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姬傳回來的話, 叫慶格格外的羞惱。
自家的母親看到的都是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她知道算計巴根, 知道算計阿爾木, 知道這兩位倒了, 隻要父汗死了,繼位的就是自己。
但她卻沒有長甯的眼光和格局。
長甯是料到了自己上位, 北康勳貴部族必是不服的。一旦北康亂了, 對南靖是有利的。
在她而言, 靖國的利益才是根本, 那些私人的恩怨根本不在她眼裏。
他佩服這樣的女人,但心裏又何嘗會舒服?
長甯的選擇, 這是笃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穩定北康的局勢。
被一個女人小瞧,怎能不羞惱?
心裏不是沒想過,她一個女人都能爲了她的南靖做出種種的犧牲, 自己一個男人難道不能?我不去争搶那麽位子, 北康自然就是穩的。哪怕是汗位交替的時候, 出現一點波瀾, 之于一個國家而言, 那也是小有微恙。
可是, 甘心嗎?
父汗在位,自己還能好點。一旦父汗不在位了, 不管是巴根還是阿爾木, 對自己的态度, 就如對待賤奴。就是如今, 這種态度也不屑于掩飾。
真到那時候, 自己又該如何呢?
大丈夫死有何懼?
可妻子兒女何辜?
所以,這個汗位他得要。不光要要,還一定能穩定住局勢。
但在這之前,他把戚氏叫來:“……上次你不是說你母親的病有些不好嗎?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去涼州瞧瞧……”
戚氏眼睛一亮:“真能去嗎?”
慶格點頭:“牧仁也大了,叫他帶着人護送你跟寶音去。去收拾東西吧……”
戚氏高興,拉着慶格的手:“您不跟我們一起嗎?”
“等南靖的使團走了,我以送他們的名義,去涼州接你們。”慶格說着,就歎了一聲,“你上次不是說你侄兒跟寶音的親事……我看行。你這次去再細細的瞧瞧那孩子的秉性,要是沒審大問題,倒也不失爲良配……”
“王爺。”戚氏皺眉,“您之前不是不同意嗎?怎麽就變卦了?不會是……有事瞞着我吧。”
“沒有的事。”慶格低頭拉着她的手細細的摩挲,“也不想着,真要有事,我怎麽可能隻安排你們,不安排母親。”
這倒也是!
“是妾身想多了。”戚氏臉上重新帶上了笑,“那……我這就收拾東西去了……”
慶格點頭,等人走出帳篷,他才深深的歎了一聲氣。
不大工夫,牧仁就撩開簾子進來,“阿爸……”
慶格擡手制止他:“别的東西,除了常用的要帶着之外,其他的都不要帶。”他摸出一塊木牌了,“知道那個商人石萬鬥嗎?他在涼州應該是鼎鼎有名的。要真是有個意外,用這個牌子去取……我在那裏存了一箱子黃金……足夠你們娘兒三個,在任何一個地方富足的過完一生。你們的長相跟中原人沒太大的差别,中原話也說的很好,換一身衣服,混在人群裏沒人會注意。但是記着,有生之年,就再也不要回北康了。至于戚家,不要太過依靠。你外祖父在一天,還能勉強依靠一天。但等他老了,拿不住事了。你的那些舅舅們,肯定爲他們的兒孫想的更多一些。”
“阿爸!”牧仁皺眉:“我們要是走了,别人該多想了。”
慶格就笑:“要的就是别人多想……”
牧仁挑眉,不解的看他阿爸,“您這是想……”
慶格擺手,不叫牧仁繼續往下說,“去吧!聽話。”
牧仁接過牌子:“那個石萬鬥可信嗎?”
