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喪事上盡其所能, 其實那去了的人真知道嗎?也不過是叫活着的人心裏好過一些而已。
就那壽材來說, 有多大的區别呢?
最終還不是一樣, 塵歸塵土歸土了。
金家老祖還是一卷席子葬了的呢,又咋的了?
所以,金老大說要準備棺材,人人心裏都不怎麽舒服, 但誰又不能開口阻攔。尤其是在人家還沒說拿啥做棺材的時候。
但要是這麽來, 就得提前說明了, “老大準備棺材,這喪事算你們兄弟兩人的。但這禮房的事,可就跟老大你沒啥關系了。”
沒錯!這裏面存在一個收禮的事。
金老二出其他的錢, 除了棺材以外, 大大小小的直到最後的宴席,都是老二的。那這就是實實在在老二在過事, 禮金自然得是老二的。
這是規矩,誰家遇上這樣的情況都是這麽辦事的。
金滿城兩口子沒有異議,這事就這麽辦了。
何小婉找林雨桐商量:“咱們給上多少禮金?”
老二過事, 其他人兄弟得給上禮金的。
這個就沒數了。
兄弟們差不多都是提前商量,上一樣的禮金。
何小婉問完林雨桐, 又看向馬小婷,“多少合适?”
馬小婷朝後退了兩步:“我們又沒錢, 多的也沒有, 就二十塊錢了。”
二十塊錢, 不多不少, 中規中矩。
也算是馬小婷在這事上沒胡說。
何小婉就不好說啥了。去禮簿的時候,妯娌三個一人都上了二十塊錢,但私底下,何小婉找了英子,塞了三十過去,“多的也沒有,二姐拿着緊着辦事吧。”
林雨桐跟英子的關系又不一樣,塞了兩百過去。
英子也沒客氣,禮這東西,是不能往出推的。是人家的心意,将來人家有事,你把這禮給人家還上就行。
這一套就暗禮。
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套流程。
面子上爲了兄弟們看着和睦,就顧着點那個經濟能力差點的。但私底下,不過名錄的這種錢,人家給多少,都是私底下的事。
這事說是暗的,其實也是半透明的。人家出了力了,事主就不能不叫人知道。不過是低調的隐晦的跟人家說說,然後就成了大家在私底下小聲說的秘密。
都說何小婉不容易,男人不在,又挺着肚子,在老人的事上算是替老三盡孝了。
至于說林雨桐和四爺掏的多,這個在大家看來,反倒是成了應該的了。
跟老二家關系最親近嘛,又都是掙工資的。應該給的多。
至于老五家,衆人心裏就呵呵了。
馬小婷摳唆,别人家有紅事白事,他們是很少給人家禮金的。有時候是再地裏幹了自家的活,完了去有事的人家蹭飯吃。反正一到事上就亂,蹭吃蹭喝不出力,然後還不上禮。該吃宴席的時候從來不落人後。
就是這麽一副德行的人,你說人家能說老五兩口子啥?
這邊事說的挺順利,也就這麽辦了。結果老大找了木匠做壽材,用的卻是陰幹的榆木。
這玩意别地地方有沒有用這做壽材的,林雨桐不知道。但就她所知,真是沒怎麽聽說過。榆木和槐木,都有些忌諱,說是榆木尤其是幹榆木,愛生一種啄木蟲的東堤,而槐木半邊爲鬼,人到了那頭,是下了地獄,不是去了天上成仙得道了。
所以,哪怕這兩種木料都好,也都常見,但人們甯肯用不怎麽結實的桐木,也不選它們。
木匠一看,都不敢嚷出來叫人知道,那真是要鬧笑話的。隻悄悄的叫了四爺出去,把事說了。
如今老人等着裝殓呢,還能在這當口把事鬧出來?
最後還是四爺把木匠叫到自家,用以前做家具剩下的松木,做了一副棺材。
四爺沒嚷開,就是不想叫人知道家裏的醜事,好歹把老人好好的送走。
結果四爺不說,金老大自己倒是把事給嚷開了:“……榆木的咋了?那誰誰誰用的是榆木的,你看人家後輩子孫,一個比一個發達……哪裏有什麽忌諱……要這麽說,也早該給老祖遷墳了……”一個破草席子就好了?
