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雲清的事,對林曉星的影響還是大的。
很快的, 在培訓班裏, 她的課程就有點跟不上進度了。
如今的教員有三位, 其中兩位是從外面聘請的,人家行程有限的很。不可能專門的停下來等誰。
都找林曉星談話了,希望多用一點功夫, 留到現在可不容易。
可林曉星呢, 回去就跟蘇瑾說:“我心裏亂糟糟的, 精力根本集中不到一起。”
蘇瑾怎麽勸都沒用,又來找林雨桐和四爺:“……怎麽說都不行, 回去不是躺着就是腦子放空發呆……說也說不聽……”想叫林雨桐去勸勸。
這種‘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的事, 除非她自己想通, 别人怎麽勸?誰也不是她,那滋味誰嘗誰知道,别人再怎麽說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林雨桐能怎麽勸?
林老太就起身:“我過去看看……”
老太太小腳,一扭一扭的就直接出門去了曉星那邊。進去看見躺在床上的曉星, 二話不說對着脊背就狠勁的拍:“沒出息的東西!看看那洪紅自己還不吸取教訓。你沒爹媽在身邊, 也都長了這麽大了。如今咋了?你媽嫁了人了你的日子就不過了。爲了這沒道理可講的事, 把自己的日子過的亂七八糟,活的跟那洪紅一樣,你就舒服了?你想想她……那王奎能不要婷婷那閨女跟她結婚, 能是啥好玩意?看中的還不是洪紅他爹。如今父女倆鬧崩了, 王奎還被連累了。你且看着, 那洪紅有苦說不出的日子在後頭呢。這會子一腔子憤怒沖昏了頭,等轉眼,她都未必記得她娘的委屈,光是王奎給她的委屈,就夠她受的了。如今你要死不活的樣兒,到底是比洪紅好在哪了?是!蘇瑾不是王奎,可是孩子啊!你要是老是比人家慢了一步,可咋辦啊?人家走遠了,你在原地等着。這就跟那些在老家等男人的女人是一樣的,十成有八成是等不回來的。你大了,誰也替代不了你過日子。你得想着,你這沒爹沒媽都活到現在了,現在有他們沒他們有什麽要緊,你得過的好,過的比誰都好。覺得你媽嫁給洪剛這事不對,覺得人家說你有後爹當靠山不好聽,那你爲啥不能誰都不靠呢。争口氣,隻靠自己的真本事……”
她是連罵帶說的,說的林曉星哭了一場,不過看着人倒是活了。
以前還不想放手廣播室的工作,如今就叫廣播室裏打雜的一個姑娘頂替她,主要工作讓給人家幹了,她抓緊時間在補課。
雖然成績跟錢思遠似的,都是墊底的,但好在,都在及格線上,勉強的留了下來。
範雲清倒是來找過幾次林曉星,林曉星也沒不理,就是反應淡的很。尤其是看着她媽慢慢鼓起來藏不住的肚子,這種反應更淡了。
很顯然,洪紅說對了!大家都知道洪紅說對了。
範雲清婚前就有孕的。
再看看洪剛副廠長笑的一臉彌勒佛的樣,他中年得子的喜悅恰恰說明,還在是兩人在婚前懷上的,孩子是他洪剛的。
要是往洪剛原配去世的日子上一聯系,大家嘴上不說啥,但暗地裏也不少嘀咕。
說範雲清,自然就有人對林曉星指指點點。而林曉星呢,對外徹底的高冷起來。除非熟悉的幾個人,她見了誰都愛搭不理的。
不理就不理吧,老太太提點蘇瑾:“兩口子,總得有一個人活道會來事,她就那樣了。你也體諒體諒,在外面多做一份,别人看在眼裏也會多讓着她一分……”
“我知道我知道……”蘇瑾扶着老太太,“您别跟着操心,我們肯定好好的……”
林雨桐是感覺,林曉星對老太太是真的好起來了。
有點啥好吃的,都端着給老太太送一份。
老太太就說:“誰對她好,誰對她孬,她心裏明白。”
家事紛紛擾擾的,對林雨桐和四爺的影響不大。中間就是老家來了一次信,說是開春了,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了,家裏的日子有點緊巴,叫四爺多寄一些錢回去。
去年大豐收了,家家戶戶差不多都不至于餓肚子了。可這種時候,李月芬卻來要錢來了。往年的日子不如去年呢,也不見她要錢。
肯定的,家裏還有個懷孕的高秀蘭。不顧着高秀蘭,也會顧念着她肚子裏的孩子。
四爺看了就算了,錢卻沒有多寄。
林雨桐幹脆連第二個月該寄回去的東西和錢,也推遲了十天。
至于李月芬會怎麽想,那她就管不着了,愛怎麽着就怎麽着。
對你好可以,但這條線得畫明白。
老太太就說了:“可别叫你這嫂子生個小子!要不然……等着瞧吧。且又得麻煩呢。”
結果還真被老太太說着了,天稍微有點熱的時候,李月芬又來了。
來幹嘛的?