慶格點了點牧仁:“你是想說石萬鬥跟長甯過從甚密,怕他變卦是嗎?第一,他是商人,有野心的商人。商人重利,也重信。況且,那點東西,他還不至于就放在心裏。第二,哪怕他是長甯的人,也無所謂。那個女人沒那麽小氣……再者,這次她未必就能……”說着,就頓了一下,“帶着你的侍衛們都走。實在不放心石萬鬥,也沒關系。這次去涼州直接打發你信得過的帶着憑信去取出來,然後找個安全的地方放置,或者幹脆就換成銀票,随身帶着……不要多問了,等事情了了……要是一切順利,我會親自去接你們。若不是我去的,不論是誰,都不要跟着走。”
父親打定了主意,是更改不了的。牧仁點點頭:“我把娘和妹妹送去之後,就回來幫您……”
“沒有你,她們就沒有依仗。真要有意外,她們就隻能由别人宰割。”慶格慢慢的閉上眼,“或是被當成物品,賞賜給……或是……”
“别說了。”牧仁深吸一口氣,這種情況,隻要想起來就叫人覺得毛骨悚然,“阿爸……其實南靖人活的……才像個人。”
“所以,爲了臣民不被再像是牲畜一般的對待,阿爸也要試試。”牧仁笑了笑,“不光是爲了你們,還爲了很多個跟牛羊一樣被驅趕的人。”
父子倆正說着話呢,有汗王的侍衛過來,傳達一個旨意:南靖的使團,由二王子慶格代爲接待。
當車隊到王城附近的時候,前哨來報,二王子奉了汗王的命令在王城外十裏等着。
陰成之就問騎馬跟着車架邊的上官淳:“上次也是這位二王子接待的使團?”
上官淳搖頭:“是三王子阿爾木,此人傲慢粗鄙,不如二王子謙遜知禮。”
陰成之就若有所思。
等到見到了二王子,南靖的使臣們都不由的要贊一聲二王子的風采。一方遠道而來,一方熱情遠迎。一切都很是順利,唯一叫人不解的地方,就是在提到應該先參見汗王的時候,對方推脫了。隻說是遠道而來,先歇息休養。至于見汗王的事,卻始終回避。連個大緻的召見時間都沒說。
等人走了,他們也住進了給他們準備好的營地裏了。
留下使團的人面面相觑。
陰成之點了上官淳,點了文博和柴同一起去王庭。哪怕拜見不了汗王,但程序該有,他們的禮儀是該盡到。另外,還得得到汗王的允許之後,拜見長甯公主和太孫。
出營地,北康的護衛并未阻攔,可真到了王帳,就被人攔了。
畢蘭可汗說:心意收到了,叫先行休養,等待召見。
又說:拜見長甯公主之事,他準了。
可等一行人,遞了消息要拜見長甯的時候,長甯卻拒絕相見。連林厚志傳話,也隻站的遠遠的,叫北康的侍衛來回的傳話。
傳話說:但有事,可找太孫商議。
“這是什麽意思?”上官淳皺眉。
陰成之低聲道:“禁聲吧。隻怕咱們趕的不巧,趕上北康有大事要發生了。”
長甯公主,明顯是再避嫌。
上官淳眯眼,沒有說話。可等回到營地,他卻提議,“下官覺得,應該派人多方打聽消息。以确認咱們此行到底能不能成,若是不能,下官就建議,還是盡快回朝比較好。别把咱們卷進了别人的内鬥中。”
這話倒也對。
陰成之就問:“你想請太孫過來詢問?”
上官淳搖頭:“隻怕太孫知道的隐秘也十分有限。北康的左丞相……此人好黃白之物,下官倒是覺得,可以去試試。”
是說賄賂北康的大臣,從而獲得消息。
這也是相互打聽消息的一個渠道。
陰成之皺眉,剛要說話,就見蒙放急匆匆的過來了。
“何事?”上官淳先皺眉問了一句。
蒙放看了他一眼,沒言語,看向陰成之的時候卻說:“太孫跟前的随從剛才來過了,叫下官傳一句話過來,‘在營地休整,不要輕舉妄動’。”
上官淳眉頭能擰成一個疙瘩:“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柴同就道:“上官大人,太孫說話,是什麽便是什麽,至于什麽意思,就不是下臣們該揣度的了。”
上官淳早被陰成之不屑和蒙放的無視,弄的有些心浮氣躁。自己是帶着任務來的,可如今被困在這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能幹什麽?什麽也幹不了。别人也就罷了,偏柴同這麽一個身份,在自己面前陰陽怪氣,他當時就怒了:“太孫殿下的話,本官不敢質疑。但爲君分憂,乃是身爲臣子的本分。如今咱們兩眼一抹黑,真要是有什麽危險,有什麽需要咱們搭把手的地方,咱們卻一頭霧水。況且,太孫殿下年輕,更需要穩重之臣輔佐……”
蒙放就想起那位随從,是叫林諒的還是叫什麽的說起的一句話:“……太孫殿下覺得跟陰公子挺投緣的……”
他總覺得這話是話裏有話,像是在暗示什麽。
畢竟這是在北康人早就搭建好的營地裏,從侍衛,到端茶倒水的仆從,再到挑選出來可以供暖床之用的小女奴,隻怕都不單純。既然在避免接觸,話大概就說的不會太明白。
這麽想着,他就把這話說了出來:“……不知道這話是否另有蹊跷……”
