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隻覺得如坐針氈, 這麽多的眼神看着, 還有那離的遠的站起來墊着腳尖朝這邊看, 一個個都是滿臉的不可置信。等消化了這信息,衆人這才有點反應了過來:哦!不是老族長族長要分宗,是娘娘的父親要分宗。
也對啊!誰也沒聽說過嫌棄手底下的人多的, 一個大族的族長有什麽理由把自己個的地盤勢力給拆了?
于是,一個個的都朝賈政看過來了。
賈代修更是顫顫巍巍的起身, 走到賈政跟前問:“政老爺,你怎麽說?”
賈政一臉怒氣的朝賈敬看過去,賈敬就那麽眼觀鼻鼻觀心的那麽坐着, 連眼皮都沒撩。
賈珍一看他老子這樣, 便先走到賈政面前, 噗通一聲跪下:“侄兒有哪裏做的不合适, 請叔父責罰便是。便是侄兒不配爲族長, 如今這族長之位,也可拱手相讓。爲何要鬧出分宗這個事端呢?一家子骨肉, 守望相助豈不是好,如今這樣,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侄兒做下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可這會子不管侄兒怎麽自省,都想不出來侄兒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對老太太, 侄兒孝順如親孫, 不敢有絲毫的違逆。對兩位叔父, 侄兒尊敬有加, 雖不曾晨昏定省,但凡遇大事,端不敢不問過兩位叔父的意思而自行決斷。對兩位嬸娘,侄兒也打發媳婦去請安,去跟前伺候奉承。就是對下面的兄弟,不說琏二弟,就是寶玉,我也敢說,我這個當大哥哥無有不疼愛的。對娘娘……别人不清楚,叔父你是應該清楚的。娘娘要省親,家裏要修園子,我是出地方,出銀子,出人,出力,盡我所有,凡是侄兒能拿出來的可都拿出來了。自問,無有對不住人的地方。可如今叔父這般,有了這樣的主意也就罷了,連侄兒也未曾事先告知一聲,侄兒還是族長……您這是要将侄兒置于何地?”
賈珍雖渾,但這話卻絲毫不假。對榮國府那邊,他沒有一點懈怠的地方。因此,說出來的話,很能站住。
這話已經将賈政逼的無話可說了,偏賈赦馬上接話道:“珍兒快快起來。你是沒有一絲錯處的,這些我能作證。”說着,就伸手扶了賈珍起來。扭臉問賈敬:“敬大哥好沒有道理,榮國府我是當家人,不與我商量,卻來說分宗,這是什麽道理?難不成人人說的話,您都當真大事來辦?今兒他說分宗,你便說分宗。明兒果然連琏兒都敢指手畫腳了,你也要聽不成……”
“那不會!”賈敬睜開眼睛,隻淡淡的道:“娘娘的父親自然跟别人是不同的。何況,你不知沒關系,老太太知便可以了。政二弟來找我說,必然是跟老太太商量好的事情。有長輩發話了……”
“那我這老不死的也發話,這宗不能分。我也是長輩,你就敢不聽?”賈代修拄着拐杖,把拐杖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嘶吼了這一嗓子之後,又接連的咳嗽。
賈敬還是那麽一副樣子:“您自然是長輩。可您身上有職位嗎?老太太如今依然是超品的诰命!這雖是家事,可家事也得分個長幼尊卑……”
這整個族裏,除了娘娘,就隻老太太最尊貴。
娘娘父親的意思代表了娘娘的意思,而這又是老太太答應了的。也就是說,合族裏最尊貴的兩個女人,意見是一緻的。
這話一出,誰能說話。
就是賈赦,在聽到老太太知道之後,也啞然了。他能質疑賈政,卻無法質疑老太太。他這會子隻覺得大家看過來的視線都帶着幾分同情。
是!作爲家裏的當家人,母親和弟弟商量好的事情,卻獨獨瞞着他,還有比這更可悲的嗎?無處發洩,隻扭臉看着賈琏:“孽障,連你也瞞着老子。”
賈琏噗通就跪下:“好叫大老爺知道,兒子真是一點也不知。”
“你媳婦整日裏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賈赦這麽一問出來,賈琏就磕頭:“不是兒子維護自己的媳婦,實在是這兩年她不管家事,家裏的事情她也是不能盡知的……何況……何況……人家有心瞞着,我們如何能得知?”
