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這麽大的地方, 連城的老家又在這裏,爺爺奶奶至今還在縣城生活, 又都是退休的老師。那其實是很好打聽的。尤其是姚思雲這種, 好像都能認識縣裏一半老師的這種人。以前是因爲清涓上學,現在不是還有清悅嗎?所以, 跟老師打交道成了她畢生的追求一樣。要麽說圈子不大呢。這老兩口跟蓉蓉的爸爸還是老同事,甚至之前是多年的老鄰居。知道蓉蓉,就必然是知道林雨桐和金家的。相關的傳言肯定是聽過。
那金老三本來就是個名人, 現在有錢了,依舊是個名人。比如說拿錢蓋敬老院孤兒院, 比如姚思雲會去給老人義診免費治療等等, 都說是有錢刷名聲呢。但不管名聲是怎麽來的?從不仗勢欺人,爲人還很仗義。要說有錢吧,如今縣城靠着拆遷發财的人大有人在。來來往往的客商有錢的多了, 都是見過一擲千金的。老三可以說是‘老牌’的有錢人了,誰都知道這家夥下海早。他下海那時候, 他家的弟弟弟妹還都是小官呢。所以, 如今金老三有的也是極爲低調的好名聲。
他們知道老三, 姚思雲稍一打聽,也就知道這些老師們說的連家是誰家了。其實早該想的, 這老兩口也算是小有名氣的。
名氣從哪來的?
就是人家長的好,氣質也好。
好到哪種程度呢?好到藥廠的人上門, 專門找這兩位扮演知名教授蒙醫專家拍廣告的那種。就是一上電視, 一看長相氣質, 就覺得靠譜的那種。
不光是慈眉善目,關鍵是氣質非常的知性,那長相,哪怕是老了也非常有樣子。
找來的人多了,老兩口一聽叫他們裝專家,就知道是騙人的,給多少錢都堅決不去。
這事瞞不住人,一來二去的就傳出去了。後來好些做中老年服裝的,就上門,請老兩口做模特。一年四季也就拍點照片。如此,兩人當退休後的業餘生活了。光這些一年其實不少賺的。
服裝生意,這跟老三算是同行業的。這事家裏也聽到過。
姚思雲這麽一說,老三就恍然:“原來是他們家啊。那就難怪了!”
老兩口的兒子據說就長的特别好,隻不過兒子早年就去世了。媳婦帶着孫子改嫁了。如今老兩口是跟着閨女過的。人家家裏的閨女也長的好,是縣裏文工團的。姑爺是文化局的一位副局長。
打聽細了才知道,人家連城可不像是清涓這種托關系上的學。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師範大學美術專業畢業的。本來他姑父是要給安排進文化局的,當成是特殊人才引進算,他爺爺呢,也說找老同事安排到學校當個美術老師,也挺好的。按月拿工資嘛。誰知道最後陰差陽錯的,成了幼兒園的園長了。
正月初二,連城上門了。
到了正月初六,姚思雲也就打發清涓去連城家拜年,這是禮尚往來嘛。可這邊還沒出門呢,那邊門鈴就響了。
剛才才說起的一對氣質特别好的老人帶着一個長的高高壯壯的中年女人上門了。
“連叔連嬸吧。”姚思雲趕緊就道,“正說準備給您二老拜年的……”
玄關裏放着不少的禮品,禮品邊上站着個瘦瘦高高的姑娘。
連家人就知道人家說的是實情。很懂禮數的一家人。
清涓此時正看着高壯的女人,然後伸手拉姚思雲的衣服下擺。
姚思雲就知道了,這該是連城他媽。
彼此客氣了一番,就進來坐了。
相對來說,姚思雲對連家的态度還是滿意的。雖然如今都是自由戀愛了,但是人家連家的态度是沒有錯的,雖然是自家閨女沒皮沒臉主動的,但人家連家擺出這種求娶的姿态來。人心裏就舒服多了。
