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時候了, 天已經很有些涼意。外面蒙蒙的細雨又不停的下着,誰知道這些人要把四爺帶到哪裏?
當然了,會不會出事這一點, 倒是不用擔心的。四爺這點自保的手段還是有的。
但饒是如此, 進去換衣裳的時候,林雨桐還是給衣裳的暗格裏放了藥。沒有人動歪心思的話固然是好,但真要是有人要使壞,這些藥别說十幾個人幾十個人,就是數百個人也能放倒。而且不需要苛刻的條件就能釋放出毒性來。
她一邊給他整理衣服, 一邊低聲交代這些事情。
四爺就笑:“想哪去了?”真是關心則亂。“要是想殺人怎麽不是殺,費心見我幹什麽?況且, 咱們又沒幹什麽, 何苦爲難咱們。如今, 咱們就是那名不見經傳的, 不算是一号人物,所以,安心的呆着,沒事!”
林雨桐真想說一聲殺人還需要理由嗎?想想這種情況下說這話不合适。就隻好看着技高人膽大的四爺, 就這麽走了。甚至連一個下人都沒帶。
可這樣的太監引路,林雨桐連派人跟蹤都不敢, 就怕給四爺壞了事了。
畢竟, 這樣的太監, 來了這麽一串, 那麽他們的主子, 一定是頂頂重要的人。那麽按照規矩,這躲在暗處的暗衛肯定警覺的很,派人跟去?
不要命了!
比起林雨桐幹等着的那種焦躁,四爺卻坦然多了。上了馬車,卻見馬車上的配置隻能算是普通。但也暖暖和和的,隔開了外面的涼意。裏面陪坐了兩個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一言不發。外面車轅上兩個,在趕車。
從自家的莊子出來,直接就上了官道。從官道朝北走,也不過是走了三五裏路的樣子,猛的朝東拐去,又一路是上坡路。
四爺大緻就猜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龍雲寺。
龍雲寺是隐在一條小山谷裏的寺廟。進出隻一條道而已。這個寺廟跟周圍香火鼎盛的寺廟還有些不同。隻七八間廟宇,三五個和尚。從不與外界往來。四爺在這周圍置辦了産業之後,今年又第二次住過來,這才關注到這裏。京城周圍的地,哪怕是荒山,也不是誰想買就能買的,而這寺廟,占據了狹長的山谷。山谷裏的地若是開出來,總得有幾十畝,也是可耕種的。可偏偏的,這些地就這麽荒廢着,隻把通往外面的路修的特别齊整。
那時候四爺就告誡過家裏的下人,沒事不要朝那邊去,更不要招惹人家。京城外的地方,那都是沒點臉面買不來地的。可這龍雲寺,寺廟雖小,卻不見破敗。和尚雖少,卻無人欺淩。沒有供奉,也不耕種,寺裏又絲毫不見窘迫。還用問嗎?這背後要是沒人,它能這麽逍遙于世外嗎?
本來想着背景小不了,但沒想到來頭這麽大,竟是跟宮裏有些瓜葛。
等馬車停了,掀開簾子下車,果然看見的是龍雲寺。
門口站着個富家管家打扮的太監,一路給四爺虛引着,朝大殿走去。
而大殿裏,兩個身影都是面朝佛像而背對着大門。太監把人帶到門外,就停住了腳步,隻請四爺往裏走。
四爺一腳踏進來,朝前走了兩步,身後的門緩緩的關上了。他扭臉看過去,就見剛才沒注意到的門邊,站着兩個灰衣侍者,他們往出退着,然後順道将大門給關上了。
大殿裏小兒手臂粗細的蠟燭,一排一排的點着,将大殿裏照的燈火通明,也帶來了絲絲的暖意。
他把這裏看了一個分明之後,才要開口說話。背對着他的兩個人就轉過身來。
隻這一轉身,叫四爺瞬間就變了臉色。有兩個稱呼差點要脫口而出了,可到底是曆經的多了,生生給忍住了。
這兩人看見四爺變了臉,都不由自主的眯了眼,然後對視了一眼。
那身穿青衣的男子先問道:“怎麽?認識我們?”
