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老軍門。那些河工素質不錯,隻要操練操練,也是個材料。咱們從裏面選一部分,編爲正式營兵,以後讓他們坐鎮中州,也好過用那些趟将不是?至于其他的人麽,給錢遣散就是。如今亂兵都被打到信陽、光山一帶,還怕他們來咱這裹脅河工麽?”
“可是,這些人遣散到地方,也是要吃飯的啊。那些有功的兵将,還要犒賞。如今開封這府庫,可是不怎麽寬餘,再征收提編,隻怕又要有民變。”
“放新吧軍門。犒賞的事,好辦。沒錢,咱們分地。這些本地的營兵,誰不想要地?隻是如今的地,都在少林寺手裏,幾十萬畝田地都成了僧産,咱們自然就沒有地去犒賞了。可如果把僧産收上來,您還怕手頭沒地麽?糧食也是一樣,少林寺手裏既然有積谷,那就讓他們出血吧。隻要他們帶了頭,還怕地方上,其他鄉紳不肯露面麽?”
看着國舅那一臉笑容,楊一魁心裏卻有點打鼓。他和方正私交不錯,倒是不忍心看自己這個老朋友。再說,少林弟子門生号稱幾萬,這要是少林反了……
鄭國寶安慰道:“老軍門放心,少林啊,他就反不了。什麽幾萬弟子,雄霸中州,要真信了這話,這河南就成了佛國了。連一個嵩山派他們都壓不住,還怕他們做什麽?這事上您可不能退,您一退,這事就不好辦了。一切交給我解決就是。人馬上麽,您借我一千标營,外加杜松一千邊軍,和河南兩營新兵的人,就足夠用了。”
十幾日後。少林寺方丈室内,少林十八門的院主全部到齊,這在少林若幹年的曆史上都得算是少有的奇觀。要知這些院主,總是這個去療養,那個去禮佛。不是到南海,就是去五台。總之就是不在家,不開會。即使年底會餐,也不一定能湊的齊人。
這麽多高僧聚在一處,上一回還是洪武朝時,嚴格剃發年齡,不得給年輕人落發,又嚴查佛産的時候。這一回,衆高僧面色惶急,看那神态,情形也不比上一回來的樂觀。
“方正師兄,這回你可一定要出頭啊。你是出身大悲庵的,不能看着自己的宗門吃虧吧?”
“方正師叔,這事您可一定得管啊,您要是不管,我們可就活不下去了。”
“狗欽差這是往死裏對付咱們,咱們可不能吃這個啞巴虧啊。咱……咱……咱告他去!”
本來這些少林和尚天天吃的飽睡的香,沒事練練拳棒,逛逛清樓,打打佃戶,也沒什麽愁事。即使是河南兵變時,僧兵們保護佛産,與那些亂兵戰鬥,損失也不大。畢竟少林是地方豪強,亂軍都是以避免傷亡爲主,一旦遭遇堅強抵抗,就采取轉移态度。
後來他們添置軍械,武裝得到大幅度強化,又爲了戰争需要,白面饅頭,炖肉敞開供應。這些和尚一個個吃的腦門放光,龍精虎猛,富春院,飄香樓等地的姑娘均表示,僧兵骁勇,抵擋不住。高僧們一個個笑的合不攏腿,真希望這日子就這麽過下去。
這些日子,十八門的和尚,發現自己的好日子似乎是到頭了。先是國舅爺查抄金山寺,少林多年積蓄被查抄了将近八成,十八門差點血本無歸。各分院的倉庫,也被抄沒了不少,接着就是國舅又開始組織開封府的文員,動手丈量土地,檢查田地。
僧産不納稅,也是有限制的。少林寺如今實際擁有的土地量,遠高于朝廷所許給他們的土地量,換句話說,一旦認真丈量土地,那些僧産,可就要出大問題。
以往朝廷也不是沒丈量過土地,當年張居正搞一條鞭法時,聲勢也是駭人的很。大批文員書吏,下來清丈土地,統計數目。可是人還沒走幾步,就被幾百個好槍棒的少林弟子圍了,那齊眉大棍一點“就是你想要征我們少林的地?給我打!”
