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以南九十多公裏,有一座相當偏僻的鄉下小鎮。鎮上人煙稀少,大多是留守的老弱病殘。青壯年男女都紛紛奔赴百裏之外的大都市,謀求更舒适的生活去了,鮮有能忍受鄉下小鎮裏那貧窮、落後、無聊的生活環境的。
小鎮之外,荒路旁邊,有一座廢棄的破茅草屋。
正是傍晚黃昏,卻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水順着茅草屋檐彙成一縷縷水流墜下,門口的路面早已泥濘不堪,處處水窪。屋子四面是透着光的腐朽木闆拼接成的,好在雖有雨卻無風,不然就算躲到屋内也要淋雨。
天色陰沉,茅草屋内光線很暗,難以視物。
“蓬。”
一朵火焰,在茅草屋内轟然出現,火光搖曳着,旋即往地面上一跳,落到一攤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幹柴堆上。通常引火點柴,火焰都會先暗上一下,接着才逐漸竄起更高的火苗。但是這火焰卻也不知是個什麽性質的,甫一落到木柴上,居然火勢不減,就那麽瞬間點燃了幹柴,火頭更旺。
不死鳥舒服地躺在火堆旁的幹草上,以一種令武天頗爲無語的姿勢……
畫闆被武天擱在一旁,他看了看屋外的綿綿細雨,心中一片甯靜。
這兩年裏,武天背着這一張畫闆走過了許多地方,每每心有所感,便會提筆将之落入畫中。因爲他的精神力量強大,作畫時又無比專注用心,因此旁人看着他的畫時,總會有如同幻覺一樣的‘身臨其境’感出現。
這一路走來,倒有好事者給他流傳了一個‘靈魂畫師’的名頭。
加上他也曾給幾個投緣的人贈過畫作,有關他畫技、畫術、魔力……的種種傳言,倒是越傳越玄乎。名頭大了之後,他的作品居然也被炒了起來,曾經被他送出的幾幅畫,有幾張已經被一些富豪收藏家通過各種手段弄了過去。
不過得了他贈畫的人,到底是爲财賣畫也好,還是迫不得已出手也罷,武天其實都不怎麽在意。
畢竟……他之所以會随心而爲地背一張畫闆、行走天涯作畫,也隻是因爲前幾年那段日子裏,忽然追憶起第一世的自己,想起了隔了兩世的那個名叫‘吳天’的平凡青年,曾經有過的被稱作‘夢想’或者說‘志向’的東西。
武天嘴角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瞥了一眼身旁地上擱着的畫闆,闆上是厚厚一疊的畫紙,潔白的紙上是特殊碳素筆勾勒出的一幅幅畫卷:行人、山水、自然、都市……
或寫意,或寫實。武天沒有所謂的畫風,他唯一的風格或許就是他那被成爲‘靈魂畫技’的‘畫道’了吧。不過也隻是他精神魔法修爲的一點副産品罷了,武天也未放在心上。
‘成爲一個巨有逼格的大畫家’……這麽一個放在現在的他眼裏早已經不值一提的事情,卻的确是當年的他心中最初的夢想。
至于說爲什麽是‘最初的’……呵,畢竟少年人的心思哪有真的有多麽堅定不移的,又不是什麽少年漫畫裏的主人公。沒過幾年,在一次次認清了自己的才能所在或者說有限之後,加上當時正好又經曆了各種網絡小說洪流的荼毒,那個名爲‘吳天’的男孩兒,很快就換了一個奮鬥目标:‘成爲一個不落俗套的、作品既暢銷、又有逼格的大文豪’。
閉上眼,武天啞然失笑,前塵往事的畫面在他眼前飄散。這一路走來,既是一個圓滿第一世的過程,也是他在心中斬去第一世牽挂的過程。兩年有半的時間,現在看來……他的内心裏第一世的那個‘吳天’的痕迹,已經很淺很淺了。就像雪地裏的腳印,再過不久,大概就會被風雪掩埋,再無一絲蹤迹。
睜開眼,武天從懷裏取出一本筆記本,手腕一翻,出現一支曾經做學生時用慣了的晨光黑水簽字筆。他翻開筆記本,翻到上次寫到的地方,想了想,提筆繼續寫道:[……宇智波佐助放了學,沒見着哥哥宇智波鼬來接他回家,便獨自一人往一族聚地歸去。……天色方才擦黑,巷子就已經空無一人,宇智波佐助心中湧出一股不安……]
這時,門口傳來一連串腳步聲。
“嚯!”兩高一矮的三個人頂着雨沖了進來,似乎是進來避雨的行人,外面的雨勢漸大了。
較高的兩人其中一個拍拍身上的水迹,抱怨道:“真是遭罪!跑到這種窮鄉僻壤來,到處都是泥路,難走死了……”原來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看她衣着光鮮亮麗,容色不凡,又有一股時尚感,大概是來自大都市。
“行了,你都埋怨了一路了!”矮個子的男人無奈,“我這不是聽說那個‘靈魂畫師’就出現在這裏附近麽,剛好咱們離得不遠,來碰碰運氣嘛!”