四爺看着這青衣男子的臉,眼裏閃過一絲複雜,但随即,又轉瞬而逝了。這張臉本該是熟悉的,但如今看着,卻又陌生的叫人心底發慌。
強自壓下心裏的情緒,跪了下來。
這次的跪,真的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小子觀兩位面相,不由得不驚訝……”把露出來的異色,推脫到面相隻說上。
就聽四爺道:“見過吾皇萬歲……”然後才朝青衣人見禮:“給王爺請安。”
這兩人都沒有說話,好半晌,一直沒開口的黑袍人才說話了:“起來吧。”
四爺起身之後,已經很好的隐藏起了那一絲情緒。哪怕是看到頂着二哥的臉的這位皇上,還有頂着大哥的臉的王爺。要是沒有猜錯,隻怕這應該是忠順王爺才對。
強行逼退了那種時空錯亂的錯覺,心裏又不由的安慰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們,可哪怕看到這兩張臉,也足以叫人安慰了。
親人,他的心裏竟然是湧出這麽一種複雜的情緒來。
正隆帝感受到了這種親近,心裏還莫名的詫異了一下。他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蒲團:“坐吧,坐下說。”
連聲音都像的很。
四爺看着這兩位都坐下了,也才跟着坐下。
忠順王爺看了正隆帝一眼,就笑道:“知道爲什麽叫你來嗎?”
四爺點頭:“明白。”
忠順王爺呵呵兩聲,又問了一句:“當真明白?”
四爺鄭重的應是:“當真明白。”
忠順王看向正隆帝,似乎是等他的意思。
正隆帝歎了一聲:“既然明白,那就去吧。”
然後四爺就退出來了,外面有馬車等着,上了車,不大工夫就回來了。
林雨桐一直等着,原想着,要是趕在天黑前還不回來,她就照着車轍印,也能把人找到,結果呢?沒一個時辰,人就回來了。隻是看四爺那樣,表情有些大大的不對。就是要見四爺的是皇上,是太上皇,那也不至于表情是這樣的!
她跟到書房,就看到四爺坐在椅子上喘氣。她唬了一跳,拉了他的手腕就号脈。脈象很好,隻是稍微的有點……受了驚吓?
瞬間,她的心就噗通噗通的跳動了起來,什麽事能把四爺給吓住了?
反過來說,這能把四爺給吓住的事,得有多怕人?
她吓的也學着他往常摩挲自己的樣子去摩挲他,一句話都不急着問。
四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桐桐在幹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沒事……”說着,就拉她坐在一邊,一起擠在躺椅上說話。
林雨桐這才問說:“到底是怎麽了?”
“就是腦子有點亂。”四爺低聲把事情說了:“真真不是看錯了,那長相,沒有十成的像,也有八九成。”
林雨桐消化了半天才道:“你是說……如今的皇帝是理親王……”
“不是二哥,是跟二哥長的一樣。”四爺說完又覺得這麽說也不對,就又道:“許是就是二哥,隻是不是以前的二哥……”
這個……林雨桐聽明白了。就跟四爺從來不把他跟史書中記載的四爺看做是同一個人一樣。他們許是同一個人,但不同的時空不同的經曆,叫他們成了又不一樣的人。
她這麽說,四爺就點頭:“是這個意思。”
所以,四爺看見了熟人,但熟人未必就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就是那種我心裏覺得你是親人,但是偏偏你不覺得是。太親近了,你說我有毛病,甚至還得懷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可要是疏遠了,可那明明就是在異時空漂泊了好久才遇到的‘親人’。她自己思量了一回,就覺得好虐。
她臉上的表情把四爺看的牙疼,繼而又有些怅然:“……也好,給别人當臣子,想要心甘情願也是難。但是他們……便也罷了。他們跪了我,我跪了他們……或許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要是這麽想,好像是心裏能好受點了。
然後林雨桐就問:“那這位太上皇……不會長的也肖似故人吧?”
