這邊安排好了家宅,那邊京師四大公子同船而行,起程趕往杭州。南京城既爲金粉之地,十裏秦淮,風光無限。徐希等人長年長于京師,于南方風情不甚了解。既然到江南旅遊,自當要玩的盡興,因此各找幾個頭牌姑娘相陪,講講掌故,說說風情,也是一番樂趣。
鄭國寶隻帶了張芙蓉陪伴在身邊,見這冰山美人那份冷若寒霜的神态,幾個花魁娘子,暗自譏笑:裝的跟不食人間煙火一樣,其實骨子裏,跟我們又有什麽區别?好歹我們還是名紀,你隻是個丫鬟,有什麽了不起的。
等聽說一行四人是去杭州梅莊的,這些姑娘們,卻個個掉下了臉來。“你們幾位,非富即貴,卻也要趕着去捧杜娘子的場。去也就去吧,何苦拉着我們陪綁?跟你們走上這一回,我們的身價就要掉下去幾成,不行不行,給多少錢也不能去。趕快備船,送我們回去。”
等一細問才知道,梅莊這次搞的雅集,提前幾個月就開始造勢宣傳,弄的尤其隆重。不但杭州本地的名流要來,蘇州、松江、揚州的名流才子,也都要來趕場。概因這次雅集的主角,乃是如今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運使賈端甫的公子,賈正卿。
揚州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就在于那裏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以及巡鹽禦史的駐節之所。明時有諺“兩淮鹽,天下鹹。”大明鹽政裏最重要的就是淮鹽,而鹽商要要支淮鹽,就得和兩淮都轉運使以及巡鹽禦史打好關節,否則即使你有引,也休想支鹽。一道道審核,報批,簽字,格式,足以把任何明白人折騰的五迷三道,不知所雲。
這位賈端甫爲官據說十分清廉,每日兩餐,豆腐青菜,不食葷腥。比起當初那位海筆架,飲食上還要簡單幾分。爲人不苟言笑,也沒什麽愛好。不拘是吃飯聽戲,還是喝花酒、推牌九,全都沒有興趣。自送綽号鐵門闩,任你是什麽樣的人,也休想走通他的關節。
他唯一的愛好就是養花,家中養花幾百盆,卻無任何名貴花種,都是大街上頂不值錢的普通品種,開着門也沒人去偷。在揚州這種地方,偷點什麽,也比偷那個花賺的多。
這麽一個人物,自然是十分難以接近的。偏生如今的巡鹽禦史傅華堂,乃是賈端甫同科好友,兩人又是兒女親家,彼此還是換帖的兄弟。爲人脾氣十分相同,隻不過傅翁喜好書畫金石,秦磚漢瓦,時常與賈翁飲茶垂釣,暢談朝政,簡直是兩位神仙般的人物,非阿堵俗物所能侵擾。
面對這樣兩個堡壘,鹽商們自然傷透了腦筋。好在揚州鹽商,是此時天下第一等肯動腦筋的人物,個個才勝孫吳,智越諸葛。懂得迂回前進,避實擊虛的上乘兵法。既然兩個老翁那裏走不通,就走他們的兒子女兒的道路。
賈公子還在讀書進學,如今頭上也有個舉人功名。據說爲人聰明,問一知十,所欠缺的,就是一點名氣。于是鹽商出面,找了梅莊四老,特意辦這麽一場雅集。能請多少名人,就請多少名人,千萬别怕花錢,我們鹽商别的沒有,就是有錢。
有這麽便利的條件,請人自然也不費什麽勁,據說這次出面的,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名士大儒,還有就是名妓。
賈翁爲人最是守禮,據說生平從來沒去過清樓。什麽寫局票,叫條子,打茶圍全都不明白不清楚,也不許家裏人去那等地方,免得敗壞了門風。賈公子從小受父親的教誨,也深知道理,自然不肯到那等地方,敗壞家族門風。實在是他結交的朋友太壞,硬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裏面。
這位花魁杜娘子,乃是從山西來的,自小練的坐缸的本事,又别有手段。在江南闖下好大名聲,行院裏有話:坐中若有杜十娘,鬥筲之量飲千觞。院中若識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有這樣的手段,還怕迷不住賈公子這樣的雛?現如今兩人打的火熱,任是誰也别想把他們分開,這雅集上,賈公子是男主角,杜媺杜十娘肯定就是女主角。
清樓争風,與江湖争兇十分類似,是輸不起的。本來杜氏一個過江龍,将這些秦淮土著花魁打的沒了火種,已經是大爲窩火的事情。如果這回幾個花魁在梅莊再被她蓋過去,那今後在杜十娘面前,還擡的起頭來麽?怕是今後連身價纏頭,都要降低幾成,這如何能忍?
