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是從西邊冒出來的。
老三和老大家的方向, 都在西邊。說遠也遠,路不是直線的距離。平時走着去,肯定是不近的。但火不會按照路的方向燒,中間隔着兩道溝梁, 都在一個方向上。老大家那邊是麥場。老三家是原來的飼養場。飼養場周圍的空地被劃分了宅基地,但很多都是空院子,還沒蓋起房子。人家不會叫地白空着,當做自家的場院曬曬東西, 這是很正常的事。但農村有啥可曬的?小麥的稭稈, 玉米的稭稈,棉花稈, 花生秧子、紅薯秧子……大部分其實都能當牲口的飼料的。所以這都是寶貝的很, 除了一些用來引火之外,都小心的存着呢。
場院裏堆着高高的垛。遠遠看去,跟蘑菇造型似的。下面細上面粗, 頂上還跟草帽似的帶着飛檐。有那高的草垛,能堆十多米高。每年夏天,往上搭草垛的時候, 都有恰好趕在雷雨天被雷擊死在草垛上的人。但就是這樣,依舊每年家家戶戶都在堆草垛。這玩意對農家來說太重要了。沒有幹柴,火就升不起來,飯就做不熟。沒有幹柴, 冬天就得挨凍。因此, 草垛子對家家戶戶都是要緊的存在。場院裏堆着大垛, 院子裏堆着小垛。用完了再從場院裏往家裏拉。這種玩意遭賊的不多,借用一點的情況有,誰也不會真較真。但一下子給人偷了,這真沒有。一是偷起來費事,二是你偷來藏哪?那麽一大堆的!
要是急着用,或是有些欠缺了,看誰家有多餘的,一句話的事,因此,都放心的在場院堆着呢。
這種垛,下面是圓柱形的,一層一層的,得碼的整整齊齊,結結實實的。到了最上面,向外挑出去一點,封頂的時候,用從小麥麥粒上脫下倆的稃,在上面鋪上厚厚的一層。要是再細緻的人,和泥往上面一抹,那就更完美了。
下雨淋不透,刮風吹不倒。就算是被雨漂濕了,也是外圍的一點點,将那點撥開,裏面還是一樣幹燥的。
兩口子看那火,正愣神了。
清甯‘哎呦’了一聲:“不好了……劉燕兒她們在場院躲貓貓呢。”
這種躲貓貓,是孩子們喜歡的遊戲。怎麽玩呢?就是把這種草垛從中間抽空,從這頭抽到那頭,就跟幾十年後随處可見的那種滑梯似的,鑽的洞進去,然後從洞裏出來從滑梯上滑下去。這種草垛也可以這麽玩,把裏面抽空,抽出一個能容一個小孩子爬進爬出的洞口,把抽出來的稭稈堆在兩邊的洞口,小麥的稭稈本來就滑順,順着就下來了。就是下不來,朝下一滾就行。反正那麽厚,輕軟輕軟的,怎麽摔都不疼。
也因此,一到假期,那地方就成了孩子的樂園了。
如今這孩子,大人不會看着說,這裏不能去那裏不能去。四五歲大的,跟着大孩子到處就野去了。大家沒覺得擔心,說把孩子丢了咋辦。也沒考慮過說是不是有啥危險。
這地方沒什麽機動車輛,又不是山溝溝或是到處都是水的地方。幾乎是不需要太擔心的。
夏天嘛,孩子們在外面玩的晚,大家也都習以爲常了。
說實話,也就是自家管孩子管的嚴,清甯才沒跟着去。而清平呢,是本來就不愛動。所以,這會子兩口子慶幸的事,自家的孩子都在家。
但着火了,不能當沒看見啊。
小老太出來了,打發兩人:“你們去看看,孩子有我呢……”
兩人一人拎着個水桶過去了。
出門家門才看見巷子裏都是急匆匆拿着桶和盆往出跑的人。
劉保邊跑邊罵:“死丫頭,跑出去就不知道回來……”她家最小的那個是個閨女,算算年齡都十二三歲了,怕是也在外面玩呢。這會子嘴上罵的再狠,可那心裏的着急是騙不了人。
巷子口劉成急着跑,忍冬大着肚子攆出來,“你慢點,燕兒都多大了,還不知道跑?”
