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打算去瞧瞧賈母的, 但因爲園子的事,林雨桐倒是省的登門了。彼此見面隻剩下尴尬了。
倒是賈家的一些旁支,原來在甯榮街上住着的,又頻頻的登門了。要見四爺要見林雨桐,意思大緻也是說, 願意歸到這一支來。就連賈數那裏, 都開始有人拜訪了。
四爺和林雨桐不見, 賈數就更不可能見了。
但正所謂窮在鬧事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跟住的遠近沒一文錢的關系。
結果沒幾日,迎春的女婿, 也就是方時濟, 竟然叫人捎信給四爺, 又有賈家的族人打着四爺的幌子,在外面欠下高利貸了。四爺就說各個衙門口打招呼,他這一支人簡單, 除了親弟弟, 就是一個賈芸, 也沒第二個人。若是膽敢自稱是自家族人的, 不用看面子,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還當這惹事的人是誰呢, 結果卻是賈芹和賈瑞等人, 衙門也不聽他們辯解, 直接先關起來再說。賈芹的媽找來了, 在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林雨桐也直接叫了衙門的差役,連個丫頭婆子都沒派出去。
這番折騰下來,就有人明白風向了。
人家沒得再把這些吸血鬼兜攬到身上。
不過倒是賈薔機靈,當時是一言不發,如今是跑到玄真觀,死皮賴臉,對着賈敬又哭又求的,在道觀的山腳下,叫劃出了一小片坡地。撿着平坦的地方用族裏分下來的銀子蓋了院子,又在那坡地上種上了四季花卉,蓋了涼亭樓閣,卻弄了個柴門,寫着個怡然居三個字。
當時很多人隻覺得賈薔發癫,這是看破紅塵了?
可等到第二年春上,林雨桐生下次子賈荀之後,從迎春花開始,次第的花都開了,那怡然居就有點不一樣了。當真有幾分怡然在裏面。有些路過的文人雅士,愛進去坐坐,讨一杯茶,做兩首詩,畫兩幅畫的。賈薔會經營,竟然将遊廊給加了木闆竹簾子,将這些人的詩作畫作都裝裱起來挂好。
文人圖什麽?不就是一個揚名的機會嗎?
所以,不管是真名仕也好,假風流也罷,慢慢的竟有幾分熱鬧的景象了。一個月裏,又總會辦上幾場詩會,這自然就得有人掏銀子做東了。而賈薔,在富貴門第伺候過的人,想把詩會辦好,那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于是,他這不算是生意的生意卻也一日好過一日,一個月不說百兩銀子,三五十兩銀子是有的賺的。
林雨桐也就是聽打發了去看賈數和錢氏的管家仆從說了一嘴而已,說過就過了。
她是二月初二生下的老二,做完月子這都三月了。
三月十八,是幼娘的婚期。
張家對這婚事很重視,對他們來說,當時定下這婚事的時候,賈家不過是小門小戶。如今一躍成了高門,這高門來的媳婦,家裏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視。
林雨桐跟人家很客氣,也說幼娘:“雖然如今瞧着門第是比人家高了,可到了婆家,不可總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勢來。凡事溫和一些。但若是有人欺上門來,你隻管鬧,隻管擺排場,我跟你哥總能給你兜住的。我們是盼着沒有看走眼,姑爺是個好的。但若是不好的,你不需要忍着,家總是你的家,總有你住的屋子。”
“就是!”蘊哥兒到底是幼娘看着長大的,可記事了。如今也能聽懂這些話了,見娘這麽說,他就道:“姑父對你不好,你就回家來。我養你!”
幼娘是又笑又哭的,抱着蘊哥兒不撒手。
惜春瞧着有些羨慕,心裏卻想:“二姐姐嫁出去,竟是沒有回過門。”
而林雨桐卻和四爺商量着,看賈數和錢氏回來不回來?
