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嘛, 也不過是一把喜糖的事。肯定是招待不起酒席的。
熱熱鬧鬧的, 幾個跟林百川特别要好的老戰友, 鬧着要喝林百川的喜酒:“你年紀最輕, 結果兒女成家最早的就是你小子。”羨慕嫉妒恨啊!
也不怪人家這麽說, 林百川也确實才三十多歲,照這個進度,人家是不足四十歲, 肯定是要當祖父的了。
可這裏面, 還有四十歲沒成家的呢。
沒成家,哪來的孩子?
這生生就把一代人給差進去了。
于是, 表達不滿情緒的唯一途徑就是都留下來喝酒。
林百川笑的跟二傻子似的, 嘴上卻道:“喜啥喜啊!娶兒媳婦那真是喜事,嫁閨女,别提了,那滋味啊。成!喝酒!喝酒。”說着就吆喝常秋雲:“孩子他娘,弄倆下酒菜。”又叫警衛員, “去我辦公室,把下面櫃子裏的酒都拿來。”又跟幾個人道:“上次去司令員家, 偷了好酒回來。我這還沒顧得上喝呢,這會幹脆,共|産算了。”這邊才跟人解釋完,又想起來了, “叫大原、大垚, 還有老四都過來……”等人來了, 他又一一介紹,叫三個人過來敬酒,“這就是我家不成器的孩子……”然後兜頭訓斥幾個,“敬酒啊,該叫叔叔的叫叔叔,該叫伯伯的叫伯伯,放心,你們這些叔叔伯伯的不會叫你們吃虧。”
屋裏鬧鬧哄哄的,把林老太樂的一整天嘴都沒合上過。
常秋雲在廚房,大過年的,好菜還是能收拾倆的。
一盤油炸的花生米,一盤秋油伴粉皮,一盤子白菜心,再來一大盆熱騰騰的蘿蔔炖豆腐。上一盆子二合面的饅頭,就是頂好的飯菜了。
範雲清來的時候,常秋雲剛把飯菜給送進去出來。她看見了,就直接跟着去了廚房,叫了一聲:“大姐。”
常秋雲臉上的笑完美無瑕:“小範啊!快來!”說着就把剩下的那點油炸花生米端過去,“嘗嘗,焦不焦?”
範雲清就趕緊擺手:“不了!不了!我來就是給妞妞送點東西的。”說着,就将手裏的網兜遞過去:“想想,也沒啥能送的。這是倆暖水瓶,給孩子吧。這結了婚,就要自己出去過日子的,需要的東西多了。想來想去,覺得大概這東西能派上用場。”
“你看……這怎麽好意思?”說着,就又接過來,“行,你也不是外人,也就不跟你客氣了。我替孩子收下。”然後又指了指裏面:“百川在屋裏,跟鍾政|委他們喝酒呢。你進去打個招呼?”
“不了!不了!”範雲清急忙轉身,“知道你今兒忙,就不多留了。你忙吧,我先回了。”
等人走了,捧着書本的大原才擡起頭來:“娘啊,幹嘛收她的東西?”
“幹嘛不收她的東西?”以爲這暖水瓶很好買嗎?
“反正,收她東西就是不好。”大原哼了一聲,“您這就是沒原則,小恩小惠就能收買。”
“知道個屁。”真是想不明白,自己跟林百川這樣的人,怎麽能生出這麽一個軸犢子。往上數,老太太跟老爺子,也都不是這脾性啊。老爺子那是給人洗個金銀首飾都能刮下一層的人,老太太更是精明的厲害,啥事她心裏不是門清的?結果呢?老林家的地裏居然長出這麽一根苗來?奇了怪了!她心裏不滿意,就低聲教訓兒子,“你不收,她就不欠咱們了?就能把欠咱們的那些還回來了?那是十七年的日子,她拿啥都還不起了!不過,還回來一點算一點了。所以才說你笨!不收,咱隻能更吃虧。咱收了,誰看着不說咱大度?實惠咱落着了……”說着一半就不說了,自己生的玩意自己知道,說了也白搭,“你真是能愁死我了。我爲啥舍得叫你弟當兵,不敢叫你當兵呢?就你這腦子……”上了戰場也隻有送命的份。“就是妞妞,也比你省心。”從不吃虧啊!
