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國舅肯留幾人一起喝酒吃肉,幾位山東大佬面現喜容,各自拿出珍藏的寶物,便想過去送禮。這些人這次也是下了重注,拿的都是各自山寨裏的鎮山寶,就怕國舅看不上眼。不想剛走兩步,就被黃伯流等一人一把攔住,“幹什麽?給臉不會用是吧?國舅說留你們喝酒吃肉,沒說許你們靠前。送東西?拿過來,我替你們送去,你們在這老實待着,别亂說亂動啊。一會國舅要是看着滿意,就過來找你們了。”
眼看自家珍寶,被黃伯流等人拿着就走,山東綠林這幾位當家,欲哭無淚,隻能祈禱上天,黃伯流等人做官後,最好突然有了人性,不要把寶貝黑起來。要說以往,雖然山東綠林聲勢遠不及河南綠林,但是人爲财死,鳥爲食亡。爲了自己鎮山的寶物,怎麽也得拼一上一拼。
可是如今,誰敢啊?黃伯流等人眼看就要成爲官府中人,與他們打,那就等着引來官兵洗地吧。因此隻好看着他們把自己的寶貝揣到懷裏,走向國舅。
鄭國寶則與其他幾路小趟将一一見過,略一點頭,那些趟将便樂的找不着北。蔡公沖更是以心腹自居,忙前跑後,大包大攬“國舅,恁放心,這些河南的亂兵,過去都跟額是一個鍋裏掄馬勺的,還有幾個是額幹爹。他們的底細,額比誰都清楚。到時候有額在前頭帶路,就是逃進耗子窟窿,也把他們掏出來。啥?您說流竄外省,那些都是不成氣候的,不用往心裏去,鬧不起啥個風浪來。咱趟将大隊,都戀着家小,不肯去外省的。”
鄭國寶又仔細詢問了一番,才知這河南兵變的始末。原本以他的安排,有楊一魁的撫标營坐鎮彈壓,再有寶、甯二營,對鎮嵩軍形成軍事壓力,之後使用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方針。對鎮嵩軍的處理上,以罰款代替軍法,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厲害,火器方面不再給補充,也不至于出什麽大亂子。
可問題就在于,來的欽差是顧允誠,而不是一般的奸賊佞幸,問題自然就沒鄭國寶想的那麽容易解決了。朝堂上以顧憲成爲首的君子們,在朝堂上惡心首輔、攻擊天家固然是把好手,可是在地方上,勢力卻嫌不足。河南這塊地盤,這幫人眼紅的很,早就想趁機占下來。河南擔負治水的重責,年年河工銀子不知要用多少。而且河工的好壞,還直接關系到鳳陽祖陵的安危。若是能把這個地方的巡撫拿到手,将來遇到水患時,來一個保百姓不保祖陵,則可名标青史天下皆知。
尤其顧允成到地方之後,又得知楊一魁曾經挪用河工銀子接待國舅鄭國寶,請其提字并贈金之事。在心裏就把楊一魁打上了“鄭妃擋人”的标簽。因此在工作上,自然要處處與楊一魁爲難,對于楊一魁的舊有方針,也全都推翻,另起爐竈。
按說他的本職是清查鎮嵩軍,至于楊一魁的工作如何,有巡按負責,不歸他管。但是以這幹清流的爲人,又怎麽可能那麽安分的幹好本職工作,不去禍害地方?再說,不辦倒幾個能員,光是收拾一群丘八,又如何顯示的出,顧欽差的手段?
