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同意?
闫愛群蹭一下站起來:“你說不同意就不同意?你憑啥不同意?你說一句不同意就完了?你知道爲了他這事, 我叔得跟着多少人求爺爺告奶奶嗎?他是你兒子沒錯, 但他身上這差事, 卻不是你弄來的。沒我叔叔, 你兒子算什麽?當初叫人去我家提親,你不是也挺明白嗎?這話我擱在這,你兒子要是有這工作,我們還能過。你兒子要是沒折工作, 我跟你說, 我就是再嫁一回,還能找你一個比你兒子強的你信嗎?丢了工作,有前科, 還是個二婚頭的男人,我看他回來能過啥日子。”說着,前後打量了這屋子一眼, 才冷笑一聲道:“哦!差點忘了, 等将來回來,你們這半拉子院子也得叫你二兒子分出一半來給你大兒子。呵!謀算了半輩子, 我就不信你願意被打回原形。”
鄭有糧斥責了一聲,“你閉嘴吧,說的都是些啥?”
闫愛群瞪他, 但到底是閉嘴臉扭向房間門的方向,就是不看她婆婆, 好似多看一眼都葬眼睛。
鄭有糧這才起身, 跪在炕跟前, 叫了一聲:“媽!”
金西梅睜開眼睛,“不改主意,就不要叫我‘媽’。”
“媽!”鄭有糧膝行了兩步,手擡起來剛好搭在金西梅的腿上,“媽,在部隊,我叫了三年的金滿川,當時行,如今也行,您怎麽就在這事上軸起來了?”
“你要弄清楚,你第一回姓金,人家不會說你,最惡毒的人都是你媽我,我把這髒名聲爛名聲都擔着了。”金西梅深吸一口氣,“可這要是第二回再姓金,别管姓金的答應不答應……有糧啊!你覺得這世上該怎麽說你?小時候,我爺爺抱着我,帶我看戲,那戲上是我記得人家罵人怎麽罵的,罵他是三姓家奴!人家戲上又說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這姓兒改過一回,就不能折騰第二回了。要不然,往後站在人前,你說不上話啊。人家拿下眼看你……”
闫愛群收起臉上的不屑,回頭認真的看了金西梅一眼。這話吧,其實是有道理的。
但是……
“但是,兒子總得有機會站在人前吧。”不等闫愛群反駁,鄭有糧就說了這麽一句。
要不然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一輩子過的窩窩囊囊的,還談什麽其他。
“有糧啊……”金西梅的本來就彎着的腰此時彎的更厲害了,伸出枯瘦的手來,捧着兒子的臉,“兒啊,你叫媽将來咋去見你爸……媽不能對不起你爸啊……”
顫抖的手,叫鄭有糧的心都跟着哆嗦起來了。多少辯解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對父親,他的記憶早已經淡了,每次說起父親,眼前浮現的都是繼父。
他們管繼父叫爹,爸爸這一稱呼,隻留個那個整天被老媽提起的人。
早些年他們還都小的時候,爹跟媽還是住在一起的。可自大老二結婚,爹就住到後院柴房去住了。幹活回來,也都是自己端了碗,一個人端着去後面吃。住在一個院子,老兩口已經有成十年不說話了。
媽對爹,就像是用完的抹布,說扔就扔了。
她是最深情的人,對已經去世的爸爸,那份感情多少年都不曾變淡。
她又是最無情的人,哪怕跟繼父生養了兩個妹妹,但依舊不帶有絲毫的感情。當然,厭惡如果算是一種感情的話,那确實是夠深厚的。
别的事她都會妥協,可隻對涉及爸爸的事,她從不知道妥協爲何物。
他擡起手,附在那雙枯瘦的手上面,緊緊的攥住,“媽,爸爸希望我好的吧……”
金西梅心裏冷了一下,雙手從兒子寬厚的手掌中慢慢的抽出來,抿着嘴,靜靜的看着他。
闫愛群冷聲道:“你要知道,一旦重新回來,回到這太平鎮,他這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隻要過了這個坎,哪怕是法院的工作不做了,我求我叔叔給我們調動各地方,不管是去其他縣,還是去一個國營單位,哪怕是轉到其他鄉鎮的派出所,或是調到哪個監獄……隻要過了這個坎,咱們還有再翻盤的機會。可要是如今就認輸了,他這一輩子就徹底的毀了……别總拿對不住我公公的話來脅迫人?我公公說叫你改嫁了?我公公說叫你毀了他長子的前程了?你從來就沒對得起我公公過,可别老端出死人說事了。還到了下面怎麽跟我公公交代了?要交代啥?到了那頭我公公都未必認得出你。一女三嫁,到了那頭,是把頭分給我公公啊,還是把身子分給我公公……”
“住嘴!”鄭有糧呵斥了闫愛群,“你少說兩句。”
