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降下來了, 小鯉在池塘裏撲騰着尾巴,給林雨桐示警:“主人,快躲開!主人!快點躲開!”
可是沒等林雨桐躲開,天雷就下來了。那閃電閃着刺目的光直直的劈下來。白娘子都不敢看, 一邊驚呼着,一邊擡手捂住眼睛。
可是意外卻發生了。在感覺要劈下來的那一瞬,地面上像是升起一層層細密的‘網’!對!就是一種網一樣的東西一般, 也閃着奪目的光芒。當雷擊打在‘網’上,發出驚天動地一般的響聲。林雨桐感覺除了刺目以外, 便是振聾發聩。
這響聲叫林雨桐不由的揉了揉耳朵, 而白娘子則睜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場景,她整個人怔住了。
那個‘網’是什麽?
它是網, 也不是網。那是什麽呢?
它不是來自天上,它來自于腳下的這片大地。像是萬千的生靈彙集起來的靈氣、清氣、正氣。
她不由的想,或許法海想要偌大的名望,想做人世間的英雄的這條道并沒有錯。
這天地之間,最有威力的力量, 不是天威, 不是龍威,而是天下雲雲衆生的願力。
這對夫妻, 造福一方百姓, 那這一方百姓愛戴他們的願力, 便足以對抗天道。
一道天雷, 兩道天雷,林雨桐默默的數着,看着那密集的網子越集結越密集,而那天雷,也一道比一道更粗壯更兇猛。她緊緊的攥着四爺的手,抿着嘴就這麽看着。
天雷擊打在地網上,它越是猛烈,地網越是密集。相互碰撞出來的光亮,照亮了整個天空。
整整九道天雷之後,滾滾的悶雷慢慢的退去了,烏雲一點點的消散在天邊。然後七彩的霞光慢慢的升起來,此時,地網才在霞光的照射下,化爲薄霧慢慢的升騰,然後一瞬之間,化爲雨絲,細細的飄落了下來。
雨滴掉在林雨桐臉上,她伸手摸了摸,感覺是溫熱的。
小鯉從池塘裏冒出來,歡快的甩着尾巴蹦出水面三尺高。
林雨桐能聽見她說:“是靈雨!是靈雨!”那種激動與歡欣,如同久旱逢甘霖!
靈雨?
什麽是靈雨?
小鯉又蹦了一下:“對!是靈雨。靈雨是來自帝王的恩澤!我修煉了三百年,可從來沒碰見過靈雨。隻在很久很久以前,從一個道士的嘴裏聽過一個傳說一個古老的記載,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真的有靈雨!主人,不會錯的……隻要站在雨裏,哪怕隻是呼吸,也能很明顯的感知得到,這裏面蘊含的靈氣與力量告訴我,這就是來自帝王恩澤的靈雨。”
小鯉說的話,四爺都聽得見。林雨桐感受的到,四爺聽了這話之後,不光是雙手在顫抖,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的聲音像是在呢喃:“……我一直都不覺得我是個做的足夠好的皇帝……”
可你用心了,你用力的去做好你能做的一切。所以,不管天道認不認,人心認就可以了。
這場雨下的時間不長,溫溫潤潤的,在本來已經入冬的濕冷天氣裏,多了幾分輕柔的溫暖。所見之處,樹木舒展了枝條,磚縫裏露出來的枯草,感覺也多了幾分韌勁。
白娘子不可思夜的看着:“竟然是靈雨。”
九道天雷之下,毫發無損。百姓護佑,天道已經不能損其本身了。
白娘子的神色有些複雜,這都不是一地百姓之功,而是不知道蘊藏了多少願力之力,才能如此的。所以,才叫她覺得,這對夫妻的來曆,特别神秘。
有道行的,自然看了一場盛宴。不說小小的鯉魚精,就是白蛇活了這麽多年,這樣的場景她都沒見過。
而對于普通的百姓,頂多就是奇怪天氣異常。都已經是冬天了,結果打雷了。雷打了起來,卻隻下了一場小雨。雖然這雨叫人覺得不光不陰冷,反倒很舒服很溫暖。但這到底是奇怪的自然現象。
但是緊跟着,好些人就覺得不對了。
李公甫摸了摸腰:“你說我這腰,剛才還疼的要死要活的,這麽會子工夫,怎麽不疼了?”
