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意外的,夏家來人竟是位耄耋老者。
顫顫巍巍的行禮, 跪下就起不來的架勢。林雨桐叫添福把人扶起來, 給賜了座。
夏銀山坐下就道:“殿下, 草民是來領罪的?”
添福就在林雨桐耳邊輕聲道:“剛得到消息,夏家家主夏金河病故了。”
林雨桐眼睛一眯, 就銳利的看向夏銀山:“哦?領罪啊。那你說說, 該當何罪?”
“誅滅九族, 罪在不赦。”夏銀山平靜的說完, 就又道:“可蝼蟻尚且偷生,草民也想爲一家老少,掙出一條命來。”
“嗯。”林雨桐笑了一下, “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是弑殺之人。說說,你準備拿什麽東西換夏家的命?”
夏銀山沉默良久才道:“夏家……夏季有江南各家富商的家底賬冊……不怕殿下笑話,草民那不争氣的兒子, 爲了做這個天下第一富, 着實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誰家有多少銀子多少田地多少鋪子,他這個外人, 隻怕都要比人家家主知道的還詳細。”
林雨桐挑眉:還真是下了苦功夫了。
夏銀山低頭:“草民知道殿下存着疑慮, 草民絕不是信口開河。夏家對這些都有詳細的記錄,有賬冊可查,殿下見了證據, 想來什麽都明白了。”
嗯!
官商勾結, 抄了商家的底子, 那官員貪污的證據就都有了。
“證據呢?”林雨桐就擡眼問他。
夏銀山顫抖着手摸出一串鑰匙來,“都在夏家祖墳……老管家在外候命,殿下隻管打發人去取便是了。”
而夏家剛死了人,祖墳去多少人,帶多少車,弄出多大的動靜,也都不會引人懷疑。這個老者啊,可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林雨桐示意添福上前去,接了鑰匙。然後也沒留人,人家家裏死了兒子,雖然死的這個時機啊,巧的不能再巧。可人已經死了,人家是怎麽死的,在夏家拿出證據的前提下,就沒什麽值得追究的了。她隻示意添福把人往出送,臨了了給了對方一個明白話:“……首惡必除,餘者若無其他罪責在案,亦蓋不論罪。所有資産,隻收回非法所得部分……”
夏銀山愕然的擡起頭看向林雨桐:“收回非法所得?”
什麽叫收回非法所得?不應該是抄沒家産嗎?
“我又不是土匪,幹不出強取豪奪的事。”林雨桐安他的心,“隻要老老實實的做生意,規規矩矩的納稅,那錢就是你們自己個的。誰都無權搶奪。”
夏銀山臉上帶着夢遊一般的表情,機械的跪下:“殿下英明……”
從古至今的富商,哪個落到好了。所求的也不過是如此。
添福把人扶起來,林雨桐就又問了一聲:“據我所知,夏家驟然從衆商家中脫穎而出,跟一個女人有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個……
夏銀山僵硬了一瞬,才緩緩點頭:“不敢欺瞞殿下。是……是真的!夏家……夏家的制鹽之法,來自于一個女人……不過,這些年,便不曾再見過這個女人……”
“哦?”林雨桐疑惑:“制鹽之法……白給你們的?”
“不……不是……”夏銀山搖頭,“用她給的制鹽之法,所得之利,拿出三成存于恒昌當鋪,對方隻需拿印信便能取走。我們也曾叫人着意留意過取當之人,可每次取當之人皆有不同,也好無規律可言。我們也還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敢确定,這個女人……應該就在宮裏……”
宮裏嗎?
