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四方未定.何暇及遠!臨川王有大功于天下, 須共立之。今日之事,後應者斬……”
嚴格看着清甯已經沉沉的睡過去了,然後就合上了手裏的書, 輕輕的給她蓋上被子。
視線轉回來,又不免落到手邊的一本厚厚的書冊上。
這是自家嶽父給自己的胎教材料, 是一本包裝特别高大上的《資治通鑒》。
剛拿到手裏的時候還有些發愣,誰見過用這玩意給孩子胎教的。但嶽父給了他就接着。剛開始念的時候還不順溜, 更有許多的生僻字是念錯了的。而清甯了,閉着眼睛, 但總能在錯的時候出聲訂正。他這才知道, 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把資治通鑒背的滾瓜爛熟了。
而今讀了一些日子了,竟是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這書,嶽父不光是拿出來叫自己讀給孩子聽的。
孩子能不能真的受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 他受教了。
這書其實是給自己選的吧。
這份心意是不能辜負的。拿着書想往下讀,但這在屋裏翻書, 隻怕會吵到清甯。拿着書上二樓,見清遠正站在的窗戶口朝下看,不知道在看什麽?
“嘛呢?”他走過去問了一聲,探頭朝樓下看了一眼,樓下好像站着個姑娘,“找你的?”
能進到這裏面, 那這姑娘家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吧。
清遠‘嗯’了一聲, 看着樓下的越影, 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拿她怎麽辦?
“這天可不好,一會子下雨了……”嚴格催他:“……不管是啥事……都該下去跟人家把話說清楚……”
清遠心說,我覺得我說的挺清楚的。
自己和越影兩人其實并不合适。可以說兩人很多地方的不合是不可調和的。
但這樣的家屬院,來來往往的,看到這事會怎麽想就不好說了。關鍵是,能進來這裏,很可能家裏的也不是普通人家。
這種事當斷不斷,是最麻煩的。
他拿了外套下去:“鑰匙我帶了,不用特意等着給我開門。”
嚴格應着,順便就把窗簾給拉起來了。
秋風起了,涼意漸濃。
越影裹了裹身上的風衣,把臉往大衣的領子裏藏了藏,聽見大門的開合聲,她眼睛一亮,迅速看過去,見出來的果然是清遠,就先是一笑,繼而眼圈就紅了:“你可算下來了。我都站累了,外面也可冷了。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涼的……”
清遠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沒動。隻道:“先上車吧,咱們找個地方。”
越影眼裏的光一點一點的暗淡下去,緊緊的跟着清遠身後,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一動不動。
“系上安全帶。”清遠手按在方向盤上,眼睛看着正前方。
越影抿着嘴:“你就不能……以前都是你給我系的……我都這麽低聲下氣的求你了……我都說了我以後會改的……你能别對我這麽冷冰冰嗎?”
清遠抿着嘴唇,又重複了一遍:“系上安全帶。”
越影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但還是自己把安全帶給系好了。
車子一直往前看,越影看着車窗外越來越熟悉的街景:“我沒說我要回學校……不是說要找個地方聊聊嗎?”
清遠沒說話,直到把車停在她們學校的校門口。這才道:“我怕你跟我談完,不會希望我送你來學校,所以,我先把你送到地方。至于談談……車裏就行。我能先問問你,是怎麽找到我家的?”