這些花魁們也顧不上幾位公子是如何遮奢的人物,隻鬧着下船。徐希等人忙不疊的賠笑說好話,哄小娘。張之極來喊鄭國寶幫忙,鄭國寶搖頭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芙蓉,咱們回裏艙待着,不與這幾個寶貨起哄。”
就在此時,在他們座船之旁的一艘船上,也有十幾人在那憑欄眺望。見這船上花團錦蔟,自然忍不住多看兩眼。其中一人,忽然叫道:“那船上的,莫非是張芙蓉張女俠麽?在下是慕容鹉啊,就是不出惡言慕容鹉,張女俠還記得我吧?”
這人的聲音中氣十足,衆人聽的十分清楚。孫大用道:“國舅,聽聲音,對面這也是位練家子。咱們還要多加小心,提防是魔教的餘孽。”
張芙蓉朝喊話方向掃了一眼“說話的人,确實是慕容世家的五少爺慕容鹉,他……他應該不是魔教的人吧。”見鄭國寶看她,她急忙辯解道:“我不是替他開脫,我是覺得,他應該做不出這事來。想當初,他單身直闖五毒教,迎娶五當時的五毒教教主藍青鸾,單丁會十傑,大戰五毒十長老,也在江湖上留了好大名聲。”
鄭國寶恍然道:“原來是他啊。我光記得單丁會十傑了,沒記住這人叫什麽。他我可知道,當初被五毒教長老這通打,鬧了半天就是他啊。這人我得見見,看看什麽人,這麽威風,敢喊一個打十個。我說你們也先别鬧了,慕容公子在這,你們就不想見見,這位名動江南的大情種麽?”
要說名動江南,其實都有點冤枉慕容鹉,正式來說,應該叫名動江湖。畢竟敢爲了心上人,單騎赴雲南,高喊一個打十個,被揍的鼻青臉腫,還不肯改嘴的人,絕對夠的上情種了。
可是那些姐兒,一聽到慕容鹉這個名字,非但沒有半點想要認識的意思,反倒都嚷嚷着:“慕容鹉?這個人牙齒都是帶毒的,我們可不要見,還是讓我們躲避躲避。到了碼頭趕緊讓我們下船,我們可不要去梅莊,跟着丢人。”
等到慕容鹉一行人上船後,鄭國寶仔細端詳,見此人年紀三十上下,生的豐神俊朗,氣度不凡。一頂四方平定巾,一身儒衫,倒是個讀書人打扮,腰間一口長劍,式樣不似今時之物。也難怪,慕容世家自慕容龍城傳承至今,也得算是千年名門。作爲世家子弟,鍾鳴鼎食的人家,随便從家裏拿點什麽出來都可能是古董,配劍用古物,也是理所當然。
他這身衣服用料甚是普通,不過倒是十分幹淨。這多半是名門世家,不尚奢華,已然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不再像爆發戶一般張揚,這也是有的。再看慕容鹉同行之人,也都做文生打扮,不過大多帶了件兵器。這些人的衣料固然講究,有不少人的兵器上纏了金絲,或是鑲了寶石,其中一人,居然還帶着一口流光劍。不過慕容世家名聲在外,衆人看這些同行者,不免多了幾分鄙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