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工夫,一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姑娘就進來了。手裏端着托盤, 托盤裏放着筆墨紙硯。林雨桐也沒接過來, 就着她端着的托盤寫了一張方子:“都是平常的藥材, 外面藥鋪都有賣的, 不難買到。”
這姑娘端着托盤沒處放去,也不好行禮,隻問道:“還不曾問恩人高姓大名……”
“我姓林, 咱們年歲相差不大, 若不嫌棄,姐妹相稱便是。”她說着,便催促:“我們也還要盤亘數日,妹妹先去抓藥, 咱們得空再說話。”
這姑娘便應了一聲, 自報姓名:“小女穆念慈, 乃是流落江湖靠賣藝爲人的草莽女流, 恐高攀……”
“說這些做什麽?如今這世道, 誰活的不是猶如草芥, 哪裏來的高攀。”說着話,就搭着對方的肩膀一邊親熱的說一邊連着人往出送, 到了門口又催促:“我看穆家大叔的傷耽擱不得, 妹妹先去忙吧……咱們來日方長”
穆念慈這才不再猶豫,朝林雨桐點點頭, 直接進了隔壁的房間。
林雨桐關了房門, 回頭看四爺, 卻見四爺在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過去接了孩子,就說:“不管他是不是……”跟劇情有關,“但好歹是楊家将的後人……”
四爺一愣回過神來:“楊家将的後人?”
難道不是?
林雨桐心虛,不是很多書迷都說那是楊家将的後人嗎?
四爺被林雨桐給逗笑了:“你說你……”讀史書都是囫囵吞棗的讀,“他的曾祖是楊再興,楊再興是嶽飛的裨将,抗金将領。再往上追朔,楊再興的父親叫楊邦乂,政和年間以舍選登進士第……建炎三年,金兵取建康,楊邦乂不降,血書‘甯作趙氏鬼,不爲他邦臣’,完顔宗弼命人剖腹取心……朱元璋評價楊邦乂此人說,‘天地正氣,古今一人。生而抗節,死不易心。’這都跟那個楊家将的楊家……應該是……不搭嘎的!”又解釋說,“後來說的那個嶽飛全傳,是從清開始說的。在裏面把嶽飛的裨将楊再興說成是楊家将的後人,是因爲要避諱這個楊邦乂。楊邦乂不爲他邦臣,這個‘他邦’指的就是金國。那時候的說書的,有幾個腦袋敢說不對金國稱臣是正氣?誰叫往上追朔,金和清同出女貞呢。因此上,我認爲,楊再興是楊邦乂的後人,跟楊家将沒啥關系。”
林雨桐不由的驚異,您這考據的可都詳細的。這楊鐵心是杜撰的,但楊再興卻不是!要是如此的話,如今細想,四爺這種說法好似很有道理。
她咂摸了一下,幸好這不算是正史吧,要不然楊邦乂知道後代淪落到如此境地……不知道心裏該作何感想。再想想那個喊完顔洪烈爲爹的楊康,他的先祖被完顔家剖腹取心啊……孩子不知道這些,但這包惜弱啊……一言難盡!
被四爺一副你要回爐再造的看着,她都差點惱了。誰看個小說這麽認真的對吧!不管是哪個楊家将都差不多啦!不都是忠臣之後嗎?
她就說:“反正是忠臣之後,順手的事。”
四爺卻往後一躺,知道桐桐又在腹诽他。但腹诽他他也要想呢,心說這冒出來的完顔洪烈到底是誰呢?按照史書上,這又是對不上的!這些年南宋朝廷那邊是退位、過繼,皇帝換的挺勤快,朝廷内部不消停。這金國也不遑多讓,哥哥弟弟的輪番上位,也是動不動就過繼,這都換了幾個皇帝了。好吧,就當完顔洪烈确實是皇子吧,然後呢?