是嗎?
那是老傷了。
許大娘子本來擔心弟弟,結果這會子擡起腳,再伸出手看看手:“還别說,是怪了。懷個孩子手腳麻木,腳腫的……這麽會工夫,也不覺得腫了,真是奇了怪了。”
不少人都說着同樣的話。
連在杭州府的林二娘,都覺得身上輕松了。懷着兩個孩子,身體難受,這兩天肚子正有些隐隐的不舒服,才說要請大夫呢,結果雷把人給阻住了。等雷聲過了,雨落下來了,她又不疼不難受了。
而此刻的法海,看着還沒退去的彩霞兀自出神:“沒錯!真的沒錯。願力之力,果然是可以抗衡天道的力量。”
一邊的許宣猛地就不覺得冷了,他坐在角落裏。這裏是熟悉又陌生的仇王府,廊下的一處架子上,還挂着一個幹枯的花環。
這東西,他記得。
那是成婚的第二日,他一早起來從園子裏采了鮮花爲娘子編的。當時,他把它戴在娘子的頭上。突然回過頭來,他看到一塊像是骨頭的東西,不由的驚叫了一聲。
娘子順手把花環挂在架子上,然後拉他回房,告訴他,家裏原本是養着幾條看家狗的。這些狗别的壞處沒有,就是喜歡把啃過的肉骨頭叼的到處都是。然後就喊白福收拾。
如今,故地重遊。
他敢确信,這裏,就是當日跟娘子成親的地方。
就是再傻,也反應過來了。這樣大的地方,凡人一日是造不出府邸的。如那府邸是真的,也不會馬上就成了如今這破敗的模樣。
他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自己的腦袋:“我怎麽這麽蠢!”
法海沒有搭理他,隻盤腿坐在牆角的稻草堆上,開始修煉了。
這份帝王的恩澤,不管是對凡人,還是對修道之人,都是有莫大的好處的。當然了,這個道,應該是正道。至于現在的他,到底有沒有用,還不知道。如今,也隻能說,先試試了。
小青早就溜到池塘裏,默默的修煉了。可白娘子,心裏對這金家夫妻多了一份畏懼。
連天道都不能奈何之人,誰能奈何。
誰也傷不了他們,倒是不怕他們的武力傷人。可要是以爲隻有武力可以傷人,那就大錯特錯了。這世上,有個東西叫智慧。梁相國厲害吧,可結果呢?滿門抄斬了。
如果說梁相國是凡人,好對付的話。那麽法海呢?這法海可不是凡人。他如今呢?成了妖僧了。
之前夫人說,等着法海觸犯人間律法。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就是說她心裏已經有了成算。若是法海當真敢如此,那麽,法海的末路就不遠了。
于是,她的心神搖擺了起來。
怎麽辦呢?
一方面,知道林雨桐說的對。法海的野心不小,他不會做出有損道行的事。他一定不會對官人如何。而另一方面,她又擔心。官人一個文弱書生,根本就受不下來這個苦。
是的!
白娘子的眼淚下來了。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家官人的性子。夫人之前的猜測,其實是對的。法海他很可能就不是将人擄走的,而是抓住了官人的弱點,将他心裏的恐懼給無限的放大了。所以,官人一定是跟着法海走了。
主動跟着人家,那這就不是法海的責任了。
法海隻要看着他不死,保證手裏的籌碼在就行了。
至于對他這個主動跟着的人,是渴了,還是餓了?是冷了,還是暖了?會去問一聲嗎?