“不過就是個畫畫的,有什麽好的?”女人還是不滿,她瞟了一眼茅草屋裏火堆旁正低頭寫字的一個中年人,發現那人穿着樸素,氣質尋常,心下撇撇嘴。
一同進來的另外一個人是二人的保镖,他一進來就在仔細地觀察着屋子裏的環境,以及那個屋子裏唯一的那個人。他很快發現頗爲奇怪的一點事實——
這個屋子裏面,似乎沒有他們以爲的那樣不堪:這個茅草屋雖然荒廢破舊,但沒有那種發黴的怪味;雖然四面透光,但卻沒有一絲冷意氣流滲入,更别提雨水漏進來了;雖是陰雨天,這泥土地面卻沒有變得潮濕泥濘,反而十分幹燥……
矮個子男人跟保镖交換了一個眼神,保镖搖頭示意沒什麽危險,男人便帶着女伴走近了火堆。這時才發現那火堆旁的中年人正低着頭,在一個筆記本上寫着什麽。
等他想瞟個兩眼時,卻發現無論他怎樣仔細,都看不清那人的筆記本上寫了什麽。隻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字迹的影子,飛快地流于筆下,但就是分辨不清究竟寫了什麽,像是蒙了一層迷霧。
心下一凜,矮個男人原想與這中年人攀談幾句,但忽然心中有生出莫名的感覺,似乎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做,索性也就與兩個同伴默然在一旁了。
“也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女人抱着雙臂嘀咕。
“原本我就想在車裏等雨停,還不是你自己想出來透透氣的!”矮個男人沒好氣地說。
過了一會兒,女人目光随意遊移的時候,忽然注意到在火堆旁的幹草上呼呼大睡的……一隻紅色的鴿子!真是漂亮無比的一隻紅鴿子,女人眼睛登時就一亮,正要指着那鴿子說什麽,她身旁的矮個男人同樣低聲驚呼了一句:“我的天哪……”
女人點頭:“對啊,天哪,怎麽會有這麽美麗的鴿子?”
男人沒有回應,女人奇怪地扭頭,沒看到男人,低頭一看,發現男人已經蹲了下來,撅着屁股趴到地上,仔細看着什麽。女人探頭一看,竟原來是一張畫闆,而在這畫闆上是一疊厚厚的紙張,最上面一張紙上,畫着一幅小村細雨圖……
矮個男人不經意間看到這幅圖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已經趕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呢。猛一回神,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盯着一幅畫在看而已。再一回神,這才驚醒地想到,這等神乎其技的畫作,恐怕隻有那傳言中的‘靈魂畫師’才能作出吧!
他搓了搓手,強烈的念頭激動着,連武天随手扔出的暗示術都無法阻擋他搭讪的想法了,矮個男人走近了火堆旁正在寫字的武天……
…………
不想被人打擾,所以武天習慣性地在自己周身布置觸發式的精神系魔法‘暗示術’,但既然那人已經搭讪了,武天也不會完全拒人以千裏之外。
一番交談之下,武天了解到,這個矮個男人是南都裏有名的大富豪,最大的愛好就是收藏各類名畫。原因嘛,似乎是這個人小時候曾向往過成爲一個大畫家,奈何天賦驽鈍朽木不可雕也,最終居然靠寫書起家,步入商道,漸漸有了如今的身家。功成名就之後,男人也沒忘了當年的夢想,既然自己畫不出,那就把别人的佳作收藏起來欣賞吧。
最近一年裏,他聽聞了有個流浪畫家,被人許多人大爲贊揚,連他那些癖好收藏的圈子裏也有人津津樂道。男人原本不屑一顧,但自從在一個朋友家見過了所謂‘靈魂畫師’的一幅真迹之後,便不可自拔地沉迷了起來。這一年來,他都通過各種渠道打聽‘靈魂畫師’的蹤迹。
武天聽了不免有些好笑。
男人見他露出笑意,神色緊張,眼珠子忍不住地就往一旁地上的畫闆轉去,試探着問:“大師……我能不能……那個……嗯……瞻仰瞻仰……嗯那個……”
“随意看吧。”武天說道,重新翻開筆記本,繼續寫了起來。火光映照在他臉上,他那平靜無比的神色,有些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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