柴同一拍大手:“陰公子年紀尚小,正事貪玩的年紀。到了異國,忍不住出去轉轉,這是在所難免的……這出去了,許是就趕巧碰見什麽人也不一定……”于是連連感歎,“之前下官還想着,殿下之前表現出來的對陰公子的關注非同尋常……還正兀自不解……沒想到應在這事上……殿下是早就爲如今這事做了鋪墊了……”
陰成之:“……”你真想多了。
‘太孫’暗示自家兒子出去可傳遞信息,不過是色心不死而已。
心裏有那不以爲意的,但此刻卻不能說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上官淳便陰陽怪氣的說:“那就叫陰家的哥兒跑一趟吧。”
有沒有消息的,回來便知道了。
四爺帶着倆侍衛出了營地不遠,就碰到之前一直跟在桐桐身後,後來又被打發給長甯公主報信的那個少年。他在前面走,每走幾步就會原地等候,然後再回頭望一眼,确保後面的人跟着呢,才會繼續朝前。
就這麽一路跟着,不久就到了一處極爲熱鬧的市場。
拉着牛羊交換的,背着羊皮狼皮等着交易的。來來往往擠着的到處都是人和牲畜。
四散的還有各式各樣的帳篷,四爺看了看,就朝一看起來就特别奢華的帳篷走去。
護衛低聲道:“少爺,那個人在那邊……”
林諒朝相反的一處破敗的帳篷去了。
四爺輕笑一聲:“走吧!沒錯。”
牲口集市裏搭建了一頂這麽耀眼的帳篷?哪個敢輕易的靠近?
來這裏交易的一般都是北康的平民和賤民,恨不能躲這裏八丈遠。沒人敢靠近,沒人敢闖入,所有的貴人有身份的人都不會進來。
果然,是個見面的好地方。
她是怎麽偷摸的溜進來的他不知道,但他這種初到異國的人跑錯了地方并不會惹人懷疑。
帳篷前沒人守着,但十米以内,絕對沒有人靠近。
四爺掀開簾子進去,擋在身前的是一架木質的屏風,繞過屏風,就見林雨桐果然在裏面坐着。
見面不容易,相互拉着手對視一眼,然後眼裏就有了笑意。
沒時間扯别的,隻能盡量用簡單的話把各自的處境說了一遍。
林雨桐皺眉:“……出了一點狀況……”畢蘭可汗的傷情不在姑姑的預料之中,很多計劃都得提前了,她把北康的情況簡單的跟四爺一說,四爺就明白了,“你選二王子慶格……”随即他又搖頭:“慶格繼承汗位,北康必然會出現你所預料的情形。但是……你的這個計劃,卻把你放在了他們的内鬥之中。得利和風險是等價的。其實完全不用如此,是不是慶格繼承汗位,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如今,隻要攪亂這一池子的水,是魚吃了王八,還是王八吃了鼈,跟咱們有什麽關系?”
這倒也是!
林雨桐腦子裏靈光一閃,低聲跟四爺嘀咕了小半個時辰。
四爺這才笑了,給了正面的評價:“妥當!”
誰也不知道兩人在帳篷裏嘀嘀咕咕了些什麽,哪怕是跟着四爺的護衛,個頂個的高手,也沒聽到隻言片語。
陰成之隻能等他兒子洗漱之後出來,跟他說這情況。
而其他的使臣,早已經在等着了。
都沒有在帳篷裏面,而是在帳篷中間的空地上,鋪着氈毯跪坐着呢。
然後四爺過來,特别平靜的陳述了兩件事:第一,畢蘭可汗遇刺之後,有人在包紮傷口的紗布上藏了穢物,導緻傷情加重,如今傷口已經嚴重腐爛,又高燒不退,情況不是很樂觀。另外,還着重強調,去年秋獵可汗遇刺之時,靖國的使團并沒有離開,而是在距離圍場不算遠的地方。
這兩件表面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卻叫衆人心裏一驚。都扭頭看向了上官淳。心裏也都明白了太孫的意思了。
太孫是想說,别輕舉妄動,别叫人家把可汗遇刺的事推到靖國身上。否則,這次的使團,隻怕是誰也别想活着回去。
上官淳頭上的汗都下來了。柴同更是怒了,因爲壓根就沒人知道上官淳在回朝的途中到底在哪裏遇到狀況推遲了他的行程。他隻說身體有恙,暫停休養了一段時間。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沒細說,就沒人細問。可如今這麽一說,就不由的叫人想起初見太孫的晚上,太孫說的,在圍場被刺殺的事,以及對上官淳的态度。
很明顯,這裏面有貓膩。
好死不死的,偏偏北康的可汗在同一天被刺殺,這很容易就被人聯想到靖國的身上。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豎子!”文博蹭一下站起來,指着上官淳就罵了一句。
陰成之深深的看了自家兒子一眼,然後才道:“諸位都稍安勿躁。事情已然發生了,要追究那也是回朝之後的事了。如今咱們要做的,就是怎麽從這次的事件中順利脫身。”
“不錯不錯!”宗人府的經曆官大人急忙道:“陰公子,殿下還有什麽話要說?”
