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陰伯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攥着冉耕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問, “爲什麽?”
哪有什麽深刻的原因?
“我是距離‘她’最近的人。”冉耕慘然一笑,“他要找的東西一直不出現,所以就以爲,是我起了貪心。”
竟然是這樣嗎?
陰伯方蹭一下站起來:“别人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他會不知道?我……”
“站下。”冉耕反手拉住陰伯方的手,“已經如此了, 還能如何?”
陰伯方搖頭:“他怎麽會想到你身上?”
“怎麽會想到我身上?是啊!怎麽會想到我身上呢?”他帶着幾分苦笑之色, 良久才道:“我懷疑是‘她’誤導的。”說着, 就不由的笑了起來,“那個地方, 那個秘密, 她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而我好像知道的太多了些。這些年, 我一直想辦法找到她, 甚至不惜跟她合作。但是她啊……學乖了, 藏的是真好, 一直也找不到蹤迹。如今隻能确定她依舊是在宮裏。所以, 并舟, 你知道的也不少, 當小心……小心……再小心。我如今這樣……還是托了太孫的福才留有一口氣的,至于能活多久……”他搖搖頭, “隻怕真不多了。”
對話好似隻有他們彼此能懂。
反正聽着的人, 聽了全場, 可除了TA之外, 啥也沒聽明白。
這個TA,那個TA的,誰能明白那都是啥意思啊?指代的又都是誰。
四爺和林雨桐能猜到個大概,不過陰成之和太子,隻怕就想到的沒那麽多了。
畢竟,那個女人身上的東西,在沒見過,沒聽過的情況下,誰會想到呢?
這兩人面面相觑,這才發現,想從他們的嘴裏知道消息,得有多難。别說當年偷聽的時候聽的含含糊糊,就是如今有機會了,這麽當着他們的面叫他們聽,可這也聽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陰伯方那邊就坐在冉耕的床邊,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真的挺好的,他不停的說:“爲什麽不給我送消息?爲什麽不來找我?如果早一點找來,身體何至于如此。你總是這麽倔強,咱們是外人嗎?你這樣……叫我情何以堪?”
冉耕隻笑。
陰伯方看他的樣子,卻不由的老淚縱橫:“你還是這樣,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了。可我……你把我當外人,想過我是啥滋味嗎?這些年,偷偷的找你。天南海北,甚至去北康、去西海,去能到的任何地方找你。一直都沒你的消息。誰能想到,再出現,就成了這樣……”
冉耕搖頭,緊緊的攥着陰伯方的手:“正因爲你不是旁人,我才越是不能連累你。他沒找到我,怎麽會想不到通過你來找我?所以,找你是給你添麻煩呢。何況你的境況……當時也……事情過了這麽多年了……到了如今,我倒是不怕了。你就把我交給他,叫他好好看看,他要找的東西到底在不在我身上。這副鬼樣子,還談什麽……他見了我,興許就改了主意,不會再爲難你了吧。我想着,銀子進京,你才該犯難了。”
很多要緊的話,冉耕都沒有說出來。中途停頓了一下,這些地方,隻有陰伯方能聽的明白。陰成之和太子面面相觑,無奈,啥也沒聽出來。
隻能确定,事情跟皇上有關。但因爲啥事的,沒聽懂。
陰伯方哽咽難言:“我把你交出去幹什麽……你放心,在府裏好好住着,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他都能好好的活着,咱爲什麽不能。幹了那麽多的缺德事了,我不信他最後能落了什麽好。别急着死,你且等着,等着看看他的結局。也等等我……耘之啊……你不在,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麽過來了……難啊……難啊……你别急着走,你等等我,現在還能跟我說說知心話的,除了你,還有誰?”
陰成之在一邊呆着,總覺得這話是在指控他。
太子就說:“孤會打發洛神醫過來……”
“好端端的,請洛神醫過來豈不叫人懷疑?”陰成之搖頭:“今兒你這麽來,都有些冒失了。”
陰伯方瞪着自己的兒子:“就說你病了……病的不輕,請了洛神醫。你冉叔一日不好,你就在府裏呆一日。少給我出去瘋癫去。”
像是爲了給冉耕瞧病找借口,但何嘗又不是當着他太子的面表達态度。陰伯方并不希望他兒子跟太子走的太親近。同理,也就不希望他孫子跟太孫走的太近。
聽話得聽音嘛,這話叫林雨桐和林平章都挺尴尬的。
林雨桐輕咳一聲:“他這種情況,洛神醫應該是沒有什麽辦法。他像是接觸過某種東西,想來……”她看向冉耕,“想來你說的那個他,懷疑你不是沒有根據的。你一定是深度動過他不叫你動的東西?要不然,你這一身的DU,從何而來?”
