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水澤神城的淩瑀并沒有回頭張望,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即便他修爲再高,天賦再強,也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早已讓他視這片土地爲第二家鄉,與這片土地上的朋友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他怕如果自己回頭的話,這一輩子都走不出去了。
淩瑀将身體速度提升至極限,如流星般在林間穿梭,甚至在他身邊出現了輕微的音爆之聲。小黑在後面奮力跟随,一開始的時候還勉強跟得上,可是越到後來,小黑越是心驚。小黑在這一年之中進步也非常的快,已經達到了中元境的巅峰,也就是說,他馬上就可以跨入第三個境界:開元境,可既便如此,他依然跟不上淩瑀的步伐,甚至被淩瑀越拉越遠。
淩瑀在前方飛馳了近三個時辰,終于到達了小木屋的所在。他放緩腳步,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沿着小路來到木屋前,呆呆出神。又過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小黑才氣喘籲籲的趕了上來。
“小瑀,你怎麽跑那麽快,後面又沒有狼追你。幸虧本神獸天賦異禀,足下生風,否則還真被你給甩開了......”小黑口若懸河,喋喋不休地說道。
又過了一會兒,小黑說得口幹舌燥,嗓子眼兒都開始冒煙了,還沒聽見淩瑀搭腔。他扭頭一看,淩瑀還是維持着剛剛到達木屋時的坐姿,他靠着小屋的木門,右腿平放,左腿支起,左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視線望向不知名的遠方,靜坐發呆。淩瑀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小黑陣陣心疼,他自從第一次見到淩瑀,至今已經七年了,那時候他是一個小魔王,而他今天的樣子卻是小黑從來沒有見過的。
小黑知道淩瑀是因爲離開了水澤神城,與一衆朝夕相處的妖獸們分别,心中有些不舍。他走上前去,在淩瑀身旁坐下。小黑拍了拍淩瑀的肩膀,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先生和諸懷他們,我也舍不得,但你知道爲什麽我要離開他們而選擇跟你一起走嗎?不是因爲我對他們沒有感情,是因爲你年紀小,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孤單。而且,先生、諸懷、還有白卿、燭傲、甚至是我,都對你寄予厚望,我們都認爲你是可以改變未來的那個人,你是能夠站在這方天地頂端的人。我們不想讓這小小的北域成爲你蝸宿一生的桎梏,友情有時既是牽絆,又是動力,就看你如何看待了。”
頓了一會兒,小黑又說道:“人生其實就這樣一個過程,與一些人相遇,再與他們分離,再相遇,再分離,如此重複,輪回不休。你的路不在這裏,而在充滿荊棘的未來。你若是真的割舍不下,我立馬陪你掉頭回去。但是我也希望你能認真的考慮清楚,不要辜負我們的苦心,更不要放縱你的未來。”
小黑說完,也不再去看淩瑀,他順勢躺在地上,随手拔下一棵幹草,叼在嘴裏,望着頭頂湛藍的天空,一言不發。他知道淩瑀自己會想通的,他也隻是站在朋友的角度開解了淩瑀兩句而已。
“謝謝你,小狗熊。”過了許久,淩瑀終于幽幽地說道。
“不用謝,助人爲樂是我的天性,古道熱腸是我的本能......等等!你叫我什麽?!”小黑聽見淩瑀開口,知道他已經想開了,隻是聽着聽着,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沒什麽,讓你這麽一個粗犷的神獸放下身段來安慰我,還真是辛苦你了,哈哈哈。”淩瑀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小黑圓滾滾的肚子,大笑道。
“不帶你這樣的,我好心好意開解你,你居然趁機叫我狗熊,你别以爲我是白卿那麽平凡的物種,我可是萬妖之祖,是神獸。嘿,你怎麽走了......”小黑正在那唾沫橫飛的說着,突然一擡頭,發現淩瑀已經向屋裏走去,他連忙拍了拍屁股,跟了上去。
淩瑀并不是那麽看不開的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應該做什麽,不應該做什麽。其實即使小黑不去開解他,他自己也能很快的走出離别的愁緒,小黑說得對,他的路,在這萬丈紅塵之中。既然當初做出了了選擇,那麽就不會輕言放棄。縱然前方有刀山火海,自己也要越過那山,踏過那海,勇往直前,至死方休。
“小黑,你爲什麽要跟着我一起出來啊?我覺得先生說得對,水澤神城是萬妖天堂,你在那裏會有很多妖族前輩給予你指點,以後的路也會更好走。”暮色将歇,二人圍坐在火堆旁,淩瑀向火堆中投了一把幹柴,扭頭問道。
