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悠悠歲月158三合一

悠悠歲月(158)

老三被放在一塊門闆上,門闆是出租房裏的簡易床拆了帶來的, 而原本的材料就是從一要拆遷的小區裏弄回去的。

這東西是他背回出租房的, 隻要用手摸一摸, 就知道了。

但是他現在害怕, 害怕這成了他最後栖身的棺材闆。

真的!這一刻他害怕了。

躺在門闆上,左右看看, 這會子應該是在醫院的門診大樓的門口。他是坐在輪椅上被推下來的。但輪椅是借醫院的, 不能往出帶。然後就隻能躺在這門闆上了。

馬小婷去雇傭擡他的人去了。

他此刻扭臉,看看過來的人,看見的都是腿, 密密麻麻的腿。這種感覺很恐怖, 他知道他看的應該是雙影或者更多層的影子, 本來人就多, 人都兩條腿, 他看到的大概是四條或者六條,人挨着人走的時候,可不就是一片的腿嗎?

他閉上眼睛, 這樣的感覺更叫人眩暈,更叫人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

這他媽的隻是頭上破了一個口子的事嗎?這頭上的問題絕對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的。

不行!得去找大夫, 得去找大夫好好看看。這是京城,再不好的醫院,也有個樣。這麽多的人進進出出的, 人家這醫療水平也是可以的。

他想挪動一下腿, 好借力起身。結果右腿怎麽也動不了, 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感覺不到疼,這可能是麻藥的勁沒過去。但是這不能動,難道也是麻藥的作用?

好像也确實是有這種可能的。

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把臉扭到這邊,在醫院挂号大廳的玻璃門上,隻能看到好幾層模糊的影子,頭上裹着紗布。将臉扭向另一邊,感覺雪下的特别大。雪花密密麻麻的往下落。

其實,雪遠沒他看到的大。

小雪慢慢的飄着,這樣的天氣想在醫院的周圍找幾個人都不行。幸好這醫院是離出事的工地最近的醫院,離城中村也近便的很。跑回去,找兩個閑着的人,再帶人過來,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至于老五,扔在那地方一點也不用擔心,偷啥的都有,就是不會有偷病人的。

她是不疾不徐的,但是老五急啊。

麻藥的作用一點一點的退了,腿開始疼了。各種的感知也開始趨于正常了。

比如就這麽幹躺在地上,放在風口,這麽一個下雪的天。

冷!這種感知變的特别的清晰。

不遠處還能聽到好心人找醫院的保安,說前台的導診護士:“醫院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嗎?你們怎麽見死不救。沒錢就不給治了?你們給治,我掏錢……”

這些工作人員能委屈死,給圍觀的人各種的解釋,但是誰聽呢?

還有那打抱不平覺得氣憤的圍觀群衆,有的開始給報紙、給電視節目打熱線電話,叫記者過來采訪。

馬小婷這才帶着人過來,隻叫雇來的兩人,擡着門闆就走。

老五擡手把門闆拍的啪啪啪響,想告訴馬小婷,他不想走。就在醫院,叫大夫給瞧瞧。

但馬小婷一看這麽多人,或是憤怒,或是不解,或是同情的目光,緊張的不得了。隻恨不能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老五本來就覺得有點惡心,這麽一搖晃,整個人就吐了。

兩個雇來的人就說:“弟妹啊,這不成啊。看着可不像是磕破一點皮……”

馬小婷也不幫老五收拾那吐出來的東西,隻道:“他是昨晚喝醉了……見過喝醉的有不吐的嗎?”

