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被放在一塊門闆上,門闆是出租房裏的簡易床拆了帶來的, 而原本的材料就是從一要拆遷的小區裏弄回去的。
這東西是他背回出租房的, 隻要用手摸一摸, 就知道了。
但是他現在害怕, 害怕這成了他最後栖身的棺材闆。
真的!這一刻他害怕了。
躺在門闆上,左右看看, 這會子應該是在醫院的門診大樓的門口。他是坐在輪椅上被推下來的。但輪椅是借醫院的, 不能往出帶。然後就隻能躺在這門闆上了。
馬小婷去雇傭擡他的人去了。
他此刻扭臉,看看過來的人,看見的都是腿, 密密麻麻的腿。這種感覺很恐怖, 他知道他看的應該是雙影或者更多層的影子, 本來人就多, 人都兩條腿, 他看到的大概是四條或者六條,人挨着人走的時候,可不就是一片的腿嗎?
他閉上眼睛, 這樣的感覺更叫人眩暈,更叫人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
這他媽的隻是頭上破了一個口子的事嗎?這頭上的問題絕對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的。
不行!得去找大夫, 得去找大夫好好看看。這是京城,再不好的醫院,也有個樣。這麽多的人進進出出的, 人家這醫療水平也是可以的。
他想挪動一下腿, 好借力起身。結果右腿怎麽也動不了, 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感覺不到疼,這可能是麻藥的勁沒過去。但是這不能動,難道也是麻藥的作用?
好像也确實是有這種可能的。
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把臉扭到這邊,在醫院挂号大廳的玻璃門上,隻能看到好幾層模糊的影子,頭上裹着紗布。将臉扭向另一邊,感覺雪下的特别大。雪花密密麻麻的往下落。
其實,雪遠沒他看到的大。
小雪慢慢的飄着,這樣的天氣想在醫院的周圍找幾個人都不行。幸好這醫院是離出事的工地最近的醫院,離城中村也近便的很。跑回去,找兩個閑着的人,再帶人過來,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至于老五,扔在那地方一點也不用擔心,偷啥的都有,就是不會有偷病人的。
她是不疾不徐的,但是老五急啊。
麻藥的作用一點一點的退了,腿開始疼了。各種的感知也開始趨于正常了。
比如就這麽幹躺在地上,放在風口,這麽一個下雪的天。
冷!這種感知變的特别的清晰。
不遠處還能聽到好心人找醫院的保安,說前台的導診護士:“醫院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嗎?你們怎麽見死不救。沒錢就不給治了?你們給治,我掏錢……”
這些工作人員能委屈死,給圍觀的人各種的解釋,但是誰聽呢?
還有那打抱不平覺得氣憤的圍觀群衆,有的開始給報紙、給電視節目打熱線電話,叫記者過來采訪。
馬小婷這才帶着人過來,隻叫雇來的兩人,擡着門闆就走。
老五擡手把門闆拍的啪啪啪響,想告訴馬小婷,他不想走。就在醫院,叫大夫給瞧瞧。
但馬小婷一看這麽多人,或是憤怒,或是不解,或是同情的目光,緊張的不得了。隻恨不能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老五本來就覺得有點惡心,這麽一搖晃,整個人就吐了。
兩個雇來的人就說:“弟妹啊,這不成啊。看着可不像是磕破一點皮……”
馬小婷也不幫老五收拾那吐出來的東西,隻道:“他是昨晚喝醉了……見過喝醉的有不吐的嗎?”
那倒是真沒怎麽見過。
不過兩人到底是心裏犯了嘀咕,隻把人擡到地方,一人收了一百塊錢,就說還有急事。怕惹上是非,幹脆連房子也退了,東西一搬,直接就走人了。
工地門口就被馬小婷和老五給占據了。
負責人覺得晦氣的不行:“不是給送到醫院了。住院費交了一萬,盡夠了。”
邊上就有人笑:“這種事還少見了?這種事不訛上點,人家是不肯撒手的。”
負責人就說:“準備十萬塊錢。”
他自己朝馬小婷走去:“嫂子,我大哥這需要就醫的。你們安心在醫院呆着,我這一大攤子的事,我還能躲了跑了是怎麽着?錢,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人,先送去醫院,咱們積極治療,好不好?”