連城的奶奶就跟姚思雲說:“……我這兒媳婦是個好的,當年跟我兒子感情好,對我們老兩口也好。可我那兒子是個沒福氣的,早早的沒了。她是哭着喊着不願意再嫁,還是我們勸着,說再走一步吧。早些年,日子也都不好過。連城爸一場大病,家裏欠了一屁股的債。那些年,教師的工資你們也是知道的……欠好幾年的都有。家裏老的老,小的小,之前還有個病人拖累着。就靠她一個人撐着……我就說這撐的也太辛苦了……找個對你好的人,人一輩子不能這麽着啊。年紀輕輕的,守着我們老的小的過一輩子算怎麽回事?好說歹說的,後來……就嫁給給連城爸看病的一個主治醫生,人家還是醫科大學的教授。老婆也死了好幾年了,就是年紀上比她大個十幾歲。”
連城媽就接着道:“老何那人,其實還不錯。他沒兒沒女的。我呢,就能把連城帶上。一想,确實是能給孩子一個不錯的生活環境。就再婚了。不過家裏就始終隻他一個孩子。老何前年也沒了。本來我是想叫連城回縣上的,等老何那邊過了三年,給老何守完孝,我也好回來。這孩子非要在省城陪我,這才幹了那麽一份工作。”
可能也是覺得自家兒子的工作比較叫人難以接受,所以特意解釋了幾句。
姚思雲就笑:“工作嘛,隻要适合,幹的高興,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連城媽趕緊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隻要他高興……”然後又尴尬,“我們家孩子呢,性子有點腼腆……容易害羞……”然後就看了一眼一下子變老實的清涓,笑道,“我就喜歡你家閨女這性子,随我!”
姚思雲本來想說自家孩子‘沒皮沒臉沒羞沒臊’的,結果人家來了這麽一句,她倒是不好說什麽了。
可能是連城那實誠孩子把清涓說的叫去京城辦幼兒園的事回家給他家人說了,因此他媽就說:“今年六月一過,給老何脫服了,孝就算是守完了。我就回來,專門伺候我爸我媽。省城還有老何留下來的房産鋪子,光是租金就夠我花的了。不會把孩子捆在一個地方,他們年輕,想去哪裏闖都行……”
是想說他家的條件也不錯,在省城有房子有鋪子。她也不會成爲孩子的負擔。給第二任丈夫守完孝,回來伺候孩子的親爺爺親奶奶,沒有前後兩撥的家人,如此,家庭關系就會變的簡單。
老三就點頭:“清涓今年七月份就畢業了。看畢業之後,他們商量着,想去哪都行。”
夫家關系簡單,長輩都是講理的人,家庭條件也是相當不錯。雖然男孩子不像是男孩子的性子,但自家的閨女也不像個姑娘的性子。兩廂這麽一對比,老三就覺得比較滿意了。人家那邊從老人到孩子,都算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了,咱家這方面就差了一點嘛。
雙方見面,家長談的都比較愉快。
連家肯定也有自己的思量。自家的孩子單純,但是有金家這棵大樹,才好乘涼。孩子要成家立業,兩口子中,總得有一個是那種站出去說話辦事嘎嘣脆的,能頂門立戶的人。清涓這姑娘,他們看着就挺好的。關鍵是,對自家孩子的喜歡,不是做假的。
定下了,姚思雲就跟老二和英子把事情說了,然後才給京城打的電話。
孩子的婚事,沒有好壞,隻有适合不适合。适合的就是好的。
林雨桐放下電話,就跟四爺把事說了。四爺在翻書,一本一本的都是攤開放在一邊的。林雨桐一邊跟他說,一邊想瞧他幹嘛呢,結果看來看去的,也沒看出來,說完了,就問他,“你這是要找什麽呢?”
“想給孩子娶個好名字。”四爺把攤開的書指給林雨桐瞧,“你也看看,取個什麽名字好。”
林雨桐給清甯号脈了,肚子裏這個沒有懸念,是個健壯的小夥子。因此取名字都找的是男孩的名字。
林雨桐就說他:“是不是得悠着點。咱把閨女接回來坐胎人家親家沒說啥,你說這一名字,都非得咱們取嗎?”