不會!
道理都明白,可要做到無動于衷,真的能做到嗎?
法海能耗下去,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難道自己要那麽看着官人受那麽些年的苦嗎?
她幾乎是跪在林雨桐面前說的這一番話。
林雨桐心說,要是許宣真能這麽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的堅持下去,也算是有些優點。況且,甯肯受這麽些年的苦都不回來,懼怕你到這種程度。你覺得,這夫妻還有必要做下去嗎?
她這麽問白娘子。白娘子搖頭:“我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夫妻。我就是覺得我想對他好,不想叫他有一點煩憂的事情。”
所以,你到底還隻是一個妖啊!
林雨桐歎了一聲:“還是那句話,那是你的私事,怎麽處置都行。但就是一點,收斂你的妖性,控制你的言行,隻要不傷害無辜,牽連他人。怎麽做是你的權利,我無權幹涉。”
白娘子大喜:“多謝夫人。”她道:“我保證,絕對不造殺孽,不傷無辜之人。我隻是去救官人回來……”
林雨桐跟四爺往裏面走,朝白蛇擺擺手:“自去吧。”至于能換來什麽,親眼看看,親身經曆經曆就什麽都知道了。
她陪着還兀自有些激動的四爺,回屋去了。
進去了四爺才仿若悟了,“推誠行善。民心悅而天意得矣!民心是排在天道之前的……順民心者天道臣……”
林雨桐就笑了:“所以,順民心者自有民心庇護,其實不論他是不是帝王……”
沒錯!
得民心庇護的四爺又感性上來了:“還是做的太少啊!”
于是,什麽神道鬼道,全給爺一邊讓道。他現在滿血複活,心裏謀劃着,在這一任上在現在的生産條件下,到底還能幹些什麽。
連天道雷劫都能扛住的人,出門真沒什麽可害怕的了。于是,他得閑了,換身衣裳,帶上林雨桐,最多再帶上兩個差役,換一身短葛,開始體察民情去了。
李公甫得跟着的吧,徐大娘子說:“你這人,漢文都不知道被人拐到哪裏去了,你還跟着亂跑。就不能跟太爺說一聲,找人代你當差。你好跟着弟妹,去找找漢文呐!”
“胡鬧!”李公甫瞪眼:“漢文二十多歲的人了,不是小娃娃。他走,他不走,那的由着他吧。他娘子跟他說,在縣衙呆着,不要出門。我又給他叮囑了一遍兩遍三五遍了,他爲什麽一天都熬不下來,就要回家啊!吃的是後衙的飯菜,跟太爺和夫人是一個待遇。住的屋子裏,炭盆燒的暖意融融的。怕他們嗆着,竟然還用的是竹炭。要茶有人伺候,要熱水有人服侍。他是男人呐!他是去幹正事的。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結果呢?他想回來也行啊,跟主人家打聲招呼,回來就回來了。有這麽半夜三更,偷偷往出溜的嗎?從縣衙出來了,跑的不見蹤影了。弟妹說是被和尚給擄走了,你就信被和尚給擄走了?我就問你,和尚擄他幹什麽?他那麽大個人了,不想跟着去辦法多的是,我就不信一個和尚敢搶人。那要是他自己樂意走的,你說,你也好歹留個記号捎個口信,咱們也好找去。但是你說他怎麽就一點信兒都沒傳回來呢?他是不知道他媳婦懷了身子,還是不知道你這個姐姐懷了身子?兩個大着肚子的女人挂心他,他會不知道?他怎麽就那麽心安理得呢?不說他媳婦怎麽樣,就說你這個姐姐……拉拔他長大,爲他是操碎了心,他至少得看在你的懷着身子的份上,安分點,别幹叫人擔心的事吧……”
聽到這裏,門外的白娘子抿着嘴,悄悄的轉身出去了。
小青還在縣衙的池塘裏,靈雨叫她入定了。什麽時候能醒來還不定呢。本來有些事,想麻煩姐夫的,如今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适了。
鋪子裏有夥計支應,她暫時不用操心。
然後一個人出了城,該去哪裏找,她心裏也沒數。她現在恨不能法海還在金山寺,好歹這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再說,金山寺的環境,好歹官人不用跟着受苦。
這麽想着,心裏又不由的一動。
法海如果還是金山寺的和尚,自然自己就找去了金山寺。可他現在不是金山寺的和尚,又偏偏的,其實還是在逼迫自己向他讨要官人。既然要見面,那其實自己不找去,他也會想辦法找自己。而自己要找去的話,他必然在一個很容易找到的地方。
自己能找過去的地方,會是哪裏?
