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宋璐的安排, 林雨桐也是用了心思了。她沒把宋璐安排到廠裏的部門, 包括對口的職工醫院也沒有安排,覺得那樣……太紮眼了。林雨桐就問她說:“換成農業戶口,在農村紮根, 行不行?”
這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宋璐也愣了一下,然後點頭說好:“如今這情況……不敢奢望其他……”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就挺好的。
林雨桐拍了拍宋璐:“不要這麽悲觀。這總不會永遠是如此。許是三五年,最多咱就跟它耗上十年。隻要運動過去了,你的情況又特殊,農村戶口對你來說,不是障礙。”
宋璐明白這話的意思,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如果情況真糟糕到不可預估的情況, 那還計較是哪裏的戶口做什麽?
她點頭說是, 算是同意林雨桐的說法。
于是,林雨桐将宋璐的戶口直接安排在了三林屯。這地方不管怎麽說,都是林家的老本家。如今的大隊長是林百川的堂兄弟林千河。林雨桐管他叫六叔。
這麽一提, 林千河就應下了。
林千河這人本就是不是一個笨蛋。知道人家姑娘會醫術, 就跟林雨桐商量, 問是不是能把林雨桐家不用的那所小院子,改成大隊的衛生所。
那院子是林家的老院子, 最開始林雨桐想辦法把廢棄的舊院子叫四爺住了。後來自家要回來, 劉鈴铛還叫人專門把院子重新蓋了。雖然是土房子, 但卻是新蓋沒幾年的。
以後宋璐就在大隊的衛生所, 照樣拿村裏的工分, 分糧食分錢,不算是受多大的苦,生活不能跟過去比,但日子肯定是不難過。
爲了穩妥起見,林雨桐就又點了一個人,将他安置在衛生所。這人就是苗家的親家,甘草的爹,潘厚樸。這人以前就在藥鋪,雖然學的是中醫,可這如今醫療條件下,連藥品都供應不上的時候,一個能自己炮制藥材的中醫就很要緊了。而且,潘厚樸這人的品性信的過。有這麽個人照看,也不怕宋璐一個姑娘家應付不來。
而住的地方,林雨桐征求宋璐的意見:“你是住家裏來,還是住計書記那兒。”
宋璐哪邊都不想住:“我就住衛生所吧。那裏挺好的,前面兩間雜物房收拾出來當醫務室,後面住人,能住的開。”
一個姑娘家,那麽住肯定不合适。但是她也理解宋璐的意思,就是不想拖累誰。這要是萬一出事了,牽連了旁人……她心裏肯定是這麽想的。
那也好辦!
今年又分來一些知|青,林雨桐找了林千河,從幾個女知青裏挑了兩個本分憨厚的姑娘,安排到衛生所住宿。那邊的屋子,進去之後是堂屋。堂屋東西兩側,分别是兩個房間。宋璐自己一個人一個房間,那倆姑娘一個房間。共用一個堂屋。既能作伴,又有相對的獨立空間。吃飯的話,三個姑娘合夥,應該也差不了。關鍵是三個人都是B京人,吃飯的口味各方面都比較靠近。也有的聊!
真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宋璐是真心感激:“……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林雨桐就說:“我會留心你家的消息,有了信兒了叫端陽告訴你。不管有什麽事,都别瞞着,千萬别跟我們客氣。”然後又說端陽,“你沒事就多照看照看。一個姑娘家,省的沒長眼的地痞二流子給沖撞了。”
這事辦的,不光是把宋璐安頓好了。苗家也挺感激的。苗大嫂帶着甘草過來,“我那老親家,多虧你這麽安排。我看他那身子骨,确實是不好。整天要是下地,還不定怎麽着呢。”
甘草特别不好意思,紅着臉低着頭過來道謝:“謝謝林嬸子。”
林雨桐看看甘草,又朝她肚子上瞄了瞄:“這怕是有了吧。”
苗大嫂愣了一下,然後驚喜的看向甘草:“有了嗎?”
甘草也迷蒙着呢:“有什麽了?”
