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醒來, 便感覺到鋪天蓋地的不舒服。
不是那種單純意義上的疼,就是那種從骨子裏疼過去之後,犯上來的那種眩暈、惡心,還沒明白這回反應爲什麽這麽劇烈, 就覺得胸口憋悶的厲害,然後猛然間便咳嗽了起來,心肝脾肺感覺都在肚子裏顫了顫。
她被迫着睜開了眼睛, 但眼前都是花的。
感覺胳膊手能動了,就給自己号脈:還好還好!隻是本尊的身體不好而已。
對!這個原身的身體真算不上是好,最起碼這咳嗽啊,再不抓緊治,發展下去就是肺痨了。
身體無所支撐的頹然躺下, 就聽見匆忙的腳步聲進來,然後感覺床邊站着人。還沒緩過來睜開眼睛打量呢,就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摸了摸她的頭,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的說了一句:“不燙了。”
這聲音很年輕,聽起來像個孩子。十來歲的女孩子。
正要睜眼看清楚,就聽那孩子又說:“媽,喝口熱水壓一壓,我給你拿藥去。”
水是稍微有點燙嘴的開水,是爲了壓下咳嗽的。
藥還沒塞到嘴裏,林雨桐就聞見了, 就是最普通的甘草片。
這玩意能治咳嗽, 但本尊的病重成這樣, 也不是甘草片能治好的。
但這偏又是慢性病,死不了,活不利索。
有這種甘草片,那至少說明是現代。可這樣的病,卻隻吃甘草片,也便能說明,這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好,很不好。
藥被塞到嘴裏,然後又是一口溫熱的開水。咕咚一口下去,感覺了一下,至少得有八|九片成十片的藥。可這瞧病,真不是藥量足就能治好的。
林雨桐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穿着像是校服一般的藍白兩色的運動服,紮着馬尾的一個小姑娘的側臉。
她一下子張大了嘴,心裏咯噔咯噔的,這次來,就冒出這麽大一閨女了?
這如今自己得多大年紀了?
還有,四爺是這家的男人嗎?要是不是,而人家兩口子要是過的好好的,這自己突然來了,算怎麽一回事呢?
糟心的不行不行的。
正琢磨了,就聽外面傳來‘茲拉’一聲,像是炒菜的聲音。然後就見這小姑娘風一樣的卷出去了:“都說了放着我來!”
外面還是一個小姑娘的聲音:“你來你來!什麽都你來!累死你算了!”
“小點聲,媽剛醒。”
然後外面就悄聲了。
林雨桐的眨眼又眨巴了一下:還不是一個閨女。
倆閨女了!
她狠狠的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得好好的緩緩。
大約得有十來分鍾,還沒緩過來呢,之前那個小姑娘又進來:“媽,吃飯吧。今兒想吃嗎?打了雞蛋糊糊,吃點吧。”
外面是放桌子搬凳子的聲音,緊跟着就聽那個利索的小姑娘喊:“小三、小四,别弄了,洗手吃飯。”
林雨桐本來還想說吃點吧,别叫小姑娘挂心了。可一聽見‘小三小四’,恨不能一閉眼給暈了。
外面是兩聲應答生,一個嬌軟的小姑娘的聲音,一個還應該沒到變聲期的小男孩的聲音。
兩孩子洗了手,從門簾裏探出頭來,見床上的人醒了,就咧嘴笑笑,然後吃飯去了。
林雨桐一言不發的聽着四個孩子吃飯,并且在疑似是大閨女的姑娘的伺候下,吃了半碗蛋糊糊。然後兩個大些的姑娘,一個洗碗刷鍋,一個進來給床邊的桌子上放上了一個老舊的保溫杯,杯子裏是熱水。然後藥就放在枕頭邊,随手可取到的地方。
這才聽到四聲大小不一,語氣不一的話說:媽,我們上學去了。
哦!去吧去吧都去吧!我要靜靜。
她的視線盯着挂在牆上的日曆畫,燙着爆炸頭女明星她如今也叫不上名字了,但是下面的數字,明顯是1992年吧。
對的!沒有看錯,如今顯示的這一張就是一九九二年九月的日曆。
一九九二年,家裏有好幾個孩子,病了沒見男人在家,難道是寡婦?