連着兩件事,一件是荀哥兒滿月,一件是幼娘出嫁。不管人家打算沒打算回來,林雨桐都得問到的吧。
四爺就叫賈瑕親自去請了,但是人家賈數大有接手那變玄真觀的意思,壓根就不回來。隻叫賈瑕捎帶回來兩個平安符,一個是給荀哥兒的,一個是給幼娘的。
至于錢氏,這次賈瑕倒是見到了。還是那麽着三不着兩的,估計之前錢通帶着老婆去看她了,沒見到人,就是隔着簾子說了幾句話。然後錢氏還是往心裏去了,說給幼娘訂的婚事不好,到了人口多的人家不好做媳婦,說你哥哥嫂子隻想着拿妹子攀高門,換前程,卻一點也不爲你妹妹着想。要是你妹妹嫁到錢家,如何如何的……
賈瑕開始還聽着,後來越聽越不對。先不說如今在家才是高門,就說錢家吧,這錢通是自家表哥,錢通家的兒子是小了一輩的。這也能胡亂做親?
出來之後他又去了玄真觀問他爹:“我娘她……”
“糊塗了!”賈數像是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這種态度倒是叫賈瑕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好半晌才道:“您該給我們送個信的,可看了大夫了?”
“就是糊塗了,不耽擱吃不耽擱喝的!”賈數眼裏閃過一絲不耐:“你去翻翻莊子上的賬目,今天肥雞,明兒就是大鴨子,一個人一頓八個菜,頓頓吃的幹幹淨淨。”
那這是要把人吃壞的。
他下去又叮囑莊子上的人,千萬不敢叫老太太這麽吃了,以後隻準有兩個葷菜,其他的用素菜替代。
回來之後他這般那般的跟四爺一說,四爺又到處踅摸做素齋做的好的廚子。最後給找見了一個能把素豆腐火腿做出肉味的廚子給送去,賈瑕尤自不放心,又跑了一次,莊子上的人說老太太沒吃出不同來。
那就好!那就好!
素菜可着勁吃,肉少吃,暫時不吃最好。
荀哥兒的滿月,由着齊氏帶着幼娘和惜春操辦。不過幼娘管的少,倒是惜春跟進跟出的幫忙,來的親戚都知道幼娘的好日子近了,少不得要打趣一二。
餘梁和邵華作爲孩子的舅家,送來的東西不是頂貴重的,但卻是頂頂用心的,每一件都是合用的。而薛蟠和孫紹祖,說起來也是孩子的姨媽家,因此,也都送了東西,薛家母女甚至上門來了,卻沒有帶餘柳來,隻說餘柳身上有些不好,就不來的。薛家送的各色器物到底是不一樣,都是有些年頭的老東西了。而孫家就比較直接,送了一個碩大的金鎖。
迎春送來的都是自己做的衣服,從小肚兜到小鞋子,可見,從林雨桐懷上,她就開始做了。林家是一家都來了,很給面子。
隻是賈家,來的人裏除了王熙鳳就是尤氏了,别的人一概不見露面。而來的這兩人還是一見面就恨不得掐死對方的樣,林雨桐還不得不想辦法把兩人給分開。
因着封了爵位的時候自家沒有大辦,如今這借着孩子滿月,上門的人就比預想的要多的多。貴客不知凡幾,又有宮裏來人賞賜這個賞賜那個的,所以,像是賈家這樣的客人,真心是顧不上。
等忙完了這一遭事,林雨桐又得進宮去謝恩。
皇後笑眯眯的,抱着跟金童似的嫡皇子:“聽說姚先生從南邊回京,要去你府上做先生?”
林雨桐還真不知道事先說好的幕僚先生姓姚,皇後這麽說了,那必然就是:“我們家那位回去說過一聲,大概就是了。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要是住到那邊園子裏,那裏更是有專門讀書的園子供先生住的。蘊哥兒如今大了,再沒有個正經先生約束,怕不得翻天!”
皇後卻覺得蘊哥兒好:“瞧着多壯實!”說着,摸了摸兒子的頭,嘴角的笑意微微斂了斂。
林雨桐心裏咯噔一下,從皇後宮裏出來心還是懸着的。她還真有點怕皇後打着叫蘊哥兒做陪讀的主意。
她回來就跟四爺說這事:“……再是嫡皇子,咱們的孩子也不去做陪讀……”
反正這事得防備。
四爺眼裏閃過一絲沉思之色,就微微點頭:“你舍不得,難道我就舍得了?”