事實上,他已經很清楚的說過分手了。
她的電話他并沒有拉黑,她也會發一些短信過來。如果不涉及感情的事,比如問一些出國的事情之類,他也會回複她。後來,她開始往自己的學校跑,甚至去宿舍,幫自己洗衣服整理内務。
但說句實話,自己的生活習慣很好。床單被罩這些每周都會換。衣服也是一樣,帶回家家裏有保姆的,塞到洗衣機裏就洗出來的事。
她去了,把被罩之類的全都扒拉下來,不管是用洗的還是不用洗的,玩七八糟的都給洗了。關鍵是裏面好些衣服壓根就是不能水洗的。
宿舍裏的同學就勸:“人家姑娘都這樣了,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跟人家好好處……這麽努力的爲你改變的賢惠……”
可自己從沒設想過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說妻子,是一個多賢惠的人。
能做家務當然是優點,但不會做有什麽關系。我請的起保姆。
這都不是主要的。
兩個人相處,得彼此都覺得身心愉快。
她總是努力的改變,變的越來越不是她了。她覺得委屈了,可自己也并沒有因爲她的改變就變的更愉悅。
他這麽跟她說過,但似乎效果并不是多好。
她給他送吃的,送親手做的飯菜。她給他送飲料,捧着鮮榨的飲料總是出現在任何一個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教學樓下,宿舍裏、籃球場、足球場,隻要他去的地方,她總能找到。
而且,更是找到自己家了。
他的表情的嚴肅了起來:“你在查我?”
越影搖頭:“沒有!我沒查你。就是……就是……你老是不理我,我同學說見過你帶着一個漂亮姑娘還去了婦産科……我以爲你……我開車跟了你幾天,我見你買蛋糕……見你買花籃買鮮花……你還去了孕嬰店……你每次的終點站都是那個家屬區……我找了我姑姑……我姑父的同學家也在你們那個家屬區住……然後我就進去了……我已經在裏面轉了很多天了……我見到一個穿着孕婦裝的姑娘進進出出的,還見過一個有點豐滿的大姐姐抱着孩子進出……直到那天我在車裏……哭的睡着了……然後聽見在你電話裏聽到的那個聲音在你家的門口朝裏喊,清甯,鍋裏的湯必須喝……我才知道我大概誤會你了……那裏是你家。說話的是你媽,孕婦那個是你姐,那個帶孩子的大姐姐怕也是你姐或者是你嫂子……”
她不是有意的查,可這卻叫他更不舒服了!
跟蹤他的背後,是一種對他人品的懷疑和不信任。
清遠就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哪怕是任性,那也是你自己。你看你,現在活的都不像是你了。你就做你又如何……咱們倆不适合,并不意味着你不好……”
“可我的男朋友走了……他甩了我……”越影艱難的道:“這就是我的失敗……”
“要這麽說,這也是我的失敗。”誰沒失戀過,難道失戀了就是失敗了?清遠就說:“如果這樣叫你難受,你甩了我就是了……”
“我不甩你!”越影的眼淚又下來了,“我隻是誤會了你而已。我已經那麽努力的再改變了……”
清遠就問她:“你是真愛我愛的離不開我,還是因爲我的離開叫你承受不住這種你自認爲的失敗?”
“我自然是愛你的!”越影回答的斬釘截鐵。
“愛我就是一邊說在改變,一邊又不信我非得跟蹤我?”清遠苦笑:“越影,你更愛你……愛你的面子……你喜歡的是那種被一個家境不錯自身條件不錯的男孩追求的過程……”
“你想說,這能滿足我的虛榮心,是不是?”越影冷笑一聲,“你是出身不錯,自身條件不錯,我家也不是沒名沒姓……我也是家裏的掌上明珠……你不接受就不接受,何苦這麽羞辱我……”
說完,直接解開安全帶,然後下車,重重的甩上車門。
清遠在安全帶上看了幾眼,一個氣急的人,穩穩的解開了安全帶,而不是因爲生氣先往車下沖,等遇到阻礙才氣急敗壞的去解安全帶。
她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羞惱。
她急匆匆的走了,其實她内心深處是刻意回避那個話題的。
那就是說,她其實心裏也是清楚的,她的愛,并沒有表現中的純粹。
或許在說分手之前,是真的純粹的。可經過了這一系列的事情,人心,到底還是變了一些的。
話題到這裏暫時中止了,之後還會怎麽樣?他其實也不知道。這個糾纏,已經給他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了。
随後,他也積極的查越影的情況。
越影自己說,她家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家。可把各個系統都查了一遍,也沒有誰是姓越的。
或許是随了母姓?
