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運轉起來之後, 林雨桐就不好逮住四爺的人了。
前半晌在這裏,後半晌誰知道去了哪了?
反正是每個環節他都要看的。采礦那邊怎麽樣啊, 選礦又如何呢?伴生礦能不能利用啊?這邊的煉鋼爐有沒有什麽問題?等等等等, 好像永遠有那麽多解決不了的問題等着。
林雨桐呢?
不能總是分出一隻眼睛盯男人, 一隻眼睛盯孩子。
這肯定不行, 要不然又得被計寒梅逮住噴一臉唾沫星子。
再說了,四爺也不是那種撒出去叫人不能放心的男人, 更何況,如今這情況,男女關系這個,需要提防的時候真不多。男女關系不檢點這個情況,有……當然是有的, 但是那屬于極其個别的現象。作爲幹部, 組織管這個管的挺嚴, 要是作爲普通的群衆, 那工友和街坊四鄰又睜着眼睛看着呢。離婚的也有, 但少有那種因爲婚内出軌而離婚的。
所以好處就是, 婚姻的穩定性極高。
林雨桐之所以想到這個呢, 就是因爲職工家屬調動的問題。剛開始叫家屬随遷,這是需要動員的, 好些還一看條件艱苦就不來了。可是擱不住時間長了啊!
時間一長, 林雨桐不做思想工作, 人家家屬的單位和同事包括家人都開始做工作了。
就說, 你怎麽能這樣呢?
條件再艱苦, 也不能放着家裏的男人不管。這叫過日子嗎?
這個說說,那個說說,本來心裏就記挂着,一天到晚心裏跟貓撓似的總也踏實不下來的心肯定就活動了。
也是!能多艱苦啊!
再艱苦不也能吃飽飯嗎?
隻要能吃飽飯,這還叫艱苦嗎?
其他的配套跟不上,這一點真就克服不了嗎?啥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呢?
那就走吧!
什麽兩地分居啊,異地戀啊,隻要不是那種不可抗拒的,像是當兵,像是一些特殊的工作情況,一般兩口子想調在一起,在如今這個年代,是不困難的。
拿着原單位的工作證明過來登記,等着這邊的工作安排下來,分配了單位,又去單位報道。然後新單位開個證明,拿着回舊單位調檔案,調戶口,調糧油關系等等。有些單位是單位派人去調,可林雨桐這邊呢,根本不能搞這一套,因爲這段時間,湧進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本來都是職工家屬嘛,來了一般都會留下。
可是很快的,上面又有政策了。
說是從今年起,三年内要減少城鎮人口兩千萬以上。
這是啥意思啊?
就是很多原本的城鎮人口,吃着商品糧的人口,得重新退回去種地了。
這政策一下來,大家嘩然!
是啊!
要真是這樣,如今這局面該怎麽處理。職工家屬等着安排工作呢,可實際上是周圍這一片剛剛農轉非的當地群衆,到底是隻有少數被招工招進來了。剩下的大部分人,這些人怎麽辦?肯定是立馬非轉農了,重新回去當農民嘛。
本來這不跟四爺和林雨桐相幹,但問題就出在,四爺想要的建一個農業基地實驗所,也就是實際上的農場。這是需要土地的。如果當地的居民又大部分非轉農了,那他們得繼續種地吧。那這農場又該開在哪裏?
所以針對這個事,廠裏開會,大領導小領導的都到場。
最後拿出一個方案就是,外地來的職工,他們的家屬,都盡量的予以安排工作。但是本地的職工,是沒有給這一項政策的。爲了能騰出土地,也爲了能更好的安撫這一片群衆的情緒,四爺就說:“每一戶居民,咱們給一個指标。”
要不然非轉農了,大家不會怪運氣不好趕上這個政策,隻誰怪廠子沒給他們工作的機會。有這麽多人對廠子不滿,是好事嗎?今天騷擾一下,明天騷擾一下,還要不要正常的生産了。
那些不滿聚集起來,本來已經成了快要翻滾起來的開水了,結果叫四爺倒了一瓢涼水下去,暫時是止沸了。
這種做法,對上面也有個交代了!