您是四爺的時候那是沒問題的,誰也不敢跟你搶,可你真要把名字給孩子定了,你看嚴厲會不會上門找你理論。
一句話把興沖沖的四爺給打回去了。是!孩子不姓金,人家那邊孩子的爺爺也想給取名字呢。更可況,嚴家還有老爺子這個長輩在。他先是洩氣,然後又催清遠:“你這眼看也畢業了……”
清遠趕緊道:“我準備考公務員去。正備考呢。”
四爺就嚴肅了下來,叫他去書房,爺倆不知道在裏面說啥呢。
林雨桐也不去管,下樓去看清甯,她在客廳裏放着音樂做健美操呢。懷着孩子,除了肚子大了其他地方都保持的特别好。
可把清平羨慕的不得了。她是體重過了一百三之後,不管怎麽折騰都沒減下來。
過了年,啓明周歲了。英子就一個寒假沒在。然後人家孩子會走了。可放在地上叫孩子一走,英子就變臉:“我不在,你們是不是放着孩子在地毯上就沒管過……”
也不是啦!
主要是月嫂也不在,沒有看孩子的。她每天都有不少的更新量,也挺忙的。反正孩子也乖,放地毯上不哭不鬧的。偶爾一扭頭,發現孩子扶着沙發扶着牆自己就會走了。如今一撒手,你看,走的多好?
“好?”好個屁!“沒看見孩子都是橫着走嗎?”
徐強和清平這才傻眼,也是,孩子往地上一放,斜着就走了。以前隻覺得大概孩子學走路剛開始就是這樣的,如今一說破,好似還真是扶着沙發走的後遺症,不完全是橫着走吧,但就是一邁步,就偏了。倆小短腿也不知道怎麽倒騰的?
把英子氣的把兩人一頓排揎:“錢錢錢!就知道掙錢!我幹脆把孩子帶回老家去算了!粗心成這樣……”巴拉巴拉的,說的清平和徐強一聲都不敢吱。
對女婿不好多說,英子就說清平:“平時說一句頂十句,多看幾本書就真當萬事通了。了不得了!你看的那些育兒書,就是這麽教你的?”
清平不敢吭聲,熊孩子不知道他媽正在挨訓,還在一邊拍手咯咯笑呢。
但孩子到底還是孩子,放在學步車裏沒多久,就徹底的糾正過來了。
會走路了,會叫人了,抱出去閑逛,啥都跟着學。人家賣菠蘿的吆喝着賣菠蘿,他也跟着學。等到三月份,天氣暖和起來了,孩子穿的少了。這麽大點的孩子,就不怎麽愛着家了。一起來就指着外面:“出去……出去……”你要是不搭理他,他能跑去把家裏的大門拍的啪啪響,提示你,該帶他出去了。
清甯就是預産期就是這時候,她那是計算的相當精準的。到了預産期,就去醫院。
史可和嚴厲也都回來了,四爺和林雨桐啥也沒幹,就在醫院陪着。
到了醫院當天晚上,吃了晚飯之後,羊水破了。這就發作了。史可原本就是醫生,要進去陪産,林雨桐自然也是申請。别的人家醫院肯定也不會批。但從醫生到護士,不是史可的熟人,就是姚思雲的熟人。而且林雨桐還是衛生系統的老領導呢。隻要申請了就沒障礙。嚴格也非要進去,史可嘴角動動,不想叫兒子去吧,又有顧慮,就看清甯和林雨桐。林雨桐能管嗎?這是小兩口的事,去不去的,他們說了算。她不插話。清甯卻不樂意:“太醜了……你還是别看了……”就是不叫嚴格去。
不去就不去,親媽跟婆婆進去,還有啥可擔心的。
陪着閨女生産,林雨桐還是第一次。
自己生孩子不覺得,但看着孩子受罪,她自己就先受不住。看孩子疼的臉都變形了,她是眼淚根本就止不住。醫生隻叫在一邊陪着,想動手幫着輔助生産,那是做夢。
清甯拉着她媽的手:“生我的時候……媽也這麽疼……”
“就疼這一會……等你看見他……什麽疼就都忘了……”
事實上清甯那種要命的疼痛的時間真的不長,孩子生的也很順利。從進産房,到孩子生出來,四十來分鍾,不到一個小時的樣子。
順産,生下個整整七斤的小子。
史可抱着孩子笑的見牙不見眼的,林雨桐幫着護士給清甯清理身上。
孩子是史可抱出去的,嚴厲和四爺都站起來。
“我孫子怎麽樣啊?”這一聲是嚴厲問的。
“清甯還好?”這一聲是嚴格問的。
四爺隻是踱步到産房的門口,問裏面的林雨桐:“都好着沒?”