是了是了!琏兒這孽障跟珍兒混在一次,又有蓉哥兒來回竄着,若是知道這般大事,一定不會瞞着珍兒的。
賈珍也真給賈琏作證:“大叔叔莫要錯怪了二弟,侄兒敢保證,二弟絕對不知此事的。”
賈赦當着全族人老少爺們的面,一下子就哭出來了:“……不是我賈恩侯想忘恩負義,實在是我愚鈍不堪,家裏的事竟是都擺弄不明白……罷罷罷!這事要如何便如何,我是不管的。”
賈政的臉更紅了:自己身上有多了一條僭越之罪。
賈敬就看向衆人:“誰不願意分宗,誰就去找老太太,說服了老太太,再來跟政二弟說話。隻這二人說這事罷了,這事便罷了。”
誰去說?
連賈赦賈琏都事先瞞着,可見其決心有多大。誰有這個體面能說服老太太說服賈政?
就有人吆喝着,叫賈代修去,如今他屬于老字輩的,跟賈母算是一個輩分的,叔叔嫂子也好說話。可賈代修自己知道,他是沒有那份體面對上一個超品诰命的。
因此,這咳嗽的聲就越發的密集,恨不能把肺葉都給咳出來。他兒子也機靈,趕緊上前把人往下攙扶,都快哭出來的樣子:“爹!您沒事吧。爹!叫您别出來的……”
得!又是一個指靠不上的。
賈芹貓在後面,就說:“叫珩叔叔去呗。不管老太太還是娘娘,都得賣珩叔叔幾分面子的吧。”
衆人這才恍然,怎麽這麽老半天,把這麽一個要緊的人給忽略了呢。
于是一個個的都朝四爺看過去,這個叫‘珩兄弟’,那個叫‘珩叔叔’,一時之間,視線都對準了四爺。
四爺能去嗎?
他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卻道:“老太太那裏好說,到底隻是内宅婦人。分宗不分宗的,還是爺們們說了算的。與其去問老太太,再惹的老太太心裏不自在添了病症,那又是何苦呢。如今政老爺就在當面,問問政老爺如何要分宗不就清楚。若是覺得族裏有不公之處,借着老少爺們都在,大家族議,能解決的便順便解決了。這分宗之事,也就水過無痕,随他去吧。”
這話很有道理。
沒錯,去問老太太,老太太仗着年紀大,一時半會的給你‘病’了,你拿人家怎麽辦?傳出去,難道逼迫一個超品诰命是好名聲?何況,賈政若是改主意了,那賈母那裏,自有他這個受老人家疼愛的親兒子去說服,省了大事了。
而跟賈政對話,卻又簡單的多。
賈敬跟四爺的視線在空裏對了一下,這又彼此分開了。
繞了一圈,四爺把話題又給重新拉回來了。
這個時候,大家對賈政的關注要多過四爺。賈代修重新活過來了,先就質問:“政老爺,你倒是說句話。”
“就是!爲的什麽,總得說清楚。”
“這好端端的,不能沒個緣由!”
你一言我一語的,附和着雲集。
賈政這會子憋的臉都不是個顔色了,可這種事,叫自己怎麽解釋。
說甯國府壞事了?
那壞了什麽事?不說是自己本身就不甚清楚,便是清楚,那能說嗎?一則,引得賈敬賈珍父子不滿,堅持不分宗,要拉着大家一起陪葬怎麽辦。二則,這消息是娘娘遞出來的,皇家至今沒動作,未嘗不是另有打算。若因爲自家這點私心牽扯到娘娘這還是小事,若是再壞了皇家的打算,那才真真是大事中的大事。到時候皇家怪罪下來,府裏的處境難道會比跟東府綁在一起的結局好?