四爺垂下眼睑:“……這就是第二件事了。殿下說,這次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要複雜。畢蘭可汗将事情交給長甯公主追查……”
“公主爲何要接如此一個燙手的山芋?”上官淳急忙問了一聲。
陰成之輕哼一聲:“不接?難道把這把能要了咱們命的刀遞到别人的手裏?要真是如此,真換個人查試試,咱們這些人隻怕掉了腦袋還做的是糊塗鬼。”
沒錯沒錯!是這樣的!
謀害畢蘭可汗,如果不是敵國,不是仇人,那必然是跟幾位王子脫不了關系的。交到誰的手上,誰都不敢往他們身上引。而南靖的使團就是送上門的替罪羊,直接拉過來就能頂罪,何樂而不爲呢。
說到底,公主是爲了使團,是爲了南靖。
這叫人不由的唏噓起來。
上官淳也有些讪讪的。閉嘴不再言語。
蒙放就催促:“陰公子,請繼續。”
四爺将一圈人的表情看了一遍,這才道:“……公主覺得這事棘手。親手給畢蘭可汗包紮傷口的是二王子的生母雲姬,可負責王庭各項供給采買的,卻是大王子的小舅舅。隻是在去年,也就是在秋獵之前,這位大王子的小舅舅卻暗地裏收了三王子送的一個美貌的姬妾……而這姬妾據說跟四王子的生母有些淵源……”
這一圈子的話說完,直接叫衆人懵圈了。
什麽意思?
四個王子,誰都有嫌疑。
可究竟是誰,卻又無從判斷。
但不管是誰,給這些王子有機可乘的元兇,都必然是那次的刺殺。而刺殺的最大嫌疑,依舊是去年來北康的使團。
所以,看似火沒燒到使團身上,但他們卻始終在漩渦的邊緣,随時都可能被漩渦吞沒。而他們的人手,隻有護衛五百,就算是把各位大人帶着的随從護衛馬夫夥夫都算上,也才不過區區八百人。在人家的王城裏,八百人,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文博就說:“陰大人,您是上官,這事得您來拿主意。”
這話得到衆人的認可,連上官淳都點頭。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得求助于朝廷。朝廷大兵壓境,迫使北康放人,這是唯一的途徑。北康在内憂未除的情況下,會放人的。而想叫朝廷出兵,在座的除了陰家父子,隻怕沒有誰有那麽大的面子。以陰伯方的性格,隻要知道兒子孫子有生命危險,那是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
所以,所有的小心思,個自的小算盤都得放下。沒有什麽比安全離開更要緊的。而想要安全離開,隻能唯陰成之馬首是瞻。
陰成之看了兒子一眼,才道:“那就請各位該幹什麽幹什麽,隻要不出營地,暫時應該無礙。”
等人散了,父子倆回了帳篷,陰成之就問:“是太孫叫你這麽說的?”
四爺:“……”這個跟桐桐真的無關。隻是知道她要幹什麽了,自己難道連這一點配合也打不好嗎?
他沒回答,好在陰成之也沒有細問,隻問:“北康到底如何了?”
剛才的話真真假假,聽起來是那麽一回事,也确實是說的通。可那麽多人聚在一起,聽一個剛在外面溜達了一圈回來的少年說話。不可疑嗎?誰都知道他們是在說秘密的事。
那些四散在營地裏端茶倒水的,個個可都是人家悉心安插進來的。
剛才進帳篷的時候,撩開簾子的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很顯然,自家兒子剛才在外面的那一番話,明顯是故意那麽說的。
爲什麽要那麽說呢?