要東西的。
她趕夜路來的,來的時候還沒到上班時間。她這回是熟門熟路的找來了,直接敲開房門的。
進來就看了丹陽一眼,然後隻說了一句:“養的倒也白淨。”說完就興高采烈地說起了她新得的大孫子,“……長的可俊了,哭聲又大,可有勁了……”
誇完了之後,又說可憐:“孩子沒奶吃,看城裏有沒有奶粉啥的,多買些叫我帶回去。以後也别給我跟你爹錢和糧食了,就買成奶粉給我們寄回去。”她細細的安排完了,壓根就不知道奶粉有多貴有多難買,兀自說完她的又說林雨桐:“我上次來看見你做了不少小衣裳,有閨女的有小子的。小子的那些衣裳現在也用不上,都給我裝上……回去給你大侄子用……”見林雨桐不動,就有些不高興,聲音不由的高了起來:“倒是快點拿啊,磨蹭什麽呢?我今兒還得趕回去呢。你大侄子離不開我……”
以前對四爺也還好,如今有了孫子了,就徹底不一樣了。
隻聽過當兒子的養活爹媽的,可從來沒聽過這種父母都好好的活着,就叫叔叔嬸子幫着養侄兒的!
張嘴就要奶粉,從哪弄那麽多奶粉去?
每個月都把錢寄回去,拿錢買奶羊養着不行嗎?農村的院子又大,到處都是野草也養不了羊嗎?現在養家禽牲畜還是被允許的。
真要是用這錢買奶羊了,難道四爺和自己還會不答應?非得要啥奶粉?!
要了吃的還不算,又要穿的,做的那些小衣裳張嘴就要拿走一半。
誰給你的自信,說你要我就得給了!
林雨桐剛要怼她,林曉星就在外面搭話了。她是過來送雞蛋的,聽了一耳朵一下子就把簾子撩起來了:“要奶粉?”她指了指丹陽,“沒看見我外甥女都吃的是羊奶嗎?從哪給你弄奶粉去?要衣裳?丹陽是穿過她伯娘一根線還是穿過她奶奶一片布了?我姐這兒媳婦當的就可以了!親家嬸子,别太過分啊!”
“誰過分了?”李月芬紅着一張臉,指着林曉星,“我家的事,要你管?”
“那我們娘家人都管不了,我閨女不得被欺負死啊?”常秋雲過來送羊奶,一進樓就聽到林曉星的聲音,原來是爲自家閨女出頭的,她心裏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複雜。過去就接了話了:“咋的了?覺得娘家沒人由着你欺負啊!”
