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6舊日光陰8三合一

舊日光陰(8)

“這墓碑上的字, 是範家的司機寫的, 這事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鍾政|委的面色嚴肅了起來, 扭臉就問範雲清。

範雲清沉默了良久才道:“當年老劉把照片拿出來遞給百川的時候, 我就知道。”

這話一出, 衆人嘩然。

什麽?

她早就知道了!

範雲清慢慢閉上眼睛,有幾分懊惱的解釋道:“可是……當時我隻是以爲老劉怕将來百川認不出親人的墳,幫着給立了墓碑。當時百川的情況……我還沒細說, 他就又暈過去了。我忙着照看他了, 心老跟着懸着,事情過後也忘了說了。後來到了後方, 打仗、轉移、再打仗、再轉移。我跟他有時候在一個營區, 可連抽空彼此多不說一會子話的工夫都沒有。這個,你們都很清楚的。本來要回來了,我應該說的。可這都過去十多年了,我确實是以爲人都沒了……你說這人都沒了,還在乎墓碑上的字是誰寫的做什麽?荒草孤墳, 咱們見的多了。至于說上次……上次都已經提到照片,也已經提到司機老劉了, 我爲什麽還是不把這件事說出來……”說着,她就無奈又帶着幾分後悔的一笑:“我是怕,我當時要是說我早知道墓碑是老劉給立的,大家都會想, 你哥你嫂的這些安排你真的是一點都不知情嗎?真的, 我在心裏思量了好些遍, 越想這事越解釋不清楚。怎麽說,都不會有人相信我其實是真一點都不知道。别問我當時既然認出老劉的字迹爲什麽不懷疑他帶來的消息有假,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一點都沒懷疑。或許是年輕,或許是對家人對親近的人無條件的信任,反正我當時真沒想到這些。不過如今是大錯已經是鑄成了,說什麽都晚了。我也不解釋了,我知道解釋不清楚。該不信的還不信,信了的我又何必多解釋。”

就是她說的這個意思。

這就是個怎麽解釋也解釋不清楚的問題。她是不是知道,這完全是主觀的。你可以不承認,但大家未必都信。

她解釋不清楚所以不解釋,不解釋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更加解釋不清楚了。

鍾政|委起身:“林百川同志。”

“到!”林百川起立,對着鍾政委站的筆直。

“你跟我來一下,我要代表組織,跟你談話。”非常正式的語氣。

常秋雲就抓住了林雨桐的手。

林雨桐拍了拍她,“沒事。”

房間裏隻鍾南山跟林百川兩個人,但鍾南山的表情是嚴肅的:“我代表組織跟你談話。”

“是!”林百川點頭:“我是老D員,我明白。對組織的問話,不會有半點隐瞞。”

鍾南山歎氣:“這些年,你跟範雲清同志的關系一直……客氣。”他選了這麽一個詞,然後才往下說,“夫妻相敬如賓固然是好,但如今看着,你們兩口子卻全然沒有一點熱乎氣。什麽原因呢?哪怕是對自己的同志,也不該是這樣的态度。我現在需要知道你跟範雲清同志所有的過往。你該明白這裏面的利害關系。”

“明白。”林百川深吸一口氣:“我曾經懷疑過……這個懷疑就是導緻我跟範雲清的關系一直不怎麽和諧的原因……可在我娘和孩子他們出現之後,這些懷疑我卻又打消了。”

鍾南山掏出一支煙:“爲什麽不懷疑了?”

“很簡單。”林百川低聲道:“如果範家真有除了私人感情這些原因之外的其他更深層次的,帶着某種目的的原因。那他們就不會是普通的商人。既然不是普通的商人,那想把這件事做的天衣無縫,很難嗎?”

這還真不困難。

要真是想借着林百川如何如何的,或者說範家有别的身份,那常秋雲和林老太帶着三個孩子在戰亂的年代,是活不到現在的。随便找個人都能把這一家婦孺給滅口了。那個年代,不明不白的死個把人,誰在乎?誰查證?