林雨桐記在心上之後,就朝添福點頭,示意他可以将人送走了。
等人嗯走了,三娘子就從内室出來:“看來那個女人還在宮裏。”
“是華貴妃嗎?”林雨桐就問三娘子。她不信她沒這麽懷疑過。
三娘子搖頭:“不确定,但想來,曾經是。當年那自稱是小龍女的女人,看中了陰太師……可陰太師當時有妻有子……陰太師堅決不肯休妻,他跟我們五蠹司當時的統領相交莫逆,兩人都認爲此女不祥,于是派人殺了她……原本以爲事情就這麽過了,卻不想等待五蠹司的是一場誰也沒想到的屠殺。我們現在剩下的,都是那場屠殺的幸存者。我當是連發生了什麽,都不太清楚。可後來,李妃娘娘被接進宮裏,又是備受寵愛。出于習慣,我隐晦的打發人查過這個李妃娘娘的過往。沒有絲毫出奇之處,樣貌隻能說有幾分姿色,家裏有倆綢緞鋪子,百十畝田地,實在看不出有什麽被寵愛的資本。唯一引人注意的事,李妃娘娘之前大病過一場,據說病好之後,李家請了和尚道士在家裏念經,說是驅邪……至于誰中邪了,怎麽中邪的。李家的人對此守口如瓶,并未打探出來。隻是後來看李家行事,也能猜出幾分端倪。李家是因着李妃娘娘得了個都尉的爵位,可他們家,哪怕是李妃娘娘的父母跟她都不親近。甚至不管什麽重要日子,李家都找各種借口,這麽些年了,也不曾去過宮裏。他們都不是不親近這麽簡單,是壓根就不來往。殿下,您說,這事正常嗎?”
除非人家發現,那閨女不是他家的閨女了。
林雨桐好似聽人說過,皇上自從得了李妃,就跟李妃過起了小日子。在宮裏也是男耕女織。想來,這一段時間的李妃,應該就是那個女人了。
可這個女人是什麽時候又舍棄了李妃的皮囊,又有誰知道呢?
陰伯方的妻子早逝,是不是跟這個女人有關?華映雪當年養在陰家,她真的隻是華映雪嗎?
這些謎團,大概隻有宣平帝和陰伯方能說的清楚了。
林雨桐就說:“你放心,不管她現在是個什麽樣,我一準能把她給找出來。五蠹司的仇,我替你們報。”
三娘子認真的看林雨桐,“殿下如何能肯定一定會抓住她?”
她一再的更換皮囊,要麽就是一直不滿意她的生活狀态,要麽就是她自己本身出了問題,無法掌控原主的身體。
而且,宮裏那無極宮要不是她的意思,宣平帝又怎麽會執着。裏面一定有她必須要的東西。
于是,就反問三娘子:“對無極宮,你知道多少?”
三娘子搖頭:“無極宮看似誰都知道,可内裏到底如何,誰都不知道……”
“但這肯定跟那個女人有關。”林雨桐就笑,“聖上幾乎是不計代價的也要修建無極宮,那裏一定有咱們想知道的答案。說不得,那個地方不是對聖上重要,而是對那個女人重要……”
三娘子沉吟:“要這麽說,也有些道理。”她笑了一下,臉上的神色慢慢的緩和起來:“但不管能不能報這個仇,殿下能爲五蠹司的冤案平反,臣等就已感激不盡了。”
一個‘臣’,這便是願意聽從調遣。
林雨桐舒了一口氣,誰叫咱現在需要絕對信得過的人手呢。都有點饑不擇食了。她趕緊道:“帶人去夏家挖證據吧。銀子……這次不會缺了。你們這些年的饷銀,還有已故的五蠹司兄弟們的撫恤金,等事了之後,不會虧欠了大家。”
事實上,林雨桐發現真不缺錢了。
從夏家帶回來的賬冊,隻開了一箱,她就有些被吓到了。
這夏金河可真是個人才,能把這些對手的底子兜的這麽幹淨。此刻,林雨桐看的是他記的刁家的賬。這本賬上的東西都是陪葬品。比如,刁家的墓,青石闆夾縫裏,是塞着黃金的。每座墳茔,都不空。
陳雲鶴看的啧啧稱奇:“這刁家是真刁。”
其實這也算不上是刁。不過是未雨綢缪罷了。家裏真要是出點事,這墳裏藏的金子,就是子孫後代東山再起的本錢。
放賬本的箱子,能放半屋子。然後把陳雲鶴往裏面一鎖,叫他去統計去。外面叫添福派人守着。
原本林雨桐打算去書院的,現在林雨桐徹底改了計劃了。
不去了!