事實上,還真是。
孩子們沒一個笨蛋,都躲開了。隻是這火卻越發的旺了。
飼養場老三家的房子還有邊上的兩三家,都被波及了。
老三家的廚房,是後來何小婉自己蓋的草房,這玩意一間火星子,瞬間就着了。
裏面的東西也顧不上了,趕緊撲火吧。别再這正房給引着了。
結果是不幸中的萬幸,隻燒了廚房。
但其他幾家就不行了,不是誰都有老二這麽大的面子,一聲吆喝就有這麽多人趕來救火的。趕不及的,都燒的差不多了。
然後,問題來了。
這火是這麽燒起來的?
是自燃的?還是這些孩子們玩火了?都有誰家的孩子,家裏是不是應該負責人啊?
畢竟蓋個房子,哪怕是兩間廈房,都不是容易的事。差不多家家都是借債蓋起來的。
孩子站了一排排,都有誰家的?
劉成家的劉燕兒劉敏兒,劉保家的劉婉兒,韓彩兒家的大兒子潘潘,柳成的外甥外甥女,金滿城的兒子清豐,老三家的清輝,還有幾個,都被熏的烏漆嘛黑的,根本就看不清楚臉。也可能是林雨桐對人家不熟悉,叫不上來孩子的名字。
這裏面就柳成的外甥外甥女年紀最大,一個十五了,一個十三了。剩下的都還小,尤其是清豐和清輝,這倆還都是隻會跟在大孩子後面晃悠的小屁孩而已。
何小婉拉住清輝就打,“一眼看不住,你就給我闖禍……”
孩子打也打了,自家也燒了,賠償這事,就輪不到她身上了。
這點小聰明她玩的特别順溜。
這邊的聲音剛落,那邊劉燕兒抱着肚子就哭:“……肚子疼……爸……我肚子疼……”
劉成一手拎一個女兒,撒丫子就跑,“我給孩子瞧瞧去……”我家孩子都病了,還不知道病的多重呢,别跟我提賠償,你們要賠償,我還想找那個帶頭的給我家賠償醫藥費呢。
邊上圍觀的就小聲罵:“劉家抱來的這丫頭真賊……”孩子裝肚子疼,不會很到位,捧着心嚷着肚子疼,那能是真疼嗎?
機靈的都躲了,雞賊的都逃了。剩下的,就得認真算一算了。
還剩下幾個?
劉保家的劉婉兒,韓彩兒家的潘潘,柳成家的外甥,然後就是清豐了。
這四家,就隻老大家的日子不好過、
劉保家原來是地主,當年受了波及了,但如今日子好過了。有那收古董的,都愛到他家去,随便拿出點,日子都過的油水的很。人家還真就拿的出來。
韓彩兒說是半年前跟邱成離婚了,家裏的房子,兩人的錢都歸了韓彩兒,孩子呢,是大的這個潘潘跟爸爸,剩下的那個小的跟媽媽。邱成在縣城上班,不可能帶着孩子。潘潘跟着爺爺奶奶,其實跟跟着媽媽差不多的。一個村裏住着,這邊半天那邊半天的,就那麽過了。邱成那是真能弄錢,這點賠償,人家也出的起。沒瞧見邱成他爸過來帶潘潘是怎麽說的,“……我孫子沒吓着就行,要陪多少,找他老子要去……”财大就是氣粗。
還有柳成的外甥,就算柳成那事兒精姐姐的孩子,不說柳成的奶奶有家底,就是柳成看着他姐夫招贅進來對他早年的照顧,其實對他姐是挺照顧的。
就隻清豐這邊,金老大兩口子是真心賠不起。
金滿城和李仙兒趕來的時候,都不言語了。人家說一家拿八十出來,這事就算是完了。
可上哪弄八十去。
這些人逼着兩口子要,眼睛卻看四爺和金老二。
好似雙方都等着兩人說話把這事給攬過去似的。
可這兩人憑啥說話?