他急于想做出一番功績,再揪出一堆錯誤,借以把楊一魁徹底放倒。第一件事,便是要清查河工款的支出問題,要從河工上找毛病。可是河工款這事的水深程度,遠超顧允成的想象,從工食到材料,幾乎人人都有份分潤,更别說,這事裏還牽扯了京師中一幹大佬,不是他一個新丁所能清查的項目。他的職權又不在這,因此剛一伸手,就被打臉。派去拿帳本的吏員,站着出去,擡着回來。
這件事不但沒能把楊一魁動搖分毫,反而過早暴露了自己的立場。使楊一魁對這幹人加強防範,并且特意來拜訪顧允成。表示按聖旨内容,顧中丞既然是來清查鎮嵩軍的欽差,那就還是把精力多用在這上吧。顧中丞的人品,老夫自然信的過,可是您的随員難免良莠不齊,隻怕有人打着欽差旗号在外面招搖撞騙,這就不好了。比如前些天,就有無賴冒充欽差随員,要去看河工帳本,這簡直就是不知所謂,老夫已經替你教訓過他們了。
爲了避免再有無賴打着欽差的旗号爲非作歹,敗壞了顧中丞的名聲,您還是到嵩縣那邊,去實地考核爲好。楊一魁頭上,也頂着右副都禦史的頭銜,也是風憲官體系内。他的士林輩分遠比顧允成高,公開趕人,顧允成再住下去,也就不方便了。尤其是自楊一魁拜訪以後,各方面的待遇,都嚴重下降,甚至已經有人要圍着欽差行轅挖溝,修整路面了。
顧允成在連續碰了幾次壁之後,也知道這裏是住不下去了,又轉了槍口,改查營兵。既然鎮嵩軍到湖廣去架票,那就證明是軍饷不足,軍饷不足又是什麽原因導緻的?是鎮嵩軍自己軍饷不足,還是所有的營兵,軍饷都有問題?
嵩縣那裏根據手下随員反映,窮山惡水,實在不是人住的地方,千萬不能去啊。當然潛台詞就是,嵩縣那地方,有嵩山派,有少林寺,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去那上哪收常例啊?
顧允成固然官清似水,怎敵的手下人吏滑如油?既然嵩縣去不得,開封住不下去,那就得挑個合适的駐節之處了。他那堪稱天才的大腦,高速運轉下,忽然想到,在河南好象還有個人可以用來刷業績啊。
唐王朱碩熿,這不是現成的沙袋麽?藩王爲非作歹,欺壓良民,侵奪民田、民産。這都是現成的靶子,自己暫時惹不起楊一魁,難道還惹不起區區一藩王?聽說鄭國寶那厮,來到河南時,這老狗也沒少鞍前馬後的招待,自己到了河南,對方卻不聞不問。這分明是目中無人,看不起自己這個清流貴子!
像這種宗室身上的毛病,一抓一大把,壓根不費勁。顧允成既然打定主意拿他開刀,顯示自己的威風,又加上開封住不了,幹脆帶隊移駕南陽。擺開陣仗,開始對河南八營整體大盤查。與此同時,又有不少人主動向顧允成靠攏,希望能在河南得到一個職位,或是在河南軍隊裏得到一個職位。
有了地方上一部分人的協助,很多蓋子便蓋不住。他這一清查,鎮嵩軍還未被收拾,甲字營的劉甲丁先遭了殃。劉家算是河南地方上一大豪強,戶大人多,子弟裏又有許多好槍棒。劉甲丁自己頭上,還有舉人的功名,按說不管怎麽查法,他也是穩如泰山,絕不至于被掃了台風尾。沒想到,顧允成第一個開刀的,居然就是劉甲丁。
他統帥河南甲字四營,八營兵裏,有一半是他的部下。一萬二千人的兵額,實兵則隻有不到八千人,吃着三分之一的空饷。這說起來,不算什麽大事。畢竟武将也是人,也得去想來錢的辦法,總不能隻許文官漂沒,不許武将吃空額。
可顧允成沒帶過兵,對于軍伍上的事,不是十分清楚。還有一些看劉甲丁不順眼的人,在一旁煽風點火,就讓顧欽差拿這個問題當了大問題,發動自己手下的随員,要一查到底。争取以此爲突破口,拔出蘿蔔帶出泥,一舉幹掉楊一魁。一查之下,又查出劉甲丁侵占民田、強搶民女、盜賣軍械以及前幾年平亂時,殺良冒功的一些破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