那倒是真沒怎麽見過。

不過兩人到底是心裏犯了嘀咕,隻把人擡到地方,一人收了一百塊錢,就說還有急事。怕惹上是非,幹脆連房子也退了,東西一搬,直接就走人了。

工地門口就被馬小婷和老五給占據了。

負責人覺得晦氣的不行:“不是給送到醫院了。住院費交了一萬,盡夠了。”

邊上就有人笑:“這種事還少見了?這種事不訛上點,人家是不肯撒手的。”

負責人就說:“準備十萬塊錢。”

他自己朝馬小婷走去:“嫂子,我大哥這需要就醫的。你們安心在醫院呆着,我這一大攤子的事,我還能躲了跑了是怎麽着?錢,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人,先送去醫院,咱們積極治療,好不好?”

馬小婷就說:“多少錢?”

負責人看了一眼擔架上吐的身上一片狼藉的人,“你們覺得多少錢比較合适?”

“五十萬。”她咽了咽口水,低聲報了這麽一個數。

“五十萬?”負責人就笑:“一條人命的價也沒這麽多。”

“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馬小婷扶了扶眼鏡,“我看新聞上說,新上任的市長開通了市長專線……又特别關注京城外來人口……尤其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工的情況……剛才在醫院,都有好些記者,你要是不給錢……我就找記者……”

這位負責人就對這個農村婦女有點刮目相看了。她不光看新聞,還知道怎麽用輿論爲她所用。

沒錯!

如今這種情況,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自己是不占理的一方。

大部分相信,弱就是道理。

他呵呵笑了一聲:“嫂子,我勸你見好就收吧。五十萬是吧,我甯願把這五十萬花在記者身上,也不願意花在你的身上……畢竟,花在記者身上可比花在你身上牢靠。記者也是人,也需要錢。何況我隻是希望他們報道一下事情的真相,……可你呢?你能保證你拿了五十萬之後再不來訛我嗎?所以啊,要叫記者你就叫……我不急……”

說着,起身直接走了。

馬小婷心急,起身直接喊了一聲:“你等等……”

“怎麽?”負責人笑了一下,“想明白了?”

“五十萬!”馬小婷冷笑:“不答應,我現在就帶着人去堵馬路。你拿賄賂記者威脅我,我用複讀機都錄下了……”

京城的馬路一堵,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馬上就會驚動很多人。

也許此次事件上,自家的責任并不大。但是一個整改是少不了的。畢竟操作上可能是有漏洞的。比如說拆遷的圍牆外面,原本是有護欄的。結果護欄不知道被車撞倒了一塊,還是鐵皮被誰偷了,有了一個缺口。這個小小的失誤,就叫一個醉漢闖了進來,然後直接出了事故了。

這中間,他們肯定是有責任的。整改下來,損失的絕不是五十萬,五百萬,甚至可能是五千萬。以現在的房價一天一個價的計算,五千萬都不止。

這個女人可真是了得。

但這事得跟上面彙報,自己也做不了主。他就說:“得等個三五天……”

“我等!”馬小婷直接回了一句。

誰也不知道馬小婷說的等,會是死守在工地上的等法。餓了,就去買吃的,傷者還那麽扔着。就扔在雪地裏,身上蓋兩件破棉襖。好些人都不信老五傷的重,要是傷的重敢這麽折騰嗎?

外面冷,尤其是夜裏,能冷死個人。馬小婷撿了拆遷工地上的舊門窗家具,點了火守着火就是一晚上。老五發燒了,她給喂退燒藥。不退燒,就再給喂。哼哼唧唧的喊疼,就給喂止疼藥。止疼藥還不頂用,就去小藥店買嗎|啡片。這玩意來勁的很,兩片下去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到第四天了,馬小婷都焦躁了。這天太冷了!拉來的點火的東西後半夜都用完了,她搖醒老五:“你醒着點,别叫這些人擡着把你扔遠了。我給咱弄點柴火去。”

老五點點頭,硬撐着沒睡過去,看着馬小婷走遠了。才喊人,聲音不大,但到底有路過的聽到了。

聽到他喊:“救命啊……她不是我媳婦……她把我弄來是爲了要錢的……救命啊……”