這麽一想,這事更是鐵定的不能說的。
賈敬又何嘗不是算準了自己不敢說才這麽明目張膽的把事情給推過來了。
憋了半天才道:“樹大分枝,族大自然得分宗了。”
這是個什麽理由!
顯然,這話并沒有什麽說服力。
下面沒一個服氣的,都開始質問起來:“娘娘省親,全族都是出了力的。如今這般,可是娘娘的意思。”
賈政自然也不會推給娘娘,見那些小輩在自己面前也開始叫嚣了起來,也惱了。這個宗今兒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他便對着叫嚣的最厲害的賈芹道:“我和老太太爲何要分宗?本也是顧着彼此的臉面,不願意說的。既然今兒問到了,那我就說說。芹哥兒,你在背後弄的那些個事,别打量我不知道。什麽僧啊尼的,胡亂的攪和在一起,多數還是打着娘娘的旗号,你說有沒有這事?”
賈芹默默的縮回去了,不敢言語。
賈政的視線環顧一周:“像是芹哥兒這樣的,還要我一一說嗎?”說着,就看向賈代修:“您不樂意,是不樂意分宗,還是不樂意以後不能借着娘娘的名頭收商家的進貢銀兩?”
賈代修扭了個身子,低着頭不能作答。
好些個小商販,也是想找到庇護的門路。賈代修幾個兒子,本就是做些小營生,忽悠的那些小商家,一個月一兩二兩的銀子給送上。他們隻以爲這是送到貴妃娘娘家了,豈不知,全是被賈代修這一房的人給分了。
還有那些仗着娘娘的勢力,強買強賣的,霸占鄰裏田畝的。細算起來,真真是好的少,孬的多。
賈政一件一件的數着這些人的不是:“娘娘是合族的娘娘,可娘娘的名聲誰考慮過了?如若不如此,那将來必是要累及娘娘的。累及娘娘的名聲,便是累及皇家的名聲。知道的說是賈家的人不知道輕重,沒有約束好族人,不知道的還當是皇家縱的娘娘的娘家都這般的無法無天!你們都言說爲娘娘出過力,可這幾年,你們因娘娘而得利也早該償還了當日的情分了。若是還有人認爲我是忘恩負義,那我領了便是。”
這裏面坐着的,屁股底下幹淨的不多。賈政如今一件一件的指出來,誰也不敢輕易的跳出來再說話了。
一旦放到明面上,人家較真起來,損失的可能更大。
賈政見一個個的都不言語了,頭又重新昂揚了起來,輕輕的哼了一聲,姿态灑脫的坐下。
而一直縮在最角落,從沒說過話的金陵老家的幾房當家人就站起身來了,幾人相互對視一樣,推舉了一個出來,這人輕咳一聲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這才道:“政老爺說的這些,咱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若是真的,那咱們也無話可說。京城裏的各房,還都得過娘娘的利,出錢出力的,這兩年也都回本了。就隻我們金陵這幾房……族裏的祭田被賣了大半當時說是爲了娘娘省親籌措銀子的,以後必是能補上來。又說娘娘是一族的榮耀,叫大家都顧全大局。行!我們顧全大局了。這兩年族裏窮的隻剩下當褲子了,娘娘的恩典,咱們卻到如今也沒見到。這次被叫來,還以爲終于是想起我們這兩年的苦了,滿心還歡喜呢。誰知,竟是如此!分宗!行!分宗我們也答應!可這族裏的祭田,當初可是說好的,是給留在老家的族人打理的。我們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是再把族田給我們……”
在座的都交頭接耳,這怎麽又牽扯到族田了?
族田被賣了嗎?
什麽時候的事!
賈珍連連搖頭:“當年兩位老祖宗是親兄弟,這族田一人置辦了一半。後來,東府這邊的人丁不如西府裏繁茂,沒有人打理,很早就交給西府一并管着了。說起來,這都是祖父那一輩的事了,父親都不曾插手過吧。”最後這話,是詢問賈敬的意思。
賈敬點頭:“都是交給西府打理的。”
賈政皺眉,看向賈赦:“大哥,你怎麽說?”
