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成靠坐在病床上都不敢動的。
他脊背後面的枕頭下面, 屁股下面的被褥下面,都是信封啊。
這個說:“……您老要保證身體……”拉着他的手一番慰問, 然後另一隻手順勢就塞到隐晦的角落, 他能看見牛皮紙那種黃的黃色信封的一角。
那個說:“……您要放寬心,病養一養就好了……”然後又跟他握手,順手又塞了一個信封過來,這回是個白色的, 信封的口沒封。
一個接着一個的, 就沒家空手的。
不用問的,那信封裏裝着的都是錢。
可更要命的是, 這些人都是誰自己都不認得。他也是沒當過領導的嘛,還真就擔心, 說這錢塞到自己這裏,就不怕他們林局壓根就不知道他們過來表示了一點小意思過?
林玉珑自己都是懵的, 想抽身出去趕緊給二姐打個電話,可這連個抽身的時間都沒有。
還是等到醫院來說要再檢查了,林玉珑看見了跟自家二姐十分要好的, 那個叫做鳳蘭的人,“姐啊……”他湊過去低聲叫了一聲。
鳳蘭就笑:“是桐的弟弟?”
林玉珑點頭, 趕緊道:“麻煩姐給我姐打個電話, 把這邊的事大緻說一聲。”
吓的人一頭的冷汗啊。
鳳蘭應了,“别怕, 都這樣。不會有事的。”在醫院早就見慣了。
話是這麽說的, 但還是專門跑下去一趟, 給林雨桐打了一個電話。自己剛升了CT室的主任,這跟桐到醫院檢查,跟自己單獨說了幾分鍾的話有大關系。當時她還不解,說有啥要緊的話不能回家去說,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呢。咋在正式場合,倒這麽異乎尋常的親熱起來了。等升了主任了,她悟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露出來的意思,這下面一揣摩,她不用開口,就啥事都辦了。
她打了電話過去,林雨桐就苦笑:“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我平時是前小心萬小心,從來不敢沾别人半點的便宜的。這會子呢?”要都回絕了,這就是半點人情都不講了。
這社會就是個人情社會,要是連一點人情都沒有了,誰敢跟你打交道?
鳳蘭低聲道:“我剛才下樓的時候可是看見秘書處的兩位大秘,提着果籃點心水果上樓去了。”
兩位大秘,是說縣W|SHUJI和縣Z的秘書,倆秘書出馬,這代表的是誰,還不明顯嗎?
林雨桐有點撓頭,這個驚動的範圍有點大了,“行吧,随後我過去一趟。”
今兒是别想上班了,再坐在辦公室人家就該說裝清高,眼裏沒人了。
到了醫院,好些過來看望的尤其是一些屬于下屬的這一類人,差不多都沒走呢。都在王院長的辦公室耗着呢。
等林雨桐一進醫院的大門,王院長那邊就得了消息了,說一群在那裏侃大山的,指了指外面,“真神顯身了。”
呼啦啦的都起來,出去迎了。
林雨桐一一跟人家握手寒暄,把人都得記在心裏。
又專門打發林玉珑在外面訂了酒席,隻要來的,都請去入席。把大家的臉都得給撐起來。林玉健回來以後,跟林雨桐打了招呼,“咱們晚上連夜走,我先去替你支應去。”
這是再好沒有的了。
等病房裏隻剩下林雨桐林玉珑和林家成三個,林家成才松了一口氣,這麽靠着坐了大半天,對于腰不好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林玉珑一摸他這後背,都濕了,“疼吧?”