隻叫人出去張榜。
什麽榜?
求賢榜。
不光是張貼在街上,還去各個大書院小私塾門口去張貼。
隻要能寫會算,都可以來。待遇嘛,那就更誘人了。
太孫會從其中選拔才能優異者,授予官職。高者可到從二品,低者也是縣令、縣尉、縣丞這些□□品官。再不濟,也可在衙門裏混一份屬官或是典吏的差事。若是這些都沒有被選中,每一天還有一兩銀子的酬金。
金陵光是大書院,就有十多個。江南的秀才舉人,多在此地求學。
求賢榜這麽張貼出去,頓時就沸騰了。
看了求賢榜,第一反應要問就是:這玩意可信嗎?
邊上的人就說:“可信!怎麽不可信?那麽多官老爺都……”
大家就心照不宣,是啊!是啊!朝廷總是要用人的吧。去試試何妨呢。
酒樓裏客棧裏,議論的都是這事。
邱宗朝是酒樓的賬房,每天就是站在櫃台前記記賬。這差事還是舅舅托人幫着找的。比起在鄉下種地,每月能拿一兩銀子,這算是不錯的差事了。要是東家肯開恩,年底賞上三五兩的,一年倒也能賺十來兩銀子。這錢是能養家糊口,要是家裏的爹娘妻兒在老家種地,家裏的日子還得是富足的。可家裏的幾畝水田,被人家強買了。爹媽妻兒無所依,這才拖家帶口的來金陵投奔了。原本他是住在店裏的,可家人來了,總不能叫家人也住在店裏。好容易在外城租了兩間房舍,暫時是安置了。可家裏的孩子小,妻子有孕,爹又被氣病了。賣水田的那點銀子租了房子抓了藥,買了糧食之後,剩下的真不多了。一個月一兩銀子,這錢哪裏夠?舍不得這穩定的差事,可要是再不想辦法,日子就都沒法過了。
他留了個心眼,找掌櫃的:“想請幾日假……”
掌櫃的就冷笑:“宗朝,東家可待你不薄。你這是聽到點風聲,就想另謀高枝了。當然了,咱們不能擋了你的前程。可你也不能霸着一堆,奔着另一堆吧。這樣,你幹脆把差事辭了,咱們兩便宜。”
邱宗朝滿面通紅,掌櫃的話不好聽,但到底是他辦的事不地道。
再要是争論下去,那真就有些無恥了。
他再三鞠躬:“……實是家裏遭了難……一家子等着吃飯呢……還請掌櫃的您見諒……”
這掌櫃的面色不愉,但也沒爲難人,“這個月你沒幹到月底,我也不坑你。幹了十七天,給你六錢銀子……”當即拿了銀子塞過去。
邱宗朝再三道謝,收拾了行禮,舍不得叫騾車,自己背着就走。
可等出來了,卻發現帶着東西不敢回家。這麽回去家裏爹娘隻有更擔心的。
想去客棧吧,又舍不得那點銀錢。
于是幹脆一咬牙,直接就往溪園去了。
此時的溪園門口,不見什麽人。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告示。遠遠的看見溪園四周都是黑衣肅容的人把守,他自己就先膽怯了。
好半天才往前挪了兩步,正想着要不要過去呢,就見裏面搬出桌子椅子來,桌子上擺着筆墨紙硯。
看見他了,人家就打招呼,“是不是看了求賢榜來的?過來寫履曆。”
都很和氣。
他背着被褥過去,把被褥放在一邊,“不好意思,剛辭工……”
這人就道:“沒事。先寫你的履曆,叫什麽,哪裏人,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如今在哪裏住,有無功名,若是無功名,就寫擅長幹什麽。”
他戰戰兢兢的過去,把自己的情況簡略的寫了。字不算好,隻能說規規矩矩的,能看而已。
然後就有小厮拿着他的表,“跟我走吧。”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被褥,有些遲疑。
那人就說:“你先進去,你的東西我叫人給你送到東邊門房。”說着,就拿出一對木牌來,“你拿你個……”然後剩下的那個他挂在了捆綁被褥的繩子上,“要走的時候,憑木牌去東門房取你的東西。”
那這可太方便了。
千恩萬謝之後,他才跟着小厮進去。穿過門房,裏面是一排房舍。
就有人問:“這位先生應的哪個召?”