是說像皇阿瑪嗎?
四爺揉了揉額頭,沒有說話。
林雨桐趕緊岔開話題:“……他們找你幹什麽?爲了那個泥塑的事?”
四爺睜開眼睛,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全是。”他坐起身來:“那東西自然叫他動心,這玩意要是真行,這對他而言,是一大政績。在太上皇這麽打臉的情況下,他需要政績站穩腳跟。而秋闱能拿到解元,叫他看到了咱們的價值。知道春闱過後,我便是那能用的人。而能叫他這麽走一趟……那是因爲,我姓賈。甯國府榮國府,乃是太上皇的老人。雖然後來跟先太子,如今的義忠親王有了牽扯,但是義忠親王死了,人死了,壞的都看不見了,隻剩下好的了。太上皇不管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對老臣都是有所優容的。他這是想叫我明着奔着太上皇,暗地裏奔着他。”所以,忠順王問自己明白了嗎?他必須說明白了。若是不明白,就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這有些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是隻能做不能說的。
林雨桐聽明白了這話了:“也就是說,還不能真太遠着賈家了。咱們這是奉旨親近的?”
四爺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哦!那這倒是好辦了。
但緊跟着的,林雨桐就想起一件事來:“先太子沒了,又有了個太上皇……如今你又說那像是……大爺和二爺……”找不到合适的稱呼,又怕叫人聽去了,所以,這大爺二爺的稱呼,是再合适沒有的了。她就道:“那這逼宮的人……”
四爺搖頭:“這就是我今兒拿不準的地方。還真怕因爲長的肖似的緣故,叫我自己判斷失誤了。這事,不急着下判斷。”他說着,就頓了一下,“你别忘了,提到這個義忠親王老千歲的時候,用了一個詞叫‘壞了事的’。這個事是怎麽壞的,是誰從根子上先壞的?咱們如今身在事外,根本就看不明白。先這麽着吧,這邊既然暗示我要好好的準備恩科,要以賈家人的身份站立朝堂,先按着他們的路子走便是了。走一步看一步……”
林雨桐都替四爺愁了,這要是宮裏那位真長的跟人家皇阿瑪一個樣,又該如何呢?
事就是這麽個事,好處也不是沒有。林雨桐就發現,四爺過了最開始的迷茫期之後,亢奮的不行了。果然,還是疑似故人的BOSS攻克起來更有成就感。
比如他大半夜的睡不着,悄悄摸摸的把林雨桐折騰醒,就是爲了問一句:“你說,那義忠親王長的是什麽樣?”
林雨桐剛想說,說不定長的像是你呢。可睜開眼,看見他眼睛亮閃閃的,她趕緊把話咽下去,斬釘截鐵的道:“肯定像老八。”
四爺‘嗯’了一聲,又躺平了。林雨桐都覺得自己要睡着的時候,就又聽見他嘀咕一聲:“我也這麽想,肯定是他沒錯了。”
林雨桐險些咳嗽出聲,好吧!你要是這麽想覺得舒服了一點,你就這麽想吧。
你隻想着太子是因爲老八在背後耍陰的給陰下來的,卻怎麽不想最後還是你取代了太子的。這要是世事真有輪回,那怎麽一定是老八被太子幹掉,而不是你被太子幹掉呢?
算了!他一直堅信他是好弟弟好哥哥來着,反正是好人。壞事都不是他幹的。黑了心肝的還總自認爲他捧着的是一顆紅心,這事看破還是不能說破的。
許是跟着他自認爲的故人較勁了,最近看書可認真了。真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在準備明年的春闱。
等這場連綿的秋雨過了,路上幹爽了,也快要入冬了。住在城外确實是冷了,一家人這才回城裏。
回來的第一天,平兒就來了:“我們奶奶原說是看奶奶來的,偏生天天的事,都給絆住了。聽說奶奶回來了,馬上就打發我過來瞧瞧奶奶……”
林雨桐跟她說了一會子閑話,主要說錢氏的病症。編造病症這種事,林雨桐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她是把這病渲染的離奇又合乎醫理,把平兒唬的一愣一愣的。
回去還跟王熙鳳說:“可見奶奶是把人往壞處想了。哪裏見過那麽啰嗦的病去?”