林家成點頭又搖頭,“吓的不敢疼了。出院!趕緊出院!哪裏也不去了,就在家呆着吧。”别說麻煩人家破費,就是對自己而言,這滋味也不好受。真不是很希望這些人來看望的。
把人扶的躺平了,又給吃了一次止疼的藥。
林家成才指了指身下,“趕緊的,趁着沒人,把東西掏出來……”
于是放了一沙發的各種信封。
林雨桐哪裏顧得上看,擺擺手,也不能說都收回去,“給了就留着吧。”
當然了,這也是一句客氣話。
林家成趕緊擺手,“不要!真不要!叫我回家去就行。”一般人真受不住這個陣仗。
林雨桐從身上另外取了五百塊,硬塞給了林玉珑,“到了省城也不能一味的花大哥的錢,你拿着備用。”
這就不用推脫了。
這回的事沒誰錯誰對,但是不管是林玉珑還是林玉健的處置都是得當的,這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投桃報李,多給點錢,也是應該的。
最後上省城還是醫院用救護車給送的,好吧,送就送吧,總比在縣城再繼續待下去強些。
晚上到家了,林雨桐一個人關在書房裏拆這些信封。
一百的,兩百的,三百的,隻有極個别的是五百的。
别以爲送來就不知道這誰是誰的,隻要有心就都能知道。
因爲每個信封裏,除了錢之外,還有一個張紙。這紙呢,又是單位上的辦公用紙,哪個單位哪個單位,紙上就印着呢。要是一個單位來幾個人,這又該怎麽判斷呢?也簡單,看字迹。
紙條上會寫上一些祝福語,祝誰誰誰早日康複,身體健康之類的話。雖然都矜持的沒有署名,但這字迹,總是掩蓋不了的。
在這一個圈子裏混的,尤其是一個系統的,經常公文來往的這些,咋會認不出來嘛。
把這一張張字條都收好,然後給角碼上寫上信封裏的錢數,這才敢把錢往一塊攏。
把紙條裝訂成冊之後,一清點錢數,好家夥,好幾千呢。
如今是五千就能買一輛私家車的年月,這好幾千塊錢,可不是小數目。
該咋辦呢?
這錢絕對不能收的。
借着去省城開會的機會,抽空去了一趟紅十字會,然後将這錢都捐出去。
又把憑條複印了幾份,把原件收好。
回了縣城的第一件事,先去J委,說明了情況。按規定,這得做談話記錄的,之後會入檔。林雨桐把事情都說了,又把最後的錢的去向說明白,将複印件遞交上去,這事就算是處理完了。
這樣的事情是要保密的。是必須遵守保密原則的。
沒傳出去,也就沒什麽不好的影響。
而縣裏的領導,這知道林雨桐和四爺不缺那點錢。
她是帶着小禮物,彙報工作,順帶的把小絲巾巧克力這些禮物送過去,并表示了也一翻感謝。
折騰的林雨桐精疲力盡,這事大面上才算是交代過去了。
可私底下,這事并沒完。
人家送了人情,自己就得還人情,這都是債。
這不,才緩了兩口氣,這收債的就上門了。
先來的是王院長,這位年過五十,可也是雄心不改啊。
這位是想從醫院跳出來,比如調到局裏之類的地方,哪怕是平調也行。
也是!這個年紀,在縣醫院做院長,這就算是做到最高處了,往上走的路已經沒有了。除非是另辟蹊徑。
可這談何容易?
不管心裏怎麽想,面對年長偏職位又低一些的人,林雨桐的先肯定:“能這麽想,就好。你的業務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不過可惜醫院少了一位這麽優秀的院長啊。”
本就不是熟悉的關系,工作上的關系嘛,說不了什麽親近的話,隻能打着官腔應付。
反正是兩個人坐着相互吹捧了半晚上,林雨桐把人打發了,對方也很滿意,覺得這個年輕的林局,說話辦事都很講究。
可送走人了,林雨桐愁了。這事可不好辦?
這人員調動,那是組織部門的事。當然了,自己要是張口要誰,人家會多幾分考量就是了。
把這記在一邊。過了兩天,又來人了。
這會是郵電局的一位副局,爲的是安排他家的閨女。
她閨女如今是村裏那種類似于李芬芳那樣的衛生員,也就是赤腳醫生,想在醫院給她家閨女找一份鐵飯碗。這不是就找到自己這邊了嗎?
這爲沒提林家成,想來也是知道林家的事的。
醫術不過關,我傻了才把你放醫院去。
但卻沒回絕,“這樣……衛生局下屬的企業,你也聽說了吧。這樣,要不先叫孩子過去上班,先在廠裏做一些後勤工作,等将來,在局内部,我好給調整工作。”
聽起來,就是調到衛生局做後勤工作。收發個報紙啥的,事業編制,這還不是一樣的鐵飯碗。比起醫院來說,還不用擔風險。這醫院不管是醫生和護士,哪怕是出一點錯,這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
這位這麽一想,好像這個安排更合理一樣。而且放在人家衛生局内部,這将來調整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很高興的走了。
小老太在裏面聽着,都能聽出來自家孫女那話就是個活扣。兩口子在家常說,這企業遲早得從衛生局剝離出去。那這進了企業,将來肯定是到不了事業單位的。隻說是調整,啥時候調整,這都沒一個準。再說了,自家孫女将來還能一直在衛生局耗着。一調走,還怎麽調整?