可這幼娘出嫁,皇後一如既往的給面子,賜下兩台嫁妝。
一柄玉如意,一對鳳钗。
這不在于東西的多少,而是皇後給的,台面上就金黃色的絲絹做托底,上面擺放着這些東西。這一件比一百台嫁妝還頂用!
恩典給了,這就得接着。
送嫁的時候,别人還罷了,就隻蘊哥兒,哭着抱着他姑姑不撒手,把幼娘惹的臉都哭花了,補了三次妝才能出門。
蘊哥兒擋住來迎親的新郎官,雙手插着腰:“要對我姑姑好,不要欺負我姑姑……現在我姑姑有我爹和我叔叔撐腰,将來有我和荀哥兒撐腰,要是敢對我姑姑不好……”他擡起下巴,不可一世的哼了一聲:“咱們走着瞧……”
把張家的新郎官說的連連拱手:“記下了記下了!肯定會對你姑姑好的。”又覺得小人兒那副模樣惹人愛的不行,又下了馬,把這小子抱起來叫坐到馬前面:“那……送送你姑姑?”
“嗯!”蘊哥兒坐在高頭大馬上,朝後面喊:“姑姑,我送你!别怕!”
惹的送嫁的人一徑的笑,幼娘在轎子裏一邊忍着淚,一邊嘴角帶着笑,恍恍惚惚的,走向另一段人生。
嫁走了一個小姑子,别說蘊哥兒了,就是林雨桐自己,也很是有些不習慣。蘊哥兒還小,其實正是要人花費精力的時候,偏又添了一個荀哥兒。往常若是要出門應酬,孩子給幼娘扔下,她就不用管了。幼娘饒是不教孩子東西,可至少能管的住淘小子,孩子放在家裏也不用太過擔心。再者,家裏人到底是知道這是姑奶奶,也聽幼娘的管束。可惜春不一樣啊,她跟幼娘最大的不同在于心态的不同。幼娘根本不用多考慮,橫豎這是自己的家,兄長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需要多想什麽?可惜春不一樣。在她看來,這到底是别人家。别人待她好,這是人家的心意。要是自己不拿自己當外人,那就是自己不懂事了。何況,她打小的生活的環境就是那樣的。大家子的人口,親的疏的,遠的近的,主子丫頭,複雜了去了,因此,她的思維模式,還是賈家那一套的模式。而這些偏偏又不是林雨桐能夠幫着點明白的。你越是強調,你跟自家的妹子一樣的,你要放的開之類的話,其實越是提醒她,你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所以,這有些事,還得她自己個去悟。
就像是四爺每次回家,或是賈瑕過來,惜春都是主動要回避的,林雨桐從來都不讓,隻叫她安心待着,該幹嘛還幹嘛。
賈瑕開始會意外一二,但從來都很和氣。偶爾給齊氏買個零嘴什麽的,也會給惜春帶一份。
四爺呢,壓根就沒露出個異樣了。這麽一個漂亮幹淨又懂事,會看人眼色的小姑娘,哪裏就招人煩了?