“這傻孩子!”苗大嫂拉着甘草就走,跟林雨桐擺手:“借你吉言。”
林雨桐也松了一口氣:隻要不是太執拗的人,這結了婚有了孩子了,婚前那點過往就慢慢的淡去了。這真算是一件喜事了。
才把宋璐安頓好,結果晚上的時候,人都睡下了,林雨桐聽到低低的敲門聲,一下一下的,特别清晰。
誰來了?
林雨桐和四爺起身,出了卧室,見端陽從樓上下來了。
他住在樓上,要是窗戶開着,是比林雨桐和四爺更容易聽到。端陽就說:“我出去開門,剛才在樓上看……好像是我姨夫……”
你姨夫?
蘇瑾!
怎麽這個點來了?
蘇瑾推着自行車進來,氣喘籲籲的。在院子裏都不敢說話,隻朝屋裏指了指。端陽也不聽大人在一塊說什麽,麻利的就往樓上跑。站在露台上,能看到隔壁兩家的院子和大門口。東邊的鄰居燈亮了,門開了,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然後朝兩家的隔間牆上靠,像是要聽什麽。
端陽在樓上咳嗽了一聲,把隔壁的人吓了一跳,臉朝上擡起,跟端陽對視了一眼。
一個問:“林幹事還不睡啊?”
“鬧肚子,晚上睡不着。”端陽笑着回道:“你這麽晚了咋也不睡,幹啥呢?貼在牆上練功呢?”
那邊尴尬的笑:“看看黃瓜長起來沒,餓了找根黃瓜吃。”
牆根下面是菜地,種着黃瓜。
這都八月了,黃瓜都快敗了,滿秧子都是老黃瓜,還看長起來沒?
端陽呵呵兩聲也沒戳破,隻說:“我們家這邊還有,我下去摘了給你扔過去?”
“算了算了!忍忍都天明了。”那邊說着,就搖搖晃晃的進了屋子。
端陽就覺得,隻怕人家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家這邊呢。
站在樓上跟鄰居說話,這聲音小不了。屋裏的人都聽見了。
蘇瑾拍拍胸口:“大姐,姐夫,我還是來的太莽撞了。”可是不來又不行,“博物館的東西快保不住了,援華混在H衛兵裏面,聽來的消息……”
破四|舊嘛,博物館肯定是首選的目标。
怎麽辦呢?
四爺就說:“你連夜裝箱,明兒有車過去……”
是錢思遠和李有财帶着人開了後勤車,把東西拉到農場,然後埋在種着樹的山林了。至于替換的東西,都是村裏的祠堂裏拿的香爐,廚房裏的拿的陶碗,什麽喂貓的喂狗的,帶着裂縫的,有一件算一件,拉到蘇瑾那裏叫他替換去了。
事做的不算隐秘,也來不及隐秘。
但沒關系,上面有範雲清撐着呢。範雲清一直拖着沒叫沖擊進去,知道東西不在了,才放人進去打砸。
事做的不隐秘有不隐秘的好處,比如伸着脖子想探查這邊究竟的鄰居,就不呲牙的。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林處長跟那位特别厲害的司令之間的關系了。
不少人都嘀咕:難怪人家過的好呢?啥時候,人家上面都有人。
窺探的視線少了,日子就過的舒服了。
可外面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比如林家屯,林家幾房人遷移過來之後,留下的家譜,擺在林家的祠堂裏。可結果呢?林家自己的後輩,把林家的家譜給毀了,林家的祠堂的給一把火燒了。把族裏的七太爺,給活活的氣死了。
這位太爺,輩分高!是林百川的爺爺輩的人,林雨桐都算是曾孫了。
老人家高壽,九十歲的人了。按說這是喜喪,原本該是要熱鬧熱鬧的。林家這麽大的一個家族,半拉子村子都該披麻戴孝的嘛。
可這四舊不是指什麽古董,而是說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
簡化了喪葬禮儀,這個沒什麽不好。但這引申成砸古董燒舊書,這就是念歪了經了。
老人去世了,披麻戴孝這是應該的嘛。可林家自己的後輩先鬧起來了:“……這是舊風俗舊習慣,要徹底的破除……”
帶頭的還是林千河的孫子。
哎呦!這可把林千河給氣的,拎着扁擔就要打。這小子一下子給竄了,嚷嚷着要跟家裏斷絕關系。
這也不算是稀罕事。
如今的說法是:親不親,線上分。
階級不合,觀點路線不同,父子成仇,夫妻反目的多了去了。就是廠子裏,天天都有來打離婚申請的。
畢竟,階級界限是要嚴格劃分清楚的。
也因爲這樣,以前在婚姻市場上算是香饽饽的端陽,其實如今的行市是大不如前了。幹部家庭出身,可不是啥榮耀的事。
最好是要工人和貧下中農出身,這種成分才是硬杠杠的。可要是出身不好,饒是你小夥子長的高大英俊風流倜傥,大姑娘長的是貌美如花,那也不中用。
這邊才把林家的老太爺匆匆給下葬了,那邊錢老金他——瘋了!