這話馬上就把負責人給招來了。

“你說真的,兄弟?”他趕緊問。

老五點頭:“她不是我媳婦……我媳婦在老家……”他喘着氣,“借我電話,我叫我哥來接我……我得去醫院……”

負責人細看老五這樣子,發現頭上的傷口都變了顔色了,嘴唇幹裂,一摸燙的吓人,他就說:“兄弟,咱先上醫院。”

“不!”老五搖頭,“我要給我哥電話……”

這位才把電話遞過去,老五覺得也是奇了,以前覺得肯定不會被記住的電話号碼,這會子全在腦子裏了。

電話通了,那邊的聲音有點陌生。

他說:“我找我四哥……”

那邊頓了一下:“您有什麽事嗎?”

老五知道大概四哥忙着呢,跟秘書說也是一樣的,他就簡單的說了:“……馬小婷那女人太狠……再不去醫院……我就見不到我四哥了……”

秘書還想再問,電話那頭隻剩下嘈雜的聲音。

負責人接過電話,輕輕的喂了一聲:“……病人暈過去了……”

“請你務必将人送到醫院,及時治療。我随後會趕過去……”秘書一邊說着,一邊進會議室去,低聲跟自家老闆說了一聲。

四爺低語了兩句,就示意他去處理,然後該幹嘛就幹嘛去了。

這邊工地的負責人真不敢耽擱的,聽電話那頭那人說話的腔調,感覺特别官方。

人送到醫院了,給好好的安頓了。之前預交的醫療費出院的時候已經被退走了。自認倒黴,給重新交上。

等轉身再回來的時候,發現醫生跟三個年輕人說話,一個還穿着軍裝,看肩膀的上的杠杠,這該是位少校吧。

離得近了還能聽見醫生說話的聲音:“……情況不是很樂觀,外傷本來不重,但因爲後續治療沒有跟上……傷口感染了……伴有長時間的高燒不退……外傷主要在左眼附近,左眼的視神經出現了萎縮……因爲高燒,出現了肺部水腫和炎症……還有腿……多處骨折……就算是如今手術,隻怕手術之後……想恢複如初也會比較困難……”

這負責人一聽,心裏就咯噔一下,這是要留下殘障了。但是天地良心,他是及時的把人送到醫院,并且給了醫療費。在醫院還留了電話号碼。需要治療費用給他打電話就行了。那種傷情他碰見過,治療費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算上,五六萬頂天了。不會有太大的後遺症的。當時醫生也是這麽說的。要不然他當時就不會走了。可誰知道會這樣呢?

他趕緊過去,跟幾個人解釋,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咱們沒有要推卸責任的意思。這個醫院是有記錄的,可以查的……當時是病人的老婆把人帶到工地,張嘴就要五十萬……我看家屬都不着急,我以爲病情有了好轉,并不要緊呢。誰知道會這樣?要早這樣,我早就想辦法把人送醫院了……”

來醫院的是清遠、清輝和嚴格。四爺不可能叫秘書去處理這些私事的,隻叫秘書給清遠打了個電話。

剛巧嚴格休假也在家,出門又喊了清輝過來。三人來處理這事。

嚴格就說:“先轉院吧。”找個好的醫院手術,把傷害降到最小。

三人正商量着呢,馬小婷跟着工地上的人氣喘籲籲的跑來了。一看這三個,馬上就怼負責人道:“這都是我家的侄兒、侄女女婿,這回你想賴,我也不怕你了。”

說着就跟清輝道:“這些人心黑,五十萬說啥也不給,我跟你五叔在外面凍了四天四夜……”

清輝連理都沒理她,三個人聯系醫院的聯系醫院,在醫院辦手續的辦手續,跟工地上的負責人溝通的溝通。

馬小婷也不在乎這些晚輩對她的态度,隻守着人家那負責的,咬死了不拿五十萬這事不算完。

直到看到人送到救護車上了,她才趕緊擠上去。看着在救護車上,插着氧氣的老五,她才終于意識到:可能真壞事了!老五傷的好似有點重。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人被安排進醫院,安排進危重病房。她才像是抓住了什麽似的,跑去找清輝:“找那個人……不能叫他跑了……你五叔成了這樣的……五十萬絕對不行,不拿一百萬來,這事沒完……”