李月芬對常秋雲是有些懼怕的,她聲音倒是不高了,隻說可憐:“親家啊,實在是沒辦法。孩子餓的哇哇哇叫喚。你看看這丫頭吃的啥?這個奶那個奶的。再看看我那大孫子,就是米湯米糊糊,這咋成呢?你看看這丫頭穿的,從頭到腳,嶄新嶄新的。我那大孫子呢?補丁摞着補丁。他們做叔叔嬸子的,補貼補貼不行嗎?一樣的孩子,活成兩樣……”
“那世上可憐的孩子多了去了。”林曉星将丹陽往懷裏一抱,“我們丹陽過的好,那是我們丹陽的爹媽能幹。你那大孫子你寶貝,我們丹陽我們寶貝。我們孩子就是有奶粉喝,就是有好衣服穿。我們就是穿新的,舊的我們從來不上身。怎麽了?跟你那大孫子有啥關系?想要吃好的喝好的,叫他爹媽掙去啊!”
丹陽不知道這是吵起來了,還以爲幹啥呢,怪熱鬧的。
她嘎嘎笑的拍着手,高興極了。
李月芬氣的對着孩子喊了一聲:“笑啥笑啊……”
四爺一下子就惱了,啥也沒說拉着李月芬就出去了。
蘇瑾就過去說林曉星:“你也是,一個小輩你跟人家吵什麽,還有姐夫的面子呢。”多難堪啊!
林曉星就拍了拍丹陽:“說了咋了,姐夫要怪就怪我。他媽就是有問題嘛!我們丹陽是姑娘,但是姑娘咋了嘛。不稀罕拉倒!我們稀罕!”
說着,抱着丹陽去他們屋了。
林老太就跟常秋雲解釋:“……曉星……她挺稀罕丹陽的。”
可能真是因爲有血緣關系,丹陽的眼睛跟曉星還挺像的。也許是因爲這點相像,也許是因爲到底是血緣親人,曉星對丹陽倒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
半歲之後,丹陽就能吃輔食了。雞蛋這些林雨桐也不缺,但曉星還總是往過送。
林雨桐拒絕都不行,人家說了:“不用你還人情,我就是稀罕這孩子……”
許是緣分,許是姨甥倆見的多,丹陽見了曉星也不哭不鬧,是少有的幾個肯叫抱的人之一。
常秋雲也沒說這事,隻說林雨桐:“老四不會惱了吧。”
惱了李月芬是真的!
四爺在外面的花壇邊上問李月芬呢:“……我每月給你跟我爹的錢和糧食不夠用?”
那倒是沒有!
不光夠用,還能吃好喝好,有幾個零用錢。四季衣裳有現成的料子寄過來,從來也沒斷過。說供養的不好,那是昧良心。
李月芬欣慰的笑:“挺好的。這不是……”
“那我這當兒子的,對得住爹媽了?”四爺又問。
“這話咋說的。”李月芬抹眼淚:“你一直都對得起咱家。那麽一丁點大就出門,給人家扛活。在人家家裏,那也是得看人臉色。十多年了,家裏可不就是靠着你嗎?你是爹媽的頂梁柱,是咱金家的頂梁柱。你也好,你媳婦也好,對爹娘都挺好的。這個……娘心裏有數。這一筆寫不出兩個金字來,你那大侄子不是倆姓旁人,那是咱金家的根。是!你們有閨女,但閨女長大了嫁出去了,那就是别人家的人。閨女是親的不假,但這将來老了,這侄兒是拉孝棍的,跟兒子也不差什麽!再說了,我也沒要什麽啊?隻要把你給我和你爹的那份,換成奶粉就行了。不多要!還有衣服,在你家放着也是放着,先叫你大侄兒穿了。等你們有了小子,娘保準給拆洗幹淨再給你們送來。”小的穿大的剩下的舊衣服,有什麽啊?大家都是這麽過的。與其白放着,拿回去用用怎麽了?
至于髒不髒的,是不是嫌棄髒,如今的人壓根就沒有這樣的意識。
說到這裏,李月芬還挺委屈:“……我就說了個這事,你看你那小姨子,你丈母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那是咱金家,不是他們林家,哪裏輪得到她們說話了?我在我自己家,拿我自家的東西,要她們同意嗎?”