今兒回來也是,從宮裏帶了兩匣子糕點回來,一匣子給了蘊哥兒,一匣子給了惜春:“你嫂子不愛吃這些東西,前兒見你吃這個吃的好,今兒專門讨了給你。要是喜歡,改明給要了方子叫廚房給你單做。”
宮裏的點心口味好是一方面,關鍵是食材好。而這有些食材,饒是當年在府裏,也是沒有的。就比如這點心裏的海味,隻怕還是貢品吧。
她就道:“真爲了一口吃的,叫哥哥去讨人情,該是我的不是了。”
林雨桐就笑:“男人家在外面忙忙碌碌,說大點,那是爲了社稷朝廷,是爲了忠君報國的。可往小了說,還不是爲了家裏人吃的好穿的暖的。若不是爲了這個,起早貪黑的圖什麽的。你哥哥給你,你就受着,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蘊哥兒已經塞的滿嘴的點心渣子了,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說完還怕惜春不信,急道:“小姑姑,别怕吃順嘴以後沒的吃。等将來,我給小姑姑掙去。長大了,我不光要養爹娘,還要養大姑姑小姑姑……”說着,還一臉糾結的看着躺在一邊睡的呼呼的吐着泡泡的荀哥兒。“怕是還得養這個隻知道吃的熊孩子……”
惜春再多的惶恐也被孩子純真的話給沖淡了,不由的噗嗤一笑:“好!小姑姑等着你養呢。”
開了春了,都開始忙了。今年在東北辟出來一個小縣,要全面的試種水稻。從各種資料上顯示,這地方是合适的,但究竟如何,四爺也沒去過。爲了防止那邊出意外,四爺還是請旨,打算去瞧瞧的。
蘊哥兒要跟着去,林雨桐攔着沒叫去。要是再大幾歲,倒是無妨,隻是這一次就算了。
這小子撅着嘴不高興了兩天,但因着他舅舅說是去城外住,又帶着邵華和倆孩子去,問他跟不跟,這小子二話不說,竄出門就上了車了。
跟着餘梁和邵華,林雨桐是不擔心的。隻不過是叮囑餘梁一聲:“哥哥别縱着他……”
“縱不壞!”餘梁得閑了愛帶着小子上街面上遊蕩,在茶館戲樓裏聽人家說話,叫孩子們自己聽,這裏面有什麽信息是自家能用的上的。
别小看市井民情,在皇宮裏,在王府裏,在高門大戶裏的見識是見識,在市井之中長的見識,又是其他地方所比不了的。因此,四爺和林雨桐從來不攔着孩子跟着他舅舅亂竄。
送走了孩子,又打包送走了四爺。家裏就剩下她和惜春,外帶一個荀哥兒。家裏人少事少,家務事林雨桐甩手給惜春練手:“……饒是錯了,也在自家錯了,有什麽關系?隻管放手,也叫我松散兩日。”
惜春想推辭也不行。因爲來了這邊之後,她明顯感覺到這邊的模式跟原來那府裏是不一樣的。不說别的,單說養孩子這一條,以前也見琏二嫂子養大姐兒,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親自喂,親自養,尿了拉了也不假人之手的。那是一天能見一回孩子,問一回孩子吃的好睡的好還有哪裏不好這樣的話就到頭了,或是孩子有個病啊災的,還算是重視一二,平日裏哪裏來的那些個精神。二嫂子是不管家之後,對孩子還算是上心一些,可以前管家的時候,誰見過她管孩子了?可這邊呢,反倒是不放心别人管一樣。
那麽丁點大的孩子,夜裏得起來好些回,之前懷着的時候,還總聽桐姐姐說胖了,生了要減肥之類的,如今孩子生下來了,也沒見她如何的控制飲食,反倒是一日瘦過一日了。在她看來,這就是累的。
行吧!就分擔分擔吧。
原以爲是家裏的家務事,是像是廚房采買,哪裏短了什麽東西之類的事,可真管家之後才發現,壓根就不是。家務事有一定的章程,自有管家去操持,各人管着一攤子事,每個月做什麽開銷多少,這都是有定例的。在這裏定額裏,管事完全可以做主的。因此,沒什麽事要來問她的。她每天應承最多的反而是外面的交際。
比如說外頭的管事回裏面說:張翰林家弄璋之喜,今兒來報喜了。