一是他想把這些話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去。二嘛,帶着幾分危言聳聽,反倒是叫使團内部上下一心了。
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可越是這樣,越是證明這背後有貓膩。
四爺并不覺得所有的事都告訴給陰成之是明智的舉動,他選擇性的說了一些,比如畢蘭可汗确實是受傷了,傷口确實是潰爛的厲害,要是沒有活死人醫白骨的手段,是必死無疑的。同時,透漏了可汗以殉葬爲要挾,叫長甯公主徹查被謀害一事的始末。
陰成之信了。
有種這才對的感覺。
到了如今,長甯不管查出什麽來,都不能說。她自己不能說,但不意味着不能借着别人的嘴說。可借誰的嘴傳出去才最可信呢?
當然是長甯跟自家人說的私密話是最可信的。
當天晚上,靖國使團‘密談’的話,就被傳到各家主子的案頭。
大王子巴根幾乎是怒不可遏:“什麽管着王庭采買的是我的小舅舅……北康不是南靖,哪裏有什麽小舅舅大舅舅的關系……要這麽說,我的舅舅都夠組建一個侍衛營的。”
馬上叫人去打聽,這采買的所謂自己的小舅舅的,到底是誰。
弄了半天才知道,是自己的親外婆生的一個兒子。早些年部族争鬥的時候,她連同部族裏的女人被另一個部族掠劫過。女人是不會被殺的,也沒人會看中貞潔。跟另一個部族的男子交合,生下了個孩子。等自家的部族打回來把她帶走的時候,生的孩子是得留下的。後來戰端平息了。兩個部族有來往了。母子之間也都知道誰是誰,但也僅此而已。
不過,自家這邊的供應,确實是王庭裏除了大汗最好的一份。自家的阿媽也是一樣。肯定的,爲了過的更好一些。隻怕自家阿媽跟這個所謂的小舅舅私下是有一些來往的。
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如今拿出來,真就不好說了。
根本就說不清楚。
“該死的!”巴根深吸一口氣,“隻能咬死了慶格不撒手了。”
慶格細細的聽完,就看向明天就準備去涼州的兒子牧仁:“你怎麽看?”
牧仁搖頭:“您真的确定這位靖國的公主幫的是咱們?”
慶格輕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誰都牽扯進去了,才就真都安全了。真要論起來,咱們的嫌疑才是最小的。誰會蠢到自己動手呢?大家會這麽想,汗王也會這麽想。”
牧仁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頭:“阿爸,爲什麽我們不将有些人的事做成實證呢?”
慶格對着兒子就笑:“長進了……”
然後拍手,外面進來一個牧仁從來沒見過的漢子來,頭發亂糟糟的看不見臉。
慶格低聲道:“……那位采買官……我不想叫他看見明天的太陽……”
當畢蘭可汗叫人宣召這位采買官的時候,才發現,他連同他的那位據說是三皇子送給他的跟四皇子的生母有某種瓜葛的姬妾,兩人都人絞死在他的帳篷裏了。
殺人滅口!
這是所有人心裏想到的。
本來畢蘭可汗是不怎麽信服長甯的調查結果的,這女人一直說在查,卻總說困難重重,一天一天的往後拖延。要不是探子來報,他還不知道這女人查出了這麽多。
但對于這個結果,他覺得不足以叫人信服。
北康和南靖不一樣,不會有那麽多的所謂的血脈爲紐帶的羁絆。
給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也會賜給臣下,那這女人再生的孩子,難道也是王子王女的兄弟姊妹?
強者爲尊,利益結盟。
僅此而已!
他老了,但他不糊塗。因此,這消息傳來,他并不怎麽信。本着謹慎的态度,打算叫來問問的,結果……人卻死了!被殺的!
人死了!這說明什麽?
說明有人心虛了!
那麽長甯給出的這個結果,隻怕不是最後的結果,也離真相不遠了。
謀害他的兇手,就在這幾個兒子連同他們的母親之中。
會是誰呢?
“都給我叫來……”他暴怒的如同一頭受傷正在忍受無邊苦痛的獅子,“還有長甯那個女人……對……還有那個女人……”
長甯接到宣召的時候,剛剛把林雨桐送進來的消息扔到火堆裏。
她的嘴角翹了翹,理了理衣服,好半天才壓在唇角的笑意。到的王帳之中的時候,幾位王子連同她們的生母都在呢。
長甯其實是真羨慕這些女人,毫無顧忌的就那麽捂着自己的鼻子,一點也不掩飾的嫌棄汗王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
雲姬和二王子在汗王的腳步,虔誠的跪着。
其他三個相互仇視着,連還沒有成年的四王子也是如此。
巴根之前還覺找那麽個人想牽連自己,有些荒誕。但卻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這個所謂的小舅舅,卻死了!