四爺耐心的聽她說完,就說:“第一,那是我家。那是我跟桐桐……妞妞的家,除了我們,誰在我們家都不能做主。家裏的東西,就更不能擅自決定給誰不給誰。”
這是啥意思?
李月芬面色一變,就要質問。四爺先一步開口問了一句:“當年我沒法回家住,隻能在外面買院子的時候。娘你怎麽不當家做主一回,叫我回去住呢?”
李月芬啞然:“這不是怕你嫂子……”鬧騰嗎?
“那你怎麽知道我媳婦不鬧騰呢?”四爺又問。
“你媳婦不是你嫂子那樣的人,她懂道理,也要臉,不會跟你鬧的。”李月芬拍胸脯,“你能幹,娘知道。你能拿捏的住你媳婦。跟你哥那孬種可不一樣。”
原來邏輯是這樣的!
這跟鞭打快馬是一個道理。
越是跑的快,越是鞭子催。
有些父母對兒女也是一樣,越是孝順,越是要求更孝順。
四爺就說:“既然在家,你還顧忌嫂子的感受,那你到我家,咋不顧忌妞妞的感受呢?”
那不是她……她孝順,聽話嗎?
李月芬剛想這麽說,随即有點明白兒子的意思了,有些讪讪的:“這不是也沒辦法嘛。你侄子碰上那麽個媽,也是可憐。我要是不多疼幾分……”
四爺覺得跟一心隻想着孫子的老太太說不成了,直言道:“今兒我就送你回家。錢和糧食還是會按月給你們。至于别的,沒有!在你看來,你孫子要緊。在我看來,我閨女要緊。誰家的孩子誰疼。您就是有十個胖孫子,在我眼裏,也頂不上我閨女一個腳趾頭。我有那能力,我願意叫我閨女吃一塊肉扔一塊肉,隻要她高興。不管是誰,也别覺得我啥都有,幹這幹那就是應當應分的。沒有的事!你回去也問問我哥,朝我張嘴的時候想沒想過,他爲我幹過啥。接濟他是情分,不接濟他,那是我的本分。供養爹媽是應該的,養侄子,那不是我的事。娘你要補貼,那是你的事。我不過問,但你也别苛求。還有啊,以後要是爲了你大孫子的事,就不要來了。妞妞不計較這些事,但我不能看着我媳婦我閨女吃虧啊。”
把李月芬說的一愣一愣的,“老四……你變了!”
她的眼淚嘩嘩的,坐在地上就哭嚎:“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王八犢子!”
好好的兒子,以前一心隻想着爹娘,爲了爹娘過的好點,在人家家裏當長工受盡了委屈都不見怨言。補貼他哥哥,給多少都不言語。
如今呢?就是從他手裏給他侄兒要點吃的要點穿的,就死活不答應。
原來隻以爲家裏那個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如今老四,以前多孝順的兒子,如今也變了。
四爺見她哭嚎,就起身皺眉道:“那要不這麽着,我不工作了。還回去種地去。一年地裏的收成,你跟我爹,想拿多少拿多少……”
李月芬蹭一下起來了:“那不行!你是不是傻了!地裏能有多少收成,你就是全給我跟你爹,那才多少?頂不上如今你兩月給我的量。”她擦了一把眼淚,“是不是你媳婦娘家不叫你補貼我們的?也是!林家那婆媳倆可都不是省油的燈。那……那……那這次就算了!不過,以後錢可以少給我們一點,布料我也不要。把這些都換成好米好面……要給你大侄子吃的。”
四爺一下子就笑了:“我其實覺得回去種地也挺好的。你們能看見我,家裏的活我也能幫着幹……”
“再别說這些話。”李月芬就要往外走的架勢,“我以後保證沒事不來……可别說回去的話。見不見面的有什麽關系,要是沒地方掙錢去,守着爹媽能咋的?一塊餓死?!”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疾言厲色。
“哦!”明白了,“娘,你這還是喜歡能掙錢會掙錢的兒子!”
這不是廢話嗎?