林雨桐在裏面沒聽見,出來的護士才笑着道:“産婦挺好的。生的特别順利!”
嚴格整個人才放松了下來。見自家媽把孩子往自己的懷裏遞,他是想抱又不敢抱,就怕傷了他。
他這麽小!
嚴格就說:“我給清甯弄飯去。”
四爺說:“清遠馬上到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清遠緊趕慢趕的,趕來的時候都已經生了。清平提着飯盒:“都好着沒?”
清甯已經推回産房了,精神特别好:“我覺得還能再生倆。”
生孩子這種事,因人而異。清平就覺得生個孩子要了半條命。清甯這種第二天早上自己就下床了。上廁所幹啥的,根本就不需要人管。
嚴厲給孩子取名嚴峻。
四爺十分看不上,幹脆給孩子取了個字,叫謙高。并且寫了一幅字,叫清遠給嚴格送去。
嚴厲覺得這是孩子姥爺跟他挑釁呢,人家是領導,别的時候讓着他也行,但是孫子的名字,這種事怎麽能讓呢。見對方又是取字,又是送字的,就示意兒子:“打開!打開!”
看看能寫什麽!
清遠隻在一邊笑,然後就幫着打開了。
隻見紙上龍鳳鳳舞的寫着:居高以謙,泰山氣象。有容乃大,東海胸懷。
嚴厲放在嘴裏咂摸,不得不說,這字取的好。
然後又看看懷裏的孫子,品着‘居高’兩個字的意味。
晚上就跟史可說:“我明兒得回蒙省了,你跟我回去吧。爸一個人,我不放心。”
史可當然是不願意了,“孩子這麽小,不幫着照看怎麽行?”
“有孩子的姥姥姥爺呢,你看生的多順利,親姥姥姥爺還能虧待了他了?”嚴厲翻身,“就這麽定了。要是想孩子,你哪怕是一兩個月回來一趟呢。”
史可氣的不行:“他們兩口子忙,親家兩口子更忙,孩子怎麽照看?我跟你說……”
“你啥也别說!”嚴厲白她:“沒看那副字嗎?居高以謙……細細想想居高這兩個字。”
居高?居高怎麽了?
嚴厲輕哼了一聲:“你這個政治覺悟啊。”
居高以謙,看似是希望孩子以後居高了,也要謙和,要有胸襟和胸懷。可實際上呢,給剛出生的孩子取字,跟過去那種成年了取字還是不一樣的。過去那是行了冠禮之後,二十歲的人了,才給取字。這個時候品行學識作爲都有了一定的雛形了。那麽取字,不管是贊揚的勉勵的,都有個出處。可這剛出生的孩子,誰知道他将來的成就會不會‘居高’呢?
可人家那一直很靠譜的姥爺偏給了孩子這麽一個字。
什麽意思?
居高從哪來?
自然從出身上來。人家有自信,就敢說自家能居高,自家的孫子出身和起點自然就比别人高。勉戒孩子要‘謙’。再往深的想一步,這算不算是一種保證。保證孩子就是能一直‘居高’。怎麽才能一直居高呢?姥姥姥爺能居高!将來也會叫孩子的爸爸媽媽居高。再往後,自家孩子自然就能居高。
居高也不是光政治上的,人家金家還有錢呢。
按照這個意思一直想下去,是不是覺得孩子放在人家身邊才是好的?