闫愛群見鄭西梅渾身都在顫抖一般,再不敢多言,起身直接去了外面。
鄭有糧起身,坐在炕沿上,伸手給他媽撫背,“她就是那麽一個人,嘴上從來都不饒人,媽!您别往心裏去。兒子總是要姓鄭的,兒子的兒子也是要姓鄭的……我爸的根不光不會斷,還會越來越出息。等将來,您的孫子重孫子,在省城,在京城,在國外,都安家立業了,您見了我爸,哪怕啥也不說,我爸也都懂。您别聽她瞎胡說,當年您找了爹來,也是沒法子,要不然,我跟有油還有肚子的大妹,都得餓死。您的苦處,我爸知道的。您給他把三個孩子拉拔長大了,他感激您都來不及呢。”
鄭西梅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起來了,良久,才擺擺手打發兒子,“去吧!忙你的去吧,我這裏你别管了。”
鄭有糧歎了一聲,這才起身出門。見媳婦在外面等着,就微微點頭,表示已經說通了。
兩口子沒給有油和後面住着的爹打招呼,直接就出了門。
聽到大門再次關上的聲音,鄭西梅馬上收了眼淚。小心的将衣襟拉開,從裏面摸出一個包來。手絹包着一層又一層,打開來是一張一寸的黑白照片來。
照片上的男人年輕英俊,臉上帶着笑意。那笑意看在人眼裏,就叫人覺得像是陽光灑滿了大地。
她看着照片上的他,嘴角帶着笑,眼淚卻下來了。
你還是那麽年輕,我卻已經成了這副樣子了。真到了那頭,哪怕我不被三分六裂,隻怕你也不認得我了。
輕輕的把照片貼在胸口,好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溫度還在一樣。
我該怎麽做?
他爸,我該怎麽做?
擡眼朝後院看了一眼,有油本來有兩個閨女,大的沒了,小的也還好,後來添了個兒子,又沒了。媳婦生這個小子的時候還傷了身子,說是把子宮都給割了。如今膝下也就隻一個閨女。有糧呢,也隻有一個閨女。因着影響升遷,一直也就沒要第二個。要是再姓了金,鄭家的根這就斷了。
她沒忘了男人當年說過,他爸就算是讨飯的,也找了女人生了他,叫鄭家的香火傳了下來。還說自己是鄭家的功臣,進門就給他生了兩個帶把的。
言猶在耳!
可如今,鄭家讨飯的時候都沒斷了的根,在如今就要這麽斷了嗎?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眼淚滂沱而下……
等調查組來到金家的時候,金家上下确實挺意外的。
怎麽也沒想到,事情過了這麽些年了,還會被提起。
其實這種冒名的事不算是稀奇,但卻真沒幾個人告的。其實哪怕是告了,哪怕是告赢了,你又得到什麽了?
白白浪費了時間和精力之外,還可能引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所以小老百姓,不是實在沒法子,都不會走着一條道的。他們懂得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上面沒人,那頂替的事就成不了。既然有人,那你鬧騰啥啊。
就跟金家一樣,爲啥憋着啥也不說呢。頭些年不是特殊的年月嗎?怕金西梅逼急了口無遮攔,那國|民黨特務的一旦嚷出來,就能要了一家子的命。後來那場大革命結束了,可政治氛圍并沒有立刻就好轉,再加上,鄭西梅給他兒子找了個好親家,縣裏的武|裝部啊!你就是要往上反應,這部隊的事,你繞的過武|裝部嗎?
所以,時過境遷了,這口氣能咽下得咽,咽不下活着血得得往下咽。
金家從金老頭到金老二,從沒想到有一天真有人會重提舊事。
人家問了,自然是有什麽說什麽。
問說:當年被威脅,都有誰知道。
金老頭對這事印象深刻,現在想起來,當時每個人每一個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屋裏有四個人,我跟我老婆子,還有我大兒子,再就是鄭西梅。”
于是金滿城自然就被叫來了。
他臉上帶着笑,還回味着把農村戶口轉成城鎮戶口那一刻的暢快!
人家問了:……你當是在現場?
“在啊?”金滿城睜着眼睛,“我大姑跟我爸商量,說是叫我家老二去,還是叫我表哥去。我爸說誰都一樣的……”
這話一出,問的人愣住了。
金老頭愣了住,金大嬸愣住了,就連金老二都愣住了。
金老二當是是不在場的,他是後來聽老大說的,他當是并不是這麽說的。
這問到人細細的打量了金滿城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什麽,“你确定嗎?”