金滿城看了兩弟弟一眼,賭氣一般的道:“現在沒錢,等工資下來吧。要是等不到……我們拿院子是青磚大瓦的,你們能用你們就拆去。另外,堆了半院子的草席子,你們上梁的時候肯定要用,都拿去。再不夠,那就真沒辦法了。縱火犯才六歲大,你們帶去,要打要罵要殺要剮你們随便……”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叫人怎麽說?
林雨桐以爲這些人不會真幹出扒房的事,結果還真是出人意料。
第二天,柳成的姐姐就來報信了,“趕緊看看去吧,那些人要翻天了,要扒你們家老大的房子……”
扒呗。
吃了飯,兩人沒摻和,直接把金大嬸的東西收拾收拾給放到新蓋的那小房間去了。沒幹不要緊,先不住人,先把屋子占下再說吧。
等收拾好了,兩人才溜達着過去了。
拆房子哪裏是那麽容易的?這會子頂多就是拆了圍牆。
李仙兒在一邊抹淚,也不跳腳的罵了。看見林雨桐和英子也不翻着眼皮看人了,隻指着清豐跟兩人道:“也不知道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個讨債的?”
林雨桐看看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院子,又看了看李仙兒,“……你是不是又有了?”
李仙兒看看肚子:“有了?”
啥意思?
林雨桐不多說,拉着英子就走。回去的路上才道:“我看你這點時間也不對,要不去醫院查查,怕是有了。”
“真有了?”英子摸摸肚子,“這李芬芳那兩塊錢沒白拿啊。”
林雨桐知道是啥意思。規定是規定要麽結紮要麽上環的。可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那上環不是人操作嗎?上面派了人下來,在每個村的衛生所做手術。吳和平和李芬芳這兩口子說是助手,其實大部分情況下還是兩口子動手的,那個上來的人不用那麽辛苦,就坐在邊上拿着名冊做記錄呢。不做肯定不行,人家在邊上看着呢。但怎麽做,卻是這兩口子說話。私底下收兩塊錢,能叫這玩意不頂用。那麽生下來,這不能說是違反政策。罰款肯定也要,但不多,村上看着要。有的收一兩百,有的隻收三五十。全看跟村幹部的關系了。
不管是張狼剩還是袁改弟,跟金家的關系都不錯。這事頂多也就是三五十的事。再不行就是張家那些兒子多到小飯館蹭吃幾頓飯的事。
不管是男是女,這一胎都要生的。
到家門口了,英子才問林雨桐:“老大婆子真是有了?”
八成是。
“咋在那個時候說這個?”英子還不解呢。
爲啥說?
這就看李仙兒的悟性了。
果然,這女人沒叫人失望,等院子被拆了一半,眼看連最後一間屋子也不給他們留了的時候,她終于悟了。抱着肚子擋在衆人跟前,“你們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裝死在這裏。正好一屍兩命……”
本來想過去拉扯的女人也不動了。真要流産了,這就不是拆屋扒房那麽簡單的事了。把家當賠進去一半還不知道人家樂意不樂意呢。
就有人說:“算了算了!事别做絕了。都是一個村的,平時擡頭見低頭見的……”
一個人縮了,就沒人往前沖了。
不能你當好人,咱們都是壞人吧。
大房就這麽地,留下了一間廈房,夠一家三口住的。其他地方,連廁所的牆都被拆了帶走了。
有跟金老大關系好的,就過來說了:“席子綁住做着圍擋,就等當廁所先用着。給屋檐底下盤個爐子就能做飯,湊活湊活吧。”
廁所能湊活,可這過日子呢,廚房就不能湊活吧。
金老大想着不行先蓋個草房,好歹是間屋子不是。結果找金老二去了,老二忙着給老三家弄廚房呢。四爺真忙着呢,一是寫論文,動不動就閉關了。二是去黃河灘,測水文。
等到孩子們要開學了,前一天晚上林雨桐給清甯收拾書包,準備第二天送孩子去學校報名呢。結果大半夜的,金大嬸哭着來了。
有多晚呢?