馬小婷就說:“多少錢?”
負責人看了一眼擔架上吐的身上一片狼藉的人,“你們覺得多少錢比較合适?”
“五十萬。”她咽了咽口水,低聲報了這麽一個數。
“五十萬?”負責人就笑:“一條人命的價也沒這麽多。”
“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馬小婷扶了扶眼鏡,“我看新聞上說,新上任的市長開通了市長專線……又特别關注京城外來人口……尤其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工的情況……剛才在醫院,都有好些記者,你要是不給錢……我就找記者……”
這位負責人就對這個農村婦女有點刮目相看了。她不光看新聞,還知道怎麽用輿論爲她所用。
沒錯!
如今這種情況,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自己是不占理的一方。
大部分相信,弱就是道理。
他呵呵笑了一聲:“嫂子,我勸你見好就收吧。五十萬是吧,我甯願把這五十萬花在記者身上,也不願意花在你的身上……畢竟,花在記者身上可比花在你身上牢靠。記者也是人,也需要錢。何況我隻是希望他們報道一下事情的真相,……可你呢?你能保證你拿了五十萬之後再不來訛我嗎?所以啊,要叫記者你就叫……我不急……”
說着,起身直接走了。
馬小婷心急,起身直接喊了一聲:“你等等……”
“怎麽?”負責人笑了一下,“想明白了?”
“五十萬!”馬小婷冷笑:“不答應,我現在就帶着人去堵馬路。你拿賄賂記者威脅我,我用複讀機都錄下了……”
京城的馬路一堵,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馬上就會驚動很多人。
也許此次事件上,自家的責任并不大。但是一個整改是少不了的。畢竟操作上可能是有漏洞的。比如說拆遷的圍牆外面,原本是有護欄的。結果護欄不知道被車撞倒了一塊,還是鐵皮被誰偷了,有了一個缺口。這個小小的失誤,就叫一個醉漢闖了進來,然後直接出了事故了。
這中間,他們肯定是有責任的。整改下來,損失的絕不是五十萬,五百萬,甚至可能是五千萬。以現在的房價一天一個價的計算,五千萬都不止。
這個女人可真是了得。
但這事得跟上面彙報,自己也做不了主。他就說:“得等個三五天……”
“我等!”馬小婷直接回了一句。
誰也不知道馬小婷說的等,會是死守在工地上的等法。餓了,就去買吃的,傷者還那麽扔着。就扔在雪地裏,身上蓋兩件破棉襖。好些人都不信老五傷的重,要是傷的重敢這麽折騰嗎?
外面冷,尤其是夜裏,能冷死個人。馬小婷撿了拆遷工地上的舊門窗家具,點了火守着火就是一晚上。老五發燒了,她給喂退燒藥。不退燒,就再給喂。哼哼唧唧的喊疼,就給喂止疼藥。止疼藥還不頂用,就去小藥店買嗎|啡片。這玩意來勁的很,兩片下去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到第四天了,馬小婷都焦躁了。這天太冷了!拉來的點火的東西後半夜都用完了,她搖醒老五:“你醒着點,别叫這些人擡着把你扔遠了。我給咱弄點柴火去。”
老五點點頭,硬撐着沒睡過去,看着馬小婷走遠了。才喊人,聲音不大,但到底有路過的聽到了。
聽到他喊:“救命啊……她不是我媳婦……她把我弄來是爲了要錢的……救命啊……”
這話馬上就把負責人給招來了。
“你說真的,兄弟?”他趕緊問。
老五點頭:“她不是我媳婦……我媳婦在老家……”他喘着氣,“借我電話,我叫我哥來接我……我得去醫院……”
負責人細看老五這樣子,發現頭上的傷口都變了顔色了,嘴唇幹裂,一摸燙的吓人,他就說:“兄弟,咱先上醫院。”
“不!”老五搖頭,“我要給我哥電話……”
這位才把電話遞過去,老五覺得也是奇了,以前覺得肯定不會被記住的電話号碼,這會子全在腦子裏了。
電話通了,那邊的聲音有點陌生。
他說:“我找我四哥……”
那邊頓了一下:“您有什麽事嗎?”