“算籌!”這小厮答了一聲。
這人含笑點頭,邱宗朝就趕緊欠身。
然後跟着小厮一路往裏面去,門上貼着個‘算’字的,就走了進去。裏面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指了指桌子上的算盤和筆墨。邱宗朝過去,見桌上擺着的是一本賬冊,他翻開就扒拉算珠子,因着緊張,算的比平時慢多了,手指都有些顫抖。
等算完了,把結果寫在紙上遞過去。
然後這老者看了一眼,就在他的履曆上打了一個勾,“送去給陳大人。”
之後就被帶到一處大廳裏,廳裏就是一排排的桌椅,桌子上擺着算盤,還沒有其他的人。
不大工夫,又有一十四五歲的少年被帶進來了,少年的衣服帶着補丁,袖子露着手肘,褲子露着腳踝,腳上穿着草鞋。見了他腼腆的笑笑。
攀談起來,才知道也是來應召的。這少年識字,能寫會念,但卻不擅長算。
正想着派來這麽個人是啥意思,就有人搬進來一箱子東西,打開之後,全是賬本。人家說了:“一個負責念,一個負責算。裏面的一片紙都不許帶出來。到了飯點有人給送飯,想喝水門口就放着茶壺茶碗。要出恭,院子裏就有茅房。晚上該休息的時候,會有人送席子被褥過來。”
竟是要吃住在這裏。
邱宗朝就趕緊道:“小的還沒跟家裏說一聲……”
這人就道:“有什麽要傳的話,寫封信給我,要是需要提前支取銀錢,隻要告知一聲即可。”
兩人頓時就感激不盡,家裏都等着米下鍋了。
一身補丁的少年叫方水生,紅着臉道:“不知能不能給我家先送一兩……不……一錢也行……”
這人就笑:“一錢還不夠跑腿費的呢。送十兩過去,你們放心,給你們辦的妥妥當當的。”
少年跪下就磕頭,眼淚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此人看的心裏不是滋味,從院子裏出來,就碰見福公公。
添福就問:“怎麽樣?”
“都挺感激的。”他這麽說。
“那就好好辦。太孫仁慈,你們就必須要把太孫的仁慈叫他們真切的感受到。”随後又囑咐,“吃的喝的用的,都安排妥當。心存感激了,活幹的就利索。太孫也就能早一天交差了。”
這人就問:“我看外面來的人不少,咱有那麽多賬叫人算嗎?”
把‘嗎’字取掉!
江南兩省的賬目,算的完嗎?
外面鬧哄哄的,本就在前面被關着的張文華等人就明顯有些焦躁了。
這個院落本就是溪園的客院,院子裏光是房舍,就成百間。昨兒晚上,沒等到總督大人回來,等來等去,等到的結果就是一人一間房,洗洗睡吧。
今兒一早起來,才發現房門是從外面鎖着的。想出去也行,跳窗戶,窗戶倒是沒關着,可這跳出去之後呢?能跑的了嗎?
太孫是壓根沒見他們的面,啥話也不聽人說,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把人禁锢起來了。
誰都知道,這次的事,是不能善了了。
等送飯送水的過來,他就表達了要求見殿下的意圖。可對方隻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寶說:“有什麽想說的,可以寫給殿下。寫好就放在外面的窗台上。如果殿下滿意,大人就能回家了。”
可叫自己寫,該寫什麽呢?