“你爹就是窩囊廢,你哥也是沒出息。”李月芬給四爺撣了撣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幸虧娘還有你……這才像是我兒子……”
不管李月芬走的高興不高興的,四爺還是親自将人送到了車上。但走的時候,啥東西都沒給。
林老太太就跟林雨桐嘀咕:“這人啊,越是老了,越是得往明白的活。你婆婆啊,是越活越糊塗了。也是!盼孫子盼了那麽多年的人了,魔怔了。可這再如何,也不該這麽理所當然。”
可這樣的人也不少見。
林雨桐見的多了去了。父母越是寶貝越是寵愛的孩子,長大了未必就有多孝順。反倒是父母不怎麽得父母寵愛關注的孩子,成了給老人養老的人。
桂蘭就嘀咕張寶柱:“你看看人家金工,人家就把他媽送走了。就是不能慣當老人的那些毛病!咱們家啊……日子就真那麽緊?還不是偷着補貼給你弟弟家了。”
張寶柱的娘卻不是這麽看的,也跟張寶柱說呢:“這就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家那丫頭有啥可寶貝的?那邊那個雖是侄子,可那是金家的根。你說這當兒子的都不能體諒當娘的,還指望媳婦……”她不屑的道,“孝順孝順,孝就先得順。他都不順着他娘,那他媳婦更不會拿他娘當一回事了……”
說的張寶柱都想把這婆媳倆趕緊拆開了。
說是天敵一點也不爲過,天天擱家裏嗆嗆。
結果四爺發了一通脾氣,完了那邊李月芬先服軟了,決口不提要啥要啥的話,倒是把春上撿的幹蘑菇寄了兩斤過來,還叫人幫着寫信,信上說了惦記丹陽雲雲。
林雨桐又給寄了一桶子麥乳精過去,算是禮尚往來。
對這樣的人,你就得告訴她,底線在哪。
誰家沒點這樣的家務事啊,這事被人念叨了幾天,就被新的話題所取代了。
在丹陽開口能叫爸媽的時候,蘇國的專家組終于要來了。
提前一周通知下來,然後培訓班的人又得緊急開會。不光是開會,還有給這二十九個人專門配發的衣服。
什麽樣式的衣服呢?
白色的襯衫,勞動布的褲子。女同志是背帶褲,男同志多配了一條好皮帶。
要求着裝統一,展示一一五工人的精神面貌。
剛好,丹陽十一個月了,也慢慢的斷奶了。有老太太帶孩子,林雨桐出門倒是不怎麽擔心了。
大會小會開了無數,要求注意的地方叮囑了N多遍了,終于把人家給盼來了。
一個專家組,一共八個人。
但廠裏準備的地方,人家不住。說是條件不好。
最後沒辦法,在收繳的反動資産中,選了個小洋樓,打掃幹淨收拾好,人家這才滿意了。不過這地方在城裏,每天得車接車送不算,保衛科還額外多了保衛任務。
趙平急的跟啥一樣,想着不管怎麽樣,咱好歹把設備先裝起來吧。
但人家不,說了:“……需要休息……路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交通不便利……需要修整……”
得!那就等着吧。
二十九個人,啥事也不能幹。
廠裏說了:你們最大的任務就是待命。
這一等就是五天。
人家休息好了,可以開始了吧?
不!還不行!
這設備隻靠他們八個人安裝,根本就不現實。怎麽辦呢?
人家說了,可以選四十個學員出來,他們上課。爲期三個月。
那行吧!三個月就三個月!學會了那也是咱的财富。
那就學吧。
四十個學員是吧?
行!培訓班二十九個,再找十一個就湊夠了。
可人家又說了:不行!得是一線的工人,要熟悉操作流程。這些人都不是一線的,肯定不行。
四爺就跟趙平建議:“他們上課少不了翻譯,我們跟在邊上,做翻譯,也是一樣聽課。相當于他們多教了二十九個人。”
也對!