王熙鳳便不言語了:“誰知道那錢氏是哪裏的怪性子,還偏不叫太醫給瞧。這要是瞧了回來說了,我能說那些話嗎?”
等林雨桐再度登門的時候,王熙鳳熱情的很:“……怎麽那麽些個絮煩,還不如就叫在家裏住着,省的你跟着來回的折騰。”
林雨桐就‘噓’了一聲:“你也是做人媳婦的人,怎麽敢這麽大咧咧的說這個話。也不是我說你,你好歹和軟着些。那邊愛什麽,你便給她什麽。沒見過世面的,手裏露出來的三瓜兩棗的給她,你就能省了多少閑心?名分在那裏擺着呢,何苦受那個閑氣?難道你一個月是少了那十兩銀子使喚的?一味的要強橫沖直撞的,還倒是好事呢?”
王熙鳳輕哼一聲:“就是見不得那上不得台面的樣兒。十兩銀子仍在水裏還聽個響聲呢,我何苦給她?還倒是我怕了她!”
平兒在一邊就道:“合該奶奶來勸勸我們奶奶。”又說王熙鳳:“珩大奶奶這說的才是真真爲奶奶的好話。”轉臉又對着林雨桐,帶着幾分解釋的意思:“平日裏,我也總勸一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話,可偏偏沒一句聽的進去。”
林雨桐就笑了笑,雖不贊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卻真心勸了王熙鳳一句:“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
王熙鳳覺得這話對。可反過來想,難不成能用銀子卻偏不用銀子去解決的……反倒去怄氣的人,在人家眼裏說不得隻當她是那沒銀子使喚的。想到這裏,便不由的道:“罷罷罷!多大點子事。以後每月,從我這裏給大太太送十兩過去,就說是做兒媳媳婦的單孝敬的便罷了。往常打賞下人,也不止這個數!可隻怕給了銀子,那邊還不落好!”
“你難道是爲了叫她落好的?”林雨桐就說:“她拿了錢,必是不好平日裏當着人的面再與你糾纏的。花銀子買了耳根子清淨。至于她覺得你是好是歹的,你在意?”
這麽說倒是叫人覺得舒暢了幾分,隻當是打發那犯人的哈巴狗兒。
說着話,就去見了賈母。
賈家女眷帶着寶玉,連同薛家母女都在。這個過來賀喜說見過舉人娘子,那個又來賀喜,說是要讨賞錢,好不熱鬧。
賈母佯怒:“還倒你把我這老厭物給忘了呢?”
林雨桐忙笑着上前:“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她坐過去挨着賈母,把錢氏的事挑揀了些說。也不全是編造的,住的近了,當然知道錢氏幹的那些個沒法叫人說的事了。之前隻是假借她身子不好,這就是個托詞。誰知道之後她自己就真當自己身子不好的鬧騰,賈數陪着倒也罷了,賈數不陪着,那不知道能生出多少事端來。原本跟餘家置換了莊基地的姑子庵,裏面住着兩個姑子。年紀都不小了,一個五十多了,一個也有三十多歲。後來搬過去之後,收留了一個二十多的婦人,這婦人還帶着一個八九歲的姑娘,說是被夫家趕出來的,想暫時在庵堂栖身。倆姑子就叫住下了,平時這婦人也幫着做些苦活。賈數從别院去玄真觀,得路過這姑子庵。一次兩次還罷了,時間長了,站在自家院子裏假山上的亭子裏朝外目送賈數的錢氏就心裏犯嘀咕了。說老爺這是奔着玄真觀去的還是奔着姑子庵裏那小婦人去的?越想越是不對,于是,在庵堂裏的姑子上門找她說話的時候,她就央求人家問問那婦人的意思,可是願意來家裏做妾。賈數限制她出門,不叫她見其他人,但是跟出家人一起講講佛法,倒是允許的。誰知道就鬧出這麽一樁事來。那婦人哪裏有不願意的,錢氏竟然還承諾人家,隻要願意來,她的姑娘就是府上的小姐。于是賈數回來就多了一個妾還有一個妾帶着的繼女。