林雨桐一想到要拖着四個拖油瓶找四爺,心就直蹦跶,感覺要是沒有胸腔阻隔,它能跳起來一米八。
她閉上眼睛,得鬧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吧。
記憶翻騰出來,林雨桐才發現,這本尊年紀也并不大。沒想象中的帶着四個這大的孩子這得四十往上了吧。
不!本尊也才三十二歲而已。
三十二歲,以十六歲爲分界點的話,這本尊的人生可以劃分爲兩段。
十六歲以前,就是農村的。上面一個哥哥,下面一個妹妹。老人家雖不說偏老大,疼老小吧,但生在六十年代,标準低的時候,又是在農村,生活能有多好。跟大部分姑娘一樣,過的不好,也不壞。那個時代的孩子,尤其是農村孩子,填飽肚子是頭等大事,誰還上學呢?小學都沒畢業,回家務農了。可這姑娘要說好,那也還不錯。裏裏外外的一把好手,關鍵是長的漂亮。
長的漂亮的姑娘,在十六歲這一年,迎來了她命運的轉折點。
林媽的遠房表姐的親戚家,要給兒子說的媳婦,那家的兒子呢,生下來的時候就有點小毛病,腿有點跛。林爸林媽還專門去看了,說隻要不是跑起來,一般的走路,都看不出來。除了這個毛病,沒别的不好的。人家爹媽還都是省城棉紡一廠的小幹部,要找個能幹的,人好的,踏實的孩子,還能暫時給在廠裏安排一個臨時工的工作。結婚了就轉正。
這本尊一向溫順,家裏又正好要給大哥林雨柱說親。偏家裏窮成這樣,人家那曹家願意先給兩百塊錢,把這婚事定下。林家爸媽覺得也還行,就給定下了,然後把閨女就送去了。
去了就在職工食堂,幹些擇菜洗菜的活,一個月還有二十塊錢的工資拿。
按說這按部就班結婚不就完了,可還真不是。
這得從這本尊的丈夫因瑱說起。
話說這因瑱是廠裏的子弟,爹媽都是廠裏的職工。上面兩姐姐,早早的不上學進了廠子成了紡織女工,可他哥哥趕上上山下鄉了,然後插隊去了。七八年回城之後,這面臨這結婚就業等等問題。回來直接進了廠子,這結婚得要房子,二老的房子接納這大兒子兩口子都有點擠了,這緊跟在後面的小兒子因瑱,因爲沒下鄉,得讓着哥哥,所以房子沒小的的份。這因瑱本也是廠裏的壞小子,沒份就沒份呗。哥哥結婚要緊。平時也隻住宿舍。
可這偏有廠裏的婦女主任馬大姐,比較熱心的要給廠長家的獨生閨女介紹對象。廠長葛秋成長的高大黑粗,然後獨生女也長大黑粗高大。偏人家隻有獨生女,還要找個上門女婿。這樣的家庭條件,那想上門的多了去了。可黑粗高大的葛白雲,偏看上了長的挺拔英俊,一表人才的因瑱了。
這馬大姐也是好心,心說因瑱這小子在廠裏都淘出花了,打從上班開始,是大會批評小會檢讨的,工作上是提不上來了。家裏的條件就那樣,房子是哥哥嫂子的,他不憑着一張臉,還能憑啥?反正因家兩兒子呢,招贅到廠長家,虧了嗎?
她跟廠長家的閨女拍胸脯,說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然後因瑱那年才多大?十八歲的小夥子而已。
正是桀骜不馴,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年紀,你卻叫人屈從現實?
扯淡!
就那麽巧,這馬大姐就是林雨桐這本尊那個未過門的婆婆。這位也是人心氣高,在廠裏給她家的兒子介紹了幾個姑娘,可這些城裏的姑娘多傲氣啊!挑揀完這個挑揀那個,自己本身也沒長的多出挑,偏嫌棄她兒子。人家還不找了,定要找個漂亮的。便不是工人,那以我們家的能力,這将來也能跟你們一樣也能當工人的。到時候一樣的拿工資,人還漂亮,又是因着我們家的關系留在城裏的,這進了門還得伺候着我兒子的。這麽着,這不是就在農村找了這麽一個,打着結了婚想辦法叫轉正的想法嘛。
可馬大姐不知道這說媒得罪了人家小夥子。人家小夥子心說,哦!給你家那瘸腿兒子找了這麽一個水靈靈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瞧着就跟水蜜桃似的。結果到我這裏呢?我就得配一個黑面饅頭?覺得這馬大姐看不起人。那句話怎麽說的?