把假的做成真的,不就行了。永絕後患。

可是偏偏沒有!

婆媳兩個帶着三個孩子,并沒有遭遇到所說的任何的意外。

這就表明,範家的問題其實沒有那麽複雜。

但林雨桐還是謹慎的問了程家老婆子一句:“這些年你一直拿人家的錢?”

“拿了……我當然得拿了。他們都給我了……那我憑什麽不要?”程婆子抻着脖子說了一聲,就又縮回去了,“我當時不也是好心嗎?範家那麽有錢,巴上範家那就是過好日子了。再說了,男人在外面另娶一個是啥新鮮事嗎?連挑着擔子的貨郎,還東鎮一個婆娘,西鎮一個媳婦呢?又咋了?你爹在外面娶一房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瞞着不叫原配知道嗎?多大點事啊!隻要你爹從範家扒拉出來的錢從手指縫裏露出來點偷摸的寄回老家,都夠你娘帶着你們吃香的喝辣的了。我這不也是幫了你們林家嗎?怎麽……怎麽就說我害人了?講不講道理啊?你說……你說……我害誰了我?”

程家老婆子的話,說明範家甯願給錢封口,也幹不出殺人滅口的事。

林雨桐微微點頭,朝虛掩着房門的房間看了一眼。

外面說話的聲音很大,鍾政|委和林百川都聽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剛才程家婆子和林雨桐的一問一答,正好就在點子上。

鍾政|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隻要沒有更複雜的問題,那就好辦。小範這是個不錯的同志,你們倆當年……”

“當年真是對範家感激不盡的。把我救回去,想辦法給我治傷。生活上,也可以說是照顧的無微不至。幫我藏身,幫我尋找父母妻兒下落。雖然結果不好,但是看了照片,見了人證,我就覺得人家是盡心了。不能因爲家裏沒了,就遷怒人家。我也實在是想不出,他們要騙我的理由。”自己身上沒什麽可圖的,人家費勁騙自己能得什麽好處?“三三年,三四年,你應該清楚,當時的環境有多惡劣。”

三四年就開始長征了。

在這之前,前線是圍|剿與反圍|剿,而像是活躍在各大城市的地下D組織,也受到了瘋狂的打擊。到處抓捕G産黨員,青年學生。

“範雲清當年在警局是有案底的,再有就是……她跟那個叛徒,曾經是戀人關系。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還有這個因素。如果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那當年的很多事就解釋的通了。範公館被監視,二十四小時監視。我那時候以爲是範雲清在警局有案底,他們盯着她是想順藤摸瓜。如今想來,隻怕是那個闫冠海将範雲清供出來了。他一邊想通過她找尋咱們的地下組織,另一方面,範雲清一直沒出事,估計也是有闫冠海尋了私情有關。可能他并不想置範雲清于死地。”

“至于我跟她的婚事……”林百川正了正軍帽,“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哪怕是錯了,我也認!”

鍾政|委拍了拍林百川的肩膀:這種事,一味的推到女人身上,那就真不像個男人了。

等人從裏面出來的時候,範雲清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老林,我想單獨跟你聊聊。”

聊什麽呢?

兩人返回房間,範雲清就看着林百川半天沒說話,沉默了良久之後才問:“恨我嗎?”