這可把賈數給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給憋死。
最後,還是林雨桐給了那寡婦二十兩銀子,又有莊子上的管事過來說親,把這寡婦說給了附近的一戶莊戶人家。那家也小有家資,家裏七八十畝地,鎮上還有個小鋪子。女人死了,家裏隻剩下父子二人。那家的小子都十二三了。這個親事說的是把寡婦說給當爹的,把寡婦的姑娘說給那家的小子。兩家合成一家,因着倆孩子将來結親,這中間也不至于出現什麽嫌隙,再是親密不過的一家人了。林雨桐見人家着實都歡喜,才算是放心了。
這些個事,在四爺那些大事面前,那都不叫事。結果就是錢氏在園子裏困着吧,姑子也不許見了。往後誰都不許靠近錢氏,賈數這是氣狠了。
林雨桐低聲跟賈母說呢,其實邊上的人都能聽到一點。
這些個糟心事,還得兒媳婦來處理。碰上這麽一個婆婆,賈母都沒法挑揀林雨桐的不是。
林雨桐就道:“病的也古怪,上來了就跟要命似的。這好了呢,性子又左。”
賈母歎氣:“出身那樣的婦人,隻知道盯着男人家……以前你公公病着,她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的盯着。如今你公公好了,她這是慌了。要是你公公一直躺着,她萬萬不會是如此的樣子。”
就是這個道理。
反正因爲這個煩心事,把賈家對這兩口子的不滿,給沖散了。以前怎麽着,以後還怎麽着,看不出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整個冬天,林雨桐過的其實都挺清閑的,除了應付賈家,再就是關注一下自家的作坊和鋪子。入了臘月,邵華也生了。林雨桐親自去照看的,生的并不困難。頭一胎就養了個小子,生下來就七斤重。餘梁喜的什麽似的,找四爺這個中了解元的姑爺給取名字。
四爺取過多少名字了都?
真都不知道該怎麽取了。這邊才說要想想,得找個好字,結果賈政知道信了,叫了餘梁去,給孩子取了名字了,叫‘怡’。
餘怡。
這名字怎麽這麽别扭呢?
林雨桐就問餘梁:“咱們倆都從了‘木’,下一輩該從什麽?”
金木是火土的順序,自然是從水了。
餘梁趕緊道:“澤?”
餘澤怡?
有沒有好一點?
四爺都不想說話了,取名字哪裏有這麽取的?不過也無所謂了,他現在對名字沒那麽深的執念,什麽影響人的一生運勢之類的,他也不怎麽信的。叫什麽都行吧!
于是,稀裏糊塗的,這孩子就叫餘澤怡了。
孩子出生了,餘梁帶着媳婦孩子就搬回來了。事情也都平穩的過度過去了,那邊以前收了禮的上司就叫了,有好的職位空懸着,來吧。
反正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兵部現在其實空出來的位置挺多的,但想拿到好位置,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這些低階武将住的緊挨着甯榮街,還問餘梁呢,說你背後好大的靠山,怎麽不去投靠?
餘梁就笑:“我是個擔不起事的,還照着以前的差事,拿着皇糧不當差是最好了。”
這上司就笑,“你啊你,都不知道你如何想的?”