看!咱們積極響應了政策,穩定了大家的情緒。
跟地方政府呢,比如臨北區,也有了很好的合作基礎了。但你們要做非轉農,得那你們自己去動員,去做思想工作。
于是,工作組下來,天天的開動員會。說國家現在還困難,要給國家減輕負擔。說大家放心,轉爲農業戶口,還是會給大家分土地。
不管是心裏怎麽不願意,但最樸素的道理大家都懂。
這叫大勢所趨。
可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
這邊說一家給一個招工的名額,然後人家就開始分家了。大家往小家的分。很多人家都是兒子還沒結婚,就給分出來了。
四爺是不怕這種情況的,礦山那邊現階段,就是往後的兩三年内,都得是半機械半人工,那邊永遠不嫌棄人多的。而且過來的人多了,騰出來的土地就多了。建農場的時候反對的人就少了。他原先就準備這麽幹的,可那時候那麽幹,可不會那麽順利。很多人都不會想的那麽遠,隻以爲這是自己跟桐桐的老家,到處都是親朋故舊,這是拿公家的飯碗去做自己的人情。所以啊,那時候需要一個像是計寒梅的人攔一攔,要不然口子一開,那就是非常可怕的事了。有些人家能一下子進來好幾口子。要真是那樣,等到了這會子,又得從廠裏往出裁人。這一裁人,才是把人徹底的得罪死了。可現在則不然,爲了廠子能有個穩定的周邊環境,跟周圍的當地居民搞好關系,是必須要做的。因此,一說給各家有個名額,全廠上下,沒有不理解的人,也沒有想偏的人。而對于之前沒招工上的人家來說,還有什麽怨氣呢?感激都來不及呢!要不是人家金老四吐了這麽一個口,一家子又得回到以前那種日子去了。
如今,家家有了幹公了,有糧食還有錢。而家裏呢?又有地種,好歹是個收成。這麽着下去,日子不會太難過了。總比全都打回原形好啊!
況且,人家還由着咱們分家,分了家幾個兄弟都去了,人家也沒說啥。
大家夥這心裏就尋思着,人家還是有鄉性,念着人情的。哪怕不是啥好工種,但好歹是吃商品糧的,一輩子不愁了!
招工這件事,先是叫計寒梅一打,他再出手一拉。這一打一拉,才真正把問題給解決了。
于是說各家分完剩下的土地,要建農場,之後說不定還會用一些臨時工,那基本是沒有周圍的群衆都沒什麽意見的。主要怕影響自家在廠子裏當工人的那口子人。
說建農場嘛,那就建。
四爺又把一些荒溝荒山圈在裏面,能養魚的就養魚,能種樹的就種樹,也不一定非得種莊稼。
有些不夠格去礦廠的,就直接去了農場。被戲稱爲拿着工資的農民。
打從這個時候起,城市戶口的價值好像一下子就高了起來。農村戶口想換成城市戶口,難死了多少人。
農家的孩子掙脫一身農民的皮,招工的路會被人家企業自己的子弟堵死。沒點關系的人想塞進去,那是做夢。唯一一個晉身的辦法隻有一個:讀書,然後考出去。
所以,在九月份再開學的時候,除了跟随父母遷過來的孩子,更有周圍人家的孩子,都送過來了。聽說這邊的教學質量好,老師都是大學生,想叫孩子能有出息,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都想辦法叫孩子上學了。
暑假的時候把學校整整的擴了兩倍,還是不能滿足需要。每個教室都塞的滿滿當當的。
丹陽回來一邊洗臉一邊抱怨:“教室裏能熱死人,濕熱濕熱的。”
新教室,人擠的滿了,就是這樣子的。
他爸就說:“克服克服,一年,就一年的時間。明年肯定給你們蓋個好學校。”
朝陽卻覺得還好,“樓上也不定都好,想出來玩還得下樓,麻煩死了。”
端陽就偷眼瞪他,這小子後知後覺的竄出去玩去了。
四爺就說端陽:“跟着如今這個師傅怎麽樣?”