不過這些人,心裏是不知道這事的。隻覺得這事業和企業,這會子是一碼事。
這邊想進事業單位的,還有衛生局内部的想從事業單位去企業單位的。不知道聽誰說企業單位掙的更多,就有點動心。完全沒有意識到,有時候這是調出去容易調回來難。
拉拉雜雜的,天天晚上回來都有人拜訪。
但有些面子還是不能不給的。畢竟林雨桐出門也要人家給個面子的。
比如村上誰家誰家要生孩子,結果計生辦查的嚴嘛。人家找來了,說想想辦法,不然沒活路了。賴在家裏非不走,林雨桐就得跟醫院打個招呼,開個什麽病曆出來,證明确實不能打胎。然後再跟人家計生辦的求情說話。
人家給咱辦了事了,自己是不是得還人家點人情啊。
對方的人情要的大,說是兒子中專畢業了,安排到鄉鎮上了。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在鄉鎮上呆,想回縣城。
這意思林雨桐懂了,這是想進招商局。
林雨桐給記下來,回來跟四爺商量看這事該怎麽辦?
反正是家裏出了點事吧,這人情是越走越密集,跟陷在人情大網裏似的。
林玉玲帶着自家種的紅薯專門的來了一趟,“爸在省城挺好的,有大哥照看呢。玉龍都回來了。”
今兒周末,林雨桐在家,見她來了就笑着讓進來叫坐,“好着就好,姐還說要去省城看看,我看要不就算了,等爸回來叫姐過去看也是一樣的。”林家成病了,林玉珑給英子說了,這不是恰好又趕上下雨了嗎?英子說等天晴了再來,結果不是又去了省城嘛。後來也來,林雨桐說不在縣城,英子就說那算了,幹脆就不看去了。事實上也确實沒啥可揪心的。沒感情,這事勉強不來。如今林玉玲說了,那林雨桐自然是要替親姐姐說句話的。等人回來在去瞧瞧就行了。
林玉玲就點頭,“别跟着跑了,去了也是折騰。大哥請了人照看,不用操心。”
這話題就這麽岔過去了,林雨桐就說那框裏的紅薯:“這麽沉的東西你咋帶來的?”
兩筐子紅薯呢,七八十斤是有的。
“下了車自己挑來的。”林玉玲不跟以前一樣了,如今成了地道的農家媳婦。最初嫁過去下地的時候還哭呢,覺得下地把她的鞋給弄髒了。這幾年下來,孩子都添了兩個了,也沒那些窮講究了。
她家的日子過的不錯。老公公有退休工資,她家的大伯子小姑子的都是在外面有穩定工作的。差不多是年年補貼。家裏過日子的錢壓根就輪不到他們兩口子出,反倒是地裏的收入全都是兩口子收着。
當然了,鄧春花就那麽在炕上躺着呢。家裏又沒個女人拆洗。這些活肯定都得林玉玲隔三差五的過去幫着拾掇。可能多多少少的,還得貼補點錢進去。
知道這次的事情,她爸能舒舒服服的到省城,是自己幫忙了。她這是心裏過意不去,過來走動走動。
人情辛苦弄來了,不管稀罕不稀罕,都得表現的稀罕,“清甯跟她爸去京城了,說好的一星期,如今都半月了也不見回來。她最愛吃這個,看見了可該高興了。以前都是姐跟二哥在果園的地壟上套種,今年還沒見送來,也不知道種了沒。你送來了剛好,這東西放好了,能吃到明年開春。”
家裏是修了一個地窖的。
人家稀罕,這辛苦就算沒白費,“自家種的,今年遠着水渠的幾分地一點水都澆上,旱地裏的紅薯,味道好,又甜又粉。”
進來梳洗了,在沙發上坐了,林玉玲才說:“我這是心裏有事,也不知道該跟誰商量。來跟二姐說一聲,您給聽聽……”
“啥事?”林雨桐真不知道。
拿了香蕉剝了遞過去,“你慢慢說,别着急。”
“爸在省城,爹娘都叫大哥順便給接走了。”林玉玲說的是大房的瞎子爹和娘,“不跟大哥住,在省城給另外買了房子。老兩口自己住呢。”
這也好,不跟兒媳婦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就沒那麽多矛盾。
林玉玲就說,“娘這一走吧,我就少了個主心骨,啥事都每個人商量。”
按說該跟林玉康那邊親近的,可這林玉康的媳婦,林雨桐也知道,這女人精明的很。啥事都嘻嘻哈哈的,平時有娘在,還能壓的住。娘要不在,這媳婦可不好相與。聽英子說了一嘴,說是大房的玉葉去找她哭了,說是二嫂子嫌棄她老回娘家。
這些家務事,斷不清。