莫欺少年窮!你就一眼把我望到頭了,知道我這輩子都沒出息。
你叫我招贅還不算,還招贅那麽一個模樣的?
這位一不做二不休,對鄉下來的臨時工姑娘展開了追求。
一個是城裏混混一般的英俊壞小子,一個是在農村長大見人就臉紅的單純姑娘。
然後沒多少日子,這口鮮桃就壞小子先嘗了一口。
壞小子是渾,但又不是壞人,把人家姑娘這個那個了,還懷上了,他傻眼了,這不能不認賬吧,其實兩人當年都不夠結婚的年紀的。可這婚事不辦也不行,這不是肚子給鼓起來了嗎?
你說這事出了,幾家人氣不氣。
因家,是平白得罪了這個領導那個領導的不算,本來就因爲沒房子,如果找對象找個廠裏的姑娘好歹是正式工的話,還有希望分房子的,這弄一臨時工算怎麽回事?把領導都得罪死了,得罪完了,這别說轉正了,臨時工還能不能幹還是兩說呢。
賈大姐家呢,她男人曹海這個廠辦副主任,馬她這個婦女主任,兩人就跟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扇在臉上了。
更何況人家葛秋成是廠長呢。
還有林家,拿了人家曹家兩百塊錢,閨女也帶去工作了這半年了。錢也花沒了,給林雨柱娶媳婦還欠下了外債,如今弄成這樣,咋整?
已經成了這樣了,林家說我們家也不多要禮金,可這欠了人家曹家的得給人家曹家吧。可因瑱卻覺得林家是不把閨女當人,兩百塊錢,就把一大姑娘給賣了。這什麽爹媽這是?而且這錢是桐桐花的嗎?不是!是給他們家兒子娶媳婦了。誰花的誰還去。
渾勁又上來了。
他也說了,彩禮我們也出,但是跟曹家這是兩碼事。
喧喧鬧鬧的,最後怎麽辦的,林家把林雨桐的妹妹林雨枝嫁到了曹家,成了馬大姐的兒媳婦。至于林雨桐,當時把林家爹媽給氣的,壓根就不管,愛怎麽的怎麽的!
可也因着林雨枝嫁到了曹家,林雨桐的臨時工沒被當時就辭退,可緊跟着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了,而且大的不正常,工作也做不了了。
因家也不敢不叫結婚,要不然,自家兒子就是耍流氓了。
反正是因家調動了一切家裏能調動的關系,也花了不少錢,把兩人的結婚證給辦下來了,林雨桐的戶口也因爲夫妻挂靠,給遷了出來。
結婚了,住哪兒?
人家還能争取争取房子,可因瑱這樣得罪了領導的,不給穿小鞋就算不錯了,還想分房子?做夢。
混子有混子的辦法。不是不給房子嗎?
好啊!他鬧騰,天天的纏着葛秋成,尤其是有領導來檢查工作的時候。他跟人家廠長道歉呢,還說叫跪下都成:“……不能招贅到您家,我也很遺憾,但這婚姻自主了對吧,您不能強迫我吧……我這确實是有困難,再不給房子,我老婆大着肚子懷着雙胞胎可就要把孩子生在大馬路上了,要是一個不小心,這一屍三命,廠長,您就是再把您家的閨女給我,您也賠不了啊……”
你說這麽個玩意,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了這麽一通話。先不說丢人不丢人,影響不影響政治前途的事,隻說自家那閨女,以後還說不說對象了?
葛秋成把曹海這麽辦公室副主任一通的罵,勒令他趕緊的解決問題去。
實際上,葛秋成恨不能所有的人都忘了說親這一碼事的,這分房子不分房子,跟這點事一點關系都沒有。關鍵是現在房子它是真緊張。好些老職工還排着呢,也不是單單不給你。可你這麽一鬧,就跟針對你一般。
怎麽辦呢?
安撫還是要安撫的。沒房子,想辦法嘛!