怎麽瘋的,沒人知道。
據村裏的孩子說,燒了祠堂的那一天,不知道錢老金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大哭大笑起來,見人就鞠躬,一句一個‘我有罪’。
錢思遠找四爺請假:“我想帶我爹去城裏……”
四爺一把摁住錢思遠:“你是關心則亂。”他低聲問道:“老爺子是真瘋了?”
錢思遠愣了一下,然後面色一白,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他起身就往出跑,在村裏的大場裏找到了被村裏的孩子追着到處跑的父親。
他将孩子們攆走,慢慢的走過去。
錢老金一副非常害怕的樣子,一直往後躲往後躲,一直躲到小麥稭稈堆起來的柴垛子後面……錢思遠噗通一下跪下:“爹……您這是要疼死兒子……”
錢老金一巴掌拍過去:“起來!你個癟犢子!你是不是傻!以後不許再這樣,見了老子你給老子躲遠點。不替我想,也替多多想想。多多都不小了,可别受了家裏的拖累,咱家就剩下多多一個獨苗苗了,我不能拖累了我孫女……你趕緊給我走遠點……”
錢思遠如何願意?“爹!”他壓抑着,不敢叫自己哭出聲來。
錢老金罵了一句:“你個蠢蛋!機靈勁哪去了?你爹就是個傻子瘋子,大隊也不會看着我餓死。還得照顧我照顧你娘,得有我們的吃的喝的,我啥也不幹,悠悠蕩蕩的轉悠着,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兒子啊!我不信世道永遠這樣……你爹我以後且有的活呢,不在乎這幾年……所以,趕緊給我麻溜的滾……”
于是,這附近就多了一個瘋子。整天轉轉悠悠,人家門口的菜他拿,有那孩子手裏拿着的零嘴他也搶。有人說他瘋的徹底了,有人卻說一點也不瘋,要不然他怎能隻搶搶的過的人的。
不得不說,錢老金的腦子好使。這邊他瘋了,也沒人找一個瘋子去PD了。去了也白去,跟猴子似的在台上蹦跶,反而攪和的大會開不成了。
于是,地、富、反、壞、右都被批了,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卻逃過了。看着那麽多人在上面被批,他還擱在下面學着上面的人,自己給自己挂牌子,然後低着頭一個勁的我有罪我有罪的。
開完大會了,這些人都負責去打掃廁所挑糞這些髒活累活,就他可以滿世界的溜達。
錢思遠總是後半夜去看父母,錢老金坐在自家炕上裹着被子笑:“……瘋子?也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我是個假瘋子,可他們那些人……卻像是真瘋子。”
“你就該被割舌頭。”金愛錢擦了一把眼淚就罵,“我看你真瘋了才好!要不然……你這條舌頭能害死你一家子……”
“我要是在家還不能說兩句真話,那真得憋瘋了。”錢老金說着就又罵兒子,“你少來!别叫你媳婦有意見。别管你媳婦待見不待見我們,人家都你是好的。别爲了我們的事,攪和的你日子過不成了。你們好好的,多多就好好的。去吧!我們不缺吃不缺喝的,啥都有!你爹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就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記住,不許來了。再來我也不給開門。”說着,就嚴厲的看向錢思遠,“把你老子的話記準了,要是再敢陽奉陰違,我就跟你娘手拉手跳井去。”
錢思遠是被推出來的,回到家的時候就覺得心像是被誰揪着似的,生疼生疼的。
莊婷婷坐在客廳了,冷着一張臉:“又去了?”