清遠隐晦的跟江山和喬南了解了一下。他們屬于這個圈子的老人了,可以說對一些家族的密辛,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一提姓越的,倒是把兩人都給問住了。這個姓氏本來就少見,要是聽過,肯定是會記住的。兩人琢磨了半天,都沒想起還有這麽一号人物。
直到喬南回家了,才又打電話給清遠:“我想起個……不知道是不是……我記得,京市左副市娶的第二任老婆,是姓越的。好像是帶了個繼女進門的……”
也就是說越影的繼父可能是京市左副市。
京市是直轄市,副市也是副部。
心裏揣着事,結果呢,一回家就聽到歡聲笑語。
自家老媽高升了,京市市長。
一家子正商量着搬家的事,要搬到市政府大院去。
清遠默默的閉上眼睛,孽緣啊!這以後住在一個大院裏,有的磨了。
那邊的住房結構跟這邊差不多。搬進去的時候都已經落雪了。
喬遷之喜,有喜沒喜的,好些人帶人登門拜訪了。家裏就得接待。
左家住的也不遠,在複式的公寓樓那邊。來的時候是一家人一起來的。
越影跟在一家人身後,偷偷的擡頭看了一眼清遠。她媽卻笑道:“我們家左雲比較腼腆,家遠以後常帶帶,出門多交一些朋友……”
左雲是左市長跟前妻生的,比越影要小一歲。要說腼腆,那倒是真談不上,那姑娘坐在一邊跟清甯說話,有問有答,教養很好的樣子。
對她後媽這麽特别關照,這姑娘連眼睛都沒擡,林雨桐還能聽見她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并沒有因爲誰的打攪而中斷跟清甯的話題:“……孕婦操其實是可以做一些的,防止由于懷孕期體重的增加和重心的變化等引起的肌肉疲勞和功能降低……可解除腿部疲勞,減輕腰部的沉重感……松弛腰部和骨盆的肌肉,爲使将來分娩時嬰兒能順利通過産道等做準備……”
清甯恨驚訝:“你是學醫的?”
左雲抿嘴笑:“還算不上是醫生,隻能算是實習生。正跟着實習呢……明年……明年我大概能算得上個産科大夫……”
越影她媽又接話:“我們家左雲,不是我誇。真是不知道省了多少心。比她姐還小了一歲,如今都已經研究生畢業了……開始實習……本來我跟她爸的意思,還是想叫她去國外,讀一年醫科博士的……”
左雲還是一個眼神都沒往那邊看,隻對清甯說:“……跟您是不能比的,我主要是學,您在研究生階段已經是在研究了。所以,研究生跟研究生的差别還是很大的……聽說您是現在的博士學位也快拿到了,好些大學有意聘請您當客座教授……”
話裏話外,嫌棄後媽說話沒見識。
左市ZHANG也不過哈哈一笑,好像對自己的孩子也非常無奈的樣子。
越影坐在她媽邊上低垂着頭,隻覺得一刻鍾都不想在這裏多呆。在清遠和他的家人面前,她覺得自家媽的行爲丢人極了。
這次拜訪之後,清遠還以爲會跟越影糾纏下去呢,卻沒想到,一周後,接到越影的短信:我出國了!再見!别告訴别人我跟你交往過的事,尤其是我的家人。謝謝!