但這二嫂子的爲人,林玉玲隻怕也是不好上門跟人家貼的那麽緊的。
這些林雨桐心裏都有數,就點點頭,表示理解。
林玉玲垂下眼睑,“主要還是玉奇的婚事。”
“我聽玉龍說了一嘴。”林雨桐不會在這事上發表什麽意見,對方要說,她卻不能說不聽。
“以前說了不少,他死活就是不願意。”林玉玲愁的什麽似的,提起來聲音都大了,這個姐姐她當的也不容易,“現在人家給說親了,又說了兩個。一個呢,是結過婚,沒孩子呢,男人死了。按說這條件不錯,但就是一點,這姑娘長的不好,矮瘦還有點黑。卻也能幹利索的很。地裏的活幹的不比男人差。她家就是我家那邊緊挨着的村子,兩村的地都挨着呢,常見地裏幹活,我見過,爲人說話都利索的很。”
聽的出來,她對這個很滿意。
林雨桐就跟着點頭:“過日子嘛,一般人樣就行。玉龍的腿不利索,找個能下地幹活的,對将來有好處。不能總指着爸的退休金過日子。再說了,雖然離過婚,但是沒孩子拖累。家裏家外一把抓,是好事啊。家裏如今除了玉龍,剩下的三個……”一個癱子,一個将來隻能拄着拐在院子裏勉強活動,還有一個瘸子。“這不找個利索點的人也不成。要不然,拖累的玉龍沒法子,也把你坑的不輕。”
這話真是句句都說到點子上了。
不是林玉玲自私,實在是娘家這個坑有點深。她也有公公婆婆要伺候,還有兩個孩子要撫養。你說這顧着娘家,到底是顧不過來的。自家公公婆婆這邊還不一樣,過日子總是偏着自家的,外面幹公的兒女給的錢啥的,都攢着,家裏的任何開銷,都是老兩口支付的,就這還總給他們兩口子塞錢。你說這樣的公公婆婆,伺候的敢不精心,能不精心嗎?
有時候那真是顧不上娘家的。
找個能幹的弟媳婦,就算是把她給解放出來了。
她是極喜歡這個姑娘的。
“還有一個,是姑姑給介紹的。”林玉玲有些不歡喜,“這姑娘家跟姑姑是一條巷子裏的,才十九歲不到……”
那可比林玉奇小了不少。
“這姑娘人家長的好,鵝蛋臉,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的,個子也不低,中等的個頭……”她說着眉頭就皺的更緊了,“别的地方都沒毛病……就這姑娘吧,是個倒黴的。以前在造紙廠上班,是她爸給找的臨時工……可不巧,上班才沒幾天,手給攪到機器裏去了,把右手的三根手指斜着都切掉了一根關節。”她指了指她自己的手比劃,“中指、無名指、小拇指,都少了半根。還都在右手上。”
那就是說隻要不是左撇子,那這右手相當于是廢了。
一隻手都廢了,這要照顧這麽一家子,我的天啊,簡直不敢想。
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家裏給找了工作,哪怕是臨時工,想來家裏也是極其寵愛這個閨女的,不想叫她面朝黃土背朝天。那這姑娘在家,隻怕會幹家務,也不精通。
林雨桐這麽說,林玉玲就點頭,“上面兩個姐姐兩個哥哥,等姐姐出嫁了,嫂子就進門了……”
上面有長姐的姑娘,一般還真是對家務活幹的不熟悉。都被大的那個給幹完了。壓根就不指靠小的去幹。
本來就一家子不靈便的人,再娶個不靈便的進門。
隻怕吃飯都吃不到嘴裏。
林玉玲就說了,“如果他堅持要娶這個年輕,臉長的漂亮的,那就分出去單過。叫玉龍跟老人一起過。”
你是一廂情願!
除了你,估計其他人都不願意。
林家成跟鄧春花不跟着大兒子過,離了那點退休金,你叫他咋過活?肯定不會扔下的。
而林玉奇呢,能不怪你這當姐姐的。出了娘家的門了,就少管娘家的事。
至于林玉珑,把爹媽帶身邊?不現實。人家娶的媳婦至少也得是上班的吧。都出去上班了,這老兩口都不能動,誰伺候吃喝拉撒啊。
所以說,這個提議就不現實。
這話不用林雨桐說明白,林玉玲心裏未嘗就不懂。也不過是氣的不行的氣頭話。
“二姐你說,這渾全人難道不好?非得要個漂亮的臉蛋能當飯吃?”她拿那弟弟一點辦法都沒有。
林雨桐能說啥:“别氣了,這日子說到底是人家兩口子過。這要是心裏不願意,肯定犯膈應。就是勉強湊一塊……你說就玉奇的脾氣,他能在外面混的三五個月不着家你信不信?”