端陽的師傅技術科的,資曆非常老。算是老牌的留學生,三六年去德國留學的。三七年國難當頭的時候回來,後來輾轉在言安這個大後方工作。雖然留洋過,但又跟這些後期留洋的那些不一樣,他的政治上沒有什麽問題。而就本人而言,雖然是技術是有些過時,但就端陽這種打基礎的孩子來說,跟着這樣的師傅才是剛剛合适的。
其實政治學院那邊也是也不錯的地方,在裏面哪怕是打雜,學到的也夠他受用一輩子了。可那地方,四爺不想叫打眼,就不能叫端陽去。廠長的兒子呆的地方,在很多人看來,是想忽略都難的。
所以,才給挑了這麽個師傅。
“吳師傅挺……嚴格的。”端陽是這麽說的。而且不會因爲他爸是廠長就對他另眼相看。做的不好也一樣罵的跟三孫子似的。
聽端陽說的多了,林雨桐心裏就有數了。
當天晚上做的紅燒肉,就多做了半碗,盛到飯盒裏,又拿了兩個大白饅頭遞給端陽:“去!給你師傅送去!”
端陽就說:“我師傅那人,就是給吃好吃的了,也不會對我手下留情的。”
“誰說我想叫你師傅手下留情了。”林雨桐拍他,“去,給你師傅說,我跟你爸得謝謝他。你底子薄,就得比别人多下苦功夫。我們不怕嚴,就怕不嚴。把你交給師傅,那就是師傅的半個兒子,隻要不好好學,要打要罵都行。我們沒二話。”
端陽蹭一下擡起頭來,瞪大眼睛:“媽——”
“去!”林雨桐連推帶拽的把端陽趕出大門:“快去快回,回來好吃飯。都等着你呢。”
端陽是撅着嘴出去的,可一出門眼淚卻下來了。
親爹親媽也不過如此了!
等端陽回來吃飯的時候,驕陽拿了一整個饅頭,掰開兩半給裏面塞上鼓鼓囊囊的肉。
朝陽一邊看一邊肉疼,但還是問:“你又出去吃?”
驕陽‘嗯’了一聲,“我愛坐在門口。”然後給竄出去了。
丹陽朝外指了指:“又給送去了!”
給哪送去了?!
給計寒梅送去了。
計寒梅是一個人過日子,經常不開火,涼水泡饅頭,就上一口鹹菜,就能對付一頓。驕陽之前到隔壁撿她的風筝去了,然後就看見計寒梅一個人可憐巴巴的吃那個。當然了,也就是在孩子的眼裏,計寒梅的形象是可憐的。
于是,她開始偷摸的接濟人家去了。
今兒是端上她的半碗稀飯,明兒就是端着她的半碗面條。就跟這次一樣,這回又拿着一個夾着肉的饅頭去了。
一家人都知道她那是幹啥去的,但誰也不說破。
想去就去呗。
計寒梅呢?看着那麽大點的小妮妮,手裏舉着個饅頭:“奶奶你就吃吧。沒事,這是我的那份。我不跟别人說,真的。趕緊吃吧!熱着呢。”
計寒梅幾乎是沒有跟孩子相處的經驗。哪怕是在身邊撫養過兩個孩子,可大多數時候是請來的老鄉幫着帶的。她給出錢,人家在家裏幫自己帶孩子,一天到晚的忙,有時候十天半夜都不着家。真心話,從來沒有跟孩子這麽近距離的相處過。
她嚴肅着一張臉,僵硬着身子:“我不要,你趕緊拿回去。”
驕陽學着她皺眉,然後歎氣:“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叫你吃你就吃,幹嘛這麽啰嗦。”說着,就墊着腳尖把饅頭放在桌上盛着鹹菜的碟子裏。然後下巴一揚,頭發一甩蹭蹭蹭又跑出去了。
計寒梅目瞪口呆,這孩子說話着語氣,這動作,怎麽看着就那麽熟悉,但偏偏她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驕陽回家,林雨桐就問:“一個都吃完了?真能幹!肯定不夠吧,再吃一個?”
這孩子就笑的見牙不見眼,看着她的小碗碗裏面放着的肉和扣在上面的饅頭,點頭如搗蒜,“我可餓了呢。得再吃一個!”