清輝正準備去接清雪,病重了,親閨女不在跟前不像話。被攔住了,他也沒了好脾氣。

“你沒聽懂嗎?”他瞪着眼睛看這拎不清的五嬸,“我五叔這傷本來是沒啥大事的。是在外面耽擱了幾天,又是凍又是餓的……那頭上是新的傷口,你叫他在雪地裏躺着,雪都把那紗布淋濕了……雪水有多髒啊……髒水浸到傷口……行了行了!你讓開,等我五叔醒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去……”跟着種人就說不着。

什麽意思?

還沒反應過來呢,那邊護士叫了:“病人家屬……病人家屬……來簽字……”

馬小婷堅決不簽字:“骨折了養一養……你們這手術費……七八萬……那邊的賠償還沒來我們拿啥錢看病……”

清遠一把搶過來:“我簽字……”

“你憑啥簽字啊?”馬小婷一把給攔了,“我還在邊上的,誰給你權利讓你簽字的……”

“他沒資格,我有吧。”清雪氣喘籲籲的,是剛跑來的,她一把搶過來,把自己的名字簽上了,“我是病人的親生女兒,我有資格。麻煩你們……”

馬小婷擡起手就給了清雪一把巴掌:“你是不是傻?!賠償款沒給咱們,這醫藥費得咱們給……等手術做完了,人家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往後拖着,咱有啥辦法……你有啥辦法……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清雪雙手握緊:“那你就守着你的錢去過日子……我爸一條命還不值那幾萬塊錢……”

清遠沒管這母女倆扯皮,隻在手術室外面等着……等到手術結束了,問了醫生情況,就給自家爸媽去了電話說了一聲,“找個陪護,我就回來了……”

林雨桐挂了電話。她是懂行的,孩子把檢查單子上的結果一念,她當時就知道是啥結果了。如今手術結束,情況跟預想的一樣。

哪怕是成功,那條腿行動都有些稍微的不方便。還有左眼,視神經到底是受了影響了,視力會有損傷。

清甯吓了一跳:“一隻眼睛,一條腿……這就沒了……”

一隻眼睛有點損傷,對下地幹活影響有限,但這一條腿要是使不上力氣,這農活基本是幹不了了。

林雨桐冷哼:“再拖上兩天,光肺炎就能要了他的命。”

清甯突的眼圈就紅了:“……也叫他嘗嘗這冰天雪地的滋味……”

這孩子想起她奶奶了。

林雨桐就說:“這要是放在十幾二十年前,放在咱們鎮上。那他這條命撿回來的機會不大……”

交通不便利,醫學不發達,家裏還沒那麽些錢看病。拖來拖去的,把命就給拖沒了。

老五是哭着醒來的,哭累了迷瞪過去,醒過來又哭。人到這個份上,估計也是想到他媽了。

馬小婷端了稀飯過去,他一口都沒吃,隻說了兩個字:“離婚!”

“離婚?”馬小婷把碗端的穩穩的:“你要搞清楚,從咱倆領了結婚證算起,在外面有人的是你不是我……你是過錯方……”

清遠打發了律師處理老五跟工地的糾紛,趁着這個機會,馬小婷問過律師了。她是在老五跟趙愛華離婚後才跟老五領的結婚證。之前跟人跑的事,在法律上是拿不到台面上的。自從領了結婚證,她确實沒出軌。出軌的反倒是老五。他才是婚姻的過錯方!

“過錯方淨身出戶。”馬小婷說的理直氣壯,“家裏的房子,省城的房子,都是我的。我還真不怕你跟我離……”

老五瞪着眼睛,胸口起伏,看着她就坐在他的病床邊上,然後把稀飯硬給塞到他嘴裏了。

這個惡毒的女人!