賈赦滿臉的嘲諷:“問我?我如何得知?我是個糊塗的,跟你不一樣。你連誰家幹了什麽事都知道的這麽明白,會不知道族田的事?這會子了卻來問我?就跟我知道族田一樣!怎麽?出了事了想起我是大哥了?我别說賣族田了,就是連族田的地契我都沒見過。”
賈政頓時臉又青白了起來:“琏兒!你來說。這家裏的庶務一向是你跟你媳婦管着的,如今……”
“侄兒萬死也不敢認下這個罪過。”賈琏噗通一聲跪下:“族田的事侄兒知道,是太太做主要賣了的。賣了六萬多兩銀子,太太給甄家送的五萬兩,就是從這裏來的。剩下的銀子,太太收着呢。”
賈赦一個窩心腳踹過去:“你個豬油蒙心的糊塗東西,這麽大的事,你怎麽敢瞞着老子。”
賈琏忙道:“因事兒牽扯到甄家,太太一再吩咐要機密行事。我還當老爺是知道的,便沒有多事……”說着就看金陵那一夥子:“賣祭田的時候,娘娘尚且還不是娘娘,你們怎麽口口聲聲是爲了娘娘……”
那邊就說話了:“原也是打發人到府裏來的,見了二太太,二太太言說大姑娘封妃就在眼前,又許諾了許多的好處來,将人給打發了……”
這兩府裏竟是都沒人知道金陵老家還來過人。
賈政剛才還說别人的罪過,此時他自家的罪過更大。私賣族田,王氏都夠被休的了。娘娘的生母犯下如此大錯,當如何?
剛才還沉寂的大堂,一瞬間就喧嘩了起來。
“那族田是多好的地,如今便是有銀子,也買不來那麽好的地了。”
“誰說不是呢?那麽多的好地,縱使全族都回去種地去,日子也要比旁人家的日子富裕。如今這可怎麽辦?”
就有人喊了:“分宗可以,得把這虧了族裏的公産吐出來。”
沒錯!是得這樣。
鬧到現在就已經是撕破臉了,那麽如今就是最後一個咬下一塊肥肉的機會,怎麽能錯過?
更有說,族田占着好地,又連成一大片,最是好管理。賣個十萬兩銀子不在話下,如今要現拿出十萬兩來,否則就去衙門裏說話。
标準的破皮無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做派。
賈赦急道:“族裏的東西,我們大房沒沾染一絲一毫,讨債莫要找我。爵位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府裏便是我的府。想用府裏的東西還私債,這是萬萬不能的。”說着,就喊賈琏:“琏兒,你帶着人看着去。不管是誰,敢開庫取銀子,不要廢話,直接拿了人往官府送。我看沒有我的準許,誰敢動府裏的銀錢。”
賈琏應了一聲,從地上起來,麻溜的跑出去了。
那這些虧空,就得賈政這一房往出拿了。
賈政怎麽也沒想到,之前揭了大家的短,這會子反被人家給揭了短。這事若是處理不好,後續的麻煩一點也不會少。
他閉了閉眼睛,叫身後坐着的寶玉:“你回去,跟太太說,叫現拿十萬兩銀子來。”
寶玉起身,應了一聲是,然後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可這府裏哪裏還有十萬兩?
王夫人沒想到事情成了這個樣子,問寶玉一句,寶玉答一句,不問便不答,不見一點靈氣。這麽大的事,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有心想叫王熙鳳,偏王熙鳳又‘病’了。再說了,就是商量,她也未必可以跟自己商量。想到這裏,王夫人冷哼一聲,這個鳳丫頭啊,病的可真是時候。
其實王熙鳳這病也不完全是假的,她是真真被氣的。多好強的一個人,竟是叫人家在眼皮子底下玩了這麽一出戲,自家跟傻子似的蒙在鼓裏。
她靠在榻上,身上搭着皮褥子,跟平兒說話:“如今細想,這四姑娘未必就是心裏不明白的,她那話說的無禮,可卻也真真的說到了點上了。她那不光是要點醒三丫頭,也是爲了點醒我的。可不正是嘴上說的再親,可真到事上,終歸是差着一層呢。”
平兒找了一包不知道是什麽藥的藥給小丫頭,叫在院子裏熬藥,就怕人不知道她主子病了一般。回過頭來就說:“您還是趕緊想想法子要緊。二爺真要是那麽攔着,老太太一個老死要活,可叫二爺怎麽辦?”