“不恨!”林百川說的幹淨利索,“沒有你,我活不到現在。也見不到家人。”

“你心裏一直有刺,這我知道。”範雲清就道:“謝謝你,沒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事都攤開了說,給我留了面子。要不然,這往後,在咱師,我是真沒法做人了。”

林百川沒說話,隻仰頭靠在椅背上。

“當年,我哥嫂說的那些,比如什麽你如果不負責就要把我嫁給警|察局局長家那個吃喝嫖賭樣樣占全的公子,說什麽家裏總被監視也不是個事,說隻有這樣大家才有太平日子過……這些其實都是騙你的。”範雲清笑了一下,“這次騙你的事,我知情。我嫂子說,你若是對我有意,就不會看着我往火坑裏跳。果然,在我問你能不能娶我,能不能帶我走的時候,你答應了。我當時堅信,你對我有意。我當時不認爲這是欺騙,我覺得這不過是一次對感情的試探而已。可是後來,在範家出了我這麽一個女G産黨的情況下,這些年卻也依舊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範家并沒有受到牽連。哪怕是曉星留在範家,也被保護的很好。所以,你懷疑了。你覺得這婚事是被算計的,範家當年根本就不是我哥他們說的那般走投無路。所以你想的更深了,你懷疑我嫁給你,懷疑範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更深的目的的。所以,你這些年,從不把重要的文件往家裏帶。你的抽屜永遠是上鎖的。哪怕是書房的擺設,稍微動一下,你都會緊張半天。至于我哥嫂爲什麽要那麽做?我嫂子說,他們就是想叫我找個喜歡的人,心甘情願的好好成個家,有了家,有了孩子了,就不會再想着出去幹那些危險的事了。他們說了,如果省城呆不成,一家子可以去滬上,可以去香江,哪怕是出國也行。懷曉星的時候,我确實是感覺我,我一直堅持的東西動搖了。什麽理想啊,什麽信念啊,我不想要了。我就想把你留住,咱們跟我哥他們一起,遠走高飛,找個沒有戰争的地方,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你猜的沒錯,那一年裏,我看到許多次組織聯系你的暗号,但我都刻意隐瞞了。我就是想把你留在我和孩子的身邊。這些話,也隻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說的。我承認,自從闫冠海背叛之後,我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了。對所謂的信仰,也動搖了。我想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過的日子,丈夫孩子一個家。跟你比,跟你們比,我不是一個純粹的革|命者。我向往大義,但割舍不下你們所說的那種小情小愛。可是我這樣的選擇,真的就錯了嗎?”

說着,範雲清就擦了一把眼淚:“我自己也常剖析自己,我是資産階級的出身,所以我的骨子裏是不是天生就帶着軟弱性和妥協性。這些我……不知道,也給不了自己答案。其實,這些話擱在我心裏這麽多年了,如今,我也隻能關起門來,說給你聽了。其實曉星說的沒錯,這個婚姻裏,有意無意的,善意的惡意的,存在了太多的欺騙。咱們這些年,你猜疑我,我心裏也清楚,但從來沒想過解釋,因爲沒法解釋。我不知道我哥哥背着我做的事,但我自己也确實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對你有所隐瞞。這個怪不得你。走到今天,大概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但是……我還是想請求你,看在範家将曉星撫養成人的份上,稍微緩一緩離婚的時間,行嗎?”

“爲了什麽呢?”林百川問道:“在你看來,範家所做的事,都是爲了你。你心存感激,甚至心存愧疚,但是你想沒想過我的老母親。十七年她是怎麽熬過來的?當年,我讓你帶着孩子一起走,你選擇把孩子留下來。因爲你知道,帶着孩子在這個年月,不容易。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妻子帶着倆孩子,肚子還懷着一個。她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我們之間有情分嗎?有!但是,情分不是拿來利用的。你想着範家如何如何,可我娘我孩子他娘,卻在想着,怎麽做才不叫我爲難。你如果跟她們易地而處,面對這樣的事,你會怎麽做?你怎麽做我不知道,可她們怎麽做的,我看見了。她們隻當做什麽也沒發生!爲了什麽?爲了我的面子,爲了不叫我夾在這條夾縫裏左右爲難。那你要站在我這個位子上,你又該如何呢?所以啊……離吧!資本家很多,不是每個資本家都有個當師|長的妹夫的。可人家的日子不是一樣過嗎?就算不離婚,那你希望我怎麽對待範家呢?咱們這事不是秘密,傳出去,隻是早晚的事。我對範家是個什麽态度,很多人都明白的。所以,維持婚姻這個形式,真不是必須的。”說着他就起身往外走,“回頭我叫警衛員收拾我的東西,我搬回師部住了。你慢慢想吧,什麽時候想通了,咱們什麽時候打申請。我能做的就隻到這份上了。”

男人走的決絕,範雲清緩緩的閉上眼睛,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

“媽!”林曉星跑過來:“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麽可猶豫的?馬上離婚,誰稀罕誰啊?”