老五知道大概四哥忙着呢,跟秘書說也是一樣的,他就簡單的說了:“……馬小婷那女人太狠……再不去醫院……我就見不到我四哥了……”
秘書還想再問,電話那頭隻剩下嘈雜的聲音。
負責人接過電話,輕輕的喂了一聲:“……病人暈過去了……”
“請你務必将人送到醫院,及時治療。我随後會趕過去……”秘書一邊說着,一邊進會議室去,低聲跟自家老闆說了一聲。
四爺低語了兩句,就示意他去處理,然後該幹嘛就幹嘛去了。
這邊工地的負責人真不敢耽擱的,聽電話那頭那人說話的腔調,感覺特别官方。
人送到醫院了,給好好的安頓了。之前預交的醫療費出院的時候已經被退走了。自認倒黴,給重新交上。
等轉身再回來的時候,發現醫生跟三個年輕人說話,一個還穿着軍裝,看肩膀的上的杠杠,這該是位少校吧。
離得近了還能聽見醫生說話的聲音:“……情況不是很樂觀,外傷本來不重,但因爲後續治療沒有跟上……傷口感染了……伴有長時間的高燒不退……外傷主要在左眼附近,左眼的視神經出現了萎縮……因爲高燒,出現了肺部水腫和炎症……還有腿……多處骨折……就算是如今手術,隻怕手術之後……想恢複如初也會比較困難……”
這負責人一聽,心裏就咯噔一下,這是要留下殘障了。但是天地良心,他是及時的把人送到醫院,并且給了醫療費。在醫院還留了電話号碼。需要治療費用給他打電話就行了。那種傷情他碰見過,治療費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算上,五六萬頂天了。不會有太大的後遺症的。當時醫生也是這麽說的。要不然他當時就不會走了。可誰知道會這樣呢?
他趕緊過去,跟幾個人解釋,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咱們沒有要推卸責任的意思。這個醫院是有記錄的,可以查的……當時是病人的老婆把人帶到工地,張嘴就要五十萬……我看家屬都不着急,我以爲病情有了好轉,并不要緊呢。誰知道會這樣?要早這樣,我早就想辦法把人送醫院了……”
來醫院的是清遠、清輝和嚴格。四爺不可能叫秘書去處理這些私事的,隻叫秘書給清遠打了個電話。
剛巧嚴格休假也在家,出門又喊了清輝過來。三人來處理這事。
嚴格就說:“先轉院吧。”找個好的醫院手術,把傷害降到最小。
三人正商量着呢,馬小婷跟着工地上的人氣喘籲籲的跑來了。一看這三個,馬上就怼負責人道:“這都是我家的侄兒、侄女女婿,這回你想賴,我也不怕你了。”
說着就跟清輝道:“這些人心黑,五十萬說啥也不給,我跟你五叔在外面凍了四天四夜……”
清輝連理都沒理她,三個人聯系醫院的聯系醫院,在醫院辦手續的辦手續,跟工地上的負責人溝通的溝通。
馬小婷也不在乎這些晚輩對她的态度,隻守着人家那負責的,咬死了不拿五十萬這事不算完。
直到看到人送到救護車上了,她才趕緊擠上去。看着在救護車上,插着氧氣的老五,她才終于意識到:可能真壞事了!老五傷的好似有點重。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人被安排進醫院,安排進危重病房。她才像是抓住了什麽似的,跑去找清輝:“找那個人……不能叫他跑了……你五叔成了這樣的……五十萬絕對不行,不拿一百萬來,這事沒完……”
清輝正準備去接清雪,病重了,親閨女不在跟前不像話。被攔住了,他也沒了好脾氣。
“你沒聽懂嗎?”他瞪着眼睛看這拎不清的五嬸,“我五叔這傷本來是沒啥大事的。是在外面耽擱了幾天,又是凍又是餓的……那頭上是新的傷口,你叫他在雪地裏躺着,雪都把那紗布淋濕了……雪水有多髒啊……髒水浸到傷口……行了行了!你讓開,等我五叔醒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去……”跟着種人就說不着。
什麽意思?