林雨桐看着遞出來的一封一封呈報,跟四爺分着看。頭一天寫的東西,大緻都相似,說自己的忠心,訴自己的委屈。文人寫的比較委婉,但武将,那就直接多了。就差沒說:老子爲陛下鎮守一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麽這麽對待我們?
她特别好脾氣的在呈報上寫了大大的‘閱’字,然後一一發還。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反正這麽一份呈報,并沒有換來自由。
很明顯,太孫對這樣的呈報還是不滿。
于是第二天,他們開始換招數了。開始把身上的銀子拿來收買守衛,隻爲了給外面帶個口信。然後一天接一天的,呈報一天一天的寫,身上的東西卻一天比一天少了。先是散碎的銀子,接着是身上帶着的銀票。再加下來就是手上的戒指扳指,然後是玉佩荷包,除了身上的衣裳,能給的都給了。每次問,他們都說口信捎出去了。但是這捎出去的口信爲什麽沒有半分的信息反饋回來呢?
張文華的口信,是捎給南山書院的山長三清先生的。這位大儒,也是他的恩師。
别人的面子,太孫未必會給,但是恩師的面子,他一定會給的。
因爲這位大儒,也曾是太子的啓蒙師傅之一。
南山書院。
三清先生坐在竹林中的石桌邊,他的對面是個一臉恭敬的中年人。
“安民,你怎麽看?”三清先生問道。
被稱呼爲安民的中年人眼裏閃過一絲亮光:“恩師,國有如此儲君,難道不是國之幸。”
三清先生搖頭:“鋒芒過甚!就怕隻是昙花一現。”
“恩師,學生已蹉跎半生光陰,難道還要繼續蹉跎下去?”中年人眼裏閃過一絲決然,“哪怕是昙花一現,學生也想再掙紮一次。不管将來如何,江南确需整頓,太孫此霹靂手段,雖冒險,但卻定有成效。學生想去應招賢榜,雖死而不悔。”
三清先生半晌沒有言語,“書院中做此一想之人,隻怕不在少數。”
中年人趕緊站起身來:“學生惶恐。”
三清先生一笑:“罷了……罷了……難爲你人至中年卻仍有如此一腔熱血……那就去吧……隻是不管成與不成,在朝,不可以南山書院爲根基結黨……否則……”
“是!”中年人不等三清先生說出更絕情的話來,趕緊起身,應了一聲。然後又跪下磕頭,“先生保重,學生去了。”
三清先生聽着風過竹林聲,有些怅然:此一去,究竟是兇是吉,誰能預料呢?聖上可不是一個能容人的性子。
這一日之後,南山書院變的清淨了很多。潛心做讀書的,隻剩下十幾歲的少年人。十六七歲往上的,都走了。
他們都是有功名的人,秀才舉人,更有書院裏的先生,他們大多都是進士出身。像是魯安民,便是進士出身,任過縣令,做過知府,隻不過是在江南這官場上,被排擠被傾軋,這才被罷了官。如今,這麽一個機會就擺在這裏,不知道又多少人前仆後繼。
江南這情況,朝局又如何,這學讀書人個個心知肚明。
誰不想成就一番事業名垂青史?
若不是心有志向,大可跟官場中的芸芸衆者一樣,同流合污,也搏個榮華富貴。
林雨桐等的就是這樣的一撥人。
像是魯安民這樣的,在過了最初幾天的觀望期之後,來的人越來越多了。看了履曆,大部分都是林雨桐親自見了。
林雨桐在考察魯安民,魯安民又何嘗不是在默默的觀察這個太孫。縱觀太孫所做之事,了解太孫的成長經曆,魯安民一直把這位太孫定位在‘好武’‘剛直’這個位子上。可等見了人,他才知道,他大錯特錯了。這個少年可一點也不魯莽,相反,可以說有些太過老成。
就像是現在,太孫問:“你跟張文華師出同門?”