“别說了。”範雲清猛的咳嗽了一聲,林曉星趕緊去找藥,顫抖着手倒了兩片出來,範雲清幹咽下去,“你這孩子,還真是個急脾氣。”

我哪裏是急脾氣!

分明是你的脾氣太慢了。

“您别氣了,我不催了。”林曉星撫着範雲清的脊背,低聲問了一句:“當年,您真不知道舅舅他們騙了爸爸。”

“真不知道。”範雲清苦笑,“看!這就是媽媽上次不說出來的原因,連你都不信了。”

“我信。”林曉星就道:“您要是早知道爸爸鄉下的老婆孩子沒死,也不會張羅爸爸回老家祭奠的事了。”

說着,她扶範雲清起身:“媽,你歇着吧。”

等範雲清躺下了,林曉星才出門,直接去了範家,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都給說清楚了。

範雲飛惱的不行:“他林百川不過是鄉野寒門出身的窮小子,咱們範家呢?從明朝起那就是書香門第。後輩雖不濟,但那也是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的人家。要不是爲了收住你媽的心,我當初……你媽也是,這些年隻長年紀不長心眼,要長相有長相,要學問有學問,兩人又能說到一起,這都十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卻處成這樣了。離了?說起來容易。離了之後呢?”

範嫂子就說:“跟孩子說那些幹什麽,都是老黃曆做什麽?如今這世道,哪裏還有咱們的活路?”

“媽!”範舒拉從樓上下來,“你們在家說算什麽本事?在我姑父面前,還不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這孩子!

範嫂子就道:“你姑姑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對象怎麽樣了?”

範舒拉歎氣:“就他們師後勤處的副處長?”

“嗯。”範嫂子急忙問:“你不是見了嗎?印象怎麽樣?”

大字不識幾個,說話一股子大碴子味,“再說吧,先找工作,再說對象也不遲吧。”

等倆孩子上樓了,範嫂子就問範雲飛,“你說……要不,咱也想辦法走吧。轉道出國也行啊……”

範雲飛搖頭:“去是能去,可這雲清和曉星隻怕是帶不走。”

“那不行。”範大嫂就搖頭,“絕對不行!都是我親手養大的,在心裏也沒比舒拉就遠了多少。咱們一走,隻剩下她們娘倆,怎麽活?”

“不光是這個。”範雲飛歎氣,“還有舒拉。這孩子簡單、單純。在國内還好點,好歹還有她姑姑,還有曉星。還有熟悉的朋友同學。這去了國外,咱倆能陪她幾年。到那個時候,想回回不來,留下吧又無親無故。想想那時候,得多可憐。留下吧,是好是歹,一家子總歸是守在一處的。但是有些東西啊……”他的聲音低下來,“……多留個心眼,什麽世道,金條都吃的開。”

林家這頭沒人問林百川那事的後續是什麽樣的,大家默契的都不提。

最多也就是說說程美妮。

常秋雲就說大原:“以後可長點心吧。你當人家姑娘跟你熱乎是爲啥的?她那是聽她奶的話,以爲這些年,你爹偷着給咱家捎了多少金多少銀呢。”

大原‘嗯嗯嗯’的應着:“以後兒子的媳婦,娘說了算。娘說娶誰就娶誰。”

說說笑笑的,年就到了跟前了。

抽了兩天的空,得回一趟老家。但臨到跟前了,林百川又回不了了。據說是有些部隊南調了,他們不知道屬不屬于後備部隊,反正是必須全員在崗,随時待命。

說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本來林百川說算了,今年先不回了。明年……明年肯定能回。結果常秋雲不幹,必須得回去一趟。不光是要回去,還想借一輛卡車一天的時間。林百川不給借,但人家鍾政|委還是給了,“早去早回,路上别叫人惦記。”

常秋雲爲啥非得叫開車回去呢?