她這就得問了,張翰林家是誰家,跟家裏的關系如何?至少得知道張翰林這是添了兒子還是添了孫子了?問清楚了,又得找以前的禮簿,看人家給自己了什麽禮,自家以前又是送了什麽禮。
都弄明白了,才能叫人準備了,然後又去問了問林雨桐的意思。
大部分都是沒改動叫照辦了,而有些人家,林雨桐給稍微做了改動,又說明了緣由:“……原是有些瓜葛,私下裏跟你哥哥有些往來……”到了那家又說:“本是跟咱家有些關系的,但偏他家的子弟,跟你二哥師出同門,是齊家的學生,酌情添上一二,也就是了……”
然後惜春隻覺得世界被打開了一扇大門。原來除了賈家之外,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
以前,總是在自家的事上轉圈圈,人人還都贊二嫂子如何如何能幹。她不否認二嫂子能幹,可再能幹的女人,沒有男人在外面撐起一片天,你也沒地方展現你的能幹去。
短短的一段時間,一個從府裏延伸到府外的大網就在她的眼前一點一點的鋪排開來。從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像模像樣,說起京城權貴,也能說道個一三三來,哪怕是沒有驚豔的表現,但也足夠林雨桐松了一口氣。
姑嫂倆在一起也偶爾能說一說八卦,比如說哪個侯府的婆婆如何了,那家的兒媳婦怎麽頂撞婆婆了。哪個大人家的夫人不像話,兒媳婦病了不說好好叫太醫瞧瞧,卻把娘家的侄女接來如何如何的。
日子過的正惬意了,惜春也覺得,活成桐姐姐這樣的女人,該是沒有任何煩惱的女人。上沒有婆婆要服侍,下沒有刁鑽的妯娌和難纏的小姑子要應付,嫁過來女婿就出息考了一個狀元,進門這才幾年,連着添了兩個小子,也沒有子嗣的壓力。更何況夫妻和睦,别說妾室了,連一個礙眼的丫頭都沒有。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真就是宮裏的皇後娘娘,隻怕也沒她過的舒心自在了。
可就是這麽一個在她看來可以沒有煩惱的女人,最近越來越焦躁了。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先到花園裏,蹲下身子伸出手摸花根下的土。家裏的下人之前說旱,要澆地,隻她單留出這一小塊不叫碰:“都先漏下這裏……”
不知道的,還一些這個花根下埋着什麽寶貝呢。
結果這麽都有大半個月了,這天早上她過來,才恍惚聽見桐姐姐說了一句:“旱了!”
旱了?
不澆水可不旱了嗎?
林雨桐搖頭:“不是這個……是天旱了!你算算,這下種都多少日子了,都不見落雨。今年京畿之地,怕是夏糧得欠收。”
真像是林雨桐說的這樣,蘊哥兒回來的時候也跟林雨桐說外面的見聞:“我跟舅舅還有……祖父……”說到祖父的時候,他朝林雨桐眨了眨眼睛,林雨桐會意,這孩子說的是老聖人,她也不點破,隻叫惜春去誤會是賈數便是了。就聽這小子繼續道:“我們在京城附近轉悠,好些苗都死了,就是補種的苗,靠挑水澆,瞧着也不是長久的辦法。倒是皇莊那邊,也還好,有爹爹弄的那個什麽壓力井,如今也還能用,雖然出水量沒有以前大……但好歹能用。我恍惚聽着,是叫有些地方有能力有條件的不防也弄壓力井……”
這個壓力井,其實跟完全意義上的壓力井還是有些不同的。但饒是這樣,其成本也不是小戶人家能負擔的起的。
所以,當旱災來臨了,該如何應對?還是一個大問題。
惜春以前覺得,這是距離她很遠很遠的事,她都想不出來,這跟她到底有什麽關系。旱了嗎?以前還會因爲一場雨的突然而至而生惱,那是因爲這場雨,叫自己剛做好的畫上的顔料受潮了。而她那時候根本就不知道,她所惱怒的一場雨,不知道是多少人期盼來的一場甘霖。
蘊哥兒見她這幾天,總是一副沉思的模樣,就問她說:“小姑姑可是有什麽難爲的事?”