魯安民應了一聲‘是’,心裏還想着,該不是殿下有所忌諱。
卻沒想到人家說:“那正好,你先去巡撫衙門,那一攤子事,你就先接着。”然後就寫了旨意,“離京之前,皇上給我便宜行事之權。所有的官員任免都在我的權限之内。你先上任,随後在吏部報備即可。”
出了溪園,他就是魯巡撫了。
一天之内,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員,頃刻間都換上了。
金陵的大街上,鞭炮聲一陣響過一陣。
江南的變動,哪怕是封鎖的嚴密,沒有走官方途徑,可京城裏該知道消息的,還是從其他的途徑裏把江南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畢竟,整頓不是封鎖,江面上的船隻往來,從來沒有斷絕過。
東宮裏,太子坐在主位上,柴同和南謹之就坐在太子的對面。
柴同一臉的急切:“太孫在金陵急需人手,與其叫太孫那樣簡拔,倒不如調去一些合适的人手……”
南謹之看了柴同一眼,沒有言語。
調撥人手?調撥誰的人手?
調去的不也是太子的人手?卻不是太孫自己的。這叫太孫怎麽想?
所以,這麽做是不合适的!
當然了,他或許是沒考慮到這一層,想着太孫如此任命官員,肯定是要被人诟病的。但遭人诟病和培養嫡系比起來,又算什麽呢?
于是他就道:“太孫殿下既然已經做了任命,那麽殿下……如今首先得想的是,趕緊報備吏部,正式的任命旨意,得在太孫離開江南之前,送下去……”
要不然,太孫的任命,朝廷不認,那才是把東宮的臉給丢大了。
林平章思量的就是這件事,“你們先下去吧。”
等兩人走了,他才起身,對任命的事,他倒是不怎麽在意。這隻在于帶回來的銀子多少來說呢,要是帶回來五百萬兩,這事能商量。要是帶回來一兩千萬兩,這事真不用商量。皇上連看都不會看,直接就用印了。
他在意的事,這孩子怎麽把五蠹司給翻出來了。
五蠹司,牽扯到的東西,是皇上的逆鱗,誰都不許碰的。
這才是麻煩中的麻煩。
他現在要弄清楚的是,她是從哪知道五蠹司消息,又是怎麽跟那些人聯系上的。他害怕,這孩子一個不小心掉到别人給設置的陷阱裏去了。
陰成之就在這種時候上門了,“知道你在想什麽……其實不用多想,沒事。那東西是我兒子帶去的……”
所以呢?
林平章氣的瞪眼:“五蠹司出動了,還明目張膽的。你覺得宮裏會不知道?”
“知道又怎麽樣?”陰成之面色陰沉,“我就是想知道,那無極宮裏到底有什麽秘密。我母親,當年是爲什麽死的。不動一動,永遠也不會知道。”
正說着呢,李長治進來了,他看了一眼陰成之,就湊到林平章耳邊道:“聖上又去了……”
林平章跟陰成之對視了一眼,就道:“動了……”
陰成之轉身疾步出了門,林平章追出去,已經不見人影了。
李長治扶太子:“殿下,要下雨了,進屋吧。風裏帶着潮氣呢。”
林平章歎氣:“去了的都已經去了,他卻始終耿耿于懷,不探出個究竟,看來是不肯罷休的。”說着就吩咐李長治,“打發人南下,告訴太孫,速戰速決,時間不等人。而且,要提醒他,回來的路可能比去的時候還危險。叫她千萬不要大意。”
“是!”大概是風起了,李長治狠狠的打了一個寒顫。
“把大氅穿着吧。”馮千恩把大毛的大氅拿出來,給皇上披上。他自己也趕緊披了棉鬥篷,扶着皇上一步一步順着暗道走了進去。
暗道兩旁,夜明珠鑲嵌在牆壁内側,暗道裏的台階曲折悠長,越往下走,越覺得冷。
一直走了大半個時辰,走過一道一道的關卡,才到了最下面的。
最下面這一層,仿若是仙宮。奇珍異寶擺設在宮殿裏,美輪美奂。
隻床榻的位置上,擺着一口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材。棺材裏的女子猶如沉睡一般,面容安詳。她一身白衣,躺在裏面。從外觀上看,是看不出心口的位置曾經被插過一把匕首的。
平宣帝進去,問邊上跪着的一個太監:“還是沒有什麽變化嗎?”