然後不行啊,這個人物還是對不上。人物對不上,也就意味着朝堂的勢力就不能完全掌握。還是得多幾個消息渠道。到底跟史書上是有些差别的,很多東西得重新評定。
林雨桐是覺得如今完全不用帶着腦子過日子,勤練武功無人敢欺負就行了。四爺那樣,她瞧着都累的不行。
第二天起來,四爺就打算去外面的茶樓酒肆轉轉,看看能不能打聽到梁山那邊的消息。結果吃了早飯還沒出門,房門被敲響了。林雨桐開了門,門外的是楊鐵心和穆念慈父女。當然了,楊鐵心現在不叫楊鐵心,叫穆易!
昨晚一劑藥下去,早上起來就覺得胸口不悶了,明顯是見好了。因此,父女兩人就過來道謝了。
四爺心裏一動,正好也要打聽梁山泊的事,眼前這人一直在外行走,要找他自己的媳婦和孩子,當然也在找郭嘯天的媳婦和孩子。既然說郭嘯天是梁山好漢郭盛的後人,那他是必要去梁山附近打聽過的。心裏肯定也猜測過,覺得郭嘯天的遺孀未嘗不會帶着孩子回那裏。
于是,就将人迎進來,客氣的搭話。
楊鐵心還是以穆易爲名,問四爺攜家帶口,這是打算去哪裏。
四爺隻說是去投親的,然後就側面打聽起梁山泊的事。
楊鐵心倒是有什麽說什麽:“……早些年水退屯田,田地才養熟,這河水改道,河水橫流,河道每年都有變,農人都無法耕種莊稼了……”
林雨桐跟着皺眉,如此的話,也在理。誰也不能保證,這種下去的能等到莊稼成熟,不治理河岸,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場大雨下來,田就沒水淹了……然後半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可這也加劇了金國的動蕩吧。
四爺點頭,這就是選擇梁山的原因。正是山DONG、河BEI漢人揭竿而起,促使了金國遷都。而自從都城南遷汴京後,河北一帶陷入了戰争連年的境地。當地的漢人紛紛結社組軍自保,各擇\"主人\"。這些人亂世不僅想活命,也想趁機割據一方。要是時間線對的話,應該會在今年,金國朝廷要在這兩地連續冊封九個公爵,都是地方豪強。這些人有抗金的,有想割據的,那就是一個亂!
可正是這個亂,才是最可用的。
四爺還想問這九公爵都是個具體的情形呢,結果人家楊鐵心不說這個,反倒是說起了一個幫派——黃河幫。
林雨桐似乎都能看見四爺憋氣的聲音。
黃河幫嘛,四爺知道。什麽三頭蛟侯通海,鬼門龍王沙通天,還有那亂七八糟的死鬼。這一夥子跟千手人屠彭連虎互爲援手,在黃河沿線做無本的買賣。
不過就是強盜之流罷了!
我想問你可操控走向的各地枭雄,完了你跟我說這種不在枭雄眼裏放的盜賊!真是夠夠的了!
但楊鐵心沒那個自覺,還兀自在那裏說,說這個幫派怎麽怎麽不好,不是江湖正道雲雲。
林雨桐抱着孩子低頭,給咱們龍兒擦擦流下來的口水。小孩子是這樣的,到了流口水的時候得給下面帶個小兜兜,要不然胸前的衣服都能給打濕了。她就聽四爺在對方說的告一段落的時候道:“我就是普通的讀書人,帶着妻兒投奔親友而已。從不招惹是非,也跟江湖人從無瓜葛……想來無礙。”
但人家楊鐵心顯然不是這麽想的,在四爺和林雨桐修整了三天要啓程的時候,人家帶着閨女過來了:“大恩不言謝。恩公這一路上,連個随從都不帶,路上也不太平,到處兵荒馬亂的……别看我年歲大,但力氣還有一把,手裏的這杆QIANG,還能舞的動……小女也是自小習武,不是我自誇,十數個漢子是近不了身的……”
四爺就推辭:“原本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穆大叔如此,卻叫人惶恐。我們夫妻一路走一路停,走到什麽時候自己都不定,怎麽敢耽擱大叔的行程,萬萬使不得。”
反正就是不樂意叫跟着。
林雨桐也不樂意叫跟着。有外人在的話,自家在路上很不方便。比如喂孩子吃奶,比如兩人在路上吃飯,有時候在路上不願意吃幹糧,也能避着人吃點順口的。可要是跟着這麽兩個人,你說怎麽辦?連口熱水在路上都沒法子喝了。
于是也說:“是啊,大叔!我們一路走的慢,說不定到下個地方一住又是三五天,實在不好耽擱你們。”
好說歹說,見對方沒堅持。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誰知道出了城,就見車後不遠不近跟着兩人,不是那父女還有誰?