餘梁拿了銀子給人家活動,也得了不少消息。過來跟四爺和林雨桐也說了:“……忒的膽大,說是三五千兩銀子求上門去,便能給謀個好差事。”
說的是賈赦那裏,求賈赦辦事的人多,花上三五千兩銀子,大緻就能謀到一個不錯的位置。
可這兵部空缺,并不是真的好去處。太上皇和皇上你争我奪的,今兒上去,難道明兒就不被踢下去?到時候财也失了,官也丢了,那才是真的壞菜了呢。
可顯然大部分不這麽想,過了年,沒出正月,餘梁就想低調的給孩子做個滿月。
結果好家夥,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四爺在外面幫着應酬,林雨桐在裏面幫邵華招待這些夫人。多是武将人家出身,是知道餘家跟賈家的關系,又勉強跟餘梁算的上是同僚,這才借着孩子做月子這樣的喜事,上來道賀來了。
等把人送走了,四爺和林雨桐是不能忙着走的。
餘梁叫杜有财把禮簿拿出來,“看看這有多少是認識的,多少是不認識,之前連聽過都沒聽過的。”想叫四爺幫着拿主意。
林雨桐坐在一邊瞅着上面的名字和禮金禮品,直咂舌:“都舍得下本錢。”
緊跟着,林雨桐就發現四爺的手頓了一下,她順着四爺的手指看見一個名字——孫紹祖。
餘梁發現了異樣:“認識這個人?”
四爺隻說:“仿佛是聽誰說了一耳朵。”
餘梁就皺眉,“孫紹祖?”實在是想不起來是誰。還是裏面哄孩子的邵華道:“就是巷子最裏頭的那家子。剛死了老婆的!聽總旗家的嫂子說,那家的老爺可不是個好性兒,打起人來不管是老婆還是丫頭。都說,那家的老婆是被生生折磨死的。”
餘梁就說:“聽那些人嚼舌根。”
邵華有了兒子,好像聲氣也不一樣了:“那可不見得。早前我還見過一面,瘦的跟什麽似的,臉上還帶着烏青的痕迹……”
林雨桐就趕緊說:“别來往便是了。”
餘梁被這賬目給吓的:“回頭我準備同等的禮,找借口還回去。這玩意可真是沾染不得了。”緊跟着就搖頭:“賈家這是……”
未盡之言,誰都沒說,但誰都明白。
餘梁在這一瞬緊迫了起來,得在賈家倒了之前,自家給立起來才成。
這邊的事情剛了,還沒出正月十五呢,林雨桐接到黛玉叫人送來的消息,林如海要進京了,已經動身了,在月底一準能到。
來了又如何?
是自己能去見,還是四爺能去見?
知道他是幹嘛來的,怎麽着也得避嫌啊!
至于自己跟林如海之間,一世的父女緣分,自己盡力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如今……就這麽着吧。
隻是怅然了一瞬,就該幹嘛幹嘛了。告訴黛玉打發來的人,說了一聲知道了。又叫人順便把春茶捎帶過去。另外又給了一匣子玉石的戒指和墜子之類的小東西。都是雕琢那些碎玉剩下的零碎,做的精巧了,叫黛玉拿着賞人玩去便是了。
卻不想叫給黛玉送了這玩意,剛巧就碰見湘雲也在賈家,又住在黛玉那裏。見了東西便道:“桐姐姐怎麽一樣的姐妹,還兩樣對待。難不成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原就比我們這些野丫頭尊貴幾分不成?”