看着小大人一般的蘊哥兒,惜春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便把之前的想法說了:“……隻怕以後瞧見下雪,再不會想着圍爐賞雪,吟詩作對了……如今想想,隻覺得羞愧……”在他們看來極有詩意的大雪,不知道多少人得抗不過這嚴寒。
蘊哥兒倒是聽得懂這話,聽了這話,他長長一歎,很有一副老成的模樣:“小姑姑這話猶如警鍾,侄兒也得謹記,莫要真成了膏粱子弟……”說着,對着惜春就是長長的一個揖,禮行的恭敬,小臉闆着也嚴肅。行完禮,又邁着小方步走了,瞧那樣子,是往花園裏的書亭去了。
惜春很有些目瞪口呆,而後心裏又暗暗稱奇,回頭還跟丫頭說:“看來我後半輩子真真無虞了……”家中子侄若是有長進的,不用多,隻出一個半個的,家就敗不了的。
然後四爺回來之後,就看到一個一本正經的大兒子,站在門口迎接他的父親,禮行的一絲不苟:“見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一路勞頓,母親甚是記挂……”
把四爺說的一愣一愣的,一路上跟看西洋景似的看着,然後回兩句:“爲父不累……我兒勿用記挂……”
家裏的下人一個個的都忍俊不禁,偏偏還都一本正經的瞧着。直到内院,見了桐桐,四爺才打眼色,問:你收拾孩子了?怎麽這副德行?
林雨桐聳肩,表示:不知道啊!誰知道受什麽刺激了?!
然後吃飯的時候,這孩子又把恭儉讓那一套拿出來,做了個十足像樣。可卻看的四爺牙疼。
對付這樣的熊孩子,也簡單。吃了飯了,四爺也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兒可伺候父親梳洗?”
熊孩子嘴角抽抽,但還是挺着胸脯應的利索:“自當伺候!”
然後進了洗漱間,被四爺拎起來直接扒了褲子摁在浴桶了,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一本正經都沒有了。
不過好的地方還是有的,比如說這孩子叫人打聽外面的物價,他非常敏銳的知道,遇到天災,變化最大的是什麽。先是糧價,再是果蔬的價格,就連城裏賣的甜水井的水,也都跟着漲價的事他都知道了。
四爺問他說:“收集這些做什麽?”
這孩子道:“救已救人。”
四爺再問具體的,他就說:“南邊莊子上的糧食,到了夏收,得秘密的分批運來,放在城外的莊子上,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是鬧了荒,家裏人好歹不餓肚子。”
四爺點頭,這就是他所謂的救已。
他和林雨桐都不會教導孩子那所謂的先人後己的那一套,他也明白了孩子的意思,先得自救,能自救了,有餘力了,再去救人。這叫量力而行。
這錯了嗎?
沒錯!
尤其是在如今這麽一個世道,若連自己連同自己的家人都救不了,卻張嘴閉嘴的家國天下,在四爺看來,最是要不得的。
正隆帝宣四爺進宮的時候,說起的事的時候也不免有京畿之地的旱災,四爺就把這些當笑話一般的說給正隆帝聽。這位帝王倒是感慨良多:“若是人人都能自救,則天下平矣。若是人人都在自救之後想着救人,則朕這天下可無敵矣。”
四爺就趁機說:“人人能自救,這是奢求。手指有長短,人的能力大小有不同。能自救的人,朝廷不用另外偏愛,也一樣能過活。反倒是不能自救的人,他們正是等着朝廷救護的子民。”
而林雨桐見到皇後的時候,皇後也不免問起這些。皇後的意思,是不是後宮跟命婦們,縮減開支,赈濟災民。這種辦法有多少作用林雨桐其實是這道的,雖然作用不一定大,但這是表達态度的一個途徑,林雨桐當然說好,又說了很多恭維的話才道:“我家那位在家時也說,若是把國家比作一個水桶,這水桶裏盛水的多寡,便是國家昌盛與否的衡量标準。可國家又跟水桶不同,水桶的每塊木闆都是齊的,整整齊齊,可國家這個水桶,組成的木闆就跟手指一樣,是參差不齊的。這個時候,水桶裏的水到底是多還是寡,不是看長闆有多長,而是看短闆有多短。隻有短闆補齊了,盛的水才會越來越多……”
換句話說,就是關愛弱勢群體。
皇後又把這話以閑聊的口味說給正隆帝聽:“……您聽聽這話,許是臣妾孤陋寡聞,竟是從來沒聽過的新鮮話。往常的夫人們進宮,也總說一說憐老惜貧的慈悲話,又說在哪裏拜了菩薩,在哪裏少了多少香祈福,這樣的話,卻是臣妾不曾聽過的……”
正隆帝親自給皇後夾菜:“也是皇後憂朕所憂,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後宮不牽扯前朝的事,你做的一直很好。跟臣下的家眷說說閑話,也順道的替朕考察了臣子……能跟妻子說出這番話的人,必是個有大慈悲的人。這樣的人,用着不用擔心。說到底,還是父皇比朕更會用人。”
皇後謙和的笑:“您這是自謙呢。”
正隆帝擺手,看了看一邊默默吃東西的兒子:“你的心思朕知道。鴻兒很好,朕也不瞞你,朕也有那個心思,隻是……如今未必是好時機……”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陰霾,“外患未除,心腹之患又起……”說着,便收起了那兩分感慨,語氣更加親昵起來:“最近這些時日,可是周貴妃對你多有不恭?”