王熙鳳眼裏閃過一絲什麽,然後嘴角慢慢的翹起:“你也别打發丫頭去,隻自己去,當着人的面就說你們二爺,就說一家子骨肉,分的什麽你的我的,别叫人鬧了笑話。得叫人知道,我是個糊塗的,到了如今了心裏還是向着老爺太太的。等逮着空了,你就跟你二爺說,要是老太太逼的狠了,隻管放人便是了,别狠攔着。”
“這卻是爲何?”平兒露出幾分不解來。
王熙鳳隻打發她:“你去這麽說,你二爺自然知道是什麽意思。”
平兒從裏面出來,轉臉就有點明白了:那庫裏還有什麽?東西不是早就被換了嗎?正該撒手不管才是,今兒過了,這将來庫裏的東西到底去哪了,越發的說不清楚了。
想明白了了這一點,她的腳步就快了許多。
到那邊一番唱念做打,又悄聲跟賈琏傳了話。賈琏心領神會,果不其然,老太太就打發人叫賈琏了。
賈琏這急匆匆的一離開,王夫人就叫周瑞家的去庫裏,銀子先使喚了,東西也先拿出來,典當一二出去,好把這一茬糊弄過去。到了如今了,就且顧不得什麽體面不體面了。
賈母和王夫人拘着賈琏,這個那個的又是哭又是說的。
賈母說一心的看重你們,把家事交給你們夫妻打理,如今養下你老子這個忤逆不孝的,你也跟着你老子學。
王夫人說你既是我的侄兒,也是我的侄女女婿,你打小,我就憐你自小沒了親生母親,帶到身邊,待你跟待珠兒和寶玉的心是一樣的。
各自訴說自己的委屈和功勞。
那邊周瑞家的也就搬出了一萬多兩的銀子,剩下的東西她瞧了,竟是不見真東西。
問她是怎麽知道的?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裏面的東西竟然都是自家那挨千刀的女婿弄出來的假東西。
知道太太那邊等着呢,她趕緊過去,附在王夫人耳邊這麽一說。王夫人面色一下子就變了,再不複剛才那樣的慈悲,盯着賈琏連連冷笑,然後對着賈母卻又哭了出來:“老太太,這可如何是好?隻一心的把家事托付給琏兒兩口子,卻不想兩口子做出這般的事來。庫房裏的東西竟是都被換了。”
賈母蹭一下站起來,看着王夫人:“你說什麽?”
王夫人擦着眼淚:“再不敢欺瞞老太太……”她轉臉看向周瑞家的:“你說……你來說……庫房裏都是個什麽光景……”
周瑞家的看了賈琏兩眼,才道:“隻搜羅出一萬多兩銀子來,剩下的玉器古玩,都是假的。”
賈母看向賈琏:“你……你來說……”
“孫兒冤枉。”賈琏忙道:“我跟鳳丫頭管家,但這大庫的鑰匙卻是太太拿着的。平日裏家常用的東西的鑰匙,之前才是孫兒媳婦拿着的。别的罪名,老太太說了,孫兒也就認了。隻這一樁,卻是萬萬不能認的。”
賈母喘着粗氣:“走!去看看!叫鳳丫頭也過來,别管病不病的,就是病了,也給我擡來。”
一看庫裏的東西,賈母隻差一口氣沒倒騰上來:“反了反了!家裏竟是出了家賊了!”扭臉就問被擡進來的王熙鳳:“鳳丫頭,你且看看,你管的好家。”
王熙鳳煞白着一張臉,眼淚撲簌簌的就往下掉:“老太太這是生生要冤枉死人了。您想想,若是我跟琏二鬧的鬼,這會子豈有不慌之理?大老爺發下話來,誰也不許開了庫房,要是真有貓膩,更該死守着才是。爲何巴巴的給了周瑞家的機會,叫她開了庫房。”說着,就扭臉問周瑞家的,“你跟着太太,本也是見過世面的。你一眼能看出這東西是假的,這不奇怪。可你怎知,這裏面的東西都是假的?庫房裏這麽些個東西,收拾起來,十來個人半個月都未必收拾的利索,你倒是一言就看出問題來了。我問你,你是怎麽斷定的?”