她的行爲,清遠是理解不了的。但還是能零零散散的知道一些她的消息,都是常來家中跟自家姐姐聊天的左雲偶爾說起的。
但這些都已經不是困擾了。空間拉開了距離,時間能夠叫人淡忘一切。
也許,這段感情到這裏,就該畫上一個句号了。
那天林雨桐和四爺早就看出自家兒子的異樣了,誰也沒往透了說。見事情終結了,這孩子好像半點沒有受到半點的影響,這事就更沒有被提起的必要了。
不過,這段感情到底是給了清遠一些教訓,戀愛不是随便談的。不是碰上一個剛好就是命定之人的。所以,在開始一段感情的時候就得更慎重。
就像是跟越影之間,他也不是沒有過錯。開始的太随意!以後,沒認準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能開始。
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日子就逍遙了。
看看自家姐姐的肚子一天天的鼓起來。然後周末沒事的時候就抱着啓明遛一遛。
清甯趕他出去交女朋友,他都不去。
他的理論是這樣的:急什麽,該遇上的時候就遇上了。
每到周末,家裏就熱鬧的不得了。清平和徐強肯定是會帶着孩子過去的,不管清輝去不去,葉子總是會到的。
每次來,也不空手,或是幾斤水果,或是順手買的鮮菜。來了也從來不閑着,廚房客廳兩頭跑。
英子就跟清平說:“你看清輝家這媳婦,多精明。比起花花,那可是精明多了。”
那倒是!
就說花花吧,要是得閑了,到四叔這邊轉轉,能吃虧嗎?
過來帶兩斤水果,回去肯定叫你帶一堆東西回去。這處着處着,關系自然就親近了。像是葉子,給姚思雲打電話的時候,從來都是說,這回我四嬸給我啥了,那回咋占了四叔四嬸的光了。
然後姚思雲逢人就誇,說老四和桐對清輝兩口子有多好,很照顧孩子們雲雲。比他們這親生父母也不差什麽。
話傳來傳去就傳到林雨桐的耳朵裏了。這好話誰不樂意聽?
聽了這話,是不是得覺得這倆孩子特别知道好歹?
花花就不一樣了,一年到頭非必要絕不登門,也不打電話。但凡來了,也是有事。
這也就是四爺和林雨桐,見得人多了。知道這上門勤快不勤快,其實跟其他的關系不大,隻在于是不是會做人。
要不然,就清豐那兩口子的辦事做派,你說人心裏得多不舒坦。
比方說清甯懷孕了吧,雖說誰家不生孩子,但表示一下重視這總是該的吧。葉子呢?就是在外面吃頓飯,覺得哪道菜好,都打包回來叫清甯嘗嘗。其實多數清甯也都是意思的吃上一兩口。要說清輝對她二姐關心,那絕對是真的。但要說葉子跟清甯有多深的感情而那麽關心?那是扯淡!
反觀花花,花花來了一趟,是給清甯送自家做的那種小花衣服虎頭鞋的。是她媽在老家做好給她寄過來,她給送過來的。
要是花花不重視,能把這事跟她媽說。她媽也是知道這邊是給她家外孫女治病出了大力氣的,于是親手給做衣服鞋子,哪怕知道人家城裏人或許根本不會給孩子穿到身上。但還是用心的做了,然後寄過來。花花是一句口花花都不會,就說我媽做的,二姐你收着。
然後就沒有了。
葉子呢?
“二姐……我吃這個菜覺得可爽口,就給你送來了……”
“二姐……這家的水果都是無公害的,我多買了點,給你放冰箱……吃着好我再給你買……”
“二姐……我這裏有兩張電影票……沒事跟我姐夫出去一塊散散心……”
就是這樣的!
其實叫清平說,她自己其實還是很怕跟葉子這種人打交道的。不是覺得人家不好,是她自己知道,她面上都做不到人家那份上。
清甯也跟她媽嘀咕:“要說起來,是我跟清輝的感情好?還是我大姐跟清輝的感情好?從清輝那裏,自然是跟我大姐最親近。可看葉子,其實對我比對我大姐殷勤。這也就是我姐向來不愛計較這些事……”
林雨桐就笑:“所以說啊,精明和拙笨之間,很難就說哪一樣一定是好的。精明的過了,也自然就有不周全的地方。有得有失!”