她是說笑着說的,卻把黛玉給說惱了:“整日介把野丫頭野丫頭的挂在嘴上,到底是幾個意思。總說我愛轄制人,卻不想你比我更會轄制人。一句野丫頭,就把人轄制的再沒有不應你的!什麽一樣的姐妹兩樣對待,這話真真是可笑。誰人沒個親疏遠近?論親,我跟桐姐姐是嫡嫡親的倆姨姐妹。我們都是那寄人籬下的,靠着你們公侯府邸過日子的。原就比别人多親近幾分,這又哪裏礙了姑娘的眼?要論疏,旁的不論,隻說姑娘可曾見過桐姐姐。人家不知道你是誰,又不從跟你見過,更不知道你就在府裏。如今捎來一匣子的物件,也不過是借着我的手,謝謝家裏這些能幹的姐姐嫂子們的,偏在你眼裏,反倒是個罪過了?人人都說我清高,慣是目下無塵的。如今才知道了,這再是清高,再是目下無塵又如何,左不過是權貴一句欲加之罪罷了。姑娘編排了我便也罷了,隻何苦連累人家。她贈與我,原是她的好意。我受着東西,是我們之間的情分。倒是不知道姑娘是幾個意思?這樣的情分在你的眼裏,難不成都成了阿谀奉承?”她冷笑一聲:“姑娘快快離了我這裏,我是那慣愛聽奉承話的俗人,可不敢玷|污了姑娘去。”
說着,隻背過身子,再不言語。
當着一屋子丫頭的面,湘雲瞬間就紅了臉:“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何來這麽大的氣性?她就是你的姐姐妹妹,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人。我是那外來的野丫頭……”
“休再說什麽野丫頭的話。”黛玉扭臉:“你既總說是野丫頭,我是大家小姐,那還不速速的離了我的眼前……”
“罷罷罷,我就是那惹人嫌的。”她說着,就站起來,一把将梳子給摔了,落在地上,瞬間成了兩半。那是一把象牙的梳子,雖不是什麽大家手筆,可等閑幾十兩銀子也買不來。
黛玉原不是在意這些東西的性子,這會子也不由的冷笑。
看着她一邊叫翠縷收拾東西,一邊嚷着這就家去。
她也不言語。等到丫頭們拉着扯着,把人拉扯走了,黛玉才跟身邊的嬷嬷道:“原來嬷嬷的話是對的。”
這些教引嬷嬷哪個不是人精子,這會子隻笑了笑:“……家裏拮據,可這摔打起東西來,再是沒有心疼的……”
梳妝的東西,她是帶着的。她自己桃木的梳子不用,偏愛用黛玉的梳妝匣。用了也便是用了,這如今把東西摔了,又當如何?
黛玉看着斷了的梳子:“罷了罷了!我原道又是一個跟我同病相憐的人呢,總也想着人同此心……卻是我誤了……”
兩人這一鬧起來,鬧的賈母就知道了。
林如海進京就在眼前了,卻偏偏的鬧出這樣的不愉快。說是小孩子家家的鬧着玩的,可黛玉好糊弄,林家的下人不好糊弄。人家怎麽想,哦!我家的姑娘就是來叫人欺負的?
湘雲哭的什麽似的,要回家,寶玉擱在一邊陪着掉眼淚,說一些‘妹妹必不是這樣的意思’的話,替黛玉辯解。黛玉本看着賈母的面子,那邊叫人了,說是彼此陪個不是就算了。偏生到了門口了,聽到寶玉這樣的話,黛玉扭身就走。回了院子就不出門。
嬷嬷去回賈母,也不說史家姑娘的不對,隻說是:“才吃了飯就鬧起來了,不料又給吐了。這一年來都沒有過的事,誰知道又犯了。”
說身體都養好的,一直沒不舒服的地方。可偏偏的,吵了嘴,就吐了飯了。
顯然,是氣的狠了。
王夫人趕緊叫王熙鳳:“去請太醫,可千萬别給耽擱了。”
那邊邢夫人也說:“姑老爺眼看就進京了,這孩子又病倒了。做父親的哪有不心疼的,趕緊去……”
那邊黛玉不見人,賈母又叫人把林雨桐請來,嗔怪道:“都是你那一匣子玩意惹的貨。”
史湘雲隻躲在賈母的懷裏不出來。
林雨桐就道:“不過是些小玩意,順手叫人捎回來給林妹妹,叫散給家裏的姐姐嫂子們的。真真是怪我,那麽點子東西,倒是害的妹妹受了一場氣,我去瞧瞧她去……”也沒搭理史湘雲,徑直走了。
去的時候,黛玉卻真的在收拾東西,她瞧着林雨桐笑:“父親要京城來了,想了想還是回老宅安置。瞧着把屋舍收拾好,等着父親爲好。”
湘雲吵着是假走,黛玉不聲不響的卻是真要走。
林雨桐一下子就笑了:其實,黛玉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