蓦地,她想到了什麽:“仇王府!”
對的!一定是仇王府。
想到了這一點,她再不敢耽擱。半天不見船來,便一伸手采了一片樹葉,伸手一揚,這樹葉便變成了一葉輕舟。她輕輕的一跳,站在船頭。船兒逆風而行,朝着清波門的風向迅速的駛去。
那正在打坐的法海,猛的睜開眼睛,眼睛微微眯了眯,就朝一邊的許宣看去。
許宣之前是罵,後是沉默。中間法海去化緣過,結果許宣哪裏也沒去。走的時候是什麽樣,回來還是什麽樣。就像是現在一樣,他靠在牆上,抱着膝蓋沉思。一會子是笑,一會兒是哭。笑上來像個傻子,哭起來像個瘋子。清醒的時候,倒是滿臉驚恐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帶回來的齋飯,他也吃。正吃着呢,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轉臉就問:“這些東西,能不能變出來?”
法海便用牆角的一隻臭蟲幻化出一隻香噴噴的烤雞。
看見這烤雞,許宣一下子就吐了出來。他想到了小青做的飯菜。那會不會是娘子她們用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變來的。
想到那條巨大的白蛇,想到被窩裏的一直是它,就好像那蛇信子吐出來随時都能噴到他的臉上一般。
于是,間或的,他就出現像是打擺子抽搐等現象。這不是病症,純屬是吓的!
法海不動聲色的看着,看着這會子不瘋不傻就是那麽安安靜靜的坐着的許宣:“施主,你也休要如此。做人,還是要活的明白一點。你從來就沒想過,以你之前的情況,說親連莊戶人家的姑娘都未必說的上一門,怎麽會這麽巧,有一個完美無缺的姑娘偏偏就樂意嫁給你?你貪圖她的美色……”
“不!”許宣搖頭:“不是美色,是娘子賢淑善良……”
“賢淑?善良?”法海搖頭:“這都不過是爲你的好色找到了一個借口。這麽多的破綻……”他指着仇王府,“這麽大的一個破綻你都看不出來,隻想着在這裏跟她成親。你怎麽會看不出這個破綻呢?七八歲的孩童都不至于……”
“是啊!”許宣也納悶呢:“我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法海歎了一口氣,卻不言語。
許宣卻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被妖術迷惑了嗎?”
法海念了一聲佛号,心道:你究竟是被妖術迷惑了,還是一廂情願的被女色迷惑了,隻有你自己知道。
但許宣眼裏卻逐漸清明起來:“我是被妖術迷惑了。”他說的如此肯定,幾乎連法海都要信了。
果然,人性就是如此的醜惡。
法海歎氣:“哪怕是你知道,你也逃不開的。”
“怎麽會逃不開?”許宣看向法海:“請大師指點。”
“女人的美麗、漂亮、溫柔、賢淑,夫妻的相濡以沫,朝夕相伴,這都是她手裏的砝碼。”法海搖頭:“她隐瞞你真相,騙你與她成親。然後編織了一個溫柔的陷阱,将你牢牢的束縛在其中。今兒你掙紮,明兒她來了,你又将不由自主的掉進去……”
“不會!”許宣面色變的蒼白:“不會的!她隐瞞我,是因爲她擔心我害怕。她的溫柔,也不是陷阱,她是真的對我好……”
“阿彌陀佛!”法海點點頭:“既然如此,那貧僧便告辭了。”
啊?