“無礙!”皇後搖搖頭:“有孕之人,心浮氣躁在所難免。”
正隆帝點點頭,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你我夫妻二人,走到如今不容易。可到了如今,卻又叫你受委屈,細細想想,竟也是沒有多少意趣。可是天下這擔子既然給朕擔了,就少不得拉着你跟着朕一起受着。外患未除,内患不可再起,周貴妃那邊……你還得擔待……”
皇後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苦澀:“臣妾無礙,隻是鴻兒到底年幼。臣妾不是懷疑周貴妃什麽,隻是就怕有人借他們之手……因此,臣妾想求陛下一個恩典……”
正隆帝歎了一聲:“你不說朕也知道。這事你放寬了心,朕來安排便是……”
于是,這一天,四爺便帶了一個孩子回來。對着這孩子,兩口子連帶了蘊哥兒都不太陌生。那便是嫡出的皇子,名鴻的便是。
四爺隻說:“這是新收的嫡子,隻叫鴻哥兒便是。”
狀元公收皇子做弟子,也不算什麽吧。
鴻哥兒還眼圈紅紅的,這孩子是出來進學十天,休沐一天回宮去。這麽大點的孩子,要不是沒辦法,皇後也不會給送出來。
見隻帶了個太監出來伺候,林雨桐就暫時安排他跟蘊哥兒住了。其實蘊哥兒如今還住在兩人卧室的内閣裏,如今隻不是多了一個孩子而已。
等孩子睡了,林雨桐才問四爺:“是周家?”
打從元春隐隐有投靠周貴妃的苗頭,林雨桐就用這種預感。
周家可是從正隆帝打從潛邸時候就跟着的,可謂最堅實的一部分力量。當然了,他們對正隆帝的忠心不會摻假,可是到了如今,也少不得争權奪利。比如宮裏有了貴妃,貴妃年輕貌美又有了女兒緊跟着又壞了身孕,族裏還送了庶女進宮去說是伺候貴妃的,可實際上,如今也是一貴人了。這個女子據說更貌美,雖然林雨桐在宮裏從未見過。可如此的急切,皇後自然是感覺到了壓力。尤其是在她的兒子還沒長成的情況下。
不過叫林雨桐說,如此這般急切的家族,終也是長久不了的。
皇後未嘗不知道這一點,隻是看到結果有什麽用呢,中間的鬥争必然是慘烈了,而有些犧牲,卻是她承擔不起的。
這事上來說,有些人家遇到這事,把這當成是負擔,也有些人當做是機遇,但對于兩人來說,無所謂負擔還是機遇,以兩人的能爲,保一個孩子平安長大,還是能的。隻要孩子各方面正常,不說養出多出彩的人才,但至少這孩子明辨是非品行端正還是能做到的。因此上,送來了也就送來了。
卻沒想到,太上皇知道這事之後,直接在行宮的邊上賜了一片有溫泉的地給四爺,還拿出他私庫的銀子,要給四爺修個别院。
說到底,其實還是爲了能常見這個送出來的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