“呵呵,我的确是想留下,那裏有神獸,有古仙遺族,有充裕的靈氣,甚至還有逆天的功法。但是現在的我居無定所,就像我跟先生說的,我不是一個能閑下來的人。況且我現在記憶丢失,連我最敬重的師傅都記不起。我沒有資格在那裏安逸下去,我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查清楚當年的一切。也隻有這樣,我心裏才能好過一點,才不像一具行屍走肉。”小黑望着搖曳的火苗,輕聲歎道。
淩瑀望着小黑被映得通紅的臉頰和眼中閃爍的火苗,重重地摟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淩瑀知道,小黑心中掩藏着難以言明的苦澀,與他相比,自己已經十分幸運了。
第二天一早,淩瑀收拾行囊,準備與小黑一起踏上歸途。小黑既然沒有留在水澤神城,那麽以後就隻能跟着自己了。無論自己去哪,都會帶着他。淩瑀想起初遇小黑時,自己所想的那個神獸仆人養成計劃,不禁輕輕搖頭,啞然失笑。原以爲那隻是一個玩笑,不想現在居然成真了,不過現在的小黑不是他的仆人,而是他最忠實的朋友和夥伴。
“喂,你這小子什麽表情?怎麽笑得那麽放蕩。我告訴你呀,千萬别打本神獸的主意,我的心永遠隻屬于瀾姝妹妹!”一夜過後,小黑又恢複了無恥的模樣,對着淩瑀睥睨道。
“滾滾滾,我對你這隻僞神獸不感興趣,我勸你也不要打我的主意,将你的純潔留給瀾姝吧。”淩瑀發現自從跟小黑在一起後,自己也變得無恥起來了。
“說正經的,你說我要是陪你回淩家莊,那兩個老爺子不會吃了我或者是取了我的内丹吧?”小黑想起淩風和帝洵那高深的修爲,不禁心中打鼓,對淩瑀試探着問道。
“不會,你想哪去了,我的兩位爺爺從來不濫殺無辜,而且他們還經常勸我,人和妖獸都是這天地間的生靈,共同承載着整片華夏大陸的繁榮,不到迫不得已,不可妄生殺戮。所以,你就放心的跟我走吧。”淩瑀拍着胸脯保證道。
可即便如此,小黑還是不能徹底打消心底的顧慮,爲了保險起見,他特意從自己的界靈指環中取出一套嶄新的僧袍換上。雖然他知道,即便自己再怎麽打扮,也會被兩個老頭一眼就識破自己是妖獸的事實。但是這是人的一種習慣,或者說是一種本能。很多時候,明知道結果,卻還是想極力的挽回一下。
淩瑀看見小黑嶄新的僧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小黑已經越發的魁梧,雖然他的身材越來越挺拔健壯,但是那一頭不到半寸長的頭發卻始終未曾改變過。而且化作人形的小黑一臉的橫絲肉,任誰看見他這身打扮,心裏面浮現的第一個字眼絕對都是:妖僧!
“你笑什麽!本神獸一直不都是這麽打扮嘛,有什麽好笑的!”小黑用力地推了一把淩瑀,怒吼道。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因爲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僧袍。這些衣服還是自己剛剛醒來的時候,訛詐一些修爲低下的妖獸給他獻來的。而且經過這麽長時間在人世間的混迹,小黑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樣式的衣服。甚至有段時間他茶飯不思,一度懷疑自己的心性已經被度化了。
二人簡單地吃過早飯,又檢查了一下困龍七星陣是否運轉正常。而後,他們提起真氣,向淩家莊進發。
雖然淩瑀現在隻是中元境修者,但是因爲其體制的特殊和所習功法的神妙,居然可以短暫的騰空飛行,雖然離地隻有三尺高,但也盡顯神異,連在後邊跟随的小黑都啧啧稱奇。
在修行界的人都清楚,隻有達到魁星境的修者才能夠禦空飛行,武者禦氣,道者禦劍。上天入地,無所不至。還有一些特殊的妖獸也可以在低境界的時候禦空而馳,比如上古魔猿一族,在開元境就可以于低空飛行。還有一些古仙遺獸,比如窮奇、螣蛇、帝江等。因爲它們有着上古祖先的傳承,血脈高貴,非其他妖獸所能比拟。
淩瑀上次獨自來雪松林的時候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才到達小木屋,而今他和小黑二人隻用了一個半時辰便望見了村莊内升起的袅袅炊煙,可見這兩年的時間他成長之快。
在臨近村莊的時候,淩瑀逐漸減慢了速度,甚至最後竟然停了下來,這讓身後的小黑一陣不解。
“怎麽了?都已經到了家門口,爲啥不直接進去,在這發呆幹嘛呀?”小黑上前捅了捅淩瑀的後背,不解地問道。
“兩年了,這裏一點都沒變。你看,那裏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地方,我記得有一年下大雪,雪還沒停,我就和幾個小夥伴光着腳在外邊瘋鬧,回去的時候還挨了闆子呢。那裏,是獵人們進松林的必經之路,我小時候總在傍晚跑到那兒等我父親打獵歸來。還有那......”淩瑀眼中布滿懷念的神色,如數家珍般向小黑訴說着自己的童年。
小黑一言不發,靜靜地聽他訴說,淩瑀那模樣,像極了小孩子将自己的玩具展現給别的小朋友看,仿佛這片小天地承載了他整個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