吃虧是福這話沒錯,但咱能不吃虧幹嘛非得找虧吃呢。
過了正月十五隔了一天,一封電報,直接拍了過來。
是一一五廠的,電報内容非常簡潔:請與二月十五日來我廠報道。
“這就完了?”常秋雲支棱着耳朵聽着,隻聽到這麽一句。疑惑了一瞬之後,馬上問閨女:“那這還有一個月吧?”
“不是這麽算的。”林雨桐就說,“我得去師部看看,這二月十五日到底是農曆的哪一天。”
啥農曆陽曆的,這個時候,常秋雲還鬧不明白。
結果一查,才知道這準備的時間真不多。二月十五日,是正月十八。
今兒都正月十七了吧。
得了!趕緊收拾吧。
林老太抱怨:“這是啥廠子啊,咋這麽着急呢?”
誰知道爲啥這麽着急?
本來想叫大原和大垚一起送送兩人的,可趕巧了,大原警校那邊叫他過去提交材料,大垚呢,又已經開學了。
林雨桐就說:“我們倆還能丢了?我爹知道那廠子,有啥事你問他去。離得又不遠,缺啥了我回來拿。”
哎呦!你個死丫頭!拿什麽拿?理直氣壯的!誰叫你拿?
“你可出嫁了啊!”常秋雲就喊,“再想上娘家來拿東西,這可不成。”
林雨桐這會子顧不上跟她打嘴仗,背着被子提着行禮,手裏還拎着網兜。網兜裏熱水瓶飯盒臉盆毛巾牙刷牙缸亂七八糟的東西可還不少。
跟逃難似的。
這剛出門,就見吉普車停在門口。林百川在車上招呼,“……那什麽……今兒去那邊順便辦點事,捎他們一段……”
常秋雲的眼裏就有些笑意,老太太就道:“這還有點當爹的樣兒。”
于是,東西被放在車頂上綁住了。四爺坐前面,林雨桐跟林百川坐後座。
在車上林百川先是官腔的調子,跟四爺說:“……保衛科的工作很重要。尤其是你們這樣的單位,保衛科的工作更是重中之重。要聽領導的安排,不要怕苦也不要怕累……”絮絮叨叨的叮囑完,才又輕咳一聲,跟林雨桐道:“妞兒啊,你這跟着去,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條件艱苦。可能想要的理想的工作,領導也不是很好安排。你要有這個思想準備。當然了,隻要苦幹實幹,領導還是會看在眼裏的。你是爹的閨女,但是……不要想着走關系托門路……”
“明白!”林雨桐看着窗外的景象,如今來的這條路,就比去年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寬多了。至少能并行兩輛車了。可見,這一個冬天,人家也并沒有閑着,她嘴上應付林百川,“人勤餓不死。”
她嘴上說着話,看着不時的超越過的三三兩兩的狼狽卻又雄赳赳氣昂昂的人。不少人還對着車指指點點。等車一拐彎,就看見剛剛填平的巨大的廣場上,烏泱泱的人群。
林百川就說:“停下吧。”他看林雨桐,伸手想摸孩子的頭,但到底隻拍了拍的她的肩膀,“就送你們到這裏了。剩下的路,得你們自己走。”
他在車上沒下來,隻叫司機小王,幫着四爺和林雨桐把行李放下。
林雨桐趴在車窗上,真心實意的叫了一聲:“爹!”她的眼裏盈滿了笑意,說了一句:“謝謝您了。”
他不是順路,而是特意過來送他們的。
本來車子不用拐彎,在背人的地方停下來就行。也沒幾步遠。但是偏偏的,等車拐彎,開到了這麽多人都能看得見的地方,他才叫停。
這意思還不明白嗎?
能坐這樣的車來的,背後能沒有點背景嗎?
這對四爺在單位的立足,對林雨桐想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上,是能起到決定作用的。
一直堅持公車不給私用的人,一直堅持不徇私的人,這次還是徇私了。
車離開了,坐在後座的林百川看着閨女站在路口目送車子離開,眼睛突然就濕了,他摘下軍帽,擦了一下眼睛,跟小王說:“油錢,從我這個月的補助裏扣。”
等車子走遠了,四爺才抓了行禮:“走吧。都怪不容易的。”
也是從那個年月走過的人,很多人理解不了的事,他們能理解。
收起了心底的那一絲惆怅,跟着四爺就轉身。
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一個特别紮眼的身影。
一個穿着呢子大衣,小皮鞋的姑娘,在這滿是塘土的路邊站着。手裏提着行李箱,看來也是來報道的。
往前走了兩步,林雨桐愣住了。
這不是林曉星嗎?