還沒反應過來呢,那邊護士叫了:“病人家屬……病人家屬……來簽字……”
馬小婷堅決不簽字:“骨折了養一養……你們這手術費……七八萬……那邊的賠償還沒來我們拿啥錢看病……”
清遠一把搶過來:“我簽字……”
“你憑啥簽字啊?”馬小婷一把給攔了,“我還在邊上的,誰給你權利讓你簽字的……”
“他沒資格,我有吧。”清雪氣喘籲籲的,是剛跑來的,她一把搶過來,把自己的名字簽上了,“我是病人的親生女兒,我有資格。麻煩你們……”
馬小婷擡起手就給了清雪一把巴掌:“你是不是傻?!賠償款沒給咱們,這醫藥費得咱們給……等手術做完了,人家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往後拖着,咱有啥辦法……你有啥辦法……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清雪雙手握緊:“那你就守着你的錢去過日子……我爸一條命還不值那幾萬塊錢……”
清遠沒管這母女倆扯皮,隻在手術室外面等着……等到手術結束了,問了醫生情況,就給自家爸媽去了電話說了一聲,“找個陪護,我就回來了……”
林雨桐挂了電話。她是懂行的,孩子把檢查單子上的結果一念,她當時就知道是啥結果了。如今手術結束,情況跟預想的一樣。
哪怕是成功,那條腿行動都有些稍微的不方便。還有左眼,視神經到底是受了影響了,視力會有損傷。
清甯吓了一跳:“一隻眼睛,一條腿……這就沒了……”
一隻眼睛有點損傷,對下地幹活影響有限,但這一條腿要是使不上力氣,這農活基本是幹不了了。
林雨桐冷哼:“再拖上兩天,光肺炎就能要了他的命。”
清甯突的眼圈就紅了:“……也叫他嘗嘗這冰天雪地的滋味……”
這孩子想起她奶奶了。
林雨桐就說:“這要是放在十幾二十年前,放在咱們鎮上。那他這條命撿回來的機會不大……”
交通不便利,醫學不發達,家裏還沒那麽些錢看病。拖來拖去的,把命就給拖沒了。
老五是哭着醒來的,哭累了迷瞪過去,醒過來又哭。人到這個份上,估計也是想到他媽了。
馬小婷端了稀飯過去,他一口都沒吃,隻說了兩個字:“離婚!”
“離婚?”馬小婷把碗端的穩穩的:“你要搞清楚,從咱倆領了結婚證算起,在外面有人的是你不是我……你是過錯方……”
清遠打發了律師處理老五跟工地的糾紛,趁着這個機會,馬小婷問過律師了。她是在老五跟趙愛華離婚後才跟老五領的結婚證。之前跟人跑的事,在法律上是拿不到台面上的。自從領了結婚證,她确實沒出軌。出軌的反倒是老五。他才是婚姻的過錯方!
“過錯方淨身出戶。”馬小婷說的理直氣壯,“家裏的房子,省城的房子,都是我的。我還真不怕你跟我離……”
老五瞪着眼睛,胸口起伏,看着她就坐在他的病床邊上,然後把稀飯硬給塞到他嘴裏了。
這個惡毒的女人!