錢思遠看她:“睡吧!不提了。”
莊婷婷這個氣啊:“當初你就是騙婚!什麽知識分子,你壓根就是地……”
“你再嚷嚷一下……叫鄰居聽見才好呢?”錢思遠疲憊的往卧室走。
莊婷婷追過去在他腰上狠狠的擰了一下,然後才道:“也不是叫你真不管。趕明我收拾點吃的穿的,晚上你從牆上給扔進去。”
錢思遠一把抓住莊婷婷的手:“我得……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叫我遇上了你。
相比而言,錢思遠是幸運的。可那個差不多的程美妮卻沒有那麽幸運。她家的那些事,還是被有心人扒拉了出來,她被剃|了陰|陽頭,沒折騰幾天,就給真瘋了。瘋了就瞎跑,許是對老家的執念最深,給跑回來了。
這張臉村裏人還都記得,沒人說啥同情的話,可卻在她愛去的戲台子那裏,放點吃的喝點。慢慢的天冷了,還會有人把家裏的舊棉襖舊棉偷偷的給扔過去。
反正叫人看了,怪不是滋味的。
她跟那邊這幾年也沒個孩子,人家那鄭新民重新找了一個沒帶孩子的離了婚的女人,很快的,又結婚了。
跟程美妮的婚姻,人家單方面劃清界限之後是可以離的。
有時候,林雨桐也覺得程美妮不完全是瘋了,要不然,她不會一個勁的往陵地裏跑。然後對着她奶奶的墳包又踢又踩的。
九月份丹陽去學校報道了。但是學校的學生都是報完名之後直接去了B京串|聯去了。老師們都被送去勞|改農場了,學校的圖書館是老建築,書被燒了,匾額也被砸了。想找本書,也不大容易了。她完全不知道在學校呆着的意義是什麽。于是,跟學校的學生處申請,要到農村去。
M主席不止一次的說過,知識青年要與工農結合。
她搬出這樣的理由來,學校放人了。還說要把林丹陽塑造成典型,期末考試的時候,隻要提交實習報告就可以了。
然後丹陽把學校的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打了電話給端陽,叫大哥過來接她。這一走,想在回來進入課堂,隻怕就難了。
回農村,是真有地方可去。那兩年喊着要主抓農業,所以很多個公社,自己建了試驗站。
幾乎是每個生産大隊,都有一個。
三林屯也一樣,在離村子有三五裏的那個距離上,之前那一片是鹽堿地,後來又是改良土壤又是選擇作物的,反正是地勉強能種了。上面要求建試驗站。那大隊就給建個實驗站。這一圈幾十畝地,用土牆給圍起來。大門口的位置,蓋上三間門房。門房還都是磚瓦蓋的,很有幾分模樣。爲了灌溉方便,打了壓力井。這地方呢,平時就是安置大隊裏那些有面子的人或是子女的。像是林千河家的孫女,就在裏面。在這裏幹活沒有什麽硬指标。不拘是什麽,你們隻管種。
做實驗嘛!什麽不得看看。
就是三兩個大叔帶一群小姑娘。
大叔們經常還不在,全由着一群小姑娘在裏面折騰。
丹陽拿着證明材料,跟隊長,也就是被稱爲六姥爺的人說了一聲,人家很高興啊!說來了個真正的實驗員了。然後就叫孫女林新秀帶着丹陽去。
林新秀比丹陽要小幾個月,兩人說起來算是遠房的表姐妹。
這姑娘見了丹陽挺親熱的:“真去我們那啊!那咱們就更熱鬧了。”
遠遠的看見試驗站了,丹陽的心情就都不由的好起來了。試驗站的門口種着月季和雞冠花。九月份了,這兩種花還開的正盛,紅彤彤一片。如今,很少見到這麽鮮活的地方了。