四爺一幅字,把嚴家兩口子給打發走了。把孫子就這麽給搶回來了。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這女兒女婿帶着外孫,都是得在家裏住的。
四爺抱着孩子就比較得意,跟林雨桐說:“嚴厲那人吧,就是愛多想。”
看把你得意的!
帶孩子可是個累人的活。沒出月子,林雨桐不敢叫清甯和嚴格兩人帶孩子。把嚴格打發去書房睡了,她跟清甯睡。這麽大點的孩子,一會子一尿,一會子一拉。就是有月嫂幫着,也累人。她又舍不得叫清甯累着,晚上除了孩子吃奶把清甯叫起來之外,其它時候都是她跟月嫂管的。
可這樣也熬人的不行。第二天還得上班呢。
四爺就說,再找一月嫂。不行就再找兩個。
就是找八個,該不放心還是不放心。
咋辦呢?
英子過來幫忙了,叫林雨桐隻管歇着去。清平那邊是孩子都大了,也都斷奶了。又有月嫂和新請來的保姆。相對來說,是能撒開手了,“……我幫着帶上三五個月,就好侍弄了……”
清甯原本以爲是出了月子就能上班去的。現在呢?叫她上班她也舍不得,孩子還要吃奶呢。
她就跟清平說,“不管怎麽說,女人在婚姻裏還是犧牲比較大的一方。光是一個生孩子,就能叫女人的事業中途給夭折了。”
誰說不是?
跟他們一樣大學畢業的,有幾個敢結婚,結婚後有幾個敢要孩子的?
要了孩子的,直到孩子上了幼兒園才能出去上班。像是有老人帶孩子的,又有穩定工作的,還好一點。不過是孩子吃奶幹啥的不方便罷了。但像是在外面那些公司上班的。這一生孩子,完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很多都得面臨着重新找工作,從頭幹起。這都不說了,如今這世界變化快,在家呆上三年,就跟不上人家的節奏了。
清甯也不敢說啥也不幹,平時在家,幫着整理老師給的資料。
家裏剛剛适應了多了一個小家夥的節奏,步入正軌了。
老家又打了電話來。
是老二打來的,不是啥好消息。金滿城跟李仙兒被車給撞了。撞的比較嚴重,據老二說,金滿城的兩小腿,都被碾的血肉模糊了。腿肯定是保不住了……但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突如其來的,一點的征兆都沒有!
人都到了這份上了,你說不回去行不行?肯定不行!
人在省城的醫院,現在這種情況,就是想弄到京城治療都不行。
林雨桐就問四爺:“聯系京城這些專家嗎?”
四爺點頭:“聯系!”能救還救!
英子的嘴動了動,到底沒說話。叫她說,這種情況,其實死了比活着更好些。
清豐兩口子已經回去了,清輝清平他們帶着孩子也都走了。清遠跟着先行了一步。清甯這邊呢,要等史可過來。英子才敢離開。四爺和林雨桐是想等醫生去的時候,一道走。
這次是個大事故。
黃河灘裏種西瓜,這種時候大棚西瓜正需要人手呢。好些人都去那打一些零碎的小工。一天能掙上五六十塊錢。金滿城這兩口子呢,家裏沒有楊美麗這個媳婦管着,那是掙一天的錢花一天。清收找楊美麗去了,天天往縣城跑。根本就指望不上。地也荒了。就随着巷子裏的人,坐着三輪車,往黃河灘去了。
早上起的早,天不亮就得走。趕到地方天蒙蒙亮,剛好趕上幹活。
那天跟其他時候一樣,一車的人拉的都是一個巷子裏的,在車上說說笑笑的,司機不知道是打盹了還是怎麽的,拐彎的時候跟一大貨車撞上了。一個是大卡車,一個是小三輪。連人帶着車都給卷到車轱辘底下去的。就是車打擺的時候被甩出去的幾個人,比較幸運,路邊都是莊稼地,剛好是黃河灘裏的麥地。甩出去都甩到麥地裏去了,麥子厚厚一層,夾上下面是沙土地,比較松軟。除了一個摔斷了脖子當場沒命了,其他的幾個都比較好運,受了輕傷。
剩下的十二個,當場死了七個,還有五個跟金滿城的情況相似,傷的重。能不能活下來,尚且在兩可之間。
林雨桐幫着聯系了醫生,人都已經到機場了。
清遠的電話打過來了,“不麻煩人家了。你跟我爸回來吧……人……沒了……”
人沒了!