人家才知道金老大這麽能耐,打算給他爸用榆木的。
金大嬸就是那暴脾氣,一下子給炸了,“那等将來,你幹脆把我往河灘上一扔,别管算了……喪了良心的東西啊……你爸這輩子最對得住的就是你了……”
這個勸那個勸的,老大家兩口子也不敢說話。
等孝服做好了,都穿戴上了,然後多出一套來放在炕角。那本該是老三的。
四爺起身,叫了老二到外面,“……我去一趟派出所,臨出喪的時候,叫他們把老三帶來,送一送……”
老二抿着嘴,點了點頭,“要是實在難辦,别強求……”
這事說不上難辦。
四爺脫了一身的孝服,交代了林雨桐一聲,就出去了。
派出所都是老關系,這事也都聽說了。
那所長就說:“……誰能想到出了這事……我跟你說……這有些事它還真有些邪性……”
四爺看他:“出事了?”
所長低聲道:“金怪在我們這兒好好的,一直都沒出岔子。結果就是前天晚上,大半夜大概三點多鍾吧,金怪在夢裏大哭大叫,哭到啥程度呢?反正是我在辦公室睡着呢都給驚動起來了。一所值班的過去看啊,人躺在那渾身汗濕的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那哭聲真跟鬼哭狼嚎似的,把人好不容易晃悠醒了,結果起來就跟困獸似的,暴躁的很,肉拳頭打在牆上,兩手都是血。我還當是得了啥了不得的病了,結果天亮瞧着還好……問他咋了,隻說是做的夢不怎麽好,心慌的很……控制不住脾氣……還叫我把他關在裏面,别放他出來……他那樣我也拿不準是咋了,就打發人去,說實在不行叫你二哥來一趟,這可好,派人過去回來說,大叔就是那天晚上去的,就是那個點,三點多的時候……”
你說這叫人心裏能不發毛嗎?
要說是巧合,這也太巧合了。
所以說,心存敬畏總是沒錯的。這事上解釋不通的事太多了。
“……能不能叫明兒出來一趟,當兒子的送不了爹媽一程,這輩子心裏隻怕都過不去這個坎子……”四爺遞了煙過去,低聲道。
“前後一個小時,你看成嗎?”所長接了煙,“上午十一點半起喪,我把人給帶過去,把老叔送到陵地裏,看着入土了,不回金家,我們的人再把人帶回來……”
四爺點頭,這已經算是通融了。是冒着風險的。
要不然一級一級的往上報,再給批,等批下來了,隻怕也都耽擱了。
就這麽說定了。
四爺指了指外面:“我去見見他……這事得我來說……”
老三一見進來的四爺,蹭一下就站起來了,“你……怎麽來了?家裏是不是出事了?”說着,就盯着四爺腳上的鞋,臉上的血色一下子就退了。
四爺出來沒穿孝服,但鞋卻沒換。鞋上除了腳跟那地方露出黑鞋面以外,其他地方都縫了一層白布上去。
家裏的父母二老,如果一老過世,白布就不能把鞋面全裹住。等到另一老過世了,這鞋才會全裹了。
關系越是親近,這露出的鞋面越少。親兒子媳婦閨女,隻留腳後跟一點的地方。侄兒外甥這些,就都是裹住一半就行了。
隻這一雙鞋,老三啥都看明白了,“是爸還是媽?”
“爸!”四爺說了,就過去攥住老三的胳膊,“明兒出去……好好的把爸送走……别鬧事……”
老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對着家的方向,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哭的嗚嗚的。
第二天起喪的時候,兩個穿着便服的,帶着老三回來了。
并沒有給戴手铐,算是給足了面子。
但這幾天幾夜的折磨,叫老三看起來狼狽急了。面頰枯黃,額頭鐵青,胡子拉碴,腳步踉跄,看着靈堂前面擺放的照片,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爸!”就趴在靈堂前,一個頭急着一個頭的磕,鮮血順着額頭往下流。嘴裏一句一句說着對不起,一聲一聲喊着兒子不孝。
看的人不由的心酸,眼淚順着臉頰流。
金西梅在她家靜靜的聽着,然後靜靜的流淚。金家沒有報喪來,但有糧和有油兩口子還都去了。外甥也是孝子,正兒八經的給披麻戴孝去了。
金家沒攔着,但也沒搭理。
鄭家有些尴尬。
尤其是金老三回來送葬的時候,更尴尬了。
金大嬸撲過去抱着老三:“老頭子啊……老三回來送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吧……”
何小婉大着肚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不知道是哭金老頭,還是哭她的自己的委屈。
有那主事的,就趕緊拿了喪服,幫着給老三換上。
忙忙張張的,這就出喪了。
看着老人入土爲安,老三也被帶走了。臨走前摸了摸何小婉的肚子。啥話也沒說。
就好像是一瞬間的時間一樣,老三給人的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眼睛熬的通紅,眼珠子卻黑亮的很,閃着餓狼一樣的光。
鄭有糧隻看了一眼,就縮了脖子。
瞧着怎麽有些滲人呢。
老二皺眉喊了一聲:“老三!”