林曉星看着林雨桐,眼圈慢慢紅了,剛才她可看見了,那是爸爸的車。自己想用一下車,他是左不行,右不行。可是這個土妞呢?憑啥她就能用。一樣的女兒,爲什麽兩樣對待?
她對着林雨桐冷笑一聲,扭身就走。
得!又結仇了。
林雨桐懶得去管,到了稍微幹淨的地方,跟四爺把東西放下,“你去報道,我看着東西。”
等四爺走了,她才四下裏看:除了當初的廠房宿舍,再沒别的。可看着這烏泱泱的人群,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還有陸陸續續趕來的人。
而且看的出來,什麽樣的人都有。
有些穿的齊整,帶着眼睛,一看就是知識分子。
還有些呢?補丁棉襖大裆褲,這應該是請來的工匠,也就是技工。
還有些穿着軍裝或是穿的像是林曉星一樣的女學生,看那身條那氣質,隻怕是廠裏文工團的。
除了擠上去報名的,還有像是林雨桐這樣等在一邊的家屬。
甚至是拖家帶口的趕來了。
這時候的人沒啥吃公家飯的意識,隻知道跟着到城裏,好歹能混一口飯吃。比在老家種地強。
林雨桐正站着呢,一個高胖的女人就過來了,跟林雨桐打招呼:“……大妹子,你也是跟着你男人來的?”
我男人?
這個稱呼……粗俗,但是貼切。
“嗯呢。”林雨桐應的特别響亮:“我是跟着我家男人來的。你呢?也是跟來的?”
“可不嘛。”這人就說,“一聽說他來城裏是當工人的,我爹馬上把我送到他家去了。他家還不樂意……去他娘的!想飛高啊?做夢去。我先是賴在他們家,然後就……一路給跟來了。我還就不信,她能把我再送回去。”
怎麽聽着這小媳婦比虎妞還虎呢。
林雨桐陪着笑笑,就抻着腦袋朝報名的地方瞧,等四爺回來急着知道這到底是咋安排的呗。
這小媳婦就笑:“咋的?才離開眼跟前,就想你男人了?”
這滿嘴葷話的。
林雨桐哭笑不得,正要搭話呢,就聽後面的人喊:“虎妞,是你嗎?”
哎呦!這虎妞的名字我還擺脫不了了是咋的了。
一扭臉,就見錢思遠一臉驚喜的站在不遠處,“還真的是你啊?老四呢!哎呦我的媽啊,可算是找着了。”他拎着東西就往過跑,“快點!快點!跟上!咱可算到地方了。”
這是叫誰呢?
擡眼一瞧,這不是程美妮嗎?
“你……你們?”林雨桐的手指在兩人中間點了點,“你們倆?”
“這不是當初定親了嗎?”錢思遠的表情有些尴尬,“她非跟着來。”
程美妮還是一副燈吹美人的樣兒,不過穿的确實是不如以前鮮亮了。衣服也打了補丁了,也成了灰撲撲的土丫頭了。再加上趕了一路的路,狼狽的不行。又因着跟林家這樣那樣不愉快的事,見了林雨桐隻擡眼看了一下,就垂下眼睑了。
錢思遠就把東西放在,跟程美妮說:“你跟虎妞在這兒待着。我先去報名去。”一邊往前走他一邊嘟囔,“我的天爺啊,這啥玩意沒有,這麽多人住哪啊?”
這也是林雨桐想知道的啊。
這麽多人,都住哪啊?
四爺是最先回來的。看有男人朝這邊走,那彪呼呼的媳婦就問:“嗳……那是你男人不?”
林雨桐點頭:“對!是我男人。”
四爺是啥稱呼都聽過,就是沒聽過桐桐說‘我男人’‘我男人’的,等過來了就特别意味深長的說:“你男人回來了。”
給林雨桐臊的:“趕緊的,說說,咋安頓啊!”
還不好意思了?