馮酬小心的看了馮千恩一眼,然後才對平宣帝搖頭:“回聖上的話,并不曾有什麽變化。”
馮千恩對這個幹兒子擺擺手,叫他先退下。這地方隻幾個特别信得過的太監守着,日夜盯着這具屍身。
誰也不知道這所謂的變化是什麽,但都得這麽等着。
因爲這個女人死前說過,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得留在身上了,是一件仙家法寶。得這東西,便可長生。她會回來取這件法寶,那時,便可交陛下長生法門。
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也回來過。以不同的身份回來過。可她自己始終沒找到取回法寶的辦法。她說,找不回法寶,她就無法返回仙界。陛下曾試圖留住她。當她成爲李妃的時候,陛下跟她結爲夫妻。兩人還生兒育女,有了三皇子。後來在懷着靜樂公主的時候,一個暈厥,再次醒來的李妃就隻是李妃,卻不見那個女人了。據李妃所言,她自己一直就在,隻不過在那個人在的時候她是無法支配她自己的身體。
這應該就是‘奪舍’了。
他也不知道這是仙家的手段,還是妖法。
但是她确實是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就像是皇上說的:“是仙是妖,有什麽要緊?能長生就行。”
宣平帝的手放在水晶棺上,喃喃自語:“你……現在究竟在哪裏?既然你說要回來,那朕自然堅信你會回來。朕的時間好像不多了……”
馮千恩就趕緊道:“陛下萬歲,怎可發如此不祥之言?”
“萬歲?”宣平帝一笑,輕咳兩聲,随即揉揉額角,“萬歲哪裏夠呢?”
“是!陛下一定會長生不老的。”馮千恩低聲道:“江南那邊的消息,五蠹司……冒出來了。”
宣平帝一歎:“怎麽把他們給忘了。”
“要……”馮千恩做了一個砍殺的動作,“斬草除根?”
宣平帝搖頭:“她又走了好些年了,如今到底在哪裏,朕都找不見了。她學聰明了,學會躲藏了。五蠹司嘛……這個時候冒出來挺好的……正好可以用用……”
“聖上是要?”馮千恩低聲問,“要引龍姑娘現身?”
“她該現身了,再不現身,朕就等不到了。”宣平帝的手從水晶棺上輕輕拂過,“給吏部遞話,就說太孫遞上來的任免官員,一律照準速辦。然後再下旨給太孫,重建五蠹司,此事交給太孫負責。”
馮千恩應了一聲‘是’,“隻是朝野沸騰,太孫做事未免太……獨斷了一些。”
“獨斷?”宣平帝扶着馮千恩往外走,“獨斷也沒關系。隻要朕不死,他就隻是太孫。”
這話要是叫林雨桐知道,林雨桐會說,“是太孫不假。但是這太孫跟太孫還是不一樣的,這有錢的太孫跟沒錢的太孫比起來,又是不一樣的。”
沒錯,林雨桐覺得自己現在有錢,特别非常以及極其有錢。
賬目整理了七天,也隻清理出了包括夏家在内的四家大鹽商的賬目,光是私鹽一項,二十多年來,就聚攏了四千多萬兩白銀。
這是多大的一個數字。
加上其他非法所得,隻這四家,接近六千萬兩白銀。
這還隻是大鹽商。還有幾十成百的小鹽商,都還沒有計算在内。
更有這江南兩省官員,還都沒動呢。
四爺給了個保守的數目:“最低不會少于九千萬兩。”
林雨桐就冷笑一聲,:“抄!”
太孫的旨意一下,四方皆動。
而林雨桐卻對着四爺愣神:“你說,将來别人會不會也叫我抄家皇帝。”
什麽叫‘也’?四爺瞪她!
林雨桐卻歎氣:一不小心,我就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