這個她還真信。
林雨桐就說了,“是好是歹,他受着。别說誰不會這個不會那個,那是沒逼到那份上,逼到那份上了,不做不成了,那她慢慢自然就學會做了。”
隻不過這個過程有點漫長。跟着她成長的人,得受點罪。伺候的不周到有啥辦法,受着吧。
“當然了,你去勸勸,跟他說道理。”林雨桐又把話往回圓了,“能說通最好。長的好有啥用,誰不老?誰老了還能有多好看?要是實在不聽,千萬别吵……”
說了半天的話,留了一頓飯,走的時候把紅薯留下了,然後把家裏的那些收來的點心啥的給帶了不少,“知道家裏不缺吃的,就是出門走禮的時候用用……”
把人給打發了。
小老太就覺得,自家這孫女,自打當了領導之後,這說話那真是滴水不漏。熱情、親熱、說的句句在理,誰聽了都熱乎,可等回過頭再去琢磨的話,她的話真可以說是廢話。想不發表意見或是不想表達想法的時候,你就永遠也挺不出來她的傾向。
林玉玲來找她拿主意,她沒說不管。瞧那說的話,是不是聽着都覺得這就是當姐姐的自家人說的話。可現在去問問林玉玲去,你跟你姐商量了半天,你姐傾向誰啊?傾向這事情怎麽辦啊?
她就是把話再琢磨三五遍,一句一句的分解了,保準也說不出來個三四五六來。
小老太點了點林雨桐:“你現在是變的越來越不實誠了。”
“我憑啥跟她實誠啊?對不對?”林雨桐還納悶呢,“她咋就能想到跟我商量呢?這事跟誰商量,都跟我商量不着啊!我能說啥?不管說誰都是落埋怨的。他們是親的,就是再氣,這都改變不了。我是哪裏冒出來的姐姐?敢在這麽大的事上拿主意?過不好算誰的?”
是這個道理。
小老太也就是說說而已,一聽也就一笑,“瞧着吧,你爸跟你那後媽,以後可有的受罪了。”
那是該的!
緊跟着又是一周,四爺和清甯還沒回來。爺倆在外面玩嗨了。徹底的!
早就從京城坐上火車了。可這爺倆了,是走一站玩一站,覺得有好玩的地方了,兩人半路上就下車了。玩好了再走。如今這車次和車票跟後世還不一樣,不是說想走就一定有車的。所以這一耽擱,還不定啥時候能到家呢。
四爺給上面隔兩天就打一個電話,内容還都是考察市場。
在給衛生巾這邊的廠子敲定了‘外資’之後,上面對四爺就相對寬容。更何況他還說了,這也是追着來旅遊的外商的腳步。
林雨桐覺得四爺是帶着孩子在外面走一站玩一站這個認識,不能說錯了,隻能是有些偏差。
帶着孩子玩順帶的說不定真是考察和找外資。
但在外人看來,人家這就是工作順帶帶孩子。
前後這麽一颠倒,好像也不是不能原諒。四爺還一再聲明了,孩子的車費所有開銷不報銷,另外帶孩子去也不全是玩,主要是據說有幾個‘外商’都是帶着家人和孩子來的。自己不能帶着老婆跑,帶一個能說英語的孩子跟對方聯絡感情,這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吧。
林雨桐覺得,自家清甯回來,肯定帶了一堆跟各種膚色的小朋友的照片。證明她确實也是她爸招商引資的重要助手,而不是單純的玩兒去的。
也不知道也爺倆又竄到哪一站去了,林雨桐該幹什麽還得幹什麽。
‘外資’已經說定的事已經傳回來了,據說是生産線也已經從日本起運了。
廠房眼看就完工了。
這邊廠子的架子也該搭建起來了。
這種時期,企業和政府的任職有時候是重疊和交叉的。這次在沒有班底的前提下,重合交叉是最有效的辦法。
林雨桐直接就是總經理,下面都是局裏的人先兼任着。
她又專門上了一趟婦聯,請了婦聯的主任出任顧問。理由是,“咱們是把婦女的生理健康當做事業來做的……”
縣婦聯也有自己的直屬上街,也有自己的宣傳陣地。這位主任是個上了五十的大媽,林雨桐把四爺寄過來的從京城托人買的成品當成樣品給她看,她要了一包回去,還沒絕經的大媽說了,“有幸在絕經以前用上這個……确實是好……”