“大師要走?”
“法海當真要放了我官人?”
兩人同時說話,一個在内,一個在外。
話音落下,許宣朝門口看去。而破舊的門被推開,白娘子挺着肚子走了進來。她上下打量許宣,伸出手喊着一聲:“官人!”
許宣蹭的一下朝後退去,躲到法海的身後:“娘……娘……娘子……你回去吧……”
看着如此的許宣,白娘子哪怕是有心裏準備,也被這一舉動刺的胸口發疼,她的眼淚就這麽掉下來:“官人!你叫我回哪裏?你在的地方才是家。你走了,你叫我懷着你的孩子去哪裏……”
許宣抓着法海的僧袍抓的更緊了:“不…………不要…………不要孩子……”
“什麽?”白娘子以爲自己聽錯了:“官人你說什麽?”
“不要孩子……不能要孩子……”許宣大聲吼了一聲:“我說了,這個孩子不能要……”
白娘子連着朝後退了好幾步:“官人,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這孩子是許家的根……”
“我許家不能要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許宣閉着眼睛伸出頭來,眼淚也下來了:“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人還是蛇。你要是人,那這孩子便是人。你要是妖,這人和妖生下的是什麽?我窮,我沒本事,我一事無成,可我不能叫許家……”
白娘子隻覺得心疼如絞,肚子裏的孩子許是能聽懂這些話,劇烈的動了起來,白娘子扶着柱子,艱難的站着:“官人,你這說的什麽話。我既然能與你結成夫妻,那我自然是人。”她伸出手:“你不想要一個半人半妖的孩子,你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人……那還不簡單……等我生下孩子,你看看這孩子是人是妖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許宣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茫然,然後一臉無措的看向白娘子:“娘子……你真的是人?”
白娘子點頭:“我跟青兒,隻是學了一些法術而已。”她這麽解釋,然後就看向法海:“官人好糊塗,法海是妖僧。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堂堂天子所言。你不信我沒關系,難道連天子的話也不信?天子說他是妖僧,專做傷天害理的事。可官人你,卻把這樣一個妖僧的話當成是金科玉律……官人呐,這事情要是叫人知道了,姐姐姐夫都是要受牽連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蠱惑你的,但叫你不顧咱們的夫妻情分,不顧姐姐的養育之恩,不顧肚子裏的孩子血脈之情……想來,他的手段也是着實厲害。我跟青兒不過是學了幾手防身的法術……哪裏是他的對手?若是官人真信了他的話……那我無言以對。官人隻當是我從來沒來過……”說着,流着淚轉身就走。
“娘子!”許宣從法海的身後走出來,伸着手要拉白娘子。
法海一聲‘阿彌陀佛’叫許宣又停住手。他站在兩人之間,視線再兩人的臉上來回的徘徊,然後問道:“我不知道你們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我求求你們,告訴我一句實話!”
白娘子看着許宣,咬緊了牙關:官人啊官人!說真話的未必就是爲了你好,說假話的未必就是要害你。你是人啊,是真真正正的人,爲什麽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呢?
許宣是真不明白,隻吼了一聲:“我分不出來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我分不出來——”
叫嚷着,然後猛的沖了出去。
“官人——”白娘子要追出去,那邊法海的禅杖就打了過來:“孽畜!花言巧語,騙的了誰?”