窩窩囊囊一輩子的金滿城,就這麽沒了!
清甯就必須得回去的。親侄女,這喪事她不能缺席。不過好在,是出了月子了。沒有大的妨礙。
兩人跟幾個大夫說了情況,人家說了一聲節哀,四爺就叫秘書幫着把人送回去了。
等四爺和林雨桐帶着抱着孩子的清甯和嚴格回來,天都不早了。
老二跟老三老五都在醫院的椅子上坐着呢。哥三個眼圈都是紅的,别管活着的時候心裏有多不待見吧,可這會子還是覺得疼了。
骨肉手足,斷了自然也是掏心挖肺的疼。
李仙兒坐在一邊的地上抹眼淚,清豐就蹲在牆根下,好似都沒反應過來似的。
人沒了,喪事得辦。人得弄回去,但這前提是,先得給洗漱了穿戴好。其實如今穿戴,已經顯得晚了。
英子才說:“給洗吧。”她說清豐和花花,“這喪事是做兒女的事,這得你們拿主意了。”
可花花死活不去給金滿城洗,也不解釋,就耷拉着臉,也不哭,話隻一句:“就是不洗。也不是隻我一個兒媳婦。”
問題是楊美麗跑哪去了都不知道。
兒媳婦不給洗,就隻能是兒子幫着洗了。
清豐擺手:“我腿軟的,站不起來。”然後就叫李仙兒,“媽,你去給我爸洗了。”然後推花花,“你去醫院對面的壽衣店,給爸買衣裳鞋襪去……”
花花這才抿着嘴走了,臨走還拉走了葉子,幫着參謀參謀。
葉子也正怕這給死人梳洗的事落到自己身上,特别麻利的給溜了。
李仙兒哭的嗷嗷的,“我不敢去看,一想到那身上的傷,我就覺得心都疼爛了。”
這他媽的,你們都不去,誰去?
接到報喪的孟家大舅也來了,大外甥沒了,老人哭的可憐的不行,“這給老人擦洗都是閨女的事,沒有閨女,都沒侄女嗎?”
其實沒閨女就是兒媳婦給洗的,很少見誰家叫侄女去洗。
清平和清甯臉色都變了。
英子才說怼一句回去的,結果老二說了:“去吧,你大伯這最後一回了……”
清平一看他爸那雙紅着的眼睛,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徐強輕聲問:“你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啊!