得有十二點過了吧。她不是個膽大的老太太。城外晚上還是有些冷清,八點都不怎麽見人了。這都十二點了,除了風吹着楊樹的樹葉聲,再沒有其他聲音了。
她一到這邊就有點怕了。老遠的就開始哭着罵了,罵老二呢:“金滿川你羞了人了!金滿川你個挨千刀子的不孝子。”
這是一邊大聲哭着給她自己壯膽,一邊露個聲叫人呢。
能叫誰?
叫她的倆兒子呗。
這半夜三更的,肯定是有事啊。
連小老太都吵起來了,披着衣服上後面來,看孩子叫兩口子過去。
結果到了巷子口了,後面金老二跟英子也攆出來了。金大嬸一見兒子媳婦,也給膽壯了。本來說着就不嚎哭了吧。人家不!偏哭!
哭啥呢?
又開始哭去世的金老頭,也不進巷子了,直接從巷子口過去,走小路往墳場的方向去。
一邊走一邊哭啊。腳下生風似的還走的挺快。
四個人跟着後面比較傻眼,這不知道這唱的是哪出啊?
那個墳場不是深嘛,剛過了老大家那個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院子不久,最多也就是過了有五十來米的樣子吧。金大嬸往地上一坐,拍着墳頭就哭啊,“你咋走了呢……你走了誰管我哩……留下些不孝子能活活把人氣死……”
林雨桐差點笑出來,她那明顯是怕了,不敢朝裏面走了。
金老二憋着笑過去,“媽!錯了!這不是我爸的墳!”
“嗯?!”金大嬸蹭一下站起來,“錯了?”
“可不錯了嗎?”金老二趕緊拉着人往回走,“行了大半夜的,家裏孩子還都小,英子肚子裏還有呢,上這地方來,您也不說忌諱。”
金大嬸把兒子一推,也不要她扶了,走的倒是快,還催英子和林雨桐,“誰叫你倆跟來了?”
這是說隻想整治兒子不想整治兒媳婦。
回去也去的是老二家,兩口子把清平在家鎖着呢。
進了屋坐下,四爺才說了:“有啥氣消不了,非得大半夜的折騰?這事我們聽見了,要是我們聽不見,您咋辦呢?一個人上墳上?”
你當你媽傻?
不是看見你們出來,我敢去嗎?
不過嘴上沒說,還是一副氣哼哼的樣子。
林雨桐算是看出來了,這是真被啥事給氣着了。氣的躺下都睡不着,非得起來把這氣給撒出來才行。
老五在家,都不拿老五撒氣。看來還是有理智的,主要是那邊的孩子小,怕把孩子給吓着。老大呢,又是個動不動半夜就驚厥過去的人。她更不敢折騰。
能折騰的也就是這倆了。都能想象的出來,四爺不在,老三進去了,老二在家過的是啥日子。
說了幾句閑話,才說到正題。
氣成這樣,到底是爲了啥?
說起這個,金大嬸的眼淚就又下來了,瞪着眼睛看金老二,“這裏沒外人,你說句老實話,你跟小婉到底是咋回事?”
嗯?
啊?
啊!
這話的意思可就豐富了。
問大伯子跟小嬸子是啥關系,還當着英子的面。您到底想說啥?
英子都懵了:“媽啊!您這是打哪起的話頭啊!”
自家男人是啥人,她清楚的很。哪裏有什麽花花心思,還是跟自家的兄弟媳婦!要知道誰這麽造謠,她非得把對方的舌頭給揪下來不可。
這事小事嗎?
絕對不是!