老三一扭臉,對上他二哥的眼睛,身上的戾氣慢慢的消散了,然後吵着何小婉和他手裏的清輝看了一眼。
金老二微微點頭,老三才看四爺,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這才轉身離開了。
清輝閃着眼睛看着遠走的背影,問他媽媽:“那是我爸爸嗎?”
大半年的時間,叫孩子已經不太确定了。
何小婉點頭,說是。
清輝卻扭臉看向一圈男男女女的人,耳中雜亂的很。
這個說:“以前混蛋,現在後悔也晚了。”
那個說:“誰說不是呢?看留下這娘兒們多可憐。”
孩子不明白這些人說的是什麽,但也大概明白,他們說的都不是好話。
何小婉捂住孩子的耳朵,不再叫他聽了。
林雨桐輕輕歎了一聲,這看似已經化解的危機,其實留下的後遺症是無窮的。誰又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呢?
喪事辦的很體面。因爲是老二過事,一個村子不敢說都來了吧,但至少驚動了八成的人。可見其鄉性如何。再加上四爺和林雨桐的關系,周圍這些單位都有表示,隻不過兩口子不是事主,上的禮金當然是不多,但也不算是少的。加起來可算是不比不小的錢。
喪事辦完了,李仙兒守在禮簿門口不動,支棱着耳朵聽着呢。聽到底花了多少,收了多少。
一共是花了不到五百塊錢,但是收禮就收了一千二百多,這還不算是有那暗地裏給上的禮呢。比如林玉珑上了五十,林玉健就上了五十,但私底下,林玉健又塞了英子一百。
反正是李仙兒粗略的算了一下,老二家這回淨賺了差不多一千左右。
在八十年代中期,這一千塊錢是實實在在的大錢。
頂的上工薪階層兩口子一年的年薪了。
就是這麽個一個概念。
這也是老二的鄉性好,再加上英子的娘家得力,幾方面加在一起之下,才有這麽多的。
李仙兒能後悔死。你說哪怕是從老四張嘴借上兩百塊錢呢,這就算是倆兄弟一起辦事的。那這會子是不是就能均分那一千塊錢了呢。
肯定是啊!
一想起這一千塊錢從手指縫了溜走,李仙兒疼的慌。
喪事完了,不等于事情就完了。
有金老頭在,金大嬸這邊就不用管,反正老兩口子過日子嘛。
如今隻剩下一個了,這個老娘的贍養問題,就該提上日程了。
孟家的舅舅都沒走,就說爲了說自家姐姐這養老問題的。
金老大說,“該我養,媽以後跟着我……”
這态度是沒問題的。
但金大嬸不同意:“不用你養,你連你自己都養不了,還能指着你啥?”老大爲了啥,她心裏明鏡似的。她自己還有一畝二分地呢。誰養她,這地就歸誰種。在家上她還不是不能動彈,在家裏養豬養雞看孩子做飯打掃衛生,啥事都能幹。他這不是想養媽,是想找個老媽子。
金老二要說話,金大嬸直接給擋了:“我哪個兒子也不跟,就自己過。隻那一畝地我種的過來,打的糧食也夠我吃了。以後你們兄弟四個,每月一人給我一塊錢,夠我買油鹽醬醋就行了。老三那份……等他回來再給……”不能給老三添負擔。說着把清平往前推了推,推到英子跟前,“孩子以後你們兩口子管……如今也上學了,好管的很……”然後吸吸鼻子,把坐在炕上玩着的清輝抱起來,“小婉都八個月了,快生了。肯定顧不過來,清輝我留下,啥也不用你給,孩子跟着我過活……你顧着肚子裏那個小的,再有你媽給你幫襯,這日子也能過……”
李仙兒把清豐往前推了推,“媽,叫哥倆做個伴!”
以後去黃河灘下,總不能帶着孩子吧。真顧不上。
“不帶!”金大嬸将臉扭向一邊,“你們自己帶去。我顧不過來。”
這話也是實話,清輝那是不管不成,沒老三在,老三媳婦又得下地,又得看顧孩子,大的不算大,小的生下來那是真小,要不是親家母肯幫襯,她就得過去跟老三媳婦過。總得把孩子看顧大吧。一個都管不過來,還要再塞一個?