“最好捆在一起一輩子。”英子跟林雨桐就說,“當年非娶不可,現在叫他想打發也打發不了。”
後半輩子,就看誰能先折磨死誰了。
趕在年前,兩張卧鋪票,把這糟心的兩口子送上火車。四爺和林雨桐從始至終,都沒有去醫院,也沒有露面。而賠償的問題,是律師出面跟對方交涉的。對方給了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但所謂的傷殘賠償,卻是沒有的。反正總共賠償了十二萬七千元。這裏面還包含了兩次送進醫院給的押金。把手術費這些刨開,受了那麽一場大罪搭上了一隻眼睛一條腿,身上卻隻留下了三萬多塊錢。這裏面還包含着後期的複查以及治療費。
葉子過來給清甯帶了一箱子蜜桔,說閑話:“……不知道腦子是咋想的?人家當初就說給瞧傷,另外還給十萬。其實你要是賣個可憐之類的,人家還會再加上三五萬的,圖個心安。你說那多好,身體好了,白賺了十多萬……非要折騰……他們少得了還不算……叫咱們跟着貼進去多少。清輝連着跑了這麽些日子,車子也不是加上水就能跑的,公司公司照管不上,家裏也都顧不上了……偶爾還得順手買個日常用品,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嫌棄清輝給五叔那邊花錢。卻把話說到自己的對面。
清甯就說:“這都怪清遠,沒事叫清輝幹什麽?”
這釘子有點不軟不硬。
也不知道葉子聽出來沒有,見她隻是笑笑,瞬間轉移話題,說起最近熱映的電影。巴拉巴拉的,說的挺熱鬧。
等人走了,清甯就歎氣。要麽說遠香近臭呢,有時候保持點适當的距離才是對的。
嚴格回來她就跟嚴格這麽說,嚴格愣了一下就問:“不會是想求咱們什麽吧?”
清甯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點頭,“管她呢。下回她再來,我就不見了。”
爲了避開葉子,嚴格出門就把清甯帶着呢,直接送去清平那邊。
清平這邊是英子得回老家過年,昨兒已經回了。月嫂人家也該回家過年了,今兒也開始收拾東西了。孩子歸清平帶了。清甯就是過去,也幫不上忙。身子重了,也不敢抱孩子。
啓明到了斷奶的時候了。清平是死活下不了給孩子斷奶的決心。那麽小小的一個人兒,到了吃奶的時候圍着你哼哼哼的,心都化了。
然後清甯就見她姐這邊說着話,那邊将衣服撩起來,孩子餓了就站沙發邊上,然後咕叽咕叽的吃上一頓,一個屁股蹲一坐,邊兒玩去了。
忒豪放了。
清平就笑:“等着吧,等你生下來,你也豪放。”
清甯呢,是不管豪放不豪放的事的,“隻要趕緊生下來,這肚子裏揣着一個的滋味,不好受……”
這種想法太天真!“等你生下來了,你就會發現,還真不如一直揣肚子裏省心呢。在肚子裏的時候,啥事都是你做主,想去哪想幹啥擡腿就走。等到生出來,幹啥不幹啥,全得聽他的……”
說着,就問起清甯過來的事,“大冷的天,在家裏轉轉就行了呗,還出來幹啥?”
清甯才說葉子的事:“每天準點去報道,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時候我的腿難受,腳面都是崩的,就想躺着舒服舒服,家裏有人我就不好意思……這弟媳婦跟弟弟妹妹還不一樣。這要是清輝和清涓在家,我直接就去睡了。誰管他們幹啥?可這弟媳婦,你說……反正我是躺不住的,今兒直接跑來了……”這邊就自家姐,踢了鞋腿在沙發上放平,也不别扭難受。
清平就笑:“清輝這媳婦娶的,要說好也确實是好,但就是吧,她那個成長經曆……多少對她還是有些影響的……”靠姑姑供養,那讨好姑姑夫家的人幾乎是她的必修課。長期如此,性格就養成了。知道誰能帶來好處,就去讨好誰。快成本能了!