一定是他們殺了他,用來坐實自己謀害父汗的事的。。
而三王子卻想着,當初送出去的那個姬妾,真隻是爲了叫那個采買官能對自己的母親多幾分照看,不再找各種借口找麻煩。可誰知道會出了這事,通過一個他早就忘了的女人牽連到他身上。要是人活着,幾鞭子下去實話就說了。隻要能張嘴,就能知道,父汗就會知道,自己真是無辜的。可還真不巧了,這個女人也死了。那麽自己當初将她送給别人的目的就成迷了。如今自己就算是全身長滿嘴也說不清楚了。
他有理由相信,這是大王子巴根的手筆。他一定是知道父汗叫長甯那個女人在查他,他着急了!
而四王子龇牙咧嘴的,幼瘦一般的狼崽子一雙眼睛都散着兇光。他覺得三王子包藏禍心,故意在害他。爲什麽這麽說呢?因爲那個送出去的姬妾,原本是他生母的婢女。那麽他生母的婢女爲什麽會成爲三王子的姬妾?那是因爲三王子觊觎四王子生母的美貌,不止一次揚言等将來他登上汗位,一定要把四王子的生母如何如何。甚至還不止一次的在半路上攔住這她動手動腳。于是,才有了送婢女的事。
各種的新仇舊恨,三個人跟餓狼似的彼此對視着。
巴根指認說:“一定是阿爾木叫人殺了那人,好叫我死無對證。”
阿爾木則指認巴根:“賊喊抓賊,果然奸詐。”
阿拉坦倉則說:“……阿木多前幾天見到我的時候還說,叫我去我的草場看看我的羊群和馬兒……說是她做了一個夢,是天神的指示……我留在王庭隻怕會有天降的災禍……想來,她一定是從那個采買官那裏知道了你們的秘密……知道我會受到牽連,所以給我示警呢……”
畢蘭可汗眯眼問小兒子:“誰是阿木多?”
阿拉坦倉急道:“就是我母親的婢女,跟采買官一起被殺的那個女人……”
比起巴根和阿爾木的話,可汗更信小兒子的話。
一頭還沒長成的小狼崽,還離不開他這隻能庇護他成年的老狼王。
于是,他懷疑的視線從大兒子和三兒子身上滑過去,然後又把視線對準跪在跟前的二兒子:“你來說,你覺得這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慶格還沒言語,巴根卻站起身來哈哈大笑:“父汗,最奸詐的就是他。您還不知道吧,他把女人和孩子要往涼州送了……在這個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您說,他爲什麽要這麽做?他這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慶格一副受驚的樣子,跪下就磕頭:“父汗容禀……兒臣絕對沒有哪個意思……兒臣就是怕了……是真怕了……兒臣不知道誰有意加害父汗,但不管是誰害了父汗,這棉紗都是兒臣的母親給父汗用上的……兒臣留下……什麽罪責兒臣都認了……但兒臣祈求父汗,讓牧仁和寶音走吧……若您要兒子死,兒子馬上死在您的面前以謝罪……兒子保證,兒子死後,牧仁和寶音永遠留在涼州,不再踏足草原一步……”
“奸詐的南蠻子。”巴根恥笑。
“狡猾的奴生子!”阿爾木鄙夷。
長甯就看見汗王的眼睛眯了眯,瞳孔縮了一下。
場面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然後就見距離汗王最近的雲姬動了,猛地拔出一把刀來,在侍衛們沖上來之前,抵在她自己的胸口:“一切都是妾的罪過,是妾大意了,是妾有不查……妾罪該萬死……可是慶格無辜……妾願意以死謝罪,求大汗饒了慶格性命,叫他跟他的妻兒都去涼州吧……是生是死聽天由命……”說着,刀尖抵在胸口,猛地朝地上一撲,刀柄撞擊地面,這股子力量足夠将匕首捅進去。
營帳裏就發出一陣驚呼之聲。
慶格撲過去,抱起雲姬跑出去呼喊着大夫。
長甯垂下眼睑,遮住眼裏的情緒。。
好一出苦肉計!
雲姬這一尋死,又是在這裏多人面前如此,那她這個罪責,還怎麽追究?