好吧!隻要你高興,怎麽都好吧。
計寒梅那人,是那肯占便宜的人嗎?特别要好的戰友,送她點什麽,她是立馬給這邊送過來。送過來的時候,又有幾次是孩子在的?大多數時候孩子都在學校,然後人家就是那麽一副樣子,把東西塞給林雨桐。
林雨桐說不要,人家就拉着個臉,皺着眉,那麽個語氣說:“給你你就拿着,又不是叫你吃的。哪那麽多話?”
她這麽一扭身走了,林雨桐‘噗嗤’一聲給笑出來了,這一笑,已經走出門的計寒梅一愣,估計也想起來了,驕陽的語氣跟動作跟她一毛一樣的。
這也是怪了,所有的孩子見了她都恨不能退避三舍,可隻有驕陽,怎麽就那麽跟别的孩子不一樣呢。
天氣慢慢涼了,老太太要回省城了。那邊到底是暖和,屋裏帶着暖氣,不像是這邊,得燒壁爐。四爺上總廠去的時候,順便把老太太捎回去了。
其實兩口子還總因爲公事往城裏跑,見林百川和常秋雲的機會不少,可這老兩口見孫子的機會就不多了。暑假的時候,幾個孩子除了上班的端陽,都在林家過了大半個暑假。就這,還總嫌棄回去不帶孩子。
用常秋雲的話說:“你以爲我想你嗎?我就是想我孫子。”
哪個都是心尖尖。
孩子上學了,四爺帶着老太太走了。下班回來,林雨桐抽空,把院子裏老豆角收一收。
結果這邊才說收了明兒蒸麥飯呢,那邊就有村上的六族嬸跑過來:“妞妞!妞妞!虎妞子!趕緊的,快點!出事了……你婆婆出事了,你嫂子拉着架子車跑着去了……”
往哪邊去了?
林雨桐扔下東西,就趕緊問。
“往靈台去了。”這人喘着去,隻管催。到底是個啥事,也沒說明白。
林雨桐騎着自行車就走,看這樣,肯定不是小事。
自行車比架子車快啊!
半道上追上拉着架子車朝前跑的劉鈴铛了,“咋的了?你坐上來,我拉着你。”
自行車的後座能帶人,坐上去伸手拉着架子車,也一樣跑。不過是騎自行車的人累一點罷了。
劉鈴铛不顧那麽多,坐上去才說:“娘她……她……難産了!”
啊?!
啥時候有了的我都不知道!
剛開始嫁人那兩個月還常露面,後來就不怎麽回來了。人家都說這人是過自己的日子去了,誰知道……這是有了不好意思見人吧。
我的天啊!這都多大年紀了。
林雨桐就問說:“你啥時候知道的,怎麽也不說一聲。”
“寒碜死了,我都不好意思提。”劉鈴铛才說,“是她偷摸去學校看疙瘩。疙瘩回來說的,說他奶該不是病了吧,肚子可大了。我還當是有啥病呢,結果去遠遠的看了一樣,看着肚子鼓囊囊的……我估摸着八成這是有了……剛才村裏的六子回來,說是碰上個車站回來送信的,叫他幫着跑腿給捎口信,說是肚子疼了一兩天了……這可不是難産了嗎?”
把林雨桐聽的一愣一愣的,還想着,這向黨也太不是東西了,要真這麽急,怎麽不給廠裏去了電話。總比叫人捎信快吧。
結果到了地方,林雨桐才發現,啥懷孕了?
根本不是!
那就是吃高嶺土吃的!
渾身浮腫,肚子如鼓,越是幹瘦,越是顯得肚子大。
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林雨桐都火了,站在門口就喊:“向黨!向黨!你給我出來!”
邊上才有人說:“向站長住院了……這邊的吃的……人家兒子當家,吃的啥的,人家就領了……”
向黨三個兒子,都在鐵路上上班。
林雨桐挨個打聽過去,二話不說,拎起來,管你們是兒子還是媳婦,能看着人往死裏餓,就不是什麽好鳥。她是摁住就打,一邊打還一邊問:“今兒非卸下你們一件不可!說!是不要胳膊還是不要腿了!”