白蛇趕緊應對,她邊打邊退,肚子裏的孩子動的厲害,她知道,是動了胎氣了。這孩子靈性非常,他感覺到了惡念了。本就懷着身子,法力不比之前,又加之動了胎氣,如何是法海的對手。
法海又是半點也不曾留手,招招都避開肚子,朝着雙腿,胳膊肩膀抽打過來。
很快的,身上幾處都受了傷了,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呻|吟’聲,許宣正沒頭沒腦的跑呢,聽到這樣的聲音,到底是停下了腳步,細聽了幾聲,面色大變:“娘子——”
這一聲喊,叫白娘子瞬間就分了心神,還以爲許宣遭遇了不測。她這一分神,肩膀就被法海的禅杖刺中,鮮血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法海舉起金缽:“孽畜,哪裏逃!”
金缽的金光打了過來,白娘子瞬間化爲一條巨大的白蛇,蛇身上幾處鮮血淋漓。因爲身懷有孕,腹中胎兒又頗有來曆,金缽收不了白蛇。但因爲白娘子動了胎氣,法力不如之前,又受了重傷。再被這金缽一照,顯出了原形。
許宣跑回來,親眼看見自己的娘子化爲他夢裏見到的那條白蛇,然後他直挺挺的朝後倒去。倒下的那一刻,他沒看到,這條白蛇的眼睛,留下了兩行清淚。
那眼淚掉下來的那一刻,法海手裏的金缽猶如受到了重擊,力道之大,是法海平生僅見。他被這力道震得朝後退了幾十米,那本就破敗的屋子,化爲了粉芥。法海隻覺得胳膊擡不起來,才要張嘴說話,連着噴出數口的鮮血。好容易壓下心口的那口氣血,就見天邊一縷青光朝這邊飄來,他皺眉,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已經化爲人形的白蛇,轉身遁走了。
這青蛇不知道得了什麽機緣,竟是功力大漲。他如今受了傷,跟着青蛇對陣起來,還真說不準會如何,這次就先如此了。
他臨走看了倒在一邊的許宣一眼,眼裏閃過一絲愕然,随即來不及多想,就轉身化爲一道金中泛黑的光,消失了。
小青想追,但低頭看看白娘子,又看看許宣,就直線飄了下來:“姐姐……”
白素貞的手指向許宣:“青兒,看看官人!”
小青看着一身是傷的白娘子,跺腳道:“你遲早會被他害死的。”
白娘子搖頭,隻催促小青。
小青隻得過去,快要走近的時候,心裏不由的咯噔一聲,這明顯是生機以絕嘛。
爲了确定是不是,她小心的蹲下,摸了許宣的鼻息,又摸了脈搏,然後迅速的拿開手,“該死的法海!竟然敢枉造殺孽!”
枉造殺孽?
白娘子掙紮着站起來:“……什麽意思?官人他……”
“姐姐……”小青急忙過來扶住白娘子:“法海他殺了官人……”
“死了?”白娘子不可置信的撲過去,伸手摸了摸許宣的脈搏,頓時哭喊一聲:“官人——”
“姐姐,我找法海報仇去!”小青說着,就扶白娘子:“你别這樣,還懷着孩子呢。”
“不是!”白娘子搖頭:“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聽了夫人的話,不來就好了!如果不來,官人頂多受些苦楚……不必親眼看見我化爲原形,直至于——活活吓死!”
啊?
吓死的!
小青正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見白娘子一手抱着許宣,一手捶打着地面:“我這報的是什麽恩……沒有我……他平平安安能過一輩子……”
“這……”小青歎氣:“那怎麽辦呢?如今隻能先辦官人的喪事……完了之後,我随姐姐去峨眉山……”
“青兒!”白娘子看向小青:“峨眉山!峨眉山!你總是峨眉山!官人他死了!他死了!”
“是!他會死啊!從一開始姐姐就該知道,官人他最多百年壽數,他總是要死的。姐姐,你能陪的也就是一段而已。這個幾年和幾十年,于我們而言,有什麽差别呢?”小青看向白娘子的肚子:“不過姐姐給他留下了骨肉……這個恩情……”
白娘子搖頭:“不是這麽算的!”她把許宣輕輕的放下:“這樣,找一間還能住人的房子,把官人安頓起來。你給官人的邊上點上七盞燈,千萬記着,燈不能滅了。我得想辦法找一顆還魂丹來……”
“姐姐!”小青搖頭:“你這是逆天而爲!”