就把廠家屬區東北角靠着最角落蓋着的門房給騰出來吧。家屬區大,特别大,職工老職工連帶家屬,數萬人呢。南門是正門,正對着大街。北門是後門,進廠子從這個門走。東北角的門,是個小門,也就是兩個人力三輪能并行進去的大小,這地方外面緊靠着的是城中村,又有棉紡二廠三廠儀表廠好幾個廠的家屬院後門對着這個方向。因此,這一片反而是最繁華的地方。賣菜的做小生意的都在這裏。要是不開這個門,廠裏人進出買菜得多走三四站路。而給這邊開了門,買東西直接從這裏面進出。
這地方因是小區的角落,兩口子在這裏安了家,把這整個的角落都霸占了起來。靠着緊挨着他們的家屬樓下面,紮起了籬笆。籬笆内外,各種的花種着,裏面本來預留出來的花壇子,也種上了菜。跟着小院似的,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八個月的時候,在職工醫院裏,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取名因何,因唯。
兩口子隻一個人的工資,一家四口得吃喝呢。日子就緊巴的很,其實還是靠着兩家的老人偷着幫襯,照看孩子,日子才往前磨蹭。可倆孩子剛過了周歲,年輕的媽媽意外的懷孕了,又因爲之前生了雙胞胎,喂孩子母乳,辛苦帶孩子,這人沒緩過來,這再一懷孕,貧血等等的症狀就更明顯了。職工醫院本身就不是什麽大醫院,醫生的醫術也有限的很。當時就說,不能流産,太危險。
想來以當時的醫療條件,确實不做比做了好。
于是,這一胎屬于不生不行的。八個月之後,又生下一對雙胞胎,還是龍鳳胎。
可對這樣的家庭來說,着實是歡喜不起來。
但因瑱人家到底是個樂觀的人,隻說:“能生就能養,總能養活的。”
于是這小三小四就有了,取名因緣、因果。因緣是姑娘,因果是小子。
大的兩個才兩歲,這又添了兩個小的。再加上懷的艱難,生的艱難。生下後,也沒有那麽多的人手幫着照看。也無所謂坐月子不坐月子的,反正生活所迫嘛,什麽活都得幹。
這原身的一身病,就是這麽埋下的根子。
可唯一叫女人不後悔的是,因瑱不是當年花言巧語,而是往後的這麽些年了,無論生活怎麽困頓,哪怕是給孩子買了奶粉之後,兩口子沒有了第二天的口糧得餓着肚子,他也都是笑着,給媳婦說各種的笑話,各種的貧嘴逗悶子。買不起金戒指,他就偷了花園裏的花回來送老婆。這是婚後這個女人留下的不多的彩色記憶。
前幾年雖然難熬,但每個月都有一個人的固定工資,再加上親戚們搭把手,日子也還能過。可這兩年,廠子的效益不好,工資隻能發放一半。可孩子越長越大,學費、課本費、資料費、補課費等等等等的費用,再加上她身體不好。日子越發的難過了。
因瑱本就不是個肯本分踏實的人,出去弄錢去,也總是踩在灰色地帶。今兒偷點廠裏的物資啊,明兒弄了外面的井蓋賣錢之類的。不是什麽大罪過,但小錯總犯。一年裏,要是不被派出所請進去關上十天半月的,那這一年怕是也到不了頭的。
這次也是,關進去了。
原因嘛,是幫廠裏要債的時候把對方給開瓢了。
如今這廠裏,都是三角債的欠着。廠裏也總得有人去要債吧。因瑱就是這麽一個工作性質。進去了也是因公家的事進去的,好像對大家來說,這也是家常便飯了。廠裏派了人來送了一袋子米一袋子油的慰問品,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保證這娘幾個在家餓不死就完呗。
大緻知道怎麽回事了,她心裏也安穩了。
心裏尋思着,隻怕被拘留的在派出所裏的那個就是四爺吧。
得圍觀一下去。
但也不急,這身體是下床都喘。
林雨桐見窗簾都拉着,她直接拿了針灸包出來,下了針給自己針灸。連着走了三趟針,胸口才覺得不是那麽憋悶了。她又找了藥出來,服用了。靠在床頭緩了得有半個小時,再下床就感覺好多了。
不咳了,不喘了,不暈了,也不惡心了。雖然比正常人弱些,但正常的生活暫時是沒有問題的。
等洗漱了一番出去,才看清楚外面。之前人是在裏間,如今這是外間。外間靠着兩頭牆的位置,擺放着兩個架子床。床上挂着由舊工作服拆了改成了簾子,四個孩子,晚上就住在這裏。圓桌靠在窗戶下面,吃飯寫作業的時候支開。
打開屋門,外面是個由花木圍起來的小院,一圈都種着各種的菜,角落的籠子裏還有兩隻母雞。靠着門房的一邊,搭建了個簡易的低矮房子,裏面就是廚房吧。
站在院子裏,能看見人從小區這個角門進進出出的,多是不上班的退休職工,買菜閑逛,都打這裏進出的。
她這麽站在院子裏,就有人問:“小林今兒好多了?能出來了?”