說着就看清遠:“以後找對象也是一樣……”
又來了!
清遠拔腿就走:“公司那邊還有事我沒處理完,晚上回來會很晚,不用特意等我……”
清甯忍不住就笑,用叉子插着雪梨塊往嘴裏塞,那邊盯着電視。看的是京市台,新聞聯播後面是京市新聞。
自家媽在新聞裏出鏡頻率還是很高的。剛參加完這個剪彩,又去視察奧運體育場的工地,然後又到敬老院孤兒院,最後還去了學校。
反正是隻看新聞,就知道她一天到晚得有多忙。
清甯就說:“晚上回來早點,早點歇……”
“明兒早不了,晚上還有一個文藝界的座談會……”
清甯摸着肚子,跟孩子說:“估計以後想看見你姥姥,就隻能在新聞裏了。”
沒錯,電視、網絡、報紙等等,都能看見她的身影了。
城郊一家簡陋的棚戶房裏,馬小婷正蹲在外面炒菜,舊電視隻能接受到本地的京市一套,電視新聞播報的聲音不斷的傳來:“……今日,市委副書JI,市ZHANG林雨桐,視察了XXX工程,在視察的時候指出……”
她探頭朝裏看了一眼,帶着雪花的電視屏幕裏出現了一個看起來非常年輕的身影。
灰色的呢子大衣黑褲子,腳上是黑色的平底皮鞋。
簡單甚至是樸素,但就是覺得很威嚴,好看不好看的,倒成了其次。
她收回視線,心裏不是滋味。誰能想到她能走到今天?
老五靠在床邊,盯着電視,心裏也是滋味難言。
他想起了幾個哥哥結婚時的事情,那時候家裏的日子艱難,一天娶了四房嫂子進門。大嫂子不好相處,氣的自家媽常常一個人半夜的抹眼淚。二嫂子最好,真跟個姐姐似的。隻要自己伸手要錢,她一準給。三毛五毛,一塊兩塊,都給。這麽些年過去了,也從來沒提過錢這事。還有身上的衣裳腳上的鞋,那時候多半都是二姐給做的。三嫂子呢?大大咧咧的,但髒衣服,她也都順手給洗了。四嫂呢?本就是一條巷子裏長大的,都是極爲熟悉的人。成了四嫂了,沒直接給過自己多少好處,但每個月都是給自家爸媽不少錢的。自己娶媳婦,多數其實都是她給爸媽的孝敬錢。
除了大嫂子之外,其實這幾個嫂子對他都算是不錯。有好吃的拿回來說是給爸媽的,其實也都知道,是進了自己的肚子了。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是從娶了馬小婷開始的。那時候她長的多好看啊!眼睛毛嘟嘟的,霧蒙蒙的。看見了就喜歡的不得了。哪怕都知道她的眼睛其實是有問題的,散光的特别厲害,屬于弱視那一類。他也堅決的娶了。
娶回來發現她是啥也不會幹的。
不說做衣服做鞋這些細緻的活,就是洗衣服,她也做不好的。哪裏是髒的,她看不太出來。往往是髒的地方還髒着呢,不髒的地方都洗的褪色了。還有做飯,如今是習慣了,才吃她做的飯,其實以前,他真是不習慣的。蔥葉上的泥點子愣是看不見,剁吧剁吧就下鍋了。所以家裏的飯都是他做的。如今是累死累活的,感覺身體撐不下來了,她才開始接手做飯的事了。大概也知道會有清洗不幹淨的事,所以她都是摸着齊齊的洗一遍。雖然也會有偶爾洗不幹淨的地方,但大體上是能看的過眼了。
下地幹活呢,就更别提了!