對的!
這才是關鍵。
不管是不是有人暗示引導,至少是你身上有叫人懷疑的東西。
問題是,你究竟動了什麽?
陰伯方卻沒有追問冉耕的意思,卻怼林雨桐:“他不管動什麽,都有他的理由。太孫殿下,您有些太過咄咄逼人了。”
好吧。
看來陰伯方對皇家是一點好感都沒有的。
林雨桐就看林平章:“父親,人咱們也見了,還是先回吧。”
剩下人家父子祖孫的,說話也方便。就不信以您跟陰成之好的恨不能穿一條褲子的關系,他會不告訴你?
可事實上,陰伯方把這事把控的非常嚴格,親兒子親孫子,想知道?
趁早滾犢子!
等屋裏就剩下他們兩人了,陰伯方才問:“他雖然是變的不像個人了,但是不能不說,他還真是有個好孫子……太孫那話也有道理。你到底是動了什麽了?”
冉耕這才道:“我翻找過那女人的屍身……”
“什麽意思?”陰伯方是沒明白過來,“這屍身上要是有,不早就找到了?”
冉耕閉眼:“屍身要保存,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說一句存就能存下了?更何況,他還要求不損容貌……這個……你可曾聽說過?”
陰伯方皺眉:“因此,看着你是用了新法子,什麽水晶棺密不透氣……其實,你還是按照古法……”
冉耕點頭:“五髒六腑甚至于腦……都是不能存的。得用那玩意澆灌……你知道的,這東西,有劇|毒……凡是沾染過的,就沒有不染病的。但凡染上病,那就是等死的命了……”
“那你爲什麽還要用這種法子?”陰伯方不解:“你所學甚雜,想保證屍身千年萬年不腐爛,這有些難。但是保證屍首百年内不腐,我相信你有一堆的法子。可你爲什麽非要采用這種明知道會被懷疑的做法?”
“那是個妖物!”冉耕在床上艱難的擡起頭來,“那是個妖物,我親眼看見過……反正……真叫他找到了,才是壞了大事了。我得先一步找到它,毀了它……”
别人不信冉耕的話,但陰伯方信。
别人會想着冉耕八成是起了貪念了,但陰伯方不會這麽想。
他知道,冉耕不是那樣的人。
就跟他和當年的五蠹司統領九尾要背着皇帝殺了那個女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因爲确信她活着就一定是禍害。
結果事成了,九尾沒了。
所謂的事成了,也是當時自以爲是的想法。誰能知道她的道行那麽深呢。
陰伯方歎氣:“所以,他發現了你動過屍身,以爲你……找到那東西……”
“當時中|毒深了……不敢回家,在九尾那廢棄的老巢裏昏迷着呢。”冉耕苦笑,“誰知道他找不到我,更加懷疑我,以爲我已經得手了。他對那東西的執念,你是知道的。驟然之下,認爲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認爲他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被我這個親信帶走了……激怒之下,冉家上下,無一幸免……我也是打發人回去報信的時候,報信的人回來才說了……我當時的情況,壓根就不能露面。好歹我知道你在,不會看着我那一家老小暴屍荒野……”
事實上,也是陰伯方叫人裝殓了屍體,不算是薄葬了。
他就問:“這些年,你都是怎麽過的?”
“沒親自安葬家人……但過後,身體稍微好點的時候,我還是親自去了。”冉耕躺着又喘了幾口粗氣,說話的聲音越發的微弱了,“但在我爹娘墳前的墓碑上,我發現了一個記号……那就是個帶着箭頭的線條,箭頭直指墓碑下方……于是我就伸手去挖,從下面挖出一個匣子……匣子裏隻有一張小當鋪的票根,我拿着票根,找到當鋪,取出被當的東西。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盒子裏封着一封信。信上隻有兩句——天下将亂,妖孽橫生。”
陰伯方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你想報仇,就跟寫這封信的主人開始合作了。當時,你并不知道這背後的主人是誰?”