她把清甯往一邊推了推:“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清甯就說:“我跟你去吧。”兩個人還能壯膽。
老三就看清涓:“跟你倆姐姐進去。”
這種時候清涓不敢頂嘴,麻溜的跟着去了。清雪比較自覺,跟着走的時候,順道把清悅往姚思雲懷裏一推:“三伯娘,你看看清悅,我咋覺得有點發燒呢?該不是吓着了。”
姚思雲摸了摸清悅,感激的點點頭。
老三這時候不理智,誰知道會有啥決定。她利索的把孩子帶開了:“我給孩子買點退燒藥去。”
說實話,爲老人梳洗,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事。要是自家親近的長輩,是沒有害怕這種感覺得。
清平是屬于一直膽大的那種,清甯,唯物的厲害。她倆倒是真不害怕。
清涓平時大大咧咧的,但其實比較膽小了,躲在清雪後面。清雪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幫着倒水幹啥的,一直表現的很平和。
清平和清甯也不可能叫倆沒結婚的妹妹上前來,畢竟是要脫了衣服擦洗全身的。沒結婚的姑娘會很尴尬。
兩人找護士要了手套口罩,隻簡單的擦洗了一遍。身上很多傷口,腿上醫生用紗布纏着呢,也沒法洗。
這個一直那麽讨厭的人,就這麽躺在這裏,毫無知覺。清平還是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了。
清甯還記得奶奶死的時候,那些村裏的老人跟她說過的話,“眼淚别掉到人身上……”
孝子孝女的眼淚不能掉到亡者的身上,否則他會徘徊不走的。
梳洗完了,買壽衣的也就回來了。
穿戴這事,她們都不會。還是老二老三老五幾個進去,幫着把衣服給穿上的。
清平就聽見他爸說:“哥,擡擡胳膊,給你穿衣服了……”
聽見他三叔說:“大哥,擡擡腳,我給你把鞋穿上,咱回家。”
老五氣的罵清豐:“你看給你爸買的這啥衣裳……”
如今這壽衣也有了流行的款式。不是七老八十的人,都不會穿那種絲綢的衣裳。如今都流行夾襖棉襖外面是大風衣之類的。這種比較講究的,一套下來,便宜的也得一兩千。但那種特别老舊的款式,一兩百三五百就能買到。
老五是嫌棄給買的衣裳不好。
花花始終低着頭沒言語,這種衣服,好點壞點的,有啥關系。
清遠和徐強忙着聯系車,隻等過一會子,直接把人往回拉。
結果這邊把人送上車了,那邊一起出事送到醫院的,又沒了一個。也不是徹底就咽氣了,就是那種醫生宣布不行了,說把人往回拉吧的這種人。
一個村的,熟人。年紀也不大,比老五還小一些。家裏三個孩子,大的今年上高三了,小的是才上小學。可憐的跟啥一樣。家裏爹媽媳婦哭的要死要活的。
人家過來問能不能順便捎帶一程。這種事,能不捎帶嗎?
一個是拉,兩個是帶。那就走吧。
結果把人放到救護車上,然後這些親屬,也都做雇來的大客車往回走。
金家這邊,除了李仙兒的哭聲,是沒一個人哭出聲的。那邊不一樣啊,一會子當媽的哭死過去了,一會子是當媳婦的又撅過去了。
然後清平和清甯倆都抱着孩子在一塊低聲說這是誰家的誰誰誰,小的時候還常見這一類的話。
突然就見坐在斜對面的馬小婷不對了。
開始抽抽!
身體一抽一抽的,然後猛地就哭嚎一聲。
吓的啓明和謙高‘哇’一聲就哭出來了。
四爺蹭一下起來,從前面走到後面,從清甯懷裏把孩子接過去,連在清甯後排坐着的嚴格都沒搶過他。他拍哄了兩下,這小子就不哭了。清甯就說:“給我吧,爸!你去前面坐。”
隻顧了孩子了,根本就沒注意馬小婷。
誰知道孩子剛到清甯手裏,就跟針紮了一樣又尖叫的哭了起來。
四爺眼裏閃過一絲什麽,又把孩子接過去,搖晃了兩下,孩子又不哭了。
清甯隻得起來,“爸,你坐這兒吧。這小子怎麽這麽邪呢?”
四爺抱着孩子坐下,一手兜着這個,空出一條胳膊來,扭臉跟清平說:“把啓明給我。”
清平才要說,沒事,我哄着。結果啓明伸着胳膊拉着他四姥爺的胳膊不撒手,也不哭了。掙紮着爬過去坐在他四姥爺的腿上,抽噎了兩聲,抓着謙高的腳玩去了。
清平才說要抱過來,就被身後早已經站起來的徐強給拉住了。示意她看馬小婷。
馬小婷哭嚎了一嗓子停下來,這會子又抽,然後又開始哭嚎,她這會子不光是哭,還伸出手拉那個死了兒子的老兩口:“爸……媽……我這一走,丢下你們可咋辦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死!我丢心不下你們……”
滿車的人瞬間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