不是爲了面子好看,爲了張揚的,那是因爲地窖裏還塞着糧食呢。她得把糧食給帶走。剩下的也就沒啥值錢的,大門一鎖就成了。三年五年的不回來,都沒事。

都臨上車了,範雲清帶着拎着行李箱的林曉星來了,“娘,大姐,我就不回去了。公公也不樂意看見我。但叫曉星回去吧。她該跟祖父磕個頭的。”

林老太一副耳聾眼花的架勢,“這是又說什麽呢?啊?不去啊?不去就不去吧。回去吧,都回去吧。”

常秋雲笑了笑,就喊林雨桐:“妞妞,過來帶你妹妹上車去。”

範雲清咳嗽了兩聲:“孩子交給大姐,我放心。”

“沒事,說不定明兒就回來了。”常秋雲就道:“要不是你身體不好,也該跟着回去的。”

好像一點也不知道這兩口子已經鬧的分居的事。

範雲清苦笑了一聲:“大姐,我一直想說一句對不起,又覺得隻說一句對不起太無恥了。對你們而言,這哪裏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事?我跟老林……”

話說到這裏,常秋雲就不聽了,直接打岔:“對不起對得起的,日子還得往前過。咱都往前看吧。行了,外面怪冷的,你這又是咳又是喘的,在屋裏呆着吧。”

範雲清還要說話,那邊大垚就叫人了:“媽,快點吧,都等你了。有啥可說的,不停的說說說的。”

一家子除了老太太全都坐在卡車的車廂裏,車廂帶着帆布的車篷,擋風。

林曉星坐在最邊上,路不好走,車一颠簸,她就抱怨:“爲什麽不買火車票。”

“下了火車到村上,得走一個多小時。”林雨桐看了她一眼,“汽車其實比火車快,兩小時差不多就該到了。”

“說的就跟你坐過汽車似的。”林曉星上下打量了林雨桐一眼,然後撇嘴。瞧着好像比剛來的時候好了一點,也沒那麽土了。

那是啊,入了冬,忙的就是針線。

常秋雲這人,那是在什麽山頭唱什麽歌的人。到了城裏,再穿的土氣,那就叫人笑話了。

所以啊,買了粗布自己染了黑的藍的兩色的布。

給倆兒子和四爺一人準備了兩身厚棉衣。給林雨桐呢?下了血本了,碎花的洋布扯了幾尺,叫林雨桐做棉襖。林雨桐偏不,說那料子留着明年用,她用格子的床單做襖面,裏子用老粗布。做了一件翻領的格子棉襖,毛藍的褲子黑棉鞋。再圍一條紅色的方巾,把辮子剪短,梳成倆小辮,肯定是不土氣的。

想要跟林曉星似的穿呢子大衣,這是不用去想的事。但至少告别了大裆褲,這是林雨桐最滿意的了。

小姑娘驕縱的不會說話,林雨桐懶得跟他一般見識。

一路無話,臨到村裏的時候,林雨桐又偷着塞給四爺幾個大洋,他這邊的爹媽,還是得管的。

果然,車一進村子,烏泱泱的一片都湧過來,看大汽車啊。

李月芬看着兒子一身新,高興的什麽似的:“這可是得了你老丈人的濟了。”

這回四爺沒回林家邊上的房子,而是被金家接回家了。

家裏的哥嫂臉上都帶着殷勤的笑,桌上的飯也難得,白菜蘿蔔外加一盤子炒雞蛋。

四爺當着哥嫂的面遞了一個大洋給李月芬補貼家用。

那當嫂子的馬上去抱柴火,說是要把炕的燒的再熱一些。

一家人在一起能說啥啊?