冉耕點頭:“所以,智者也不是永遠都是智者!仇恨蒙蔽了雙眼,也會幹蠢事。”
“你堅信,林家的江山做不長了?”陰伯方低聲問道。
冉耕苦笑:“之前,我一直就堅信。還爲此專門拜訪了玄機那老兒,他也确實是這麽說的。可惜啊,去年冬裏,他輾轉給我捎了一封信去,說是天相已變,天機難尋。”說着,他又一頓,接着道:“不過,他的話至今我也沒懂……他說林家這江山大有蓬勃之勢,氣數未盡。隻是尚有奇怪之處,他還需要時間來查證。因此,我就不是很明白,這所謂的變數,究竟是太孫帶來的,還是那個女人……”
陰伯方跳過這個問題,對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他一向是能不信則不信,哪怕是出現了那個女人,他也不曾改變态度。再有不凡之處,不也是人身肉胎,刀子捅到身上一樣會死。雖然不知道有什麽道行,但這些年藏頭露尾,其實也證明她在害怕。于是跳過這個話題,直接問了一句:“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背後有那女人的影子的。”
冉耕苦笑:“說出來都沒臉見人。就是前幾天的事了,接到信叫我想辦法除掉太孫。而那時候,三皇子正好在船上,也恰好是那天,三皇子要下船去吃竹兒魚……這一切可都太巧合了……因此我斷定,這肯定跟那個女人有關……”
“可能瞞着你這麽些年……”陰伯方搖頭,“她要是有這樣的腦子,那還是她嗎?死一次再死一次,會叫人變的更聰明?”
智商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還真就變了個徹徹底底?
怎麽就那麽不信呢?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良久。
陰伯方又先開口:“爲什麽不對太孫動手?”
冉耕苦笑:“下不了手。他的孫子,你的孫子,孩子們又何辜呢?更何況,就算是想下手,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你那孫子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不顯山不漏水,我卻覺得,他對太孫的影響卻極大。”
陰伯方微微的挑眉,能叫冉耕誇個人可不容易。
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卻沒有糾纏,隻問道:“你現在能确定她在宮裏?”
“是!”冉耕點頭。
陰伯方越發的皺眉:“如果在宮裏,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爲什麽絲毫都沒有察覺呢?”
這也是冉耕想不明白的問題,“真相到底是什麽樣的,你替我看看。我這身體……支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能在死前看看你,我已知足了。等我死後,把我埋在我父母的邊上……”
兩人正說着話,管家在外面禀報:“老爺……東宮送東西來了,說是給伏牛先生的。”
陰伯方嘟囔了一句,這才起身出去,把東西接過來,就打發管家:“在院子外頭守着。”
說完,就捧着匣子進去,“瞧!是給你的,什麽玩意?”
他順手就給掀開了,裏面是幾個瓷瓶子,将瓷瓶子打開,藥香撲鼻:“這是?”
冉耕那是久病成醫了,隻聞了聞就道:“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卻有個這麽厚道的孫子。這是給我的藥,雖然解不了身上的毒。但壓制毒性應該是能的。”他苦笑一聲:“看來,人家還是不希望我死。”
陰伯方将藥放在他枕邊:“但是耘之啊,那個女人的事,還是得咱們這幾個老不死的解決。盡量不要叫下一代知道了。如今這位太子,雖是體弱了一些,但好歹還算是清明。太孫瞧着,也還有明君之相。但是想想龍椅上那位年輕的時候,誰又不說他是明君呢?可結果呢?長生的誘惑,之于君王來說,太大了。這個秘密不能露出去,否則贻害無窮啊!”
冉耕抿嘴半晌,才悠悠的點頭:“你說的……對!有些秘密,該帶進棺材的。”
所以,在這種認知下,陰成之想從這兩人身上打探出什麽來,那簡直是做夢。
他跟林平章道:“打探不出來,想單獨見見冉公都不行。鬧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弄不清楚發生過什麽,咱們就始終是雲裏霧裏,看不分明。”林平章皺眉,“他們TA來TA去,說的都是誰。背後是不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勢力,所以,想動,都叫人覺得束手束腳。還是得弄清楚這事才行。”
可打探了這麽些年了,一點皮毛都沒抓住。
怎麽查?