畢竟人家此刻已經生死不知了。
慶格回來的時候,身上還沾着血,他老老實實的跪着:“父汗開恩,父汗贖罪……若是父汗允許兒子去涼州跟妻子兒女團聚,兒子感激不盡……不敢肖想不屬于兒子的東西……請父汗成全……”
“站起來!”畢蘭可汗看着慶格:“我的兒子該像是草原上的狼王,該像是蒼山之巅的雄鷹,不要學南蠻子……跪啊……求啊……那是弱者活着的依仗……”
慶格恭敬的站起來,“是!父汗!”
“你!”畢蘭可汗看着慶格,然後又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另外三個兒子,又重新看回慶格,“我将這事交給你去查……查清楚,是誰殺了那麽兩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慶格眼睛微微閃了閃,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就松弛起來:“是!父汗!”
畢蘭可汗看向其他三個兒子:“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離開你們的營地……如有違令……”他的視線再次從三個兒子的身上劃過,輕柔無比的說了一個字:“殺!”
“父汗!”其他三個齊聲喊了一句。
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心裏一股子說不清楚是委屈還是憤恨的情緒瞬間就将整個人給溢滿了。
每個人心裏都想着,您!我的父汗,怎麽可以這麽對待我?
這種表情畢蘭可汗一一看在眼裏,等人都出去了,他才問長甯:“你說……是哪個兒子在殺人滅口?”
長甯搖頭:“不知。不過想來汗王心裏應該是有決斷的。”
“聰明的女人啊……”畢蘭可汗招手叫長甯到跟前,“去!用你的人,你的眼睛,盯着慶格……”
長甯擡頭跟畢蘭可汗對視,然後才慢慢的應了一個‘是’字。
他還是懷疑慶格的!
用他隻是爲了麻痹他!
長甯就說:“那您爲什麽不現在就殺了他?”
畢蘭可汗哈哈大笑,卻又轟然倒在榻上,傷口的疼痛叫他的意識有些迷蒙,長甯恍惚聽見,他說:涼州是屏障……北康不能沒有涼州……涼州不能沒有戚威……戚威……兒女情長……
長甯的眼睛眯了眯,然後慢慢的退下去了。
戚威?
一個至關重要的小人物!
他的一個決定,卻影響了兩國十數年的曆史,許許多多人物的命運。
包括她自己的!
“涼州是屏障……北康不能沒有涼州……涼州不能沒有戚威……”林雨桐反複咀嚼長甯遞出來的這句話。
涼州是屏障,這個意思很好理解。它的地理位置緊要,易守難攻。是遏制北康的咽喉之地。反之,這地方若是被北康占有了,那麽南靖便如同是北康的飼養場。長驅直入燒殺搶掠,根本就無法阻擋。長甯和親的意義,隻是少叫北康南下騷擾百姓。
也正是因爲涼州的重要性,所以,林雨桐才說要将這裏拿回來作爲長甯安身立命的根本。隻要有涼州在手,她就是朝中最尊貴的公主。誰也不敢小觑她。
這也是爲什麽北康不能沒有涼州的原因。
可這涼州不能沒有戚威……這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要是别人說出這話,她也不會在意。偏偏的,這話是畢蘭可汗說的。
這麽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枭雄的人物,她相信,這個評價應該是客觀的。
如果戚威對于涼州來說,這麽重要,那要是想拿下涼州,就繞不過去這麽一個人。
可時間太緊了,她對戚威的了解,表面的很。
誰知道戚威呢?
林雨桐覺得唯一能問詢的人,就是陰成之了。
他不信,對于這麽一個叛臣,朝廷會沒有查過。
看來,隻能晚上去偷偷的見一見陰成之了。
過了子時,她才一身黑鬥篷的帶着林諒出門。如今王城的戒備可比之前森嚴多了。沒叫林諒靠近,她自己偷偷的進去,最外圍的是北康的護衛。美其名曰爲保護,其實就是監視。避開這一層護衛,剛一進來,就被一個聲音喊住了:“誰?”
是蒙放的聲音!
“我!”林雨桐壓低了聲音,将頭蓬上的帽子撩開一角。
蒙放拉了林雨桐就進了最近的帳篷,馬上要行禮,被林雨桐給攔住了,“便宜從事吧。我要見陰大人,馬上……”
蒙放指了指一邊的铠甲:“殿下換上,跟我一起走。”
铠甲有些大,穿上倒也行。将鬥篷搭在胳膊上,因着制式軍裝的事,沒人注意到。
陰成之還沒有睡,正在給太子寫信。磨已經磨了一硯台,眼看就要溢出來了,想寫的話卻遲遲不能落在紙上。
該說什麽呢?