說林家的事,說林百川另娶的事,說在省城安頓的事。當然最關心的還是招工的事。

四爺一一都說了,但叫他晚上住這邊,那真不習慣,就借口說:“那邊來了幾個當兵的,就住我那屋。我得回去招呼招呼。”

李月芬就起身往出送兒子,到了門口了才說:“抓緊的把婚事給辦了。看那林百川也不是沒良心的人。這到底是親老丈人,你在城裏無根無基的,有個靠山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愛子之心,隻能領受。

他有一口沒一口的應着。

臨了了,李月芬才道:“這去了,一個月能給多少錢啊?”

“别管多少錢,我每月給您寄三塊錢。”四爺就說:“不夠了,找人給我捎話。”

“娘不是要你的錢。”李月芬低聲道:“我是說,你得防着你爹從你要錢。你爹的耳朵根子軟,你嫂子那就是眼皮子淺的。我可跟你說,這出了門了,拿了工錢了,就好好的攢着。盡快給娘添個大胖孫子。除了娘,誰從你要錢要糧要東西,你都别給。你要是抹不開面,叫虎妞去。你嫂子怕虎妞着呢。”

四爺能說啥啊:“等日子過好了,不少您給我爹的。回去吧!”

回來的時候,果然林雨桐就在這邊等着四爺:“想着你也會回來。”

“受不了屋裏那個味兒。”四爺坐下,林雨桐就從鍋裏端出餃子,“我包的,吃吧。”

他吃飯挑,就是常秋雲做飯,他的飯量看着都會下降。

“看來我除了那個一一五廠哪裏也去不了了。”林雨桐就說:“要不然你這吃飯都成問題。”

“你不跟着我想上哪去?”四爺吃着熟悉的味道,才覺得舒坦了。

林雨桐正要接話呢,外面就傳來錢思遠的聲音:“那什麽……我剛才聽見你們說一一五廠?”

說這話,人就進來了,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四爺:“跟你們一塊回來那小姑娘,就是我那同學範舒拉的表妹,他給我這封信,是替她表姐捎給我的。”

信上說了,有個一一五廠需要技術員,問他去不去?說是有意向,可以找大學的老師,請老師寫一封推薦信。

“這事靠譜嗎?”錢思遠皺眉,“我這出身,行嗎?”

看怎麽說了吧。

現在這情況,他自己屬于知識分子,原則上是不怎麽存在障礙的。

四爺将信還給他:“靠譜。這事得抓緊辦呢。”

錢思遠眼裏就放光:“這可真是菩薩顯靈了。你是不知道啊,這段時間,我這日子過的,簡直沒法說啊……”

什麽成立了互助組,人拉犁頭開荒等等等等。

絮絮叨叨的,跟開了個憶苦會似的。

好容易把這位打發走了,然後常秋雲在院子裏叫了:“趕緊過來,搭把手。”

得!家裏的糧食得裝車了。這些甕是拉不走的,又得把糧食裝袋。

女人裝糧食,男人往外扛。

林雨桐跟林曉星兩人,林曉星第一次下這麽個地方,然後看見滿甕的麥子和玉米還有白面玉米面都驚訝了。尤其是看到麥子和玉米,原生态的她真沒見過。

擱在一邊撐着袋子,林雨桐往裏面裝。

這孩子愣是傻不愣登的問:“現在農村都這麽富了?”看這糧食存的。

光是折騰這些糧食,就折騰了半晌了。最後常秋雲連那些鐵鍬鋤頭掃帚斧頭犁頭,鍋碗瓢盆,反正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晚上也不睡了,給村裏每家每戶的門口,放了兩斤的糧食,是個意思就行了。

因着一回來就去墳地裏給林家老爺子燒紙磕頭了,告訴他她兒子還活着的事。因此最主要的差事也完了。收拾好東西,半夜就出發了。

林雨桐估摸着,常秋雲是想趁着天亮以前,把糧食從車上給弄下來。

但人家話是這麽說的:也不知道部隊急着用車不,咱還是别耽擱了。

折騰了這麽一晚上,夠夠的了。

林百川回來的時候,一家子都睡着呢,“嘿!說早去早回,也沒讓你們這麽趕啊。”

家徹底的搬過來之後,常秋雲就算是徹底的安心了。她開始幹嘛呢?