其實這個還隻是直條的,不帶護翼。
林雨桐就跟她說了,“咱們引進别人的生産線,但這可以改造。稍微一改造,咱們生産出來的東西就能反出口……賺外彙的不是遙遠的事情……”
有婦聯的加入,宣傳力度馬上就不一樣了。
層層上報,四爺還沒回來,京城的記者都來采訪了。
林雨桐把這位大媽主任往前推,句句不離婦聯的幫助。
反正是花花轎子衆人擡,恭維别人,其實是給自己鋪路呢。
類似于這類的事情,其實都是瑣碎的小事。真正的大事,是招工的事。
一說招工,所有人的意識裏,都是招女工。
棉紡織廠還專門找了縣上的領導,想說把他們三個廠的女工叫林雨桐這邊随便挑選。選上了都給你們,他們的負擔太重,工資都發不下去了。咱們這麽人員直接一過度,我們省事,你們也省事。
可憑啥我要替你背着債務。
有些廠啊,現在是誰沾上拖累死誰。
林雨桐說了,“不是一樣的生産線,就不能用的。我這邊招收的是高中畢業,十八歲往上,二十五歲往下的工人,男女不限。紗廠啥情況啊?”
三十歲上下的女工最多吧。
那這就不行了。
但林雨桐也沒完全不給領導面子,也說了,“紗廠的機修工,我全要。”
就這部分工人最值錢,你就要這部分,還全要?
全要是不可能的,最後要了一半來。
這些事稍加培訓就能用的。
消息一傳出去,全縣都熱鬧了。
如今招工多難啊。
好些快畢業的高三學生,覺得考大學沒指望的,都早早的跟家裏人一起過來報名了。
而林雨桐家再次熱鬧了起來。
又是一個周末的時候,金老二和英子苦笑着進門,後面跟着一群。
不用問,這都是走後門要求進廠子的。
人呢,也都是熟人。一個村裏住的嘛,不熟的也都見過的。
光是來拿的東西,加起來能堆半個院子。
“來就來嘛,有事就說事,對不對?”林雨桐指着外面的東西,“拿東西來幹什麽?見外了不是?走的時候都帶回去啊,這兩年家裏的情況都不好,我知道的。自家人都别客氣了。”
小老太帶着清平把瓜子糖往桌上放,又忙着倒茶。
問問今年的收成,說一說村裏的新鮮事。
就有人主動問了:“這招工的事是不是真的?我家這個高中上了一年,沒畢業,也不知道行不行?要不我想辦法給補辦個畢業證去?”
你想作弊就作呗,辦好了拿去報名不就完了。我看見籍貫家庭住址,難道能不知道這是一個村出來的孩子,能不關照?完了你啥事也沒幹,先來問主考能不能作弊,我咋說啊?
真是服氣的很呢。
“咱這機器是日本進口的。”林雨桐是先擺困難,“爲啥要高中畢業呢,就是因爲他們操作機器的時候學的不如人家快。”說着,就拿林玉玲說的那誰家的被機器攪了手指頭的姑娘說話,“……你看,要是手腳利索,學的好的,咋會出這種事故呢?好好的姑娘,一輩子這就給搭上了。說這個呢,就是都想想。要是覺得自己行,那我肯定得給機會試試。可話說前頭,要是萬一真出事了,可别怪我。咱們醜話往前頭說嘛。要是覺得還有些欠缺,那就回去再讀兩年書,等畢業了,咱們再添置生産線的時候,拿着畢業證來,我二話不說,利索的給安排了,你們看行不行。”
這話也再理。
沒畢業證人家也叫試試的。這沒把咱們的事不當事。
來的時候高興,走的時候也高興。
英子和老二帶着孩子,說等下午再走,叫其他人先走了。
等人都走了,英子才說:“爲難就别答應!我們沒帶他們,是過來有事,他們自己跟來的。你看把你爲難的,壞了你的事可咋整?”
老二心道:這傻老娘們。跟桐還是親姐妹呢,你咋就聽不了你妹子的話處處都是活扣。她沒那點水平,能這麽年輕還是女人就當了局長了?
林雨桐一笑,也不解釋,隻問:“啥事?”
英子就拉了清平過來,“你看這孩子的脖子,是不是有點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