你叫她鋤草,她鋤掉的都是苗。你說離的遠看不清楚,那你蹲下拔草吧,可蹲下照樣看不清楚。苗能留下一半就不錯了。
收廢品這倒是能幹,可出了跟人跑的事之後,敢叫她弄這個嗎?在貨站認識的男人更多,誰知道她會不會活泛。
真跟個祖宗一樣供着,也這麽多年了。
偶爾也會想起跟趙愛華一起過的日子。其實真想過的舒服,不在乎女人多年輕多漂亮,在于她實心實意的跟你過日子。
後來他自己也悟了,這才覺得馬小婷其實是藏奸。
她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是不是故意那樣不幹活的?
以前的缺點,讓他覺得有一種要把她照顧好的沖動。可是現在呢?想起來就叫人覺得面目可憎。總覺得她那些幹不了,都是故意的。
婉麗其實有些話是說對了!
她說:“你以爲她回來是想跟你好好過日子?那是在那邊的日子不好過了,那是拿了人家的錢沒地方去了。那是知道回來這裏你家裏有關系能擺平這事!你當她真心惦記你和孩子呢!你就是人家找來耕地的牛,你還有力氣的時候,她雖然鞭打你,但至少還給你喂飽草料。等你沒力氣的時候……你猜她會怎麽做?你看她會不會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賣你的肉……”
自家媽那時候活着的時候不止一次的說過:“跟你二姐四嫂,要把關系處好了。你二姐敦厚,心腸軟。你有難處了,她不搭把手心裏都過意不去。你四嫂呢,是有本事,但人心眼正。心腸不軟,但不樂意在小事上計較。你記住,她哪怕手指縫裏漏出來的,都夠你受用一輩子的。”
這話言猶在耳啊!
現在想想,這話真對!件件都應驗了。
就像是三哥似的,把二姐一聲聲的叫姐,在人前都把四嫂說成他妹子。
這麽說着,就是叫人覺得親。
然後結果呢?三哥那家業是咋來的?沒有四哥四嫂,他闖不出那麽大的一片來。
趙愛華那時候也說:“親哥親嫂子的,你都不親着,那你想跟誰親?”
那時候是爲啥說的這句話呢?
是了!是爲了家裏的架子車的。那時候二哥的果園子正用車呢,結果馬小婷的哥哥到鎮上拉個東西,路上碰見了他說要借車子。他就跑去把二哥裝到車上的果子給卸下來,把車子給大舅子用了。
趙愛華那時候倒是沒多生氣,就說:“她哥哥是親哥哥,你哥哥就不是親哥哥。自家哥哥正用着呢,你哪怕是從别人家借一輛給你那前大舅子用呢。怎麽會從自家哥哥手裏硬拿了,給了人家。你都不知道一步近兩步遠的道理。”
是啊!鬼迷心竅啊!
誰跟自己親都分不出來了!
他此刻心裏就想着,要是不是娶的馬小婷,或者當初馬小婷回來自己沒跟趙愛華離婚,會是個什麽樣呢?
吳達和吳雙每月會掙錢供養清雪和清雨上學,這是當初就說好的。
清雪……到了京城給清雪去報名的時候才察覺到,清雪那個學校啊……真不是啥好學校。裏面隻招收了一級的學生,學校也就兩棟舊的六層樓。操場還沒村上小學的操場大。這跟電視上看的大學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嘛。還有啥不明白的,這熊孩子上的根本就不是啥好學校,騙自己跟她媽呢。但是到如今了,村裏都知道自家孩子上了大學了,能怎麽辦呢?
上吧!
一萬多,生活費還得另算。
這将來出來,會是個什麽情況呢?工作不好找吧。
這要是還跟趙愛華過的話,自家四哥四嫂,其實對兩個孩子那是真心的好。哪怕是清雪沒考好,也會給安排一個好的出路。最不濟也跟清涓似的。
而清雨,會叫清雨辍學嗎?不會的!不管是學技術還是學啥,總會叫他念完書的。哪怕是不念書,看看清輝,安排的出路不會比清輝差了。
可現在呢?