一通大棒下來,打的六房書吏哭爹喊娘,狼狽而逃。再加上少林方丈親到京師去哭秦庭,老太後發了話,這量地的事自然不了了之,少林的僧産也就越來越大。這回僧人們本也想用老辦法,集結了幾百個好槍棒的僧人,結果人剛到地頭,就發現一群邊軍兇神惡煞一樣陪着文員們量地呢,見僧人們明火執仗而來,那帶隊的軍官把眼瞪的比包子都大“幹什麽?你們少林寺,莫非想要造反?和咱們邊軍練練手?好的很啊,我們在邊界殺鞑子虜賊,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光頭比鞑子怎麽樣?”
這些可不是衛所的農夫軍戶,而是屍山血海裏出來的老軍伍。那股子**勁頭一出,僧人們就沒了火種。隻得陪笑道:“軍爺,老總,誤會。這不是鬧兵變麽?我們怕大老爺們丈量土地不安全,是來當保镖,保镖。”
這還不算,外出的少林僧人也越來越不安全。比如有幾位萬壽庵的通字輩和尚,到鳳來閣去體查民情,訪拿亂軍餘孽,魔教妖人。剛一走出來,迎面遇到一群撫标營的标兵,二話不說就上了綁,說是要替少林正一正門規。
天知道,少林的門規幾時歸撫标營管?最後還是一人交了五十兩銀子的風化罰款,才獲準回寺。錢不夠沒關系,打欠條,到時候自會有錦衣衛、邊軍、标營上門收數的。保證态度溫和,行爲文明,肯定給你留下一口氣回去借錢。
還有延壽庵的和尚,好端端走在路上,看了巡邏的邊軍兩眼,結果就以窺伺邊軍,意圖行刺爲名,捆了之後帶回軍營。與他同行那位,趕緊一低頭要走,也被邊軍以行爲鬼祟,必有陰謀爲名,一發帶了回去。
“方丈,這日子沒法過了啊。短短幾天時間,我們清涼庵被帶走的僧人就有二十多個,其中還包括一個班首。我們手上哪還有那麽多現金來交罰款啊?那些邊軍一口咬定要拿地或者店鋪來抵。師兄明查,這分明是要奪咱的産業,這事可不能等閑視之,搞不好,就是第二次佛難啊。”
方正臉上表情嚴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阿彌陀佛,幾位師弟,此事确實關系重大,非同小可。隻是這個國舅,不好對付啊。前者要不是老僧拼了身家性命,與他舍命周旋,金山寺的佛藏,就要被他席卷一空了。經過老僧據理力争,寸步不讓,有理有力有節的鬥争,共計保全佛産明細如下:粗糧二千三百三十五石又八十二鬥、細糧一千……。”
大悲庵的方申院主,仗着與方正當年一起混過僧兵團,關系比别人親近。不顧上下尊卑,搶過話頭“方丈師兄!你現在還念這些有什麽用啊?現在咱們談的是十八門的損失,又不是年底總結。你是不是拿錯發言稿了?”
方正瞪了他一眼,臉上還是那副莊嚴肅穆的神色。“肅靜,嚴肅。方申師弟,我得批評你。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方丈,有沒有少林,有沒有戒律了?我念這個難道是爲我自己表功麽?我是讓你們知道,少林寺在這次的事件裏,已經做出了貢獻,付出了努力和犧牲,你們十八門不要心裏沒數。這段日子,寺裏的武僧,吃的糧食,都是我從家裏拉來的啊。雖然飲食質量有所下降,但是我還是要強調,通過我調閱經卷,近二百年來,沒有一個方丈這樣做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