自家在這裏吃肉餅,人家啃野菜餅子。但那意思在那擺着呢,我們得知恩圖報,跟着你們遠遠的護送都行。
咋辦呢?
四爺就瞪眼看桐桐:多事惹來的吧!幫助人怎麽不能幫,偷着給點銀子也行啊!給惹來這麽兩個麻煩。這要是半路上再弄個什麽打抱不平,自家這邊還帶着孩子呢。
可都跟來了能怎麽辦呢?
到了半下午,遇到打尖住店的鎮子,四爺幹脆也不走了。安頓下來之後,請客棧的掌櫃叫了木匠鐵匠,既然要帶這兩個人,不能作弊了,就得給馬車的車廂裏弄個固定的爐子,在上面燒點熱水,給孩子烘幹尿布,好叫路上盡量舒服點。
四爺畫好了圖,卻見掌櫃的隻帶了一個人來。
客棧的掌櫃就說:“這鐵匠别看悶聲不說話,可本事是有的,木工活也會做。”
隻要會做就行。
四爺将圖紙給對方,對方隻看了一眼就點頭,表示能做。四爺說明早得做好,人家還是點頭。林雨桐隔着窗戶朝外看,對方是個背有點微微駝起的年輕人,年歲在二十多歲,不算大。走路左腳不着地,撐着一根鐵拐看着不比正常人走路差到哪去。
那對方這手上的功夫可真是不差!她就盯着對方抓着鐵杖的手,然後猛然間,對方回頭看了這邊一眼。
林雨桐眼睛一眯,收回視線。此人武功絕對不低……那是誰呢?
直到晚上睡着前,她想起一人來,桃花島黃藥師的徒弟,馮默風!被逐出師門的時候被他師父打傷了左腳……其實這個,林雨桐能治的。
沒見過黃藥師,不過根據書上對黃藥師的描述,林雨桐隐隐的覺得,黃藥師的師承應該跟逍遙派有關。這位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琴棋書畫,甚至農田水利、經濟兵略等亦無一不曉,無一不精……倒是有幾分無崖子的品格。而且個性離經叛道,狂傲不羁。性情孤僻,行動怪異,身形飄忽,有如鬼魅,偏又漠視\"傳統禮教\",個性行事潇灑。
何爲逍遙,不就是不受拘束,随心而爲嗎?
這逍遙派的弟子學什麽,也講究個天賦和随心。就像是蘇星河,就擅長琴棋書畫醫學占蔔。而丁春秋就醉心于武學,在用DU一道上的造詣也極爲精湛。而且,逍遙派收徒,得兩個前提條件,第一,長相好。第二,資質高。
這黃藥師賣相不錯,資質也好。哪怕是不見其人,林雨桐也有七分确定,黃藥師的師承八成就是來自于逍遙派。
四爺估計完全沒往這上面想,第二天見馬車上要的東西都定做好了,上去看了看,沒一點毛病,全都按照圖紙上來的。如今能找到一個獨立看懂圖紙的匠人可不容易,想到以後要用這樣的人,如今遇上了,就不想錯過。于是就問說:“還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這鐵匠隻搖搖頭,也不言語,完全不搭理的架勢。
這叫林雨桐有些不高興,皺眉便問:“我若是能治好你的腿,你跟我走嗎?”
四爺詫異的扭臉看,然後又重新打量這鐵匠。
馮默風也朝這個女人看過來,然後露出幾分輕蔑的表情來。師傅下的手,也這麽多年了,除了師傅,他不信有誰拿這樣的傷有法子。
“樹有根,水有源。桃花島的功夫總有出處的……”林雨桐就問:“你師傅難道沒告訴你,你們師承何處?”