說如今這個太孫,就是靖國所需要的太孫。
可即便是靖國需要,那又怎樣?
假的就是假的!
徒增煩惱而已。
正踟蹰呢,護衛進來了,低聲道:“有貴客到了。”
他正要落筆的手一抖,白紙上隻留下一個濃濃的墨點。
将筆擱下,盡量叫聲音平緩:“有請。”
他才起身,一擡頭就看見一身戎裝的太孫進來了。
“殿下!”有蒙放在,他恭敬的行禮。
林雨桐‘嗯’了一聲,看了蒙放一眼。蒙放慢慢的退出去,“臣在外面守着。”
陰成之看了看外面,才幾個照面,蒙放就對他言聽計從了。這馭下的手段啊!
“不知殿下深夜前來,可是北康王庭又有什麽變化?”他收斂心思,先問正事。
林雨桐開門見山:“我今夜前來,就想問問戚威的事,還請陰大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陰成之先沉默,然後才問:“殿下怎麽突然對這個人有興趣了?”
“有人說……涼州離不開戚威……”林雨桐的神色越發的嚴肅起來,“這話,您怎麽看?”
陰成之又是沉默:“殿下能告訴臣……這話是誰說的嗎?”
“畢蘭可汗。”林雨桐緊緊等着陰成之的表情,她不知道隻是問一個叛臣,爲什麽陰成之在提起他的時候何以兩度沉默。
“畢蘭可汗?”陰成之歎氣:“總算是有人給了戚威一個還算是公正的評價……”
這話卻叫林雨桐越發的不解了。看樣子,陰成之對戚威,言語間不僅沒有反感,好似還多了一些什麽。
“請您千萬不要瞞我。”林雨桐咬牙,“這對接下來的事……特别重要……”
陰成之挑眉:“接下來的事……接下來不是應該不要輕舉妄動嗎?怎麽?殿下還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
這是一隻嗅覺特别靈敏的老狐狸!
林雨桐低聲道:“那什麽真太孫假太孫,都是小事。大事是……您說,要是能順手拿下涼州,這算不算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陰成之眯眼又上下的打量林雨桐:“你倒是真敢想。”
“我不光是敢想,我還敢幹。”林雨桐的身子前傾,“不光是幹敢,還已經開始了……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不管成與不成,都得幹下去了……如今後面是懸崖……不往前走……北康遲早會反應過來的……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可往前走跳過去說不定就是一片坦途了……所以,務必的告知我您所知道的關于戚威的一切……”
陰成之抿嘴,胸脯上下起伏不定:“你是想跟我說,你把整個使團裹挾進來了……”
“裹挾?”林雨桐皺眉,“不是裹挾。是命令!迄今爲止,我還是太孫!我的話,就是旨意。遵旨而行怎麽能叫裹挾呢?陰大人,這是太孫問話呢,所以,請您據實已告。”
“據實以告?”陰成之冷笑:“你确定要我據實以告?”
林雨桐點頭:“不管發生過什麽……都得直面……你說吧,我有心裏準備。自古以來,有昏君,才出名臣。有昏君,才出判将。不外如是!”
“呵!”這話叫陰成之受用了兩分,“你倒是敢說。看在你說了兩句實話的份上,告訴你也無妨。如今在南靖,早沒人敢說這事了。慢慢的,也會被人遺忘的。但我還是那句話,史書該給戚威一個公正的評價。”
随着陰成之的講述,林雨桐才知道,戚威出身威遠伯府,自小就選在還是皇子的宣平帝林承運的身邊,說是陪讀,但他更擅長武道。戚威的武師傅,還是林承運爲他從先帝那裏求來了的。後來,小皇子長成了大皇子,小伴兒也成了大伴兒。
戚威十四歲就進入了虎威軍,駐守涼州。随着他在軍中嶄露頭角,給予林承運的幫助也越來越大。兩人一在朝,一在邊疆。互爲依仗。直到林承運登基,成爲了宣平帝。
那一年,宣平帝和戚威都二十四歲。
宣平帝已經有太子林平章和女兒長平公主,皇後的肚子裏還懷着武安王林平澤。戚威呢?十六歲家裏給給娶了他的表妹,卻因他無暇回來拜堂,兩人一直就沒有圓房。他這表妹一直身在别院,少有見人。而戚威興沖沖的去見妻子的時候,卻見妻子已是身懷六甲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