不是當老人的心狠,實在是沒辦法了。
按說日子想舒坦,跟着老二老四過,都是舒坦日子。可不能啊,清輝跟着奶奶過日子,那是理直氣壯,可跟着奶奶,奶奶又靠着叔伯,他其實還是靠着叔伯過日子的。老二老四不會說話,英子和桐也都厚道。可這對孩子将來并不好,平白受了人家的恩惠,等長大了他對叔伯有半點做的不到的地方,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
這麽想着,她摸了摸孫子的腦袋,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個人過,帶着孫子。給老三把孩子給看顧大了。
李仙兒不高興,先抱着清豐腳下生風,氣沖沖的出去了。
馬小婷看了清輝一眼,也一樣不高興。住在一個院子裏,她不是很喜歡孩子鬧騰,也拉着臉出去了。
金大嬸跟看不見似的,催老大和老五:“老大,天晚了,你媳婦帶着孩子烏漆嘛黑的咋走,你也走吧。”又說老五,“你媳婦燒炕去了,她那眼睛,不怕摔一跤……”
老五先老大一聲,趕緊跑出去了,嘴裏還喊着:“婷兒……放着,我來,你去炕上暖和着去……”
何小婉默默的摸了摸婆婆的炕,早涼了。她微微歎了一聲,起身出去了,給婆婆燒炕去。
屋裏就剩下老二兩口子跟四爺和桐。
金老二才把禮金收回來的一千塊錢塞給老娘:“媽,拿着吧。留着傍身。”
一千塊錢,婆孫倆花用,很是能撐幾年。
林雨桐也拿了一千遞過去:“别舍不得吃用,我們不在跟前,您留着備用。”
金大嬸從老二的錢裏抽了五百,沒要林雨桐給的錢,“你們在省城,花銷大。在家裏的日子好過,到地裏撿一把柴火就能把飯做熟,随便找到野菜就能對付一頓。就是過不下去了,鄰裏給一把米也餓不死人。你們在省城不一樣,擡腳動步都是錢。清甯要上學,清遠要吃奶粉……要孝順不急在一時,你們好好的就行了……我在住着,還能餓死?”
堅決不肯要。
“有這五百就夠我們婆孫生活五六年的了。”金大嬸起身把錢收起來鎖了。
轉眼過年了,春節到了。
春節家家戶戶都該貼對聯的。但對于金家來說,已經連着好些年沒貼了。
家裏的喪事一個接着一個,先是老太太,再是老爺子,一個不到三年,另一個就又接上了。
不到三年,不脫了孝,家裏是不能貼紅對子的。
貼黃對子行,但都覺得沒有了那份喜慶勁,幹脆就不貼了。
别人家都有心情過年,金家這禍事一件接着一件,哪裏有什麽心情。
家裏都沒怎麽收拾,大人也都沒添置新衣裳,過的有點沒滋沒味的。
像是清平和清甯對死亡是什麽,還沒多少概念。等人沒了很多天了,突然發現再也找不見那個人了時候,才慢慢的反應過來,原來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小老太說,清甯偷偷的問她說:“您會死嗎?”不等回答,又對着手指說:“那我不想叫你死……”說着又想起爺爺了,“你看你要是死了就跟爺爺一樣,就見不到我了……見不到我你想我該怎麽辦……”
逮着空了,林雨桐就跟她說:“爺爺能看見你的。爺爺想你的時候,就能看見你。他再天上看着你呢……”
“那爺爺是去了太空了嗎?”跟着她爸聽國外的廣播,半年下來,簡單的對話能聽懂的。國内很少有這種太空之類的讀物給孩子,但四爺聽了會翻譯給孩子聽,她對這個東西是有一個簡單的概念的。
清平心裏,天上是個非常浪漫的地方。那裏有王母娘娘,有嫦娥仙子,有七仙女,這得益于跟着奶奶聽來的神話故事。
但清甯對天上的理解更具象,那就是個還等着人類需要繼續探索的未知區域。
清平說爺爺成了神仙了,清甯說不是,是去了太空了。
還小聲的問林雨桐說:“……要是我将來能去太空,是不是能見到爺爺……”
孩子的赤子之心總是叫人動容,她點點頭,“是啊!等你能去太空的時候,爺爺會高興的……”
那麽大點的孩子,或許根本不明白悲傷是什麽,但她們會想念,會記挂。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得活下去。
過了年,收拾心情,該幹什麽還得幹什麽。
在走之前,得先跑老三的案子。移交檢察院,然後再是法院,這次流程走的很快。判了足足八年。
肯定都是有法可依的,可每個罪過都是按照上線判的。
要說法院一點情緒都沒帶,這也不可能。
這件案子法院沒少吃挂落。