馮默風在林雨桐說出桃花島的時候已經變了臉色,自己自問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爲何這女人能知道自己來自于桃花島。
其實近前來,聽到的呼吸聲,林雨桐就肯定了,這人就是黃藥師的徒弟,而且黃藥師的師承絕對是逍遙派。這呼吸之中,一吐一納,皆是法門。打小學的吐納功夫,他早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叫他跟普通人一樣呼吸,他反倒是不會了。
馮默風看林雨桐,林雨桐卻不看他,隻道:“治好你的腿,你無償幫我們十年。十年之後,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至于中間有什麽技術秘密,這個暫時先不考慮。等到了考慮的時候,根子還在黃藥師身上。此人自傲,也不屑于知道。
馮默風從沒有聽師傅說起過師承,桃花島便是桃花島,卻從沒想過,沒有桃花島之前,師傅是在哪裏的?是的!樹有根,水有源!他不因爲對方能治好他的傷而心動,而是因爲……師承!不知道打聽到這件事在師傅那裏能不能将功折罪?
于是,他二話不說,直接跳上了馬車的車轅,手裏攥着缰繩,說走就走,沒有半分舍不下的東西,這姿态,是要做車夫駕轅了。
都要了這麽一位了,那跟着那倆就過來吧。給全真教送來的馬喂了一頓料草,加了一點解藥之後,林雨桐收拾東西的工夫,馬已經恢複了。這點伎倆楊鐵心父女看不出來,馮默風卻看出來了。又不由的看了林雨桐兩眼,絕不承認這女人的用藥水平,不在自己的師傅之下。
四爺坐在馬車上,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了。駕轅的是馮默風,騎馬跟在馬車邊上的是楊鐵心和穆念慈。他一萬遍的跟自己說,這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招納的人!要這些武林人士作用其實不大。
林雨桐攤手,沒法私下裏說話。馮默風的耳朵靈敏着呢,再低的耳語他也聽的見。于是隻在四爺的手心寫字:我也不想,這不是撞上來了嗎?
剛好你又覺得有用,又想要這個人,誰叫這個人恰好是黃藥師的徒弟呢。要說您的眼光是真好,一找就找一這樣的。
四爺正後悔呢,想想也是!普通人看不懂圖紙的。當然了,要是黃藥師的徒弟,那就說的過去了。早想到這一點,就不去招攬這人了。
這麽想着,就瞪林雨桐,用眼神威脅,再招惹這些人我跟你算賬。
林雨桐直接把孩子塞過去,然後看着他笑:有本事你把這個也扔了!她還是主角呢!
四爺抱着孩子輕柔的很,拍了拍,幾乎是咬着牙說的:“遇上城鎮多買幾匹布,紅的綠的什麽鮮豔買什麽,我閨女得打扮的鮮亮起來……”
所以,拿不叫小龍女穿白衣服較勁是吧?
一路走來,馮默風卻越發看不懂這夫妻二人了。兩人沒有武功,女人的武功可以忽略不計,男人是真一點也不會。倒是這女人的醫術,确實是有些道行,一路上給他用藥,原本緊繃麻木的左腳,隐隐已經有些知覺了。她知道,對方并沒有誇口忽悠。可這麽一号人,江湖上一點名号都不曾聽過,這就很不正常了。
迄今爲止,他連兩人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對外隻稱呼趙四爺,林娘子。兩人的女兒喚作龍兒。
遇上這樣的事,四爺也沒脾氣了。既然人都歸攏到身邊了,那這就得用啊!這世上就沒有不可用的人,既然來了,那就用吧。他不在馮默風身上下功夫,這樣的人你下功夫也沒用,再如何也頂不過人家師傅一句話。而這人本人也不愛說話,那就别說話好了。
四爺不跟這個說,倒是跟楊鐵心說的多些。一路看民生凋敝,不免說起了金國如何如何,又贊歎當年的英雄楊邦乂是何等的英雄了得。
至于大金國是女真人這些,管他呢!皇家姓完顔又不姓愛新覺羅!我認它,它也不認我啊!所以,這事可以忽略!