都知道這是四爺的媽,一個個的還敢這麽着。
人家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這是打誰的臉呢。
林雨桐今兒豁出去了,不打的叫這些人知道厲害,今兒就不算是完。
邊上的人嘀嘀咕咕,就是不敢上前。心裏還說,這向家在站裏一向是霸道,怎麽也沒想到如今這麽慫。三男三媳愣是不夠人家收拾的,這會子那幾個兒子一個個的倒是喊着:“媽!救命啊!”
這會子知道喊人家媽了,晚了。
李月芬那樣,真要是沒人報信,撐不到晚上的。
也是劉鈴铛沒敢耽擱,直奔着這邊來了,要不然林雨桐也不能這麽快知道消息。
先給扶到廁所外面,揉了揉身上的穴位,好歹能排洩了。先叫洩出去再說。然後有林雨桐從向家的幾個兒子那兒拿回來的饅頭餅子,就着水,叫她吃了。
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劉鈴铛就說:“您啥時候過過這種日子?在家跟霸王似的,咋如今被人欺負成這樣也不知道捎口信呢。”
李月芬低着頭,苦笑。
捎了,捎給老三了。可老三一直就沒見人。還能怎麽辦呢?
再想求老四,求倆兒媳婦,她沒那個臉。
劉鈴铛就說:“那怎麽着,是跟我回去,還是在這裏呆着。”
李月芬眼睛暗沉沉的:“就在這裏呆着。你們回去吧。孩子還都在家呢。”
妯娌也不勸,出來又往回走,走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剛進村子,就見前面車燈亮着,估計是四爺知道信兒了,正想過去呢。兩邊一碰面,就知道咋回事了。
四爺叫司機開着車先回,他接過自行車推着,叫林雨桐坐在後座上。
兩口子就那麽慢悠悠的走遠了,叫拉着架子車的劉鈴铛一陣愣神。說實話,男人能這麽體貼,誰不羨慕。
四爺向來就不是個好性子的人,這件事出的叫人覺得惡心的不行。
他冷笑着,當時是啥也沒說,甚至都沒露面。可還沒等向黨出面回來料理事情,他的病退通知就下來了。
不是病了嗎?那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退下來讓位吧。
他也不是真病了,在官場的一些人,這生病不生病,都是人家的手段。要不然,泡病号的怎麽那麽多呢。
這次向黨泡病号就是逃避,是出了安全事故了然後他暈倒了,住進了醫院。
追責沒追到他身上。
你說你住院,沒帶李月芬伺候,這本來叫人覺得就不合情理。再有他三個兒子的事,要是他平時給予李月芬的重視足夠多,就不信他那三個兒子三個媳婦敢那麽對待李月芬。
所以,先朝他下手,他一點也不冤枉。
退休了,還想在車站呆着嗎?
那是做夢呢。
如今都在精簡職工,減少城鎮人口。像是他這樣的人員,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回鄉。
他的老家在哪呢?
就在三林屯邊上的一個小村子,他是七八歲離開家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在車站混了一個差事。後來解放車站的時候,他帶領着車站的工作人員起義了,這才有了後來繼續當站長的事。此人,從根子上來說,就是油滑。
如今退了,就得回來。而這回來能去哪呢?
去老家那個小村子?周邊的村子都有人被抽調到廠裏了,剩下的人就少了。于是,差不多是三個村子合并到一個村子。所以,歸屬還是三林屯。
回來,給你劃宅基地,自己找人花錢蓋房子。有糧食供給,有退休工資,日子能過下去,但是想要手裏的那點權利,那真就沒有了。
至于那三個兒子,四爺沒動。
也不用動,有的是人動。向家在車站,那是老子有權,兒子有勢,算是一霸了。老子一倒,别人隻會落井下石。
果然,等天冷了的時候,就傳來消息,說是三個兒子被精簡下來了,全都返回農村,種地去。
今年冬天,村裏回來的不止這一撥人。好些那幾年招工出去的,都被精簡回來了。有些是不全回來了,男人在外面工作,但跟去的女人就又都回來了。反正就是精簡人員嘛。
以前在一一五的一些老同事,都找過來了。
像是桂蘭和張寶柱兩口子,桂蘭就被精簡掉了,隻留下張寶柱。她過來來找林雨桐,“看能不能在這邊想想辦法。”
畢竟這邊是新廠子,在建設階段,說不定需要人呢?
