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之所以答應和方正共進退,也是看在任盈盈份上。即使任留在少林寺,那麽在她聽大師們講佛法之餘,也是可以進行審訊的,說不定這樣的效果比單純動刑更好。關鍵就是這個人,不能給錦衣衛,這個功勞不能由錦衣衛來立。沒想到國舅竟然突然翻臉,硬是動用武力解決問題,這還講不講做官人的體統了?
左冷禅生怕下面就是朝自己開刀,暗運内功,準備見事不好,擡腿就跑。國舅卻不理他,隻問任盈盈:“任大小姐,你可曾認識這位崔理刑?”
任盈盈何等聰明?當下順着話頭道:“小女子雖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什麽叫義氣二子,崔供奉放心,我是絕不會把你出賣給官府的。”
崔少白一口老血幾乎要吐出來,這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的把戲,原本東廠也是練的極爲純熟。曆來東廠中人買房子置地,爲子孫後輩添置産業,也多靠這手法。沒想到今天被人用到了自己頭上,怒喝道:“你們這是血口噴人!你們這是無中生有!你們以爲憑這種栽贓陷害,能動的了我崔某麽?”
杜松冷哼一聲,“崔少白進入大帳之内,欲行刺國舅,并派遣心腹黨羽妄圖劫走人犯。這事杜某看見了,官司便是打到禦前,我也是人證。”
左冷禅沒想到杜松居然把陣營擺的這麽明顯,之前他欺壓少林,屬于官府打壓江湖的常态,尤其客兵曆來驕縱不法,也沒什麽奇怪。可是東廠的人出現之後,按說杜松的表現,應該起碼是兩不相幫,嚴守中立才對啊。他難道不清楚,國舅固然能緻他于死地,東廠要解決他一個小小守備,也是不廢吹灰之力麽?
他哪知道鄭國寶在西北的名聲是如何響亮,一個大坑,埋了陝西過半士紳,大片的土地改姓換主,多少軍漢得了實惠。而且花馬池鹽的鹽引,又幾乎被鄭國寶的鹽行獨占,日後邊軍的糧饷固然要依賴晉商,可是鄭記鹽行的協調也少不了。
與之相對,東廠再如何恐怖,在邊鎮上的影響都要打不止一個折扣。杜松本來就得了二百畝好地,八十張鹽引,又想到自己一個武将,朝内沒有根腳根本就混不出頭,不抱國舅的腿抱誰的?這回剿匪之後,自己的胞兄能不能混個總兵,自己能不能做個參将,就全靠國舅那支筆,因此自然是國舅讓幹啥就幹啥,讓砍誰就砍誰。
方正大師修煉佛法多年,不嗔不喜的禅定功夫非同小可,但是眼睜睜看着這指鹿爲馬的勾當,被害的還是自己一方的靠山,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口念佛号,“欽差,崔掌刑進的帳内,對您未曾有絲毫冒犯。如此相欺,貧僧實在難以坐視。”
左冷禅也道:“不錯。缇帥,鄭娘娘在宮中呼風喚雨一手遮天,可天下也有幾個硬骨頭,是不怕權勢二字的。左某不才,大不了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坐視你如此淩虐東廠堂官。”
“崔少白行刺欽差,罪不容赦。爾等莫非也想附逆麽?”杜松這厮在邊關撕殺,練就了一個叫驢嗓門,即使方正用上獅吼功,也未必喊的過他。他這一嗓子喊出去,那幾十名親兵家丁,起聲附和“殺!殺!殺!”
這幹人都是屍山血海裏出來,打老了仗的軍伍,齊聲喊殺,聲勢驚人。尤其這些人來河南就是要發财的,開始時打甯字營,很是砍了些首級,正在高興呢,就被國舅派到這裏,來看少林光頭。雖然國舅答應将來給一筆犒勞,但是錢不在手裏,心裏總不安生。因此這些人恨不得少林寺最好就此揭杆,他們就地開殺,幾千顆腦袋,那得是多大一注橫财。
左冷禅見此情形,斷喝道:“缇帥,你今日莫非有意将少林、武當一網打盡不成?”