很快的,他們就沒時間想這事該怎麽查了。因爲京城徹底熱鬧起來了。
第一,江南兩省大大小小的官員被押解進京了。
第二,‘稅銀’運抵碼頭,一千萬兩白銀啊。好些小官小吏,都已經靠着借貸過日子了。這些錢到手,總得把拖欠的俸祿給發了吧。
于是,大官小官家的,齊齊出動了。
大官家出動,是因爲怕牽扯啊。江南本就富庶,再加上官場上的人脈網絡,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誰知道誰的表妹的侄女是不是嫁給了誰誰誰。除開姻親關系,更有那師生關系、同年關系、同鄉關系,雜七雜八,皇帝的禦案上都堆滿了求情的折子。
小官家出動,是想辦法叫大佬們上折子,看是不是給咱把俸祿發了。
馮千恩将燈挑亮一些:“陛下,時間不早了,您看……要不歇着吧。”
宣平帝将折子一推,冷笑了一聲,指着一堆折子:“這一堆,個個都喊冤!真以爲朕老糊塗了。他們啊,都是死有餘辜,沒一個是冤枉了的。”又指着另一堆,“這一堆,個個都是讨債的。”
馮千恩忽略那要銀子的,隻說那喊冤的:“您說的是,喊冤的不一定是忠臣。什麽都不說的,未必就是奸臣。”
宣平帝的手一頓:“朕知道,你是想給陰伯方說情。”
馮千恩低頭不敢言語。
宣平帝‘嘩啦’一聲把折子全都推下去,“這犯官,有一小半都是他的學生,不處罰他行嗎?”
馮千恩強笑了一下:“陛下……陰大人不容易……南邊鞭長莫及,但總得有人給辦事吧。清官當然有清官的好處,這可清官哪裏是那麽聽話的……想要銀子……他們就敢爲了所謂的黎民百姓抗命……太孫年輕,是不知道輕重。啓用的那個魯安民,您還記得嗎?那就是當年上奏本陳江南之弊,朝廷之弊的那個人……您說,要是江南個個都是這樣的官員,朝廷怎麽可能維持到現在?叫奴看,清也罷、貪也罷,好用便罷。好也罷,壞也罷,成事就罷。”
宣平帝的面色慢慢的舒緩起來,輕哼一聲:“他又是給你灌什麽迷魂藥了,你這麽給他說好話?”
馮千恩撲騰一聲跪下:“奴哪裏是給他說什麽好話。隻是奴心疼陛下罷了。當年陛下身邊有四賢,如今,隻剩下他了。能跟陛下說說話的,可就隻這一人了。要是再……您心裏得多難受啊。”
宣平帝閉上眼睛,有了就有了幾分怅然之色,“并舟……耘之……九尾……無畏……”說着就一歎,低聲道:“涼州那邊……就算了,别追了。銀子運去就運去吧,不是給了長甯就是給了無畏……随他們去吧。”
無畏,是戚威的字。很少有人稱呼它,甚至是記住這個字的人都不多了。
但他卻是陛下怎麽都不會忘卻的人。
“陛下……英明。”馮千恩跪下,默默的道:繞了一圈子,事總算是辦成了。林厚志,你的人情,我還上了。以後别總覺得我欠了你的。現在,我誰也不欠了。
他跪着膝行,将這折子一份一份的撿起來,“陛下,您看……這事該如何處置?可要問問太孫的意思?”
宣平帝眼睛眯了眯,良久之後才道:“你去東宮,問問咱們這位太孫。看看……他究竟想如何?”
馮千恩心裏一跳,應了一聲是,然後默默的退下去。
這個話啊,可謂是誅心了。
林雨桐聽到這個問話的時候,是在太子的書房。專門被叫過來,說是宮裏來人了。
書房裏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詹士府和東宮的一些屬官。
馮千恩用皇帝的口吻說:“……問問咱們這位太孫,看看他究竟想如何?”的時候,大家都知道要壞菜。
這是皇上怒了。
林平章閉上眼睛,再睜開已經一片平靜,才說了一句:“父皇……”
林雨桐一把攔住了林平章,笑看馮千恩:“皇祖父這話,叫人惶恐,不是我這個太孫要如何。而是天下人要如何?在江南之時,我聽到一首流傳頗廣的詩,我現在就寫給皇祖父。看了這詩之後,皇祖父覺得該如何便如何。”
說着,就抓起桌上的狼毫,蘸飽了墨,她寫一句柴同念一句:“滿朝文武着錦袍……闾閻與聯無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數碗肥羹萬姓膏……人淚落時天淚落……笑聲高處哭聲高……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爲爾曹…… ”
她停筆,柴同住嘴。
整個書房靜了那麽一瞬,然後嘩啦啦跪了一片:“臣等萬死!”
林雨桐沒叫起,隻将紙上的字慢慢的吹幹,然後才拿起來,卷好,遞給馮千恩:“呈給皇祖父禦覽。看過之後,皇祖父覺得該如何便如何。”
反将了一軍!
馮千恩不由的隐晦的打量了這個太孫一眼:這就是林厚志教出來的學生嗎?真是好啊!