能做到不精簡人員,都不容易了。還敢招人?
這就是犯錯誤了。
爲了做到盡量不精簡掉一個人,四爺帶着人,愣是将理論上的特種鋼材給生産出來了。
這玩意往上一報,廠子的作用和價值就不可估量。
因此,給每個單位都下了精簡人員的指标,就是給這邊沒有。
當然了,另外招人也是不被允許的。
當時跟過來的人,真覺得幸運了。原來的那些同事,作爲家屬被安排的,隻要不是啥要緊的崗位,都被精簡下去了。
到了年底的時候,據說,全國不帶薪回鄉的人數已經過了八百萬。可見這力度有多大。
而且,明年還得加大精簡的幅度。
經濟想要複蘇,有些犧牲就是不得不做的。
比起其他單位的緊張,重工機械這邊,反倒是像個世外桃源了。
說實話,在這裏的日子在大部分看來,都是比在原來單位舒服的。
爲什麽呢?
因爲這裏有點特殊,屬于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的混居地。
周圍都是種莊稼的農民,村子傍着廠子,廠子傍着村子。廠子裏的職工,再怎麽說,日子也比種地的寬裕。于是,大家私底下就有些交易。
誰家的雞下蛋了,在門口敲門,悄悄問一聲:“有雞蛋,要嗎?”有的能花錢買,有的要拿糧票換,或者直接拿糧食換也行。
就是布匹也一樣。有那種農家織出來的粗布,更有那機靈的,在家就把布給染了,不管是藍的還是黑的,有顔色就更好賣。拿來換工業券換錢換糧……反正就是互通有無嘛。
最受歡迎的,還得是煙葉。
隻要誰家有這東西,那隻要拿出來,轉臉就給換沒了。男人是甯肯沒飯吃,也絕對不能沒煙抽。
所以啊,這沒人去的山溝溝,三三兩兩的就偷着去開荒去了,來年不管是種啥,靠着這麽大的廠子,都能給消化了。
剛開始還是小規模偷着交易,到了年跟前了,一個個的膽子大了,村子前面的麥場上,慢慢的就形成了一個小市場,自發而成的小廟會,就形成了。
逢五逢十,十裏八村的,都集中在這一片。就連三合縣和省城的人,遠遠的都會跑來買東西。
賣啥的都有,農家自己做的小籮筐小籃子小掃把,還有會點木工活的,自己做的小闆凳小桌子,用藤條編制的一些竈具。這都是屬于家家戶戶都用的到,但卻真不好買的東西。有人用自家的紅薯做出來的粉條粉面子,不知道有多受歡迎。
不說别人了,林雨桐都愛去。幾個孩子就更别提了。
年前的幾場廟會,林雨桐都帶着孩子去。這個大嫂有一筐子大紅棗,說是院子裏的樹上結的,賣兩塊錢。驕陽扒着筐子不撒手,那就買!
買了端陽背着溜溜達達的繼續往前走。
看見賣山楂核桃的,也說買,那就買。
孩子多是沖着吃的去的,哪怕外面賣的未必有自己做的好吃,可對于孩子來說,好像還是人家的更誘人。
林雨桐倒是看上過一雙繡花鞋,是一老大娘繡的,她搬個闆凳坐在路邊,腿上隻放了這麽一雙鞋。這大娘是小腳,卻繡了一雙大鞋。目測三十七碼左右的腳都能穿。林雨桐是沒想到,如今還能見到這樣的手藝。
她就蹲下去跟老大娘攀談,才知道老人是給大戶人家做了一輩子的繡娘了。還做的一手好旗袍!
“不過如今是用不上了。”老人這麽感歎。
林雨桐花了十塊錢把鞋給買下了,丹陽就小聲問:“能給我嗎?我長大了穿。”
行啊!