“最好捆在一起一輩子。”英子跟林雨桐就說,“當年非娶不可,現在叫他想打發也打發不了。”

後半輩子,就看誰能先折磨死誰了。

趕在年前,兩張卧鋪票,把這糟心的兩口子送上火車。四爺和林雨桐從始至終,都沒有去醫院,也沒有露面。而賠償的問題,是律師出面跟對方交涉的。對方給了醫藥費、營養費、誤工費,但所謂的傷殘賠償,卻是沒有的。反正總共賠償了十二萬七千元。這裏面還包含了兩次送進醫院給的押金。把手術費這些刨開,受了那麽一場大罪搭上了一隻眼睛一條腿,身上卻隻留下了三萬多塊錢。這裏面還包含着後期的複查以及治療費。

葉子過來給清甯帶了一箱子蜜桔,說閑話:“……不知道腦子是咋想的?人家當初就說給瞧傷,另外還給十萬。其實你要是賣個可憐之類的,人家還會再加上三五萬的,圖個心安。你說那多好,身體好了,白賺了十多萬……非要折騰……他們少得了還不算……叫咱們跟着貼進去多少。清輝連着跑了這麽些日子,車子也不是加上水就能跑的,公司公司照管不上,家裏也都顧不上了……偶爾還得順手買個日常用品,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嫌棄清輝給五叔那邊花錢。卻把話說到自己的對面。

清甯就說:“這都怪清遠,沒事叫清輝幹什麽?”

這釘子有點不軟不硬。

也不知道葉子聽出來沒有,見她隻是笑笑,瞬間轉移話題,說起最近熱映的電影。巴拉巴拉的,說的挺熱鬧。

等人走了,清甯就歎氣。要麽說遠香近臭呢,有時候保持點适當的距離才是對的。

嚴格回來她就跟嚴格這麽說,嚴格愣了一下就問:“不會是想求咱們什麽吧?”

清甯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點頭,“管她呢。下回她再來,我就不見了。”

爲了避開葉子,嚴格出門就把清甯帶着呢,直接送去清平那邊。

清平這邊是英子得回老家過年,昨兒已經回了。月嫂人家也該回家過年了,今兒也開始收拾東西了。孩子歸清平帶了。清甯就是過去,也幫不上忙。身子重了,也不敢抱孩子。

啓明到了斷奶的時候了。清平是死活下不了給孩子斷奶的決心。那麽小小的一個人兒,到了吃奶的時候圍着你哼哼哼的,心都化了。

然後清甯就見她姐這邊說着話,那邊将衣服撩起來,孩子餓了就站沙發邊上,然後咕叽咕叽的吃上一頓,一個屁股蹲一坐,邊兒玩去了。

忒豪放了。

清平就笑:“等着吧,等你生下來,你也豪放。”

清甯呢,是不管豪放不豪放的事的,“隻要趕緊生下來,這肚子裏揣着一個的滋味,不好受……”

這種想法太天真!“等你生下來了,你就會發現,還真不如一直揣肚子裏省心呢。在肚子裏的時候,啥事都是你做主,想去哪想幹啥擡腿就走。等到生出來,幹啥不幹啥,全得聽他的……”

說着,就問起清甯過來的事,“大冷的天,在家裏轉轉就行了呗,還出來幹啥?”

清甯才說葉子的事:“每天準點去報道,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時候我的腿難受,腳面都是崩的,就想躺着舒服舒服,家裏有人我就不好意思……這弟媳婦跟弟弟妹妹還不一樣。這要是清輝和清涓在家,我直接就去睡了。誰管他們幹啥?可這弟媳婦,你說……反正我是躺不住的,今兒直接跑來了……”這邊就自家姐,踢了鞋腿在沙發上放平,也不别扭難受。

清平就笑:“清輝這媳婦娶的,要說好也确實是好,但就是吧,她那個成長經曆……多少對她還是有些影響的……”靠姑姑供養,那讨好姑姑夫家的人幾乎是她的必修課。長期如此,性格就養成了。知道誰能帶來好處,就去讨好誰。快成本能了!