四爺見有外人,也不逗他了,就指了指廣闊的荒草地:“帶家屬的,自己想辦法搭窩去。沒帶家屬的,八人一個班,自己想辦法搭宿舍去。”
啊!?
四爺指了指一處比較高的地方:“看見了嗎?那是宿舍區!走吧。”
林雨桐收起一臉的蛋疼表情,呵呵笑:“那是不是廠區宿舍區都得咱自己建啊。”
“艱苦奮鬥,自力更生。”四爺指了指兩邊巨大的标語,“走吧,一切從零開始。趕緊的,咱盡量挑個好地方。這一住,說不得得住個一兩年。”
還真有可能。
要蓋房,都應該先蓋廠房。至于人住的地方?急什麽嘛!吃點苦怕什麽。
當初林雨桐就覺得這一片地方大,如今一路走來,隻覺得有種望山跑死馬的感覺。高處是一土塬,低處水窪沼澤地較多。這住人嘛,當然得選高處了。
好容易爬上去,見上面的人可都不少了。
有好心人指點,兩人先到物資借調處,借工具。比如鐵鍁鋤頭砍刀這一類的東西。然後才能開工。
可這到底該弄一什麽樣的屋子,這是個問題。
挖窯洞?
有人這麽幹,但是四爺不準備弄這個。兩人都是在窯洞裏住過的,什麽樣的土質什麽樣的土層能挖窯洞,兩人都非常清楚。這地方的土層,四爺覺得不是很保險。
又往前走,見還有人往地下挖,想挖一個地窩子,給上面棚上枯草葦子啥的,也一樣冬暖夏涼。
可往下挖至少也得兩米半吧。能不潮濕嗎?
隻看不遠處那沼澤,就知道這裏的地下水豐沛。下面肯定潮濕。
這也不能這麽幹。
唯一能做的,就是搭窩棚了。
小窩棚連挪腳的地方都困難,自家是受不了那個委屈的。
咱要搭,就搭一個好的。
可想搭建好的,也不容易,周圍的木材匮乏,最多就是小孩胳膊粗細的灌木。而且你弄了窩棚,沒床啊。還得睡地上。這跟窯洞和地窩子好像也沒太大的區别。
比較來比較去,其實還是窯洞和地窩子靠譜。至少裏面能預留出一個土台子當床用啊。
窯洞一旦坍塌,得埋在土裏。地窩子呢,好歹上面是自己搭建的頂棚,砸不死人。
林雨桐就說:“褥子裏放着防潮墊子,沒事。”
那就挖地窩子吧。
挖地窩子,這得出力氣的吧。
四爺不讓林雨桐幹,就說:“你去割上點蘆葦子,再搓點麻繩,回來編席子。”
是呢!如今這條件,是要啥沒啥,要是湊活的搭個窩棚當然也能過,但是想遮風擋雨,是得花點力氣。
這有一周的安家時間,還給了一個月的工資二十塊零五毛當安家費。
聽起來不錯,可這點時間和這點錢夠幹啥的?
時間就不說了,弄不好還弄不壞嗎?擠一擠就有了。
可這錢呢?拿錢置辦家當那一天能能置辦齊全。可這點錢,還包括這一個月的生活費呢?算算就知道,能買到的東西真不多。
再說了,一個地窩子,誰舍得花錢拾掇它啊。
還得自己來。
其實割葦子搓麻繩編席子也不是啥輕省活,也瑣碎費人的很。
但還得幹啊!
得了,東西放下帶上砍刀當鐮刀使,割葦子去。
下面的窪地邊上,長的都是又細又長韌性極好的葦子。不止是林雨桐打這玩意的主意,想到這一點的人多了去了。剛來的人,誰跟誰都不認識。都是胡亂的搭話呢。這個問:“你也來啦。”那個答:“能不來嗎?誰知道這地方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林雨桐跟人家也這麽答了幾句,就有人喊:“大妹子,可找着你了。”
原來是之前搭話的那個彪媳婦,她就應人家:“來了。這塊葦子不少,一塊幹?”
“行!”這媳婦就道:“我借了手推車過來,咱一起幹。”三兩步跑過來,“你說咱是不是有緣,我男人才找到個合适的地方,結果我往邊上一瞅,那幹活的不是你男人嗎?哎呦,大妹子有福氣,你男人是長的真俊。”
周圍就傳來幾聲善意的笑聲。
這人說話的聲音賊大,又不知道人家到底在笑她啥,跟着笑了幾聲才道:“咱以後都是一片的鄰居了,叫我張嫂或者桂蘭都行,我男人叫張寶柱……”
邊上就有女人搭話:“那以後就叫你張寶柱家的!”