一天工夫選拔出四十個人出來,人家八個人每人帶五個學員,手把手的教。
這個效果自然是很好。
終于覺得有點靠譜了。
林雨桐做了第二組的同步翻譯。人家專家講一個知識點,她給翻譯一個知識點。
很快,林雨桐發現,這些人講的都像是說明書上列舉的東西。隻有怎麽操作,但爲什麽這麽操作,其中的原理是什麽,人家都不說的。
而且,不管講什麽,筆記本是不許帶出教室的。
這是人家的規定。
車間的工人嘛,文化程度都不高。很多隻能說不是文盲而已。就是這種程度,又是無實物隻看圖的理論教學。不管是翻譯還是學員,都是一腦袋漿糊。
翻譯人員基本能聽懂,但他們本來不是一線的工人,對設備這類東西陌生的很。想象不出來怎麽操作。而學員呢,要是有設備,許是一說,他們都能懂。但現在隻這麽看圖解說,對不住,聽不明白。更何況這裏面也不是每個翻譯都足夠專業。翻譯内容上肯定也有些出入。
學了兩天,人家一考試,完蛋了,全考糊了。
廠裏領導跟人家保證,一定會端正學員們的态度,叫他們好好學。于是晚上私底下開會,“你們怎麽回事啊?你們知道國家請幾個專家回來有多難嗎?你們知道……”巴拉巴拉巴拉的,沒完沒了!
可就是再怎麽教訓,聽不明白就聽不明白。
有人就說:“叫我們把筆記帶出來也行啊。”
人家肯定是不答應的。
林雨桐就覺得這些專家有些故弄玄虛,又不是講原理一類的東西,隻不過就是說明書,還有維修保養手冊,怎麽就不能帶出來了。
四爺卻說:“那是你不懂這一行……”隻要有圖紙,就能給複制出來。哪怕沒有核心技術,可隻要知道原理,離攻克它就不遠了。
而一一五生産的都是跟軍械有關的零部件,人家把控自然是嚴格的很。
四爺就算是學過機械,可不叫看圖,不叫看實物,那也沒轍。
于是,把人都召集起來,幹什麽呢?
偷師!
每個專家講的,側重點都有些不同。需要把這些都整理起來,形成系統的東西。
第二天開始上課的時候,大家都動了心眼了。身上裝幾頁白紙,把白紙墊在筆記本的第二頁。筆記本寫滿一頁,就偷着把墊在下面的白紙抽出來,翻一頁,再換一張白紙。
白紙上會留下印記,用鉛影塗過去,就清晰可見了。
當然了,白紙能順利的帶出來,得需要翻譯們協助。學員是不許帶一片紙出去的,但是翻譯卻不會檢查的那麽嚴格。
晚上,人家專家的業餘生活很豐富,蘇瑾那些帶着人跟專家聯誼去了。
四爺和錢思遠這些對技術懂的多的人,就留下整理資料。然後晚上過了八點,再從廠裏借個辦公室,擠在一起,重新學一遍。
吃的最透的就是四爺了,他就是教員。這課有時候會上到晚上十二點左右。
趙平帶着洪剛這些廠領導在門外偷偷的看:“都說我寶貝咱們這些翻譯人員,看看!沒白寶貝他們。這不……效果出來了吧。”
效果不止是出來了,而是非常好。
等到安裝設備的時候,不需要那些專家多指導,這些學員就能将它準确的安裝起來,并且通過測試。
趙平還問四爺:“這東西……能複制嗎?”
“有些工藝咱們達不到。”四爺說的比較客觀,“但是……原理就是那麽個原理,想要仿制還是行的。”
複制和仿制,一字之差,意義可不一樣。當然了,出來的效果也有很大的差距。
但隻現在來言,能仿制,這就很了不起了。
趙平起身将辦公室的門關了:“果真能仿制?有幾成把握?”