“左掌門,誤會,誤會了。”鄭國寶面色平和,哈哈大笑,仿佛跪在地上的崔少白,已經是一個死人。“在下對你們江湖上的朋友,向來是能交就交,能維護就維護,決沒有加害之意。你這樣說,可實在是冤枉我了。我其實今天把幾位叫到一處,是想談談條件,說說利益。可是大家非要講打講殺,實在讓我傷心。既然崔少白意圖行刺被拿,我想也就沒誰再來破壞咱們說話,不如坐下來,把事說清楚。天下的事,其實說開了,都沒什麽大不了。方正大師,你要的是金山寺裏的财物,這是你的根本。至于左掌門,你一心投奔張鲸,這我能明白。可是你想一想,要是你沒有了嵩山派,你在張鲸眼前,還算個什麽東西?”
左冷禅哼了一聲不予理睬,方正卻一言不發,低頭念起佛來。鄭國寶又道:“這崔少白與你們有什麽交情?你們爲他出頭,又能有什麽好處?實話告訴你們,如今魔教猖獗,胡作非爲。爲了打擊魔教嚣張氣焰,揚我名門正派聲威,明年朝廷要辦一個武林大會,在會上選一個武林盟主出來。由朝廷頒發武林令旗,這個盟主受朝廷的認可。最主要的是,武林盟主,直接授錦衣百戶官銜,世襲罔替。日後立下戰功,還可提升。将來江湖上,有個三品盟主,也未必不可能。哪個門派做上了武林盟主,這個門派還可以得朝廷賞賜田地、船引,并許免稅。消滅魔教,掃蕩妖邪時,有朝廷正軍協助。不過這誰能當盟主,誰不能當盟主,那就得看他對朝廷忠不忠,會不會做人了。”
他把這話一說,方正、左冷禅不約而同,去看對方。四目相對,眼中幾乎要射出箭來将。沖虛則二話不說,跳到崔少白身邊,直接就是一拳。“大膽賊子,竟然敢行刺欽差,貧道容你不得。”
武林盟主這種東西,想當初江湖之中每過幾年就會誕生一個。最早是有些有志之士,想要一統武林;再後來是有大魔頭想要稱霸江湖;再後來,就是有什麽孤兒、苦主掉到懸崖下面,非但不死,反而找到什麽古董,練就一身絕技,殺了仇人,睡了仇人的女兒,再接受江湖群雄的參拜。總之類似的故事古老相傳,至于說真正盟主長什麽樣,已經很多年沒人看過了。
當年元末之時,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洪武皇帝以淮右布衣之身,起家争奪天下,定鼎乾坤,手刃的武林盟主就不知有多少。當時各大門派,見大元衰微,都以爲自己的機會來了,可以走到台前,主宰江山。有的如同丐幫,扶植陳友諒上位,有的就幹脆自己赤膊上陣。收攏寨丁,修建塢堡,除了自立大将軍、大元帥之外,自加武林盟主銜的,也有的是。
當時紅巾軍糧匮饷乏,便要從這些大戶豪強身上想辦法籌糧籌饷,武林門派如何能免?這便少不了撕殺争鬥,紅巾軍攻破了無數堡壘,掃平了不知多少門派。那些動辄自稱傳承若幹代,神功絕學天下無敵的門派,在大軍面前,皆成齑粉。
國朝建立之後,吸取前元教訓,對各武林門派,開始動手打壓。那些僥幸生存下來的大門派,也都要向官府低頭,才能獲得生存的權力。爲了防止江湖人興風作浪、勾結謀逆,朝廷對于武林盟主這種東西,更是嚴防死守,重點打擊。因此各大派雖然有事沒事能在一起開個會,但是選盟主這事可沒人敢說。
如今的江湖上,除了鄭國寶這個新出爐的河南綠林盟主之外,唯一一個盟主,是播州宣慰楊應龍,号稱雲、貴、川三省武林盟主。也是因爲西南地處邊陲,朝廷對這種土司實行羁縻控制,隻要鬧的不太過分,便不去管。當時西南武林因爲想要辦一場大型活動,缺乏經費,楊應龍慷慨解囊,全程贊助,這才給他加了這麽個頭銜。朝廷上睜一眼閉一眼,未加制裁,可是像中原地區的門派,可就沒人敢這麽作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