林雨桐含混的應着。
小區是水泥硬化的路面,路面已經有些掉皮。五層高的小區住宅樓,一棟挨着一棟,還有那高大粗壯的法國梧桐,不時的飄落下來的葉子,代表秋天真的來了。
她沒在外面多呆,省的還得費口舌。
想了想,她還是先洗了臉,然後出去,去派出所看看四爺再說。看過了,人這心裏不就安穩了嗎?
這一片廠區多,派出所就駐紮在這一片。出了門,走了大概一站路,就到了地方了。
一進門,感覺大家看她像是看熟人。也是!哪一次關進來,老婆不得來看看。
人家态度也很好,“是嫂子啊,進去左拐,老地方。”
林雨桐客氣的跟人家笑笑,進了裏面,然後左拐,看見兩個下象棋的人。
一個秃頂的穿警服的人,一個穿着陳舊的工裝,但卻坐的極有架勢的人。兩人聽見腳步聲都擡起頭往這邊看,然後一個了然,一個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了然的這個是所長,松了一口氣的這個是四爺。
看兩人邊上放着的花生米便知道,四爺過的還不錯。在裏面還能赢所長的花生米吃,至少人家能混個肚圓。
林雨桐就笑,四爺也笑。
一個說:“挺好的?”
另一個說:“挺好的!”
挺好的就挺好。
四爺貌似還要在裏面給關七天,這對他來說,一定是非常特别的體驗。
林雨桐就說:“那你好好玩,我先回。”
這所長心說,這媳婦也夠心大的,有上這地方玩的嗎?
四爺還不放心的叮囑:“有什麽事等我回去再說,先湊活湊活。”
别人不知道四爺這是什麽意思,可林雨桐知道。
四爺這是怕她蠻幹,莫名其妙的拿出什麽東西,或是顯露了什麽本事出來惹人懷疑。因爲比較起來,隻有這個副本最不好刷了。
兩人不是那種能說改變就改變的年輕人了。履曆大家都知道,這麽長時間,生活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你們是什麽人,有幾斤幾兩,大家心裏有數着呢。
就你家,你說你拿出金子銀子去兌換去,别人會怎麽想的?會想着這因瑱能耐了,都能幹這麽一大票了。這沒什麽案子便罷了,但凡有一點沾邊的,你解釋的清楚嗎?不惹眼的人都不敢這麽幹,更何況四爺這個原身有前科而且還是慣犯呢。
所以,這每一毛錢你拿出來用,都得是說的清楚的錢。
因此,靠積累的錢财改善生活和眼前的困頓這一條,直接PASS。
再說兩人一身的本事,你們知道你們一肚子的本事,可别人不知道啊!你算賬快許是别人不說什麽,但你試着扒拉算盤珠子給人家瞧見了,你看會不會奇怪。半輩子都不會用算盤,也沒見學,你怎麽就會的?外人還能糊弄,找點借口,人家信不信的,也不如何在意。可家裏的孩子都不小了,因何和因唯都十四了,因緣和因果也都十二了。爹媽猛的長了一身的本事,瞧她們信不信?便是如今不懷疑,再大點呢?長腦子的都知道有問題的。
所以,想靠原本的那些技能謀生,大部分技能直接被槍斃,絕對不行。
回來随便塞了點東西吃了,把屋裏翻騰了三遍又給整理好,擺在林雨桐面前的也就八塊六毛錢。
家裏吃的有,院子裏的菜,小蔥青菜的還能湊活,不花錢的話,反正餓不着。
可這要真花錢,這八塊六毛錢禁得住花嗎?