楊鐵心見這位趙四爺言語裏對祖上如此推崇,越發的願意交心。沒走出半個月,喝酒喝到酣暢處,這位就說了,父親是誰,祖父是誰,如今又是個什麽境況等等,最後總結說:“……羞于見先人!”
四爺也一副驚詫的樣子,好似很有些沉吟,最後十分艱難而又果決的拿了小印來叫他看。
楊鐵心頓時面色大變:“您是……您是……”
林雨桐驚訝四爺怎麽會把底露給這個人,四爺無奈的看他:“……他既然是忠良之後,咱們瞞着,難道将來那些道士不會說嗎?”
對忠臣的後人都不信任,這樣的人……可值得擁戴?
林雨桐對楊鐵心此人,意見大了去了。但叫人意外的是,楊鐵心在知道了四爺的真實身份之後,毅然決然的放棄尋找妻兒的下落,“我楊家對大宋忠心耿耿……祖父更是血書‘甯爲趙氏鬼,不爲他邦臣’,草民如今得遇皇家遺脈,怎能棄之不顧!”
哦!是啊!如今的認知是這樣的,忠臣嘛!什麽也不能阻擋他盡忠的腳步。
曆史上先殺妻兒然後自殺的比比皆是,爲的便是一個‘忠’!
所以,四爺這是徹底的留住了楊鐵心?那然後呢?然後沒有穆念慈比武招親,沒有跟楊康的正面碰撞?
晚上隻有兩人的時候,四爺有點小得意:看!沒有什麽是不能扭轉的吧。
林雨桐隻想呵呵,“别急啊!這才哪到哪,咱們走着且看吧。”
但顯然,不管是什麽樣的力量,也阻擋不了四爺的腳步。一行六人就這麽一路行來,在路上差不多晃悠了三個多月,反正看見梁山泊的時候,龍兒已經能穩穩的坐在榻上了,下面的門牙也冒出了一點點。長牙孩子會難受,于是,是看見什麽都想啃一口。
她給孩子擦了口水,朝馬車外看去。不由的也有些驚訝,此時的梁山泊,許是沒有當年梁山泊那般的盛景,但也不是後世看到的隻有一個小山頭。這裏真就是一片汪洋無窮無盡,遠處能看見幾處山尖,像是一座座小島一般,彼此勾連又相互獨立。
如今看見是看見了,可卻不能急着上去。這麽個地方,上面是個什麽情況,誰也不知道,還是得打探。靠着這麽一大片水泊,周圍的村子都是依水而居的漁民。靠着打漁爲生,屋舍都簡陋的很,甚至有些幹脆就在船上住着。
找客棧吧……沒有!隻在一點小酒館的門口歇下了。
酒館裏也沒什麽好菜色,各種魚清蒸紅燒,還有腌魚炖魚湯,倒是主食比魚還貴!主食沒有稻米,沒有面餅,就是粟米,蒸了幹飯,然後端上來就好。這算是頂好的飯菜了。
林雨桐喂孩子魚湯,自己也吃了半條魚,聽那邊楊鐵心跟那店家搭話,“三年前來的時候,水泊還沒這麽大……”
店家就說:“這兩年雨水多,再加上北邊那邊又堵住了,水都存到水泊裏……”他往深處指了指,“瞧瞧,我們的村子原來在哪,現在不得不遷到這裏來……”
穆念慈就道:“要是明年雨水再多的話,豈不是店家還得搬?”
“說的就是啊!”這人唉聲歎氣的,“故土難離啊!離了這裏,又能去哪裏?”
林雨桐就笑:“我瞧那島上甚是好,地勢又高,等閑水也漫不過去……”
“可不敢可不敢!”店家一副驚懼的樣子:“以前是梁山好漢,現在呢?一群賊寇在上面呢,誰還敢上前去?”
果然,不是沒主的地方。至于梁山好漢是不是好漢的……這個……那話咋說的,梁山之上無好人,都差别不大。
到了地方,四爺倒是不急了。既然打算留下,便就說:“我們這一路來,就是爲了尋親了。如今這變的都不認識了,少不得還得打探一二。這地方可有空屋子,草舍茅棚,能栖身就行。”
那店家看了看林雨桐懷裏的孩子:“我家在那邊的林子後面,倒是有一院子房……要是要的話,二兩銀子……賣給你們如何……”
很忐忑的樣子。覺得價格開的高了!