“我?”周瑞家的竟是不能言,不光不能說,更是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不爲别的,就隻爲瓜田李下的,裏面的東西确是是出自自家女婿之手。
拿着大庫鑰匙的是太太,後來管家的是大奶奶,三姑娘,還有寶姑娘。那寶姑娘不管事,但饒是管事,那也是二太太的親外甥。這裏裏外外的,都是二房的人。換的東西,又是自己這個陪房的女婿手裏出的。試問,還有比這更便利的條件沒?
王熙鳳對這心知肚明的,便冷笑一聲,也不說旁的,轉身就走:“這般的罪過,我可領受不起。正好,今兒族裏的人都在,幹脆叫大家來評評理,是非曲直,叫大家來斷一斷!”
王夫人一看不好,趕緊叫人:“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把你們奶奶給攔住!”
王熙鳳拔下頭上的簪子:“與其這麽一身污糟的活着,倒不如清白的死了幹淨。今兒,平白一盆子污水給潑了過來,若是不能掙了清白,幹脆血濺三尺,死在這裏算了……”竟是一副誰敢上前,就用簪子自裁的架勢。
加上她素日裏的積威尚在,當真是沒敢攔着。
又有賈琏給小厮使了眼色,那邊早有人跑出去給王熙鳳準備車馬了。等人上了馬車,誰再如何攔着,那也是攔不住的。
賈母直挺挺的就往後倒,這次真不是裝的,而是真覺得天旋地轉。
賈琏一邊呼喊着叫人請太醫,一邊嚷着:“我這就把鳳丫頭給叫回來了。”
這一去,能叫回來嗎?
祠堂這邊怎麽也沒想到,這拔出蘿蔔帶出泥。本來以爲是族裏出了這樣的事,就已經夠叫人笑話三年的,卻沒想到,西府裏還真出了内賊了。
王熙鳳才不管這裏有多少男人,反正是祠堂,她是賈家正兒八經的媳婦,進來就一徑的哭說自己的冤枉。
大家這才知道,竟然有人将西邊府裏給搬空了。
賈赦眼皮子跳了跳,眯着眼睛看向兒媳婦,緊跟着還有跑進來的兒子。然後他心裏沒來由的慶幸了起來:這兩口子真真是一對黑心爛肺的,把府裏搬空了,竟然還叫起了委屈。
不過這種落井下石的做法,他很驚喜就是了。
對嘛!搬到自己家那才是自家的。放在庫裏,鑰匙還不給你,拿誰當丫頭使喚呢。
他這會子對着賈敬就哭嚎了起來:“……真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然後扭臉罵賈琏兩口子:“家交給你們,如今成了這樣,不能一句不清楚不知道就完了……”
王熙鳳哭的可憐,打着嗝:“若是當日我們管家的時候出的事,那在我交出對牌不管家的時候,那庫房裏的東西就該是交割清楚的。若是不對,太太當時便會質問。當時沒問,如今中間過了許多手了,又來問。這又是什麽道理?這樣的案子,便是上了公堂,也得容許人申辯申辯。捉賊拿贓,我不曾拿着人家的髒,我也不好說這事究竟跟那些人脫不開關系。但這裏面的蹊跷之處,還請族裏的長輩們仔細尋思尋思……”
賈琏接着便道:“父親承襲了爵位,按道理,府裏的八成家财都是父親的。我如今是父親的嫡長子,這也就是我的東西。我橫沒有自己偷了自己的道理。再者,那麽多的東西,不是一天兩天能換完的,若是隻丢上一箱子兩箱子的東西,那許是太太沒看顧好,被我們鑽了空子私下裏密下了也未可知。可一庫的東西,我們兩口子饒是長了十雙手,也不能瞞着滿府的人,把東西都給換了……”
是這個話!