“是真好!”宣平帝拿着詩冷笑,不知道是氣太孫的手段,還是氣江南這一夥子引起民憤的貪官污吏,“都已經是人淚落時天淚落了,笑聲高處哭聲高了,天下子民如此受苦受難,朕這個皇父又怎麽能無動于衷呢。殺!該殺!話說的不錯,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就該千刀萬剮。”
說着,又一笑,說馮千恩:“當年叫你好好念書,你不念。看人家林厚志,不光是自己把書念好了,還教導出了個好學生。這學生書也念的好,你看……這詩就做的不錯。好詩可不是辭藻華麗,也不是動人心魄。好詩它是能殺人的……”
馮千恩隻裝作驚訝:“您是說……這詩不是江南流傳于民間的……”
裝什麽糊塗?宣平帝瞪了他一眼:“但隻要她願意,頃刻間,她就能叫它在江南乃至整個天下流傳。”
太有煽動性了。
如此負盡皇恩,倘若不殺,那就真成了昏君了。
馮千恩見主子氣的狠了就道:“殺肯定是要殺的。可這太孫未免也太鋒芒畢露了。誰沒個三親六故的,這一點情面都不講,隻怕敢親近太孫的也沒多少了。”
宣平帝沒有說話,親近不親近的,這個其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公而明,明而廉,廉而威……威……則可興業。
越是如此,大臣越是畏他敬他。
這個孫子啊……其實也算是個好孫子吧。
這麽想着,就提朱筆圈了:凡是押解進京的,無一例外,秋後問斬。
這一樁事了了,還有一樁事,那就是銀子。銀子進了國庫,該怎麽花。
都盯着呢。一個個的跟餓狼似的。
吏部就說話了:饷銀真得發了,這後兒就是中秋了。大家都等着銀子過節呢。好些人家,這都揭不開鍋了。
像是工部,也着急啊。秋汛就在眼跟前了,不是這個地方淹了,就是那個地方淹了,年年如此。如今說什麽修河堤,修水利那是來不及了。但是防汛和災後赈濟,卻是當務之急。有銀子了,趁着還沒花呢,趕緊要吧。
可結果呢,折子一上,皇上就病了。
據說還病的特别重,重的連下床都不能了。
皇上都病成這樣了,作爲臣子你們忍心逼迫皇上看折子嗎?你們的忠孝之心呢?
折子了吧?
想要錢,别急啊,等皇上病好了之後吧。
“一個拖字訣。”林平章自己都給氣笑了,“現在真是什麽無賴手段都能使出來了。”
可這種時候林雨桐這個太孫能做什麽呢?
什麽都做不了。
對于做不了的事,她從來都不強求。
皇上病了,她也上請安的折子了,也遞牌子進宮要探望了。可一律都給拒了。隻說怕給兒孫過了病氣,就不見了。連中秋宮宴都不辦了,各自樂呵吧。
你說你都病那樣了,大家在外面樂呵,這不是找事嗎?
大過節的,誰還能過個好節?
最叫林雨桐鬧心的是,可能是自己惡心人家惡心的夠嗆,結果宮裏單獨給了她一份旨意,叫她過完節就去國子監,跟着大儒好好念念書。至于專門的師傅,原本宮裏該給指的,但卻沒有明旨。
像是在故意惡心東宮。
東宮對此早已經習以爲常了。林平章怕林雨桐心裏不得勁,還說:“咱自家在家也是一樣,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柔嘉左看看右看看,就低聲道:“要不然,女兒去皇覺寺祈福吧。給皇祖父和皇祖母祈福。”
這個……
她是好心。覺得應該如此來改變東宮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是她一小姑娘,壓根就看不明白,不管是太子還是太孫,對這事其實都沒太往心裏去。
不過她要去祈福……林雨桐就說:“也好!那明兒一早,就叫人送你過去。該帶的都帶着,别嫌棄麻煩。時間也别太久,咱們就去……七天,之後我親自去接你。”
柔嘉眼睛一亮,馬上歡天喜地:“那哥哥明兒送我去嗎?”