這個結果下來,金家人都是手腳冰涼。這個判決,比想象中的重的多。
不等金家的人見,人跟快就移交給監獄了。
監獄離縣城并不遠,是在市區的一個鎮子上。從縣城過去,坐車也不過一個來小時而已。
剛移送過去,四爺和林雨桐就開車就看了一次。
金老三心态很好:“放心就是了!我知道輕重。八年而已……八年而已……一晃眼就過去了……”
四爺比劃了一個‘四’,“好好的!我說的話算數。”
這事按時自己最多服刑四年的意思吧。
老三看着兩口子離開,才被獄警帶回去。走到半路上,朝監獄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然後笑了。
牢房的門就在眼前了,獄警推了他一把,“快點,别磨蹭。”
他的眼神一閃,到了牢房偷偷的摸了摸被獄警推的地方,正好是衣服上的口袋。摸進去,不用往出拿就知道,是錢。還都是大面額的錢。
隔着牢房的窗戶往外看了一眼,獄警伸手把大檐帽往下拉了拉,然後轉身離開了。
原來老四說的并不是虛話,他竟是手腳麻利的做到了這一步。
也許在裏面的日子不會那麽難熬才對。
出來後,四爺歎了一聲,“這次是欠了明光的大人情了……”
明光是軍轉政幹部,恰好監獄那邊的監獄長,是他的老部下了。這是安排起來對人家來說也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
這也是四爺肯把上面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人家的一種回報吧。
可這麽來來往往的,牽絆必然是會越來越深。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那都是以後的事。有的是時間從容處理。
比起來自然還是當下的事情要緊。
當下有什麽事情呢?
當下除了清遠會叫人了以外,就是開學了,四爺又得跟着他的導師到處跑了。
而林雨桐呢?
林雨桐看着不停的把他的眼鏡往上的扶的導師,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
導師問說:“想好畢業以後要幹什麽了嗎?”
林雨桐該怎麽回答呢?
“我是帶薪上學的。”她這麽說。
帶薪上學,那畢業之後,就得回原單位效力。
要不然單位培養你幹什麽呢?
導師好像是一點也不意外:“當官比做研究适合你。”
聽不出褒貶。
林雨桐試探道:“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麽安排?”
“要是有出國的機會,你去不去?”導師問了這麽一句。
當然不去了!
拖家帶口的,當然不去了。
再說了,小老太當時說的那麽慷慨激昂的,自己怎麽可能現在就出國呢。
對自己來說,出國真沒什麽吸引力。
她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真不能去的,老師。”
原以爲導師會責怪,沒想到他倒是笑了,“還算是懂事,不是那心口合一的。”
沒明白是啥意思,出來之後碰到周揚,她低聲問了,“老師今兒是咋了?”
“李懷要出國了。”周揚歎了一聲,“這事是他瞞着老師申請的。”
啊!?
導師秦國對學生出國并不怎麽支持。他十幾歲就出國了,在國外呆了接近十年。是總理親自寫信從國外請回來的人。因爲總理的關系,在那個年月,并沒有受多少罪。這些年一直緻力于治學和研究。好容易帶研究生了,結果學生裏出現了跟他理念完全不同的叛徒。
兩人正說話呢,就聽見辦公室裏傳來老師自言自語的聲音:“怎麽會想着去了就能學人家的東西,不想着靠自己,總奢望别人能施舍,這都什麽毛病?恥辱!”
周揚低聲道:“研究經費有限的很,老師這樣的人都得到處找人,求爺爺告奶奶的求研究經費,更何況是其他人……說真的,在國内,單純的想做研究,如今的環境并不算好……”
原來還是沒錢鬧的。
帶着一肚子心事回家,就見小老太的狀态不對。
給清遠蒸雞蛋羹呢,一個雞蛋竟然給碗裏把水給兌滿了。
“奶——”林雨桐抱着清遠,叫他的小腳踩在她的腿上,出聲提醒了一聲小老太,“您這是做雞蛋湯呢?”
“哦!”小老太愣了一下,趕緊把水瓢給扔了,對着碗啧啧不停,“可惜了的!”
林雨桐看她:“怎麽了?昨晚沒睡好?”