清甯一臉的受不了:“我跟你說啊,姐。我現在對弟媳婦這種生物,都有點害怕了。等清遠結婚了,我一準不跟他們攪和在一起……别扭!”
清平就說她:“人家不嫌棄你這個大姑子攪姑子就不錯了,你還嫌棄别人……”
姐妹倆說着話呢,門鈴就響了。
月嫂從廚房出來,去開門。把清甯緊張的不行,就怕葉子也跟來。結果進來的是清雪。
清平本能的就擋在清甯的身前,看來上次動胎氣的事,叫她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清雪叫了一聲:“大姐……”又看見清甯,“二姐也在。”
清平就起身,“你怎麽來了?沒回家嗎?”
清雪低着頭:“我過來就是想跟大姐借點錢。路費不夠了……”
拿學生證買票本來是半票的,她也是留夠了一半的錢,結果到了車站才發現,人家說自家這學生證是假的,不予承認。要買還得買全價的票。
學生證不可能是假的,隻能是學校是假的。
他們應該就沒有辦學的資質的。
這可怎麽辦?回去吧,路費不夠。不回去吧,這點錢三天都撐不下來。隻能借錢回家了。
借錢啊?
清平心裏松了一口氣:“這樣,票不好買,我叫你姐夫想辦法給你買張票。”她又掏出兩百塊錢來,“你拿去路上買吃的……”
清雪把錢接過去了,“那啥時候的車票……”
清平又給徐強打電話,确定好了,又叫月嫂把人送下去。
清雪揮着手跟兩人再見,背着個雙肩包坐地鐵往車站趕。大姐說叫自己去主任售票口找張主任,然後說是徐總叫去的。她去了這麽說,然後那邊就遞了一張票,是下鋪的卧鋪票。
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十點多了。下了車,往哪邊去呢?
回鎮上,肯定不可能了。
去二伯家?還是算了!自從折騰的大姐動了胎氣,二伯娘就特别不待見自己。
去三伯家?也算了!她不喜歡見清涓。其實跟清涓倆姐妹算是一年生的,相差也就幾個月而已。兩姐妹本該親近的,可不知道怎麽的,她倆天生就跟尿不到一個壺裏似的。她也羨慕大姐和二姐,兩人一天生的,從小到大也不是說就一起上學一起怎樣,但感情就是很好。但是有啥辦法了,就是處不來。
兜兜轉轉的,到了吳雙開的店門口。要過年了,店也關門了。他們一家在哪裏住,她并不是很清楚。
剩下的地方,還能去哪呢?
繞了一圈,又回到火車站,這才發現所謂的回家,就是到了地方,也沒個落腳的地方。
黃松晚上在火車站兼職。
晚上的火車站有啥工作呢?
拉客!給一些酒店小旅館還有黑車的司機拉客,就是那種拿着個小小的廣告牌,逢人就過去說:帥哥、美女,住店嗎?咱那又幹淨又衛生便宜還離車站近,關鍵是安全。不住店是要回家嗎?家在哪個鎮哪個村,咱幫你聯系車……
拉到一個客人能得個十塊十五塊的錢,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輕松的。
這邊剛把兩個人送到去平安鎮的車上,一扭臉,就看見一個提着東西的姑娘茫然四顧。這個情形太常見了,但凡是這樣的,都是不知道該去哪的。
他趕緊迎上去。離得近了,看清楚是誰了。他的眼睛一眯,順手把手裏的小廣告牌放到路邊的垃圾桶邊上。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去,輕輕的拍了拍清雪的肩膀:“可算是等到你了……差點就錯過了……”
清雪一愣,扭臉看來人,然後露出迷茫:“你……等我?”