“逆天又如何?”白娘子搖頭:“隻要能救官人的性命,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小青看着渾身是傷的白娘子:“我知道姐姐不好帶官人回家,邊上住着姑老爺他們,隻怕是瞞不住。姐姐,要不然,帶官人去找官老爺和夫人吧。您也知道,夫人說的其實都是對的。有時候我們的決定就是欠考慮的。許是夫人有什麽辦法呢?再說,就算是要如何,你這身體……求夫人賜幾顆療傷的丹藥也好啊!”
“這?”白娘子咬牙,“也好……”
夜裏,白娘子帶了許宣來了縣衙。此時,林雨桐和四爺都還沒睡呢。
兩人正在說這個三季稻的事,白娘子就在外面叫了:“夫人,白素貞求見。”
小鯉給下人住的房間下了禁,不會有人貿然的闖出來看見不該看見的,也不會有人聽見不該聽見的東西。
外面一有禀報聲,四爺就皺眉。
林雨桐知道,他最是受不了這種情情愛愛的女子。女子多情本不是過錯,可這多情不意味着隻剩下這點男女之情。
對這些他十分不耐煩。
林雨桐就自己出去了,于是便看到一身是傷的白素貞和她身邊,瞧着已經僵硬的許宣。
“求夫人救命。”她一下子就跪下了。
這麽一個受傷的孕婦,林雨桐哪裏能這麽看着。她走過去号脈,然後假裝進屋拿藥,出來的時候給了安胎藥和療傷藥:“這傷藥放心吃,不會對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傷害。”
白娘子大喜,忙塞進了嘴裏。她扭臉看向一邊的許宣:“夫人,可否借個地方……”
林雨桐眼裏閃過一絲了然,她這還是要于天争命啊!
兜兜轉轉的,本以爲避開了那麽多,也能叫他們也避開一些禍事,沒想到,真跟注定的一樣,就是逃不掉。
林雨桐看向白娘子:“你要知道,要是我将許宣留下來,那許宣就跟我結下了因果。一命之恩,當用一命來還的。這不是你我願意不願意的事……”
也就是說,他會因爲她給的機緣而生,也會因爲她給的機緣而死。
“這……”白蛇猶豫了起來。
林雨桐就說:“以你和小青的本事,想找個安靜不受幹擾的地方很容易。不必非要跟我結這個因果。而你要做什麽……那是你的事……我能幫你的就是治好你這一身的傷和幫你安胎,保孩子平安……”
白蛇咬牙:“夫人,我不忍官人因我而橫死,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也要救回官人……”
小鯉就說也在池塘裏的小青:“你姐姐這人太癡情……”
小青歎氣:“這不光是癡情的事……這件事牽扯太大了!姐姐本是要報恩的,卻意外害死了恩人。這救命之恩沒還,又害了恩人一條性命……這個因果又該怎麽還呢?姐姐要修成正果……塵世的這段恩怨便不能不了結……之前,我跟你想的一樣,覺得姐姐如此未免太癡了一些……可如今,姐姐要是不這麽做,隻怕……”
小鯉便明白了,她似懂非懂的問:“那你姐姐到底是因爲舍不得她家官人才要去救人的,還是單純害怕這份因果……”
小青突然愣住了,随即又搖搖頭:“……姐姐她……我不知道……”她也突然迷茫起來了。
兩人的話,林雨桐聽的清清楚楚的。她看着白娘子,輕輕一歎,就問:“你若是救不回他,要如何?”
白蛇的眼淚一瞬間就又下來了:“那我願意放棄我這一千七百年的修爲,與官人他共赴黃泉……若蒼天垂憐,能叫我來生爲人……我願意再嫁于官人……生生世世……永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