清甯一臉的受不了:“我跟你說啊,姐。我現在對弟媳婦這種生物,都有點害怕了。等清遠結婚了,我一準不跟他們攪和在一起……别扭!”

清平就說她:“人家不嫌棄你這個大姑子攪姑子就不錯了,你還嫌棄别人……”

姐妹倆說着話呢,門鈴就響了。

月嫂從廚房出來,去開門。把清甯緊張的不行,就怕葉子也跟來。結果進來的是清雪。

清平本能的就擋在清甯的身前,看來上次動胎氣的事,叫她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清雪叫了一聲:“大姐……”又看見清甯,“二姐也在。”

清平就起身,“你怎麽來了?沒回家嗎?”

清雪低着頭:“我過來就是想跟大姐借點錢。路費不夠了……”

拿學生證買票本來是半票的,她也是留夠了一半的錢,結果到了車站才發現,人家說自家這學生證是假的,不予承認。要買還得買全價的票。

學生證不可能是假的,隻能是學校是假的。

他們應該就沒有辦學的資質的。

這可怎麽辦?回去吧,路費不夠。不回去吧,這點錢三天都撐不下來。隻能借錢回家了。

借錢啊?

清平心裏松了一口氣:“這樣,票不好買,我叫你姐夫想辦法給你買張票。”她又掏出兩百塊錢來,“你拿去路上買吃的……”

清雪把錢接過去了,“那啥時候的車票……”

清平又給徐強打電話,确定好了,又叫月嫂把人送下去。

清雪揮着手跟兩人再見,背着個雙肩包坐地鐵往車站趕。大姐說叫自己去主任售票口找張主任,然後說是徐總叫去的。她去了這麽說,然後那邊就遞了一張票,是下鋪的卧鋪票。

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十點多了。下了車,往哪邊去呢?

回鎮上,肯定不可能了。

去二伯家?還是算了!自從折騰的大姐動了胎氣,二伯娘就特别不待見自己。

去三伯家?也算了!她不喜歡見清涓。其實跟清涓倆姐妹算是一年生的,相差也就幾個月而已。兩姐妹本該親近的,可不知道怎麽的,她倆天生就跟尿不到一個壺裏似的。她也羨慕大姐和二姐,兩人一天生的,從小到大也不是說就一起上學一起怎樣,但感情就是很好。但是有啥辦法了,就是處不來。

兜兜轉轉的,到了吳雙開的店門口。要過年了,店也關門了。他們一家在哪裏住,她并不是很清楚。

剩下的地方,還能去哪呢?

繞了一圈,又回到火車站,這才發現所謂的回家,就是到了地方,也沒個落腳的地方。

黃松晚上在火車站兼職。

晚上的火車站有啥工作呢?

拉客!給一些酒店小旅館還有黑車的司機拉客,就是那種拿着個小小的廣告牌,逢人就過去說:帥哥、美女,住店嗎?咱那又幹淨又衛生便宜還離車站近,關鍵是安全。不住店是要回家嗎?家在哪個鎮哪個村,咱幫你聯系車……

拉到一個客人能得個十塊十五塊的錢,相對來說,還是比較輕松的。

這邊剛把兩個人送到去平安鎮的車上,一扭臉,就看見一個提着東西的姑娘茫然四顧。這個情形太常見了,但凡是這樣的,都是不知道該去哪的。

他趕緊迎上去。離得近了,看清楚是誰了。他的眼睛一眯,順手把手裏的小廣告牌放到路邊的垃圾桶邊上。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去,輕輕的拍了拍清雪的肩膀:“可算是等到你了……差點就錯過了……”

清雪一愣,扭臉看來人,然後露出迷茫:“你……等我?”