“成!”桂蘭應着聲,嘿嘿的笑,這又跟人家聊上了。
等了一會子,林雨桐還聽見人家問桂蘭:“你邊上那小媳婦是誰家的?怪俊的。”
“她男人是保衛科的。”桂蘭特别熱心的跟人家介紹林雨桐,“你們叫她金老四家的,或是叫虎妞都行。”
啥金老四家的?
老四老四的,老四是誰都能叫的嗎?
沒完了還?
“我男人叫金垠圳,我叫林雨桐。”她跟人家正兒八經的自我介紹。
别老是老四老四的,聽着怎麽那麽别扭呢。
垠圳,這是啥名字?
“就是無邊無際的田地。”林雨桐這邊解釋。
那大家都理解了,這跟叫滿囤滿倉啥的是一個意思,都是當爹媽的想吃飽肚子想瘋了之下的産物。
割夠了一車,林雨桐叫桂蘭,“走不走啊,送回去再來。”
然後送回去林雨桐就不來了,爲啥?
因爲回去的時候錢思遠帶着程美妮在林雨桐家的另一邊,準備也挖地窩子呢。
三個男人各幹各的,但三個女人可以合作啊。
林雨桐編席子編的最好,她可以坐在邊上編。然後程美妮去找野麻,還沒開春,雨水也沒下來。這玩意還沒泡爛,剝下來是可以用的。
不過這活比割葦子還難幹。
程美妮不停的戳錢思遠的脊背,低聲嘀咕:“我不去!野地裏我一個姑娘家,多害怕啊。”
錢思遠就莫名其妙:“到處都是人,誰能把你怎麽着。趕緊的。”
真是!到處都是人。
四爺選的這個地方吧,在一片坡頂上。前面那戶人家,在自家十多米外的小溝坎下面,後面基本靠着頂了。背坡有人的話,人家跟自家是背對背,不存在潑水等一系列的問題。
他在邊上挖坑,林雨桐一邊修整葦子,一邊問他:“能弄個廁所嗎?”
“能啊。”你不能忍受的事,我也受不了啊,這可不得想辦法弄廁所嗎?
然後他拿着跟棍子就在地上劃拉呢,多大的房間,留多大的台子做床,怎麽規劃能擋風又私密。
林雨桐瞧了一眼,就覺得,費工夫着呢。
整理葦子的空檔,她還能在周圍砍一些灌木回來。粗的将來棚在地窩子上,細的晾着當柴火燒。順道也撿一些幹柴。
今兒的飯還不知道在哪呢?
正尋思着人家是怎麽安排的,結果就有拉着驢車的一路上來。車上拉着糧食鹹菜,又有現成的饅頭窩頭挂面。不是發工資了嗎?拿錢買啊。
不過就是東西便宜,廠裏給着補貼呢。
一分錢能買三個窩頭。就這還有人嫌棄貴,在裏面挑揀大的小的。
林雨桐過去買了幾個饅頭一把挂面還有一塊小鹹菜,今兒的夥食就這些了。
吃飯的時候,饅頭夾上一小片鹹菜,在火上烤一烤就能吃了。想偷吃也不行啊,現在沒這條件。
幹了一天,席子編了一席,因爲麻繩跟不上。
把桂蘭氣的直跟林雨桐嘀咕:“不能跟那錢家的合作。磨洋工了。”
而四爺呢?
挖了一個深兩米半,長寬各一米的坑來。這啥時候才能弄好啊?
結果天擦黑,來了幾個人。
到了跟前,才看見是一身便裝的林百川帶着大原和大垚兩個人。三個人悄莫聲息的。誰也不認識誰,一路也沒人知道這是找林雨桐和四爺的。
大垚就說:“離家也不遠,回家住也比在這裏強啊。幹啥呢這是?”
林百川拿起鐵鍬:“别廢話,趕緊的。今晚還不定能不能挖出來呢。”
加班幹?
行啊!