她一下子就愛上了。
一走進大門,見兩邊都是壓的彎着頭的向日葵,林新秀在一邊介紹:“這是咱們種的葵花籽和油葵。油葵能榨油,葵花籽炒着吃可好吃了。”
丹陽就明白了,全都是自己給自己種的解饞的東西。
林新秀也笑:“每年隻要上交點種子,不管是什麽種子都行。應付差事嘛。”
很是直言不諱的樣子。
從向日葵中間留出來的小道進去,上了台階,就是門房。掀開門,裏面盤着兩排的大炕。炕上鋪着席子,看起來幹幹淨淨的。兩排炕中間,放着兩張并在一起的方桌,桌子一圈放着長凳,感覺擠上二十個人也坐的下,住的下。靠着最裏面的牆,盤着土爐子,能取暖,還能燒熱水。不過天不冷,好像還沒給這邊的屋裏生火。
正看着呢,外面傳來嬉笑聲。
林新秀拉着丹陽出去,就見十幾個姑娘從田裏出來。每個人手裏捧着一大把子茴香苗,摘的幹幹淨淨的。一個大眼睛的姑娘見過丹陽,不過沒說過話。鄉下的女孩子害羞,見有外人,還是個大學生,先紅了臉:“……你别走了,這會子下雨了,咱們打算包餃子,留下來吃吧。”
其實茴香是要等老了收籽的,不過如今這麽鮮嫩的茴香苗,肯定是之前她們又不按照時節的種了第二茬。
能這麽随意的吃東西,看來這可真是一個寶地。
丹陽第一次來,要跟這些人打成一片的,就說:“有白面沒?我還有點糧票,要不我出去給大家換糧食去。”
姑娘們就嘻嘻哈哈的笑起來。丹陽不明所以,林新秀才說:“夏收的時候,那幾畝麥子沒少打麥子。王大叔人好,給咱們留了一袋子面粉。剩下的,他跟李大叔幾個都送到農業局去了。”
胡說!
這地方就不歸農業局管,這是種子站的事。糧食送農業局幹啥?肯定被這些傻姑娘嘴裏王大叔李大叔他們給帶回家了。留下一點哄的這些傻姑娘還當人家管的不嚴,給人家貼上好人的标簽。
她初來乍到的,也不會把這些話攤到明面上說。笑了笑就不做聲了。
然後那麽多的姑娘,一起包餃子,速度快多了。丹陽幫着燒柴,跟她們聊天。這些姑娘一聽丹陽要來實習,就嘻嘻哈哈的問,多是問一些大學的事。在她們看來,大學是個特别神聖又特别神秘的地方。
餃子要下鍋了,外面傳來腳步聲,丹陽探頭朝外看,就見四五個小夥子背着帆布背包都進來了,一個娃娃臉的小夥子還嚷着:“女同胞們,看我們給你們帶什麽了?”
蛇皮塑料袋子裏,蹦跶出來了不少青蛙。
姑娘們跟着歡呼起來,拿剪子的拿剪子,拿水盆的拿水盆。一時間,都忙碌了起來。
丹陽扭臉,這夥子要吃這個。她問新秀:“這些人不是咱們村的吧?”口音也不是土話,倒跟宋璐姐說話似的,有些京腔。
“他們是分到咱們村的知青。”林新秀紅了臉,低聲問:“是不是跟咱們這裏的男娃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不都是一肚子心眼子。
丹陽就說:“都是聞着味兒來的。”一個個傻姑娘,把人家的肚子喂飽了,還當這些是好人。
她這麽說,就覺得有道視線看過來。被人這麽看着,她也扭臉看過去,就正好對上一雙暗幽幽的眸子。
“你好!”林丹陽先跟對方打了招呼。
謝東升的眉頭微微挑起,勾起唇角一笑:“你好!”說着,眼睛就從姑娘粉|白的臉上挪到胸口,在丹陽要動怒的時候,他語氣特平和的問了一句:“大學生?”