黃松就笑:“不等你等誰?”

“你怎麽知道我這一趟車回來。”自己跟誰也沒說過,這車票還是大姐夫找人給訂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黃松又笑:“從我們放假開始,隻要是京城的車次,我都來等……這不是……苦心不負,終于把你給等回來了……”

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了呢。沒想到……這就是緣分吧。

清雪的眼裏有幾絲複雜:“你等我……有事?”

“沒有!”黃松笑的特别真誠,“就是想……見你一面……哪怕你的家人來接你,我隻能遠遠的看你……我也想見你一面……”說着,就四下裏看,“對了!你家裏人呢?”他試探着問了一聲,“要去你幾伯家?不是你幾個伯伯都在縣城住嗎?”

清雪看了黃松一眼:“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

“上次你把我甩開自己跑去京城……我被當成犯人審問,還有什麽不知道?”他解釋的合情合理,又笑,“我送你走吧……時候不早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對了,怎麽到現在才回來,車票不好買吧。”按理說,這麽有背景的人家,不會買不到票啊。

清雪心不在焉,“有點事耽擱了……好買不好買的我也不知道,我大姐夫幫着買的……卧鋪還罷了,人不是很多……”

哦!那就是處的挺好的。

可怎麽沒見人來接呢?

“要不要給接你的人打個電話?”他問着,就把手機遞過去。

清雪接過來又塞回去:“我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你知道哪家的酒店便宜,我想先住一晚……”

黃松看清雪:“你又要跟家裏鬧脾氣?”

清雪奇怪的看了一眼黃松,然後垂下眼睑‘嗯’了一聲:“我爸跟我媽吵架……我不想回家……”

“哦……哦……”黃松是知道清雪的媽那性子的,“要是不嫌棄,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吧。我現在不住城中村了,我租了個小公寓,帶衛生間帶暖氣的……”

這種小公寓就是當初最早的一批單元樓改建的。舊樓重新裝修,出租出來,倒是有很多年輕人喜歡。房間不大,二十平大小的樣子。房間裏放的是架子床,上下鋪都鋪着呢。很顯然,一定是他的舍友回家過年去了。屋子現在他一個人住。

黃松笑了一下,“一個高中的同學……他在我這裏借住一段時間……要不,今晚你住下鋪……我住上鋪……”

清雪把東西放下,“我在車上睡飽了,不困,就借你的地方坐坐……你要睡你隻管睡,不用管我。”

黃松瞪眼:“怎麽能不管你呢?要不咱們說說話?”

随便吧!

大眼瞪小眼的,很不自在。清雪先扭過頭,看看屋裏的彩電和電腦,從新舊程度上看應該是二手的。還有一些舊衣服和兩身用單子護着的,但明顯是新一些的衣服,就道:“你的條件,比一年前好多了。錢好賺嗎?”

黃松歎氣:“哪裏就真那麽好賺了?我還想問你呢,京城怎麽樣?錢好賺嗎?我還想等畢業的時候去京城試試……聽說那邊的工資高,機會也多……”

清雪苦笑:“也許有學曆能好一點,至少有個敲門磚。沒有學曆,到哪裏錢都不好賺。”

黃松就問:“你沒想過考公務員嗎?公務員多好啊,錢雖然賺的少,但福利待遇好。月月穩拿工資,老了國家還給養老。隻要考上了,你說這後半輩子還有啥愁的?”

可自家這學校,國家壓根就不承認。

清雪不好這麽說,就隻道:“哪裏有那麽好考的?聽說一年比一年難考了……”

“别人難考,你也難考嗎?”黃松目光灼灼的看着清雪,“你哪怕是大專畢業,估計想考也能考上,哪怕是當個村官呢?”

紮根基層也分人吧,這上面有人的,你就是根紮的再深,也能提拔起來。你要是上面沒人,那這紮根可就是真紮根了……

在他看來,清雪屬于上面有人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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