誰也不是睜眼瞎!
那這件事的答案好像已經是呼之欲出了:這娘娘的父母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這邊要分家,把這麽些個惹事的族親都撇開。而那邊在府裏,卻已經偷偷的搬空了府裏的家财。
賈赦就顫抖着手,指着賈政問:“你這不光是要分宗,你這還是要分家啊!”說着,又嚎哭起來:“你要分家便分家,可你好歹給你侄兒一條活路啊!如今……如今……如今我也就剩下那宅子了……”
所以,哪怕是榮國府裏賣了祭田,族親們也别朝我要銀子。我真沒有了!除了那宅子,其他的東西都叫弟弟弟媳婦給搬空了。
誰是誰非沒人樂意管的,但這拿不到這銀子,便是大事。
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竟是嚷嚷着那句話:“捉賊拿贓!”
一定要找到被偷換出來的東西的下落。
怎麽着呢?
查抄!
派人到府裏查一查,看看誰私下裏藏了庫裏的東西。
王熙鳳暗喜:她屋裏别說銀子,便是擺件,那也是外面另外買來的。便是陪嫁裏的東西,她也都封存了,将來給大姐兒做嫁妝的。
但她敢肯定,老太太和太太那邊,肯定不會多幹淨。這兩人向來就是庫裏有什麽,便拿什麽用,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擱在庫裏,放着也是白放着的。
邢夫人那邊是一根毛也别想沾的,這會子,自是安枕無憂。
賈赦那邊即便有東西,那也是過了明路來的。無所謂!
因此,一說查抄,賈赦連同賈琏和王熙鳳,誰都沒說話。
賈政卻不能說反對,這一反對,不等于是不打自招了嗎?
賈瑕坐在四爺的邊上,看了這麽一場大戲,隻覺得諷刺的不行,低聲跟四爺道:“别人還沒抄家呢,他們自己倒是抄了起來。”
不光是抄家,這完全是相互攻讦,爲了那點錢财跟利益,沒有一絲一毫的底線。
這次一個分宗鬧的,竟是猝不及防的把那層遮羞布給掀開了,可這露出來的真相,醜的讓人不敢直視。
四爺正要說話,那邊賈政已經說了:“……珩哥兒去,珩哥兒公道,我自是放心的。”
竟是要叫四爺去查抄。
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四爺瘋了才會去。
他就道:“我去不合适。之前說到分宗了,如今看樣子,這分宗也勢在必行了。如果按照這麽算,到了我這一支,就出了五服了。”
言下之意,我是外人。我一個外人,去摻和你們的家務事做什麽?
這話一出,衆人才恍然,竟然把這麽一個事給忘了。
那麽就是說,這一分宗,如今宗族裏連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沒有了。
這又引發了一個新問題,就是這個宗怎麽分的問題。
甯國府榮國府分開了,剩下的旁支呢?該歸屬哪一支呢?
願意分到榮國府這一支的,幾乎是沒幾個人了。都知道賈赦窮了,銀子早不知道飛哪裏去了。何況大房二房又鬧成這個樣子……那幾乎是都奔着東府這邊,會說話的就說:“這邊才是嫡枝嫡脈。”
好像隻是奔着這個來的。
剩下的就是榮國府一邊的,四爺一邊的。賈芸堅定的站在四爺身後,這是要堅持分到這邊這一支。
如此,四爺這一支就是最遠的一支宗親,屬于中立派。
而榮國府一邊倒顯得有些孤立了,如今沒有了顧忌,依附着甯國府的這些族人,更是死咬着榮國府這邊不放,目的隻一個:要麽,把族田還回來;要麽,拿十萬兩銀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