其實價格不算高,隻是如今多不是用銀子支付,用銅錢的都少,金國發行鈔,這玩意現在越來越不值錢,不算是硬通貨。在這個年月了,也來了一把通貨膨脹。
于是,二兩銀子,買到了類似四合院格局的……草房。
馮默風不說話,但主動選了門口的雜物房安身,當門神呢。
東西兩邊的廂房,楊鐵心和穆念慈父女倆分了。正房四爺和林雨桐帶着孩子住。
安頓下來之後,林雨桐把孩子給四爺,她帶着穆念慈做飯去了。而四爺叫了楊鐵心。沒有人可用的時候,這個人卻暫時能用。
楊鐵心以爲四爺是要隐居,卻不想聽見四爺說:“我想借楊公之名立寨,不知楊公之意。”
啊?
楊鐵心一時沒反應過來。
卻聽四爺道:“楊公可曾聽聞忠敏公?”
楊鐵心一時也皺眉,此人是誰?
此人是誰?此人是辛棄疾,忠敏是南宋朝廷給他的谥号。辛棄疾是生于山DONG長于山DONG的人,在《紹興和議》之後,山DONG豪俠揭竿四起……後有濟南人耿京自稱天平節度使,組建義軍,辛棄疾随即便響應,拉起了兩千多人的隊伍,後來投了南宋,一路做官,死後給了谥号‘鍾敏’。
他沒說太詳細,太詳細了楊鐵心聽不懂。這麽一說,楊鐵心就懂了,耿京這人他還是聽過的……于是,他就以爲,這位皇室遺孤,也想效仿那位忠敏公,有人手了,有資本了,也就有能力回南宋了。
這種事情,哪裏能拒絕呢?
四爺這一路上,可沒少給楊鐵心洗腦。長路漫漫聊什麽呢?聊《史記》!楊鐵心哪裏看過史記,但是聽這位四爺講的史記故事,偏又聽的津津有味。
史記上有一篇趙世家,草莽出身的誰聽過,除了讀書人也沒人知道去。其實它就是趙氏孤兒的原版。趙氏孤兒是靠元曲流傳開的,如今這不是還不到元朝嗎?再者說了,以後有沒有元朝還兩說呢對吧。耳熟能詳的故事楊鐵心真不知道,不知道就要普及嘛!
被洗腦後的楊鐵心隻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那趙氏孤兒中的程嬰。哪怕舍棄了自己的孩子,也要保下這遺孤。
穆念慈還問說:“咱們不找……”
“不找!”楊鐵心一臉的堅毅:“流落江湖半生,有何面目去見先人?我楊家對宋忠心耿耿,作爲楊家後人,怎可抛棄君上,隻顧自己的妻兒家小?”
穆念慈呐呐的不敢言語。
然後,四爺又特别感慨的樣子,又問楊鐵心可有字?
江湖人哪裏有那一套的東西。
四爺又說可惜,大贊楊邦乂當年如何的文采了得,于是給楊鐵心賜字——元貞!