不應該啊。
小老太的作息一直規律的很。
她盯着小老太,等着回答。結果人家跟沒聽見她問話似的,改做雞蛋湯去了。
清甯趴在一邊的桌子上正在寫啊喔呃,見媽媽問老太呢,嘴裏就‘嘬嘬’有聲,跟叫狗似的發出那種聲音來。
林雨桐看過去,心說閨女這是叫自己了嗎?不知道的還當是叫黑子呢。
清甯伸出小手半遮着嘴:“今兒家裏來人了……找老太了……”
“誰啊?”她沒出聲也用嘴型問了。
清甯搖搖頭,然後放下筆湊過來,嫌棄的把清遠的伸過去要揪她小辮子的手扒拉開,才道:“……有人給小老太送錢了……可多的錢……”
誰能給小老太送錢呢?
林雨桐心裏有了猜測,那位在美國的故人隻怕也是不好了吧。
她扒拉了閨女的頭發,“趕緊寫作業去。”
清甯鼻子皺了皺,對這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态度有些不滿,撅着嘴嘟囔:“寫完了……”
“寫完了?”林雨桐瞥了一眼滿拼音本的aoe,好吧,是真完了。“你的大字寫完了?”
小丫頭耷拉着腦袋,踢踢踏踏的去書房了。
等小老太把飯做好了,小丫頭拿着作業出來了,“寫完了。”
清甯的毛筆字寫的已經有些骨架了,上面寫是他爸給布置的功課,“會背嗎?”
“……劉伶敗了名,隻爲酒不忍;陳靈滅了國,隻爲色不忍;石崇破了家,隻爲财不忍;項羽送了命,隻爲氣不忍;如今犯罪人,都是不知忍;古來創業人,誰個不是忍。……仁者忍人所難忍,智者忍人所不忍。思前想後忍之方,裝聾作啞忍之準;忍字可以走天下,忍字可以結鄰近;忍得淡泊可養神,忍得饑寒可立品;忍得勤苦有餘積,忍得荒淫無疾病;忍得骨肉存人倫,忍得口腹全物命……”
這丫頭的記性極好,有時候林雨桐真懷疑這孩子的是人家說的雙腦子。大部分情況下,隻要聽過兩遍的,差不多就能複述個大概來。
不說過目不忘吧,感覺也差不了多少。
林雨桐又問她誰是劉伶?誰是陳靈?叫她說那些生平事迹,四爺在教給她認這些字的時候,肯定是說過的。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魏晉時期名士,與阮籍、嵇康、山濤、向秀、王戎和阮鹹并稱爲‘竹林七賢’ 。劉伶嗜酒不羁,被稱爲"醉侯" ,好老莊之學,追求自由逍遙、無爲而治。曾在建威将軍王戎幕府下任參軍,因無所作爲而罷官。泰始二年……”說着,就掰扯指頭算,“應該是公元二二六年……朝廷征召劉伶再次入朝爲官,被劉伶拒絕,後卒……”
林雨桐看着當算籌的小肉手,眉頭微微一挑,這計算能力自己好像都有些不及。
這孩子四爺教導的時候比較多,林雨桐照顧清遠根本顧不上,也是知道四爺親自教導根本就不用擔心,她都不太清楚四爺都教給他閨女啥了。
好像拿着拼音本學什麽啊喔呃是有些不搭。怪不得每次一叫寫作業,她就各種的不高興。
她的眼神在這丫頭的高額頭上多看了兩眼,才問她:“你爸爲什麽叫你拿百忍歌練字?”
小丫頭腦袋耷拉上了:“我頂撞老師了!”
“嗯?”林雨桐的眼神嚴厲起來了,“頂撞老師了?”
清甯肩膀縮了縮,“就那幾個字母,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沒完沒了,誰受得了?”
你學會了不等于别人也學會了。
那些自命不凡的學生老師不愛同學也未必喜歡。
連聆聽老師說話的耐心都沒有,難怪他爸叫她每天寫這個呢。
林雨桐指着她寫的這頁紙:“你記住了這句話……古來創業人,誰個不是忍……給我牢牢的記住……”
當年你爹把‘戒急用忍’走哪挂哪,數十年的數着佛珠磨煉心性,你這才哪到哪。
清甯低着頭,低低的‘嗯’了一聲,不敢說話了。好半天才道:“我都跟老師道歉了……”
林雨桐将手搭在閨女的腦袋上,輕輕的拍了拍,光智商高還不行啊,這人要想過的滋潤,事事都能通達,這情商比智商要緊的多。
所以啊,丫頭,你且有的跟你爸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