“八成。”給了一個相對保守的數字。
趙平的眼睛都放光了:國内要是能自己生産這樣的生産線,這不光是能自産自銷,關鍵是還能出口一些國家換外彙。“這個事情,我要先彙報。”
當天彙報,當天就給了批複。
允許在保密的情況下,進一步研究試生産。
這些專家,并沒有留下來工作,在這邊的運行一切順利之後,去了别的廠子。具體是哪裏,這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流轉回來,這也是個未知數。
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因爲專家所帶來的這股子風潮總算是過去了。
一切都回歸了平靜。
那些學員,都成了各個車間的骨幹。而這二十九個翻譯,也做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和調整。
四爺和錢思遠籌備一一五研究中心,四爺任主任,錢思遠任副主任。
蘇瑾這樣的,直接被提拔到廠辦去了。這裏主要負責一一五的日常工作事務,比在宣傳科可好了太多了。
林曉星被安排在了人事處,這地方職權大,又清閑,比當個小小的廣播員可好多了。工資都提了一等。
林雨桐呢?财會科不舍,說什麽都不放人。
不放人就不放人吧,提了個副科,又在工會給挂了一個職位。
算是都小小的進了一步。
好些人都羨慕呢,說你看人,這就爬上去了。可真爬上去的人,未必就高興。
爲啥呢?
那些補助沒了。
奶蛋肉糧菜,各種的生活日常用品的補貼足夠用了,可以把工資都攢下來的。如今沒有這些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麽過了。
等到丹陽能蹦着字往外說話了,也會走路了,廠裏就通知了,說都抓緊時間,去派出所,登記戶口,領取戶口本。一定要抓緊,戶口本這東西很重要。以後沒有戶口本,就隻能去買高價糧食。
然後得到廠裏開證明,證明家裏有幾口人,都分别是誰誰誰。
四爺忙着呢,是林雨桐去的。
去了也沒排隊,就直接給辦了,因爲坐在辦公室裏忙叨的是自家大哥——大原。
怎麽也沒想到,他被分到戶籍科,成了戶籍民警。
大原把林雨桐的證明收了,就從抽屜裏把早就寫好的戶口本拿出來了遞過去:“先回去吧,改天再去看丹陽。”
被圍堵的裏三層外三層的,是挺忙的。
如今的戶口本沒有什麽塑料的封面,就是土黃色的一本小冊子,封面稍微有點硬度,上面就三個字——戶口簿。
然後裏面也不要什麽照片,就是手寫的名字,以及性别住址工作單位等等的信息。
别的,就沒有了。
晚上給四爺看,叫他一下子給想起來了,“……還沒給丹陽照相呢。”
于是,周末的時候,兩人拉上老太太帶孩子出去,照相去。
叫人家先給老太太照了全身相,再叫她抱着孩子照一張合影。照完了老太太又說:“給我再照一個半身的。”
林雨桐就明白了,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爲百年之後的事想想。
想照,那就照呗。
給孩子照了好幾張,又補了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才從照相館裏出來。
路邊有那種爲抗M援朝捐款的捐款箱,老太太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塞了進去。自從号召爲前線捐款買飛機大炮以來,老太太的零用錢,每月都捐。
“又擔心我二哥了吧?”林雨桐攙扶着老太太,問了一聲。
能不擔心嗎?
那炮彈又不長眼睛。
說着話,正走着呢,兜頭就碰上了兩人。
正是範雲清和洪剛,範雲清的懷裏還抱着一個瞧着都三四個月的孩子了。最近半年,範雲清請了假了,去範家安胎了。不怎麽見人。什麽時候生的孩子,林雨桐都不知道。
這會子碰上了……挺尴尬。
洪剛笑了笑:“也來給孩子照相啊?我們也一樣,孩子滿月了,來照張相。”
這明顯不是才滿月的孩子,隻怕是照‘百日照’的吧。
四爺點頭,算是示意,“你們忙吧……”
要擦肩而過了,範雲清卻叫老太太:“……娘……”叫完又改口,“大娘……”
老太太點點頭,卻沒應答。
範雲清趕緊問:“大原是在派出所工作吧?我還說一會子去找他……”
林雨桐就明白了:戶口登記了,這兩口子想給他們懷裏的孩子改個出生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