元爲第一,貞爲忠貞不二。
楊鐵心這個激動啊,十多年來,姓氏都抛卻了。如今重新姓楊,對外隻言說叫元貞便是。當下是淚如泉湧,跪在地上納頭就拜。
四爺晚上偷偷說:“人這麽單純……”忽悠的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林雨桐心裏卻笑,許是楊鐵心這回真能找回老婆,争取回兒子也不一定呢。總比要帶着人家的王妃跑,還嫌棄兒子不認他,最後弄的兩人身死,叫他兒子想當人家的便宜兒子也當不成要好的多吧。
她也不多說啥了,說也沒用,四爺非把人的三觀和行事風格往過掰,有啥辦法呢。
好了!如今有楊鐵心做先鋒了。但光有先鋒也沒用,叫他單槍匹馬去把那一撥人給收拾了?這也不現實。
這不還得慢慢籌謀嗎?每天都出去兩人,四處的跑,對外說是打聽親戚的下落,可實際上,就是想從不同的人嘴裏知道,那裏到底盤踞着多少人,平時什麽時候上岸,上岸的有多少人等等。
最後得到的消息就是,上面的人不多,七八十号人,每隔半個月上岸一次。說采買那就是客氣,多是來收孝敬的錢糧的。
“這些人有一些是附近人家的子弟,不過幾個頭領,卻有些來頭,是黃河幫裏的一個小頭目,诨名賴三。”楊鐵心灌了一碗水,将消息說了。
穆念慈又給倒了一碗:“這有來曆的,人數也不少,咱們滿打滿算三個人……”說着看向門邊坐着的馮默風,然後默默的收回視線。
馮默風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他跟着來,是當做鐵匠木匠被請上來的,又不是充當打手的。兩方是有協議的,自己的職責範圍裏并沒有這一條。
林雨桐也沒指望對方,她看了四爺一眼,然後跟馮默風談判:“咱們做個交易,你凡是能答應我一件事,我便替你醫治一人,可行?”
馮默風猛地擡眼朝林雨桐看來,“你很笃定我還有需要醫治的人。”
林雨桐沒答話,沉默了許久才道:“人在江湖走,誰還沒個朋友。不缺什麽都不會不缺高明的大夫。”
馮默風先是默然,然後才道:“你提的事情,一定得是我能辦到的。”
“當然!”林雨桐又看了四爺一眼,然後把懷裏的孩子塞給四爺,“他們父女,在我不在的期間,就托付給你了。保證他們的安全,直到我回來。這個不算是難爲你吧。”
不算!
對方也利索,答了一聲好,就又回門房去了。
反倒是楊鐵心一臉的不放心,林雨桐卻先說起了計劃。
她先讓楊鐵心出門采買了一車的酒,然後靜靜的等着,這一等又是五天,才有人在靠岸,一行兩艘船,二十多個人,收取錢糧孝敬錢。
得了消息,林雨桐就把自己扮作一精瘦的漢子,帶着楊鐵心和穆念慈出門。出門前連穆念慈也被改頭換面,隻打扮成一老實憨厚的小子,一路扶着楊鐵心。
之前早叫楊鐵心在漁家買了一艘小船,如今船上放了半船的酒,剛剛能坐下三個人。等到這一行人要回的時候,林雨桐上去搭話:“小子林三,見過各位當家的。”
領頭的年歲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敞着衣襟,露出一身腱子肉來,“哪來的小子,叫爺爺什麽事啊?”
林雨桐隻陪着笑:“小子帶着叔父和弟弟出來找表弟的,聽鄉鄰說,表弟跟各位當家的上山了……”她指了指船,“這是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敢說接表弟回來,隻想着見見他也行……”
這些人的眼神在林雨桐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就有個瘦猴一般的人湊在腱子肉邊:“……六爺,剛好……”
再說什麽也聽不見,但肯定是答應帶人上山。不圖那點酒,也圖這幾個人呢。隻有幾十号人的寨子,缺的就是人口。
那腱子肉果然就說:“好說好說!不就是看望表弟嗎?走走走!上我們這船!”然後直接給身後的人使眼色,出來三個人去了放着酒壇子的船上,然後推搡着林雨桐三人直接上了他們的賊船。
四爺抱着孩子牙跟自己生氣,合着自己如今就是拖後腿的。她要上前線還得先安頓他!
正氣着呢,孩子哼哼哼的,尿了吧。熟練的換了尿布,然後就見馮默風拄着鐵拐進來了:“今兒來了幾個乞丐,在林子的外面已經轉了好幾圈了。敢問趙四爺,可是跟丐幫有什麽來往?”
不像是有惡意的,隻是轉悠打探。
若是普通的乞丐,不會到這鬼地方行乞。所以,可以斷定那是丐幫的人。隻不過都是普通的幫衆,談不上身手。
四爺微微皺眉,少林和尚肯定會傳消息給鄭家的。原來藏身的地方已經發展爲一個村落。這些人不見自己回去,怕是要找來的。若是通過丐幫找尋,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這些人來的話,有利有弊,他還得再想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