行了!先這麽過吧,走一步算一步。想想幾個孩子也是可憐,當爸的進去了,當媽的病着,孩子回來得做飯,吃了,清洗了,才去上學。誰家的孩子要是過成這樣,當爹媽的都得心疼。
還不知道幾個孩子怎麽胡亂的吃飯呢,林雨桐先下廚去做飯。院子裏的韭菜鏟了,又摸了雞籠子裏的雞蛋,今兒給孩子包一頓餃子吃。
這邊韭菜摘幹淨洗了晾着呢,正和面呢,就有人進了院子,她還沒出廚房,人家頭已經探進來了。
是這原身的婆婆因大娘。
因大娘一看兒媳婦起身了,臉上松了一分,但還是沒個笑模樣:“起來了?我還當是因何又沒上學。”說着,朝外看了一眼,然後拿着籃子就進了廚房,把裏面的肉拿出來,奪了林雨桐手裏的到切了手指寬窄的一溜下來放下,又切了兩指厚的一塊豆腐下來,放在案闆上收拾好籃子就走,臨走還低聲道:“别聲張,給孩子做了。”
老兩口跟着大兒子兩口子過日子的,平時買菜做飯都是老太太的。幾乎是天天的,買菜了老太太要給這邊留一口。或是兩根蔥,或是一頭蒜,一塊肉,二兩豬油,偷摸的給這邊勻出來,就怕那邊大兒媳看見了講究她。
肉和豆腐林雨桐留着明天做,今兒包餃子多包了兩碗,想着等煮好了給老人家送去。
先回來的是小三小四,兩人一路撒丫子跑進門,看見林雨桐在做飯頓時就樂了:“媽,你好了。”
因果沖到水龍頭底下,咕叽咕叽的喝了一肚子的涼水,林雨桐想阻止都來不及。他擡手用袖子抹了嘴:“渴死我了!”
林雨桐才瞧見,這袖子上黑油黑油的,不知道有多髒。
沒媽管的孩子,倆姐姐能糊弄的叫倆小的吃飽肚子就不錯了,還能指望什麽?
她當時也沒說,因爲才想起來,孩子沒換洗的衣服,今兒拾掇了拾掇,衣服都不成個樣子。
姻緣趴在餃子餡的盆邊上聞了聞,然後吸鼻子:“真香!我都一個月沒吃餃子了。上回還是奶奶端了一碗來,我才吃了六個。”
林雨桐叫她洗臉洗手去:“等你們姐姐回來,就開飯。”
因何和因唯回來,并沒有因爲當媽的能做飯了,還包了餃子臉上露出多少歡喜來。因唯一臉的猶豫,看了林雨桐幾次想說話,都被因何一把拉住了。
“怎麽了?”林雨桐把餃子給盛出來遞過去。
“沒什麽?”因何接了碗:“媽,你吃了就睡去吧,得歇歇。我洗碗!”
因唯低着頭沒說話,拿着筷子可着一個餃子使勁的戳。
兩人明顯有事,但都不說。
還是因緣一邊吃着,一邊湊到林雨桐身邊低聲道:“媽,我知道。”
因唯眼睛一瞪:“吃你的飯!知道知道!就你最知道!什麽都知道!”
“就知道!”因緣聳着鼻子:“我大姐班裏要收資料費補課費,我大姐都拖欠了兩周了。她班主任家的孩子跟我是一個班的,她還說我了,問我是不是以後也不上學了,跟大姐一樣,再不交錢就得退學了……”
林雨桐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這孩子要錢的事。她忙問:“多少錢?明天交。你這孩子怎麽不言語?”
“咱家哪裏還有錢?”因唯直接道:“就剩下八塊多了,老師讓交四十五呢。”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大的又是兩閨女,當媽的身體不好,家裏的日常生活開銷,倆孩子心裏都有譜。知道爹媽沒有,所以,甯肯不開口。
因何低着頭:“媽,我不想上了。我成績沒有因唯好,叫因唯上吧。她還被選上國慶彙演主持人了,老師讓穿白球鞋。要是家裏沒急着用錢的地方,我拿五塊錢,去給因唯買一雙白球鞋去。”
外面夜市的攤子上就有擺的,是那種從廠裏出來的瑕疵品,一雙五塊。
因唯倔強的不說話,眼淚卻吧嗒吧嗒的往碗裏掉。
林雨桐低頭看看四個孩子腳上的鞋,都是親戚家孩子穿舊的不要的鞋。幾個孩子誰都沒有再說話,就隻低着頭,林雨桐不用問都知道,這一頓餃子他們咽的有些幹澀。
“買!”她直接把錢拿出來,遞給因何:“先吃飯,吃完飯就去買。你也不準說不上學的話,不就是四十五塊錢嗎?媽去想辦法,明兒一準能交出去。”
因何還要說話,因唯一把拉住了,示意她:“趕緊吃飯。”
吃了飯,孩子們去買鞋去了。可林雨桐洗了碗,卻發愁,這錢從哪裏來?