真要是有這事,叫英子如何自處,叫老二這邊的清平還有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自處?叫老三知道了,這兄弟得成了仇人。叫人家小婉知道了,更沒法做人了!那邊還有倆孩子呢。
這閑話造的太髒,說的太缺德了!
金老二面色鐵青:“誰說的?你說出來,這事不能這麽完了。”老三不在,地裏的重活得他幹。廚房被燒了,得他這個二哥給幫着蓋起來。要不然叫老三的媳婦帶着倆孩子咋過日子。這怎麽就傳出這種閑話了呢?
林雨桐也說:“人家何家,在咱們村上那也是家大業大。别看小婉隻一個弟弟,還文質彬彬的,但你看人家堂兄弟多少,叫人知道這麽給她們家姑娘造謠,看會不會撕了他。”
四爺也說:“我二哥是啥人,誰不知道。别人還沒說啥呢。咋到了媽你這,就信了?你怎麽不大嘴巴抽他!”說着,看着金大嬸就道:“你可别說,這事是老大跟您嘀咕的?”
金大嬸就不言語了,低着頭抿着嘴,氣的渾身都顫。
也不知道是信了生老二的氣,還是沒信在這裏氣老大造謠呢。
一看她這表情和反應,得了!四個人心裏都明白,這事果然還是老大搬弄的是非。
英子氣的直接站起來,“我去問問,我去問問他金滿城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金老二一把拉住,反扭臉問金大嬸:“他把這話還跟誰說過?”
“沒有!”金大嬸保證道:“我罵他了,他不敢對外說的。”
金老二這才對英子道:“這事不能鬧!你坐下。”
這事是不能鬧。
找金滿城鬧了,本來别人不知道的,也都鬧的人盡皆知了。沒事也說成事了。
不管是不能鬧的人盡皆知,就是除了眼前的這幾個人,誰都不能叫知道。包括何小婉在内。要不然,這得多尴尬!
金老二低聲道:“就是老大那裏,媽,你去跟他說道理。别叫他知道我們已經知道是他搬弄的是非,要不然那人肚子裏擱不下三兩香油,遲早得秃噜出來。你就跟他說,你從來就不信,也不許他胡說,要敢再說半個字,你就找村上,把他們趕出村去。反正戶口也不在村上。隻當沒他這個兒子……”
“這事,就咱們五個人,爛到肚子裏,以後誰也别往出提。”金老二顫抖着手掏出煙,“媽,你大兒子那人,您心裏也有數了。我對他算是仁至義盡了……我這次放過他,不是爲了他,也不是顧着您……我是爲了老三……爲了老三将來出來就有渾渾全全的一家人的……”
金大嬸捂着嘴壓抑着哭聲抽泣起來,她心裏又何嘗信了?
不過是心裏沒底啊,就怕那不着調的真說出啥,叫老三出來兄弟反目夫妻成仇啊。
老二忍下了這口子,事情就好辦了。
金老二和四爺送金大嬸回老宅,林雨桐就回家了。
小老太守着孩子還沒睡呢。問啥事,林雨桐就說了:“……金滿城那人啊……一般的娘們都沒他是非多……爲啥鬧出這一出呢?一是老二在兄弟們中間遮了他的風頭了,心裏不爽快。二是老二給老三家蓋廚房,沒搭理他。”
小老太就說:“老二忍的對!”