趁着年前,集市比較熱鬧。開始給林雨桐采辦嫁妝了。

“這過了年,一一五那邊肯定就有消息了。”她把婚事定的特别急,“這如今抓緊點,婚事一辦,他去上班,你就跟着去就行了。機靈點,這會子肯定是到處都缺人,不管好工作還是壞工作,先混上一工作再說。要緊的是,兩口子一定得在一塊,記住沒?”

記住了!記住了!

林雨桐就說:“你這叫我嫁過去,這事跟人家金家說了嗎?”

“打個電話給村裏……”常秋雲就道,“來不來的,他們自己看着辦。”

什麽大紅的嫁衣繡花鞋紅蓋頭,大紅的被面的被子兩床。而四爺要準備的,就是幾個大箱子小桌子小闆凳的家夥什,算是有家具了。

房子是廂房,騰出一間來住就行。

林百川這天來就問呢:“這是誰家要辦喜事啊?”完全不知道啊。

常秋雲看他:“咱妞兒要出嫁了,你這當爹的操啥心啊?”

出嫁?

這……你也沒跟我說啊。

咋就這麽突然呢?

林百川面色一變,雙手叉腰瞪着四爺:“你小子,給我出來。”

“幹啥吓唬孩子?”常秋雲拉林百川,“你幹啥急赤白臉的。那是姑爺,不是兒子。訓姑爺不帶你這樣的。”

林百川點了點常秋雲:“你還護着?你還護着?”他壓低了聲音:“這一個院子裏住着,這大男大女的,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你能這麽急?”

說的是啥啊!

當然了,早一點成親就怕自家閨女忍不住幹出啥傻事啊。但是這話絕對不能亂說的。

她義正言辭:“想啥呢?孩子可都是規矩孩子。這不是姑爺那邊的工作差不多定下來了。抓緊時間把婚結了。将來這分房子幹啥的,是不是能優先照顧成家的。我看你們不就是成家的多給照顧的。再說了,兩口子還是得在一塊。分開……長了總不是事。”

林百川才想說她這爲了考慮分房子的事有點過分,可一聽後面的話,原來是爲了叫小兩口在一處啊。

他的表情就不由的軟下來了:“那邊才是籌備階段,可以說是從零開始。所以啊,條件相對來說也艱苦……”

“再艱苦,也得跟着去。”常秋雲在這點上十分堅持,“不是我不心疼她,真爲她好,這個時候就不能攔着。”

那行呗。

他摸摸身上,毛票有幾張,這能嫁閨女嗎?

留下一句:“你等我……”然後跑出去了。

哎呦!四處的淘換東西啊。

什麽飯盒水杯水壺臉盆毛巾,另外又弄了兩床新的軍被。這家給添幾尺花布,那家給做雙布鞋,湊到一塊,就是林師長能給的起的嫁妝了。

他把這些一股腦的往林雨桐身前推:“有點拿不出手。等以後……等以後,爹給你補一份大的……”說着,又說常秋雲,“這都怪你娘。着急叫你嫁人。嫁啥人嘛?我閨女天生就該是當兵的……”

話沒說完,常秋雲把林老太給請來了。一頓拐棍下去,再不敢叫嚷着叫林雨桐去當兵了。

四九年的大年初一,林雨桐和四爺面對面三鞠躬,就又結爲夫妻。

然後兩人相視一笑,生兒育女過日子,又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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