反正加班幹的人還不少呢。要不然這還沒出正月的天,晚上能凍死人。
用煤油燈照着,四個人空着肚子,幹了大半晚上,才算是弄的有個大緻的模樣了。剩下修坡弄棚子,不是啥大活。
大原就說:“我晚上再過來。把家夥什都拿上,再給你們拾掇拾掇。”
走的時候,天還黑着呢。
林雨桐和四爺去送,結果走到半道上,林百川的腳步就停下了。林雨桐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個已經滅了的火堆邊上,蜷縮着一個姑娘。近前兩步,可不正是林曉星。
有人靠近了,她跟受驚似的一下子就蹦起來。
等看到眼前的人,她愣了愣,低着頭叫了一聲:“爸爸。”
林百川看看她腳邊的鐵鍁,問:“你的責任區在哪呢?”
林曉星愣了一下,才趕緊指了指挖的最不像樣的地方,“那兒……就那兒……”
林百川在手心裏吹了兩聲,搓了搓,拿起鐵鍬就幹。
大原在邊上杵了半天,但到底拿着家夥過去了。他一動,大垚才過去,四爺幫着往出運土。四個大男人幫着幹,一個小時就幹的差不多了。天邊稍微露出點魚肚白的時候,林百川才收手,看着倆兒子笑,然後才對林雨桐和四爺道:“行了,回去吧。我們這就走了。”臨走看了林曉星一眼:“受不了就回家。”
什麽意思?看着林百川走遠的身影,林曉星就道:“你就是看不起我。我就是要做出個樣兒來叫你看看。”
這孩子,還較上勁來了。
林雨桐也不去管她,她這會子是真累了。早上還冷,不想睡。兩人把頂棚給搭上。把昨兒那一張席子先鋪上。然後和泥,給上面一層又一層的抹。最後再加上枯草,一層一層的碼的厚厚實實的,大緻的樣子就有了。最叫林雨桐滿意的是,四爺竟然還給頂棚預留了一個天窗。天窗上面帶着活動的棚子,既能遮風擋雨,又能透光。
這地窩子是個回字型的,下坡進去走到頭就被擋住了,得轉彎走過道,這過道又走到頭,再轉彎才是房間。
四爺就說:“兩邊頂頭的牆上,掏個窗戶,絕對透風。”天冷的時候堵上,擱寒!
窩棚的前面,進窩棚的斜坡兩邊,用土牆隔開。斜坡的一邊是廚房,一邊是廁所。
廚房怎麽着都成,關鍵是廁所。不用到處去跑,漫山遍野的上廁所去。
然後給廚房和廁所也搭上頂棚,大體林雨桐就滿意的。
旱廁就旱廁,隻要随時打掃,其實也能收拾的特别幹淨。
雖然地方不大,但規劃的是真好。一撥一撥的人進來參觀,白天想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四爺是拾掇邊邊角角。林雨桐是繼續編席子。
邊上那個張寶柱,是打鐵的出身,好家夥,有一膀子力氣。人家看了這邊怎麽弄的以後,一天一夜的時候,人家愣是給弄了個比這邊更大的。
桂蘭高亢的笑,好似跟誰家比賽似的:“我喜歡地方大,大點寬敞!”
就有人調笑:“桂蘭嫂子,晚上就睡個覺,你要那寬敞的地方幹啥?咋的啊?晚上搗鼓的挺激烈啊?”
“扯你娘的犢子!”桂蘭插着腰罵回去,還不忘顯擺,“俺男人就是能折騰,咋的了?”
程美妮在一邊嘀咕:“啥人啊?難聽死了。”然後又抱怨錢思遠,“你看看人家那地方,再看看咱家的?”