背着大人面向牆躺着的清甯睜着眼睛,聽的似懂非懂的,就是大伯誣陷二伯,二伯爲了三伯忍了呗。她腦子裏隻想起兩句話來:……兄弟不忍失愛敬……忍得骨肉存人倫……
這件事彷如風過無痕。真就沒人再提起過。
誰也不知道,這事一忍就是三十年。而在三十年之後,又會醞釀出怎樣的風波,如今就更不是人能預知的出來的。
第三天,九月一号,早早的吃了早飯,林雨桐和四爺帶着清甯去報名了。
老二兩口子顧不上去,直接把清平給塞過來了,叫兩人帶着一塊去。
太平三村是個大村子,小學辦的不錯,是整個鎮上的中心小學。教育質量來說,都說有些縣城的小學都比不上。
小學離家裏不算遠,就在公社的後面。從家走到學校,以孩子的小短腿來衡量的話,得十五分鍾左右。實在是不算遠的。
學校是小老太當年捐錢之後,從裏面拿出一部分前給新蓋的。一共兩列三排的教室,正中間是禮堂會議室和校長的辦公室。其他的都是教室。每個教室中間,都會夾着兩三間小點的房間,既充當老師的辦公室,又充當宿舍。
一個年級一個班,一個班二三十人不等。
連學前班也安排在小學内部。在最後面的一排教室裏。
帶着倆孩子進了學校,進門以後的花壇前面,靠着個黑闆。黑闆上寫着需要交納的費用。
小學一年級,學費28.6元,書本費12.5元,雜費3.2元,總計:44.3元。
邊上的家長就議論呢,咋這麽多呢?二村那邊才要三十八,這多出來的幾塊是啥意思啊。那個說不要書本行不行,我家老大用過的,老二能接着用。雖然是一個班的吧,交的費用還都不一樣。很多就是不要書本,我們家孩子借書完全可以。還有賒賬的,過來給老師寫個欠條,保證這個學期内把錢給學校叫了,先叫孩子過來上學就行。
甭管家裏有錢沒錢吧,孩子們出來個個都穿的整整齊齊的,哪怕不是新衣服,但也都洗的幹幹淨淨。書包呢?大部分都是自家做的布書包,斜着背着。有的是新做的,也有的是用哥哥姐姐淘汰的。大部分都是那種用碎布頭拼接起來的五顔六色,誰也不笑話誰。反倒是清甯和清平這種,一人背一個雙肩背包,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第一天報名不上學嘛,回來清甯就不願意了,覺得雙肩包并不好。帶着拉鏈,沒人家那種直接塞的方便。小老太拿帆布給另外做了一個,她倒是覺得挺美。
小皮鞋也不穿了,就穿布鞋,“跑起來不方便。”
最叫林雨桐覺得不得勁的,就是孩子早上上學,得拿一個掃帚。分清潔區,去掃地。
上學的時間也不是什麽七點半八點,小學一年級,六點半得到校。先是早自習半個小時,然後值日生打掃衛生,教室以及校園,其餘人去操場,上早操。七點半就得上課,上到九點半,放學。這才回家吃早飯。
中間的早飯時間,一個半小時。孩子們在路上稍微逛蕩一下,吃飯的時間就比較緊了。
所以導緻林雨桐和四爺的作息也得跟着孩子改了。以前都習慣七點吃飯的,如今隻得等着孩子回來再吃。
中午飯也跟着推遲,得到兩點半以後。
然後三點半去學校上自習課,一直到晚上的六點半放學。孩子們才能回來。
回來頭一天晚上,别的作業肯定沒有,就是包書皮。
四爺拿白紙出來,說拿這個包吧。清甯非不,“人家都說要拿報紙包。”
報紙包的能好嗎?
林雨桐偏不,把去年單位發的挂曆拿出來,給清甯包完了,又把清平的拿過來,一起給包了。
這玩意不比報紙好用?
好像是挺好用的。
清甯高興了,洗洗睡了,第二天要上學嘛。睡覺前把衣服疊的放在枕頭邊上,把鬧鍾上好,還從她的匣子裏摸了兩毛錢帶上,“我明兒去買酸梅粉。”
零花錢帶兩毛是奢侈的事。好些人家一家人過日子,一天也花不了兩毛錢。
小老太把錢沒收了,“隻許給五分。”
五分夠幹啥的?
放學回來兜裏裝了五根粘牙糖。細細的一根,每個都獨立的封在塑料裏。你說要幾根,人家給你數幾根撕下來。紅的綠的黃的。她還想拿回來跟清遠一起分享,被林雨桐給攔了,“你正換牙,吃那個,不怕粘掉你的大門牙?”