黃松就笑:“不等你等誰?”
“你怎麽知道我這一趟車回來。”自己跟誰也沒說過,這車票還是大姐夫找人給訂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黃松又笑:“從我們放假開始,隻要是京城的車次,我都來等……這不是……苦心不負,終于把你給等回來了……”
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了呢。沒想到……這就是緣分吧。
清雪的眼裏有幾絲複雜:“你等我……有事?”
“沒有!”黃松笑的特别真誠,“就是想……見你一面……哪怕你的家人來接你,我隻能遠遠的看你……我也想見你一面……”說着,就四下裏看,“對了!你家裏人呢?”他試探着問了一聲,“要去你幾伯家?不是你幾個伯伯都在縣城住嗎?”
清雪看了黃松一眼:“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上次你把我甩開自己跑去京城……我被當成犯人審問,還有什麽不知道?”他解釋的合情合理,又笑,“我送你走吧……時候不早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對了,怎麽到現在才回來,車票不好買吧。”按理說,這麽有背景的人家,不會買不到票啊。
清雪心不在焉,“有點事耽擱了……好買不好買的我也不知道,我大姐夫幫着買的……卧鋪還罷了,人不是很多……”
哦!那就是處的挺好的。
可怎麽沒見人來接呢?
“要不要給接你的人打個電話?”他問着,就把手機遞過去。
清雪接過來又塞回去:“我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你知道哪家的酒店便宜,我想先住一晚……”
黃松看清雪:“你又要跟家裏鬧脾氣?”
清雪奇怪的看了一眼黃松,然後垂下眼睑‘嗯’了一聲:“我爸跟我媽吵架……我不想回家……”
“哦……哦……”黃松是知道清雪的媽那性子的,“要是不嫌棄,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吧。我現在不住城中村了,我租了個小公寓,帶衛生間帶暖氣的……”
這種小公寓就是當初最早的一批單元樓改建的。舊樓重新裝修,出租出來,倒是有很多年輕人喜歡。房間不大,二十平大小的樣子。房間裏放的是架子床,上下鋪都鋪着呢。很顯然,一定是他的舍友回家過年去了。屋子現在他一個人住。
黃松笑了一下,“一個高中的同學……他在我這裏借住一段時間……要不,今晚你住下鋪……我住上鋪……”
清雪把東西放下,“我在車上睡飽了,不困,就借你的地方坐坐……你要睡你隻管睡,不用管我。”
黃松瞪眼:“怎麽能不管你呢?要不咱們說說話?”
随便吧!
大眼瞪小眼的,很不自在。清雪先扭過頭,看看屋裏的彩電和電腦,從新舊程度上看應該是二手的。還有一些舊衣服和兩身用單子護着的,但明顯是新一些的衣服,就道:“你的條件,比一年前好多了。錢好賺嗎?”
黃松歎氣:“哪裏就真那麽好賺了?我還想問你呢,京城怎麽樣?錢好賺嗎?我還想等畢業的時候去京城試試……聽說那邊的工資高,機會也多……”
清雪苦笑:“也許有學曆能好一點,至少有個敲門磚。沒有學曆,到哪裏錢都不好賺。”
黃松就問:“你沒想過考公務員嗎?公務員多好啊,錢雖然賺的少,但福利待遇好。月月穩拿工資,老了國家還給養老。隻要考上了,你說這後半輩子還有啥愁的?”
可自家這學校,國家壓根就不承認。
清雪不好這麽說,就隻道:“哪裏有那麽好考的?聽說一年比一年難考了……”
“别人難考,你也難考嗎?”黃松目光灼灼的看着清雪,“你哪怕是大專畢業,估計想考也能考上,哪怕是當個村官呢?”
紮根基層也分人吧,這上面有人的,你就是根紮的再深,也能提拔起來。你要是上面沒人,那這紮根可就是真紮根了……
在他看來,清雪屬于上面有人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