給你吧!
叫丹陽給收到櫃子裏去了。
三年的苦難,因爲這個小集市的出現,仿佛一夜之間給吹散了。
到年底了,臘月二十八這天,嘩啦啦一場大雪降了下來。
沒有人抱怨雪天天寒,一個個都從屋裏跑出來,站在雪地裏,又是跑又是喊。
好些老人,坐在地上,手捧着雪,把臉埋在雪裏,又哭又喊。
三年了,三年沒見這麽大的雪了。
下吧!下吧!這土地再不浸潤,就都沒有活路了。
一個個凍的哆哆嗦嗦的,可見了面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場雪可真大。”
那個就說:“下吧!下吧!再下幾天幾夜也不嫌棄。”
本來過年都不打算停工的,結果因爲下雪,好多設備都不完善,也不能正常使用了。又剛好趕上過年,那就放假吧。除了留下值班看守工廠的,都放假了。
可想說趁着這個假期走親訪友,那恐怕不行。
這場雪幾乎是阻斷了交通。除了剛通車的鐵路能運送一些物資之外,那真是出去不大方便。
林雨桐和四爺給林家那邊打了電話,說過年回不去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老人覺得挺遺憾的。可孩子們卻一點可惜的感覺都沒有。
有爹媽在的地方,就是家。在家裏過年,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吃,就不錯了。
今年廠子還算是不錯,四爺給争取的,一人能分二兩肉。像是林雨桐家,三個職工的家庭,一共能分到六兩。
咱說句實在話,這六兩肉夠包六口人吃的餃子嗎?
搭上白菜的話,那叫白菜餃子。說肉餃子都虧心。
但即便是這樣,大家還都挺歡喜的。終于聞到肉味了。
這個說:“不管是白菜豬肉的還是蘿蔔豬肉的,肯定香。”
“就是!”那個接話了,“這肉也不能多吃,吃點肉就上頭。”
是!真有這種情況。
幾年不吃肉,吃完之後身體好似适應不了,吃點肉就覺得頭暈。不是一個人出現過這種症狀,好些人都是這樣,适應不了吃肉。
這些孩子平時也不怎麽缺肉吃。隻要四爺去城裏,每次都會帶肉回來。不管是怎麽弄來的,對外的說法都是孩子姥爺給的。
林師長在後半年的時候高升了。成軍區副軍ZHANG了,待遇當然是不一樣了。
沒見隔三差五的弄點肉,連旁邊住着的計寒梅都不覺得奇怪嗎?
大家的認識都是,大人吃不吃有什麽關系,肯定都分着叫孩子們吃了呗。
不饞肉,林雨桐給包了韭黃雞蛋餡的餃子,比肉的還新鮮。
丹陽這丫頭慢慢的點亮了廚藝技能,跟端陽兩個,一個擀皮,一個包餃子,還挺順手。見他們會做,林雨桐就交給給他倆做。她自己在一邊做大菜去了,要炖兔子,就得去外面宰殺。兩口子弄這個呢,倆小的圍到竈膛邊上燒火,哪裏最暖和。
正忙着呢,就聽到人喊:“請問哪家是廠長家,哪家是書記家?”
擡起頭來一看,是幾個穿着警服的。
四爺就把手裏的活放下,趙平也披着軍大衣從屋裏出來。隔壁計寒梅不在,她要求過年期間值班。
趙平和四爺隔着籬笆對視一眼,就都朝外走。
兩人迎過去跟人家握手,這麽一說才知道:鐵路沿線運送物資的火車,上面的物資總是被偷。如今得到線索,偷盜的一夥子人,就是一一五重工機械廠的青工,所以希望廠裏配合。
林雨桐聽了個隐隐約約,但是搭配着對方的嘴型,她聽明白了個大概。
這是奔着青工來的。
要說青工,那端陽都算是青工裏面的一個小頭頭了。
林雨桐扭臉看端陽,見端陽隔着廚房的窗戶朝外看,皺着眉頭像是想到了什麽,緊跟着面色一變。
“怎麽了?”林雨桐扭臉就問。
端陽竄出來,“媽,壞事了!人家這是報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