太子妃要說話,林雨桐不動神色的按住她的手,隻笑道:“真拿你沒辦法。行啊,明兒我送你去。”
柔嘉就去抱太子妃的胳膊:“母親,哥哥回來就是好,對吧。”
太子妃笑笑,“那就趕緊回去收拾你的東西去吧。别落下什麽。”
柔嘉站起身,對着父母福了福身,提着裙擺跑着出去了。
感受到了關愛,感受到了不被排擠在外,她變的活潑多了。
去皇覺寺,她覺得她也不是無用的,至少爲東宮盡了一份力。
再有,林雨桐跟太子妃解釋:“父親說一家人吃頓團圓飯,我也是這麽想的。咱們也該吃一頓團圓飯了。”說着,就看向太子:“中秋那天,咱們輕車簡行……去外面吃吧……别院怎麽樣?那裏清淨……”
太子妃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扭過臉擦淚,這麽些年了,梧兒一直一個人過節的。
她扭臉看向太子,叫了一聲:“殿下……”
林平章擡手揉了揉林雨桐的額頭,艱澀的說了一聲:“好!”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親自送柔嘉去皇覺寺,又叮囑她:“在寺裏身邊也不要離人。深秋了,山裏更涼,得記得要添衣裳,不要貪涼……”巴拉巴拉的一大堆,然後又把伺候的敲打了一番。
直到柔嘉跺腳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嬌聲喊着:“好了……好了……哥哥好啰嗦。”
林雨桐這才笑着告辭:“那你好好呆着……”又低聲道,“祈福歸祈福,每天抄兩頁經書就算了,可别太當真……”
柔嘉不可思議的瞪着眼睛:“那不是……”弄虛作假嗎?
林雨桐點了點她:“要是菩薩真能度人間一切苦噩,百姓又怎麽會盼着明君清官呢?”
這是說盼不來清官明君,才寄希望于菩薩嗎?
柔嘉若有所思,點點頭:“知道了,哥哥。記得來接我。”
林雨桐點頭應承,朝辛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才帶着林諒和明凡下山了。
辛嬷嬷心裏不由的多了幾分焦慮,回頭去看自家姑娘。
見她正看着太孫的背影,有些愣神,有些依依不舍。
她心裏歎氣,就過去道:“山上風涼,郡主快回屋吧。”
那邊青果已經拿了披風給主子披上:“郡主,太孫是真心疼您呢。奴剛才看過了,食材都是選了最好的,給您送上來了。到底是親哥哥,就是不一樣。”
柔嘉抿嘴笑,“把那雙鞋面拿出來,趁着空檔,鞋面能繡出來的。敢過年給哥哥穿。”
主仆倆說着話,等太孫的背景看不見了,兩人才又往屋裏回轉。
辛嬷嬷跟進去就道:“要是郡主寂寞,不防請舅太太上山來跟您做兩天的伴兒。”
柔嘉的手一頓,看向辛嬷嬷:“嬷嬷是怎麽到我的身邊的?您是舅母身邊的老人了吧?是舅母從辛家帶到陳家的?可怎麽又從陳家到東宮的呢?”
辛嬷嬷心裏咯噔了一下:“老奴是辛家出身,後來跟随家裏的姑娘嫁到陳家。後來咱們陳家的姑奶奶成了太子妃,緊跟着就有了身孕……老奴才伺候有孕的婦人還算是有幾分心得,因此老主子就把老奴送給了太子妃娘娘……娘娘生了太孫跟郡主您……老奴又被安排到郡主身邊伺候郡主了……”
這身份不存在叫人懷疑的地方。
娘家嫂子送個把這樣的人給小姑子,有什麽不對嗎?
姑嫂感情好嘛。
可自家母親跟舅母的關系真那麽好嗎?
柔嘉心裏的疑惑一閃而過,卻迅速收斂心神,對着辛嬷嬷馬上冷了臉,“這麽說來,嬷嬷跟在母妃身邊,也十多年了。”
“是!”辛嬷嬷心知要不好,就道:“老奴伺候哪個主子,心裏便隻有哪個主子,萬萬不敢三心二意。”
“嬷嬷别這麽說。”柔嘉手裏拿着針線活,悠悠的道:“心裏念着舊主,這原就是你比别人好的地方。再說了,你這麽說,叫人聽見了,豈不要以爲我這當外甥女的對舅母有什麽不滿呢。”
“老奴不敢。”辛嬷嬷趕緊跪下:“郡主,您是老奴看着長大的,老奴萬萬不敢有對郡主不利的心思。”
“這我信。”柔嘉停下手裏的活,“但哪怕你是爲了我好,也别自作主張。你的見識,終歸是有限的。你覺得爲了我好,結果我就一定得了好了嗎?嬷嬷,我不笨,有什麽你就明白的告訴我,該何去何從,叫我來判斷,行嗎?”
辛嬷嬷沉默了,然後緩緩點頭:“老奴……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