好像看的隻是丹陽胸口的校徽。
丹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從沒見過這麽不知禮的人。她扭身去了廚房,覺得這試驗站什麽都好,就是一點不好。怎麽什麽人都能來!
但回去跟父母說的時候,還都是好話。什麽吃喝很方便了,沒人管束很自由之類的話。這次回來還帶了兩個大大的老南瓜,“做南瓜餅吃吧。朝陽愛吃。”
朝陽愛吃,可朝陽不在家啊!
朝陽是第一次離開父母,不過路上也并不孤單。像是許強城子這些大哥,就是他自己的同學,也有好些。大家一塊,也并不會覺得孤單。
不過滿眼都是紅袖章,他還真不敢錯眼,就怕一轉身,然後跟不上自家這邊的隊伍。
手裏攥着免費乘車證,這樣的證件兜裏裝了半兜子,也不怕丢了。都是自己設計自己印刷出來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也沒人細查。一路不管是坐公交還是坐什麽,隻要出示就行了。
可這人也太多了。在火車站,等了一趟車又一趟車,晚上都半夜了,才上了一輛悶罐車。
悶罐車,隻能坐在車廂裏。然後車廂的一角,放着個桶。想方便的話,就去桶裏解決。男女混一起。不過好在,有人想上廁所的話,尿桶周圍的人會自動背過身去,形成一堵人牆。可再有人遮擋,這上廁所這麽私密的事,男人跟男人之間都尴尬,更何況還有異性。
朝陽後悔的不行,可有啥辦法呢?
該尿還得尿。
那麽多人一個桶,很快就滿了。然後桶裏的髒東西随着車的走動晃晃悠悠的傾灑出來。車廂裏的味兒别提了。
更叫人崩潰的是,半夜遇上火車避道,車得停在岔道口上,原以爲半個小時四十分鍾的就過去了,可也沒想到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罐車裏本來就悶,竟然還有夥計能演講,他也服氣了。
如今已經是陽曆的九月份了,天氣轉涼。夜裏在這荒郊野外的悶罐車上,倒是不覺得怎麽冷。挂在車廂壁上的馬燈,發出昏黃的光線。使人們模模糊糊的看清楚誰是誰。
朝陽一邊坐着的是許強,一邊是城子。這兩個大哥倒是挺照顧他的,就怕把他給丢了回去不好較大。幾個人擠在一塊,夜裏倒是能驅寒。車廂裏的味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許強一直一隻手捏着鼻子。朝陽從兜裏摸出自家媽出來塞在兜裏的風油精,給兩個人的手裏都點了點,這玩意抹在鼻子下面,好歹能起點作用。
好容易熬過一夜,清晨出了車廂,冷空氣就驟然襲來,一路往北,越走越冷。
包裏的厚衣服能拿出來穿上了,許強扛出自家隊伍的紅旗,招呼大家趕緊跟上。得趕緊去找接待處,叫人家安排食宿。去的晚了,好地方都被占了。
饒是去的不晚,安排的地方也不見得有多好。就是附近一所小學的教室。有那到的更早的,占據了有桌子和凳子拼起來的床鋪。他們這種來的晚的,對不起,就隻有打地鋪了。
九月份的天,潮濕的磚地。地上鋪着半幹的稻草,這就是他們要住的地方。
說實話,朝陽打了退堂鼓了。
這跟爸爸說的出門在外完全不一樣。
火車的卧鋪車廂呢?火車上提供的水果雞蛋奶粉還有黑面包呢?下了火車坐公交然後住可以洗熱水澡的招待所呢?
沒有!通通都沒有!
怪不得說要出門的時候,自家爸媽那一臉一言難盡。
呵呵哒!你們要是早告訴我是這樣……當然了,大概我也不會信。
吃的那就更是一言難盡了,那麽多人吃飯,能做什麽好飯?