林雨桐去看他家留出來睡覺的台子好按照尺寸編席子,進去瞧了一眼,就難受。
深度吧,不到一米五,得貓着腰進去。進去就站不直。台子前面隻夠放一雙鞋的,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就是順着坡下去剛夠人落腳,就沒地走了。就是一睡覺的土台子,然後也隻有單人床那麽大。兩個人住,得人擠人。
“這個太憋屈了。”林雨桐把手裏隻編制了一半的席子匆忙收尾,隻這一半他們鋪着隻怕都大。
“這就不錯了。”錢思遠伸出雙手叫林雨桐看,“疼死我了。”
一手的血泡啊。
那這沒辦法,真誰顧不上幫誰的。想要安家,活兒太多了。
四爺擱在下面正掏壁爐抹個簡易的泥煙囪呢。林雨桐窩在小廚房,搭建個土爐子,支個案闆。完了還有床圍子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是一星期的安家時間,還真是緊緊湊湊的。
大原和大垚每天晚上都過來幫一會子忙,到了都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他倆帶來三床的羊皮褥子,“爹給找了兩件舊的羊皮襖子,娘和奶改了幾天,改成了三床褥子。墊在身子下面。”
這裏面肯定有一床是給林曉星的。
林雨桐撿了個晚上的時候給她送過去。她那邊是八個女生一間宿舍,她睡在最靠邊的位置。這位置不好,不光是身下是潮濕的土台子,就是背後,也是潮濕的牆面。
林雨桐把褥子給她,又反身回去,把包裹羊皮褥子的軍用帆布帶過來給她:“這東西也隔潮,訂在牆上當牆圍子。”
等林雨桐走了,一個宿舍的就問林曉星:“那誰啊?你認識?又是羊皮褥子又是牆圍子的?對你這麽好啊!你家親戚?”
“什麽親戚?”林曉星拿着東西去收拾鋪蓋,“那是我姐。”
林雨桐在外面聽見一聲‘我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事鬧的,你說能咋辦呢?
行吧!她姐就她姐吧。
一周的安家時間之後,職工就正式上班了。
四爺一早就走了,林雨桐能幹啥啊?
出了門,就看見在門口無所事事的桂蘭和程美妮。當然了,大家都是沒工作的,都不知道該幹啥。
桂蘭一邊挽褲腿就一邊問:“去兜魚去不?那水溝子裏肯定有魚,那天割葦子我沒顧上。現在去,準能逮着。”
程美妮拍了拍身上的土,轉身回去了。
林雨桐拿了東西,将自家那栅欄門一鎖,“那就去吧。”
結果才走了沒多遠,程美妮就趕上來了,也不說話,就隻跟着。
桂蘭就說呢:“這也不能總閑着。他們廠要是沒活幹,咱就得去周圍看看,有沒有幹活的地方,不掙錢也行,哪怕是管一頓飯呢?”
這想法很現實,就是這個道理。
一路說着,就到了水溝子的邊上,水淺的很,深處也不到膝蓋,就是這天太冷,沒人願意下水。
林雨桐手裏是那種密密匝匝的網兜,下水她是不幹的。
結果還沒下水呢,就看到好些人在下網子。恍惚的聽見倆女人說話。
一個說:“别弄這費神的事了,趕緊做飯吧。那麽多人等着吃飯呢,你們要磨蹭到啥時候去?”
另一個說:“咱缺人手。又得做飯,又得燒熱水,一人長四隻手,也趕不過來啊。”
林雨桐就不由的嘀咕:“該不是後勤食堂缺人。”她的腳步就快了兩分。
桂蘭聽了一耳朵,就趕緊放下褲腿,拍拍身上的土:食堂嗎?這地方可是油水足的地方。
“跑啥啊?”程美妮跟在桂蘭的身後嘀咕了一聲:“你再跑也沒用。人家那虎妞,别看跟咱們挺像是一回事的。其實是兩碼事。人家有個當師長的爹,你有嗎?你就是能把蘿蔔做成山珍海味,那人家也不可能用你。跑啥啊?别急!”
“啥?”桂蘭就看程美妮:“師長?你說她爹是師長?”
“那可不嗎?”程美妮給手哈哈氣,“那天晚上給她挖地窩子的,就是她爹跟她倆哥哥。我跟他們是一個屯子的,我還不清楚?”
“那她爹幹啥不給她找個工作呢?”桂蘭半信半疑。
“那人家不是面上大公無私嗎?”程美妮涼涼的道,“咱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誰知道人家那些人背後是個啥意思呢?不信你看着,最後那差事是誰的?”
“那可不行。”桂蘭立馬瞪眼,“師長的閨女咋了?如今都解|放了,都人人平等了,那師長的閨女還能搞特權啊?要真是這樣,我可敢豁出去鬧的。”
所以林雨桐正跟人家說着呢,結果這位就來了一句:“她是師長的閨女,你們要是偏向她,咱們就找廠領導反應反應……”
衆人:“……”師長的閨女?我們并不知道。她隻是告訴我們怎麽能快速的兜到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