才不怕!
啥都喜歡嘗試一樣。
正在這裏貧嘴,門口清平又喊了,“……甯甯……去喝醪糟,我帶雞蛋了……”
市場門口,有挑着擔子賣醪糟的。五分錢一碗,不帶雞蛋。要加雞蛋,得一毛錢。要是自家帶雞蛋了,那就隻收五分錢就行。
其實英子那邊也有醪糟,很好做的。可孩子偏偏喜歡喝人家擔子裏挑着賣的。啥營養也沒有,喝一碗回來尿兩回,啥也不剩了。
清甯一聽聲,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出去了才回頭喊:“我跟我姐一會子就回來。”
然後倆孩子剛走,就聽見那邊劉成家罵孩子的聲音:“饞痨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是吃你爸的肉還是喝我的湯……”
怕是劉燕兒和劉敏兒聽見這邊喊了,也想去喝一碗醪糟,被忍冬給罵了。
孩子們一天花上五分一毛的,算是非常奢侈了。不是家裏的寶貝孩子,都舍不得給孩子花這一份錢的。
林雨桐最是見不得忍冬罵倆孩子,反正是隻要孩子在家,橫也罵豎也罵,就不見消停的時候。
農村都是這環境,看不慣也不能攔着人家教育孩子。她就是那樣的教育方式,誰能說啥?
安頓好孩子的事,四爺安排人收玉米了。嫩玉米長的飽滿了也摘,直接往城裏發。如今賣嫩玉米的還少,城裏基本不見。有老家的親戚了,還能托人要點,要不然,可不好找。
林雨桐呢,安排陸陸續續來的了實習生了。
如今的大學生,那真是埋頭做學問的。并不那麽不好管理。隻要看着他們,别叫出事,别叫女學生在這邊被欺負就行。
張狼剩家的五兒子,可不是啥好東西。見了女學生就跟蒼蠅似的,就想圍過來。
林雨桐就叫了他到邊上,隻說了一句:“你再敢打歪主意,你信不信我把你一家老老少少全送進去。這話你可以直接跟你爸說,就說是我說的。信不信随你們!”
張狼剩當天晚上就過來了,大侄女大侄女的叫着,“……老五那就是個混球。我跟你保證大侄女,學生娃在咱們這裏的安全,一點問題都沒有。我跟你爸當年的關系,那都是鐵打的。我的命都是金家爺爺給救回來的。咱們這交情,大侄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出不了岔子。”
林雨桐虎着臉:“不是我不念情面,你們家小五真是膽大包天了。你知道我老師是什麽人嗎?那是當年ZL親自寫信請回來的人。他的報告和信件,是能直達天聽的。他的學生到了這地面上,不說好好的表現表現,敢過去騷情。當年嚴|打槍斃了多少人,老叔你是知道的……”
“那是那是!”張狼剩擦了擦頭上的汗:“我保證不出岔子,要出了岔子……”
“出了岔子就晚了。”林雨桐半點都不松口。
張狼剩就看四爺,“大侄子,你看這?”
四爺笑了笑:“老叔先回去,我跟她說說……”
張狼剩這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把一瓶酒一包點心放下,出門了。
四爺送人回來,才問林雨桐,“張家真的過分的很了?”他是不怎麽知道村裏的事。
林雨桐搖搖頭:“那倒是沒有,換誰上去估計跟張狼剩都差不多。就是張家這父子幾個,在男女事上,有點葷素不忌。我是防患于未然。”
“怕這個啊?”四爺就笑:“那把這些地痞無賴都調開就行了。”
“調哪去啊?”林雨桐問他。
“調黃河灘去。”四爺皺眉,“咱那點莊稼啊,可是招了不少賊。”當地離得近的村民,都快把那莊稼當他們家自己的了。地大看管不過來,大白天的都敢有人去偷。
這些地痞無賴正好!看誰強的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