一碗湯?姑且算是湯吧。應該就是開水裏倒了醬油然後放了點鹽,有個味兒就行。再就是雜糧饅頭,大多數時候,饅頭拿到手裏都涼了,涼了硬了沒關系啊,泡在醬油湯裏吃不就挺好?
我地個老天爺啊!
别說是朝陽了,就是許強城子這些人,誰過過這樣的日子?
就是最困難的那三年,沒飯吃了,至少也有一碗紅薯湯喝,一口熱乎的菜饅頭吃啊!
想去外面吃,沒有私營的館子。去國營飯店吃?做夢!國營飯店也安排了接待任務,做的也是大鍋飯,人家不對外營業了。
怎麽辦呢?
朝陽就道:“去醫院!醫院有病号飯!”
幾個人一合計,還真就是這麽一碼事。幾個人奔着醫院去,果然,醫院的人不多,在這裏能買到小米粥,二合面饅頭,雞蛋面條這些東西。此時,身上的糧票和錢就成了資本了。别人不是想不到這地方,主要是都知道是不要錢才出來的,誰身上帶這些東西了。也就是這幾個家境好的,身上是帶足了錢票出來的。
吃飽喝足了,幾個人不想回那地方住去了。
怎麽辦呢?
許強比較賊,示意朝陽:“你裝病,就喊肚子疼,咱在這裏泡病号。”
嗳!這是好主意。
于是幾個人扶着朝陽,去挂号看病,比較好的是,串|聯來的學生,是不要挂号費的。人家給免費治療。
大夫就問什麽症狀啊?
朝陽比許強靠譜,什麽上吐下瀉鬧肚子之類的,越說越像是水土不服。他年紀又比較小,坐在走廊裏一會子幹嘔兩聲,一會子跑到衛生間,很像是那麽一回事。
前面有個估計是裝頭疼的,被大夫毫不猶豫的給拒之門外了,隻給開了止疼片,就打發那孩子繼續鬧GM去了。
而朝陽這種,拿聽診器是聽不出什麽的,隻看他的表現出來的症狀,醫生還是說:“先留在觀察室觀察吧。”
出門了,許強就說:“這大夫估計是二把刀!”
沒錯!可不就是二把刀嗎?感覺拿聽診器都不規範。真正的專家和大夫,應該是已經被波及了。
但這話不敢在醫院說。
幾個人都閉嘴,占了一個床位。一個床位能睡兩個人,再加上長椅,幾個人在這裏就能湊活一晚了。醫院裏有暖氣,反正是睡了一個自從出門從來沒睡過的好覺。
第二天,人家醫生就問:好點了嗎?
連藥都沒給用,說沒怎麽好也行。
可沒好就得一直住着,住着就不好出去,要想出去的話,這一出去就不好再進來。
怎麽辦呢?隻能特别堅強的說:“……沒事……我還能堅持……”
那護士許是被這麽小的孩子這麽高的GM熱情給感動了,給開了一張病例證明。證明他身體不适,需要得到特殊照顧。
有這東西,拿到接待處,人家會另外給安排病号的食宿。
朝陽暫時不準備用這個,幾個人在B京晃悠,算是旅遊參觀了。不要錢的嘛!
等到了晚上,找就近的醫療站或是醫院,不拘大小,隻要有這麽一張大醫院給開的病例證明,人家就算是接待應承了,給提供一張床鋪,叫他休息,順帶的觀察病情。
這日子一下子就算是惬意起來了。
等天真的涼的不行了,不适合再在外面晃悠了,想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好像不太容易。火車站還滞留着數萬人等車呢。
怎麽辦呢?車站的大喇叭喊呢: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難道我們如今的H衛兵就怕遠征難了嗎?我們的GM意志不足以叫我們用雙腳去衡量祖國的萬水千萬嗎?
端陽一屁股坐在地上,廣播裏的意思他明白了,他們想說:孩子們!邁開你們的雙腿——走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