兒女的将來成了一座大山似的,壓在他的身上。晚上,馬小婷能睡的安枕,他卻睡不着。
要是跟四嫂處的好,清雪将來在京城找個學校教書都沒啥問題的。
電視畫面上,正是自家四嫂在學校視察的畫面。
馬小婷進來,‘啪’一聲把電視關了,“吃飯吧。新聞有啥好看的。”
簡易的桌子上,擺着一小盆的炒白菜。不是那種白菜心,都是綠綠的那種白菜最外面的葉子。馬小婷得意:“你說這些城裏人,不知道咋想的。這麽好的葉子,就都不要了。我拿着麻袋撿回來了,都是好的,夠咱吃半個月的……”
他想起婉麗的話:“人到這世上走一遭,爲的是啥?無非是吃喝穿戴,圖個快活。你說苦巴巴的賺錢,到頭來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将來便宜哪個王八蛋去。給你兒子留着?”緊跟着她恥笑了一聲。
他不知她這這恥笑到底是恥笑什麽?
是恥笑自己光會賺錢不會花錢?恥笑自己想不開?亦或者……是恥笑自己所謂的兒子也許就壓根不是自己的種?
一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裏恥笑,他心裏一股子怒火瞬間就漲起來。
蹭一下站起來,擡腳将桌子踢翻了。那炒出來的白菜幫子,就那麽灑落了一地。
馬小婷怒:“你又撒的什麽風?看人家當了市長了,後悔沒巴結?”
老五不想理她,擡腳直接就走。馬小婷氣哼哼的收拾了東西,料想着他一時半會回來不了。也不再另外做飯了。拿了錢,直接去樓下的小鋪子,買了一個鹵豬蹄,想了想又買了一個鹵好的豬心,買了一瓶孩子都愛喝的可樂,要那種大瓶的,坐在屋子自去吃喝她的去了。
老五呢?則在城中村裏轉着。
越是偏僻的巷子,越是吸引人。好些個路口,都坐着露着胳膊大腿的老娘們。臉畫的跟猴屁股似的,看不出年齡長相來。但他在心裏比着,連婉麗都不如,更不要說年輕時候的馬小婷了。
那老娘們過來就拉他:“大哥,做不做,快餐五十……”
這就五十啊?
你咋不去搶呢?
他看不上,直接從那黑巷子裏穿過去,走過一段沒有路燈的小路,就到了大路上。外面跟裏面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在小賣鋪要了一瓶二鍋頭,要了一袋子酒鬼花生,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吃喝。看看過往的女人,也比花那五十塊錢強些。
喝了多少也不知道,反正是尿急了。尿急去哪啊?
找不到公廁啊?
他覺得,要是有機會一定得跟四嫂說說,這麽大一京城,怎麽找個廁所就這麽難呢。
然後就朝路邊走,記得那有個工地。
對着工地的圍牆,放水正覺得舒服呢。怎麽聽着裏面轟隆隆的聲響呢?
聲音還挺近的!
他左看看,右瞅瞅的,還沒看明白呢。就覺得工地的圍牆上有東西嘩啦啦的掉下來,他瞪大了眼睛……
然後猛地一疼,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才聽到聲音,吵吵嚷嚷的。
一個聲音是:“……傷者現在不能出院……他現在的情況還要觀察……”
另一個是馬小婷的聲音:“我是病人家屬,我要出院,找家好點的醫院行不行?”
老五放心了,這還算是靠譜。知道給自己找一家好醫院。
他昏昏沉沉的被扶到擔架上,就聽耳邊馬小婷的聲音傳來:“就是頭上破了個口子,已經縫上了,腿骨折了,問題不大……要是疼,我給你買點止疼藥。現在咱們得先去工地上,這不賠夠五十萬,咱就賴住他們……你就躺在擔架上,我雇上兩個人擡着你……咱們能不能發财,就看這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