借?親戚那邊都是新賬舊賬賬摞着賬,她還沒适應完全這個身份。借肯定不行。
等孩子們回來了,她說了一聲就先出門了。
得想想這錢從哪裏來啊?
這一片晚上當真是熱鬧,來來往往的跟趕集似的。像是賣個小籠包子稀飯這樣的攤位,不知道有多熱鬧。也有從廠裏弄出來的次品床單被罩在這裏兜售的,像是一堆的鞋随便挑這種,更是隔上幾步就一個。都是廠裏效益不好的,弄點東西出來換錢的。
走了不長的時間,一條街道還沒走一半呢,這身子就累了。她往花壇子邊走去,順勢就坐下來,也沒太注意。
正想着弄點什麽,這麽一會子工夫能倒騰出幾十塊錢來,就聽一個聲音道:“大妹子,你會算卦?”
林雨桐這才注意到,腳邊的地上竟然寫着:心誠則靈,卦資随心。
她還沒反應過來呢,那大姐就蹲下來問:“大妹子,那你給算一算,我這姻緣是到了還是沒到。”
林雨桐上下打量這個女人,燙着時下流行的頭,紋眉紋眼線了,穿着也體面,微微有些發福,腳上的高跟皮鞋穿着不合适,腳面鼓起了兩坨,肉肉的。她的手上戴着金戒指,身上還有酒味。
這是剛喝了酒出來的的。
再看她身後,跟着個比這位大姐小了不止五歲的男人,斯文俊秀的樣子,臉上帶着幾分寵溺又無可奈何的笑意,可林雨桐卻忘不了這個男人看自己的時候上下的打量,那是男人看見漂亮女人的眼神。
再看那男人的穿衣打扮,不難看出這兩人的經濟實力懸殊極大。
林雨桐就笑了笑:“可是這位先生?”
這大姐就哈哈笑,起身挎上男人的胳膊,林雨桐就似笑非笑的看那男人,他便馬上露出幾分在漂亮女人面前覺得失了顔面的尴尬笑意,胳膊微微從那大姐的手裏往出拽了拽,眼裏閃過一絲連他都沒察覺的厭惡和不耐,嘴上卻道:“在外面呢?”
那大姐又笑,問林雨桐:“怎麽樣?有沒有夫妻相。”
林雨桐也笑:“大姐是女強人,要什麽就有什麽,我要是你,我何必給自己找氣受?大姐應該生了孩子了,有孩子了,一輩子就完整了。覺得寂寞了,談幾場戀愛。圖的就是一高興!像大姐這樣的人,要男人做什麽用呢?錢你能掙,外面有事,你能應酬。孩子能自己養,何苦花錢給自己找個還得伺候的祖宗回來,夜裏連覺也睡不踏實!”
說完,就起身,再不抓緊,今晚得泡湯了。
誰知道那大姐卻一把抓住了林雨桐的胳膊,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推開那男人,“聽見了沒?聽見了沒!這大妹子把話說的多明白。跟我求婚?青天白日的,你當大姐真信你的鬼話了!”說着,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聽話,回去跟你媳婦好好過日子去,男人正正當當的掙錢,便是給人作揖下跪,都不丢人。”
她天生的大嗓門,本來好些人看呢,這會子看的人更多了。
男人落荒而逃,這大姐卻抽出一疊錢來,直接塞給林雨桐:“今兒謝謝你了沒完,要不然還纏的沒完……”
林雨桐看着手裏的一疊子大團結,估摸着得有一百上下吧。這是把今兒的難給解了,她心裏默默的把這位大姐給記住了。
往常,人家都是拿自己當貴人的,可如今,自己好像也碰見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