“确定!”金滿城對着他爸媽擠擠眼睛,一副有話待會再說的樣子。
來調查的人就笑了:“好的!沒有要補充的就簽字吧。”
沒想到來走個過場還會出現這樣的意外。走訪了那麽多人,說法都是一緻的,反倒是自家人裏,有人說了不一樣的話。怎麽想怎麽有意思?這事傳了這麽些年,傳的人盡皆知,他爲什麽早不辟謠晚不辟謠,偏偏這個時候來說了這一番完全不一樣的話呢?
想到上面交代過,特意避開的武|裝部,這人就什麽都明白了。這樣的事情見的多了。無非是受到了威逼或是利誘。
他不動聲色,他隻負責詳細的調查和記錄,做判斷的另有他人。
收了筆,他客氣的笑:“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今天就到這裏了。”
金家人還都在愣神中,什麽也沒反應過來。
金滿城呵呵笑,客氣的起來要送客,“沒有什麽要補充的了,都是我們自家的事,還勞煩您跑一趟……”
李仙兒在門口還熱情的道:“别急着走啊,吃了飯再走吧。大老遠的,一頓飯都沒招待……”
兩口子笑容滿面,很有幾分意氣風發。
這人正要起身,就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我還有要補充的。”
話音一落,金西梅就闖了進來,進來也不看金家其他人,隻對着穿着軍服的人道:“我哥哥說的都是實話,當年我是威脅過他,說了要是不叫我家老大去,就去舉報他,這事他并沒有冤枉我,我家老大就是冒名頂替的。冒的是我二侄子的名,本該去的是他,部隊上的衣服都發下來了,按的是他的尺寸,我家老大穿上還有點大,我連夜的給給改了。褲腿上裁下來的布料我還保存着呢……”說着就摸了摸褲兜,掏出兩節都是一紮長的嶄新的軍綠色的布來,“我的話句句屬實,到哪我都不變。我這大侄子說的話,真不了。我家大兒子把他們兩口子弄到農墾當工人去了,叫他們說啥他們就說啥。不信查查他們的戶口就知道了,昨兒才遷走的。”
比起金西梅抽風一樣說的這一番話,金家人對金老大更驚訝。
金老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大兒子,“……她說的都是真的?”
金滿城臉漲的通紅,往後縮了縮,低着頭一句話都不說。
金老頭站在原地直打晃,顫抖着手,“你爺爺說的真對……你爺爺說的真對……”
又是這麽一句話。
當年老爺子在的時候,就看不上老大。覺得養兒子養成那德行,還不如不要。他當年最看不上自家老子那一套把孩子當貓狗的态度。會逮老鼠會看家的留下,啥也不會,又饞又懶還慫的一律趕出去,省的浪費糧食。
他覺得吃喝嫖賭的爹那話聽不得,結果呢?
句句應了老爺子的話了。
金老頭病倒了,暈過去之前拉住老二的手,叮囑道:“老四下的手……我病的事别告訴老四……”
金老二點點頭,心裏是又寒又冷,好像生生的從身上割了一塊肉似的,可是疼死個人了。
咋會這樣呢?
好容易盼到有一天能讨回公道了,可咋會這樣呢?
沒有歡喜,彌漫在金家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壓抑。
金家老大兩口子,也知道這事做的不地道,老人病了,就守在這邊,不叫進屋子,就蹲在屋檐下。晚上金滿城跟他媽哭呢,“我真不是成心的。我就想着與其跟他們這些死犟着,倒不如落點實惠的好。我跟仙兒好了,肯定不會不管家裏的。媽,我這心裏也難受的很。你勸勸我爸……”
金大嬸抱着清平,靜靜的坐在老頭子身邊,一句話也不說。
說啥啊?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就是撅個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啥屎。
他是沒壞心,他就是自私。
誰都能過的比他好,就是他自己的兄弟不行。誰過的好他都害紅眼病。
看見老四兩口子幹公了,他也想跟人家攀比。隻要能叫他比的過,咋都行。
良心啊,情義啊,全都是狗屁!
他這不光是虧了爹媽的心了,也是把老二的心虧的結結實實的。
是的!金老二心裏堵,堵的恨不能去大哭一聲,他就是想問一句,這到底都是爲了啥?
“爲了啥?”鄭有糧眼睛通紅的站在金西梅面前,“我再叫您一聲媽……媽啊……這到底是爲了啥?”
爲啥要這麽毀我?
是!你成就了我!但不意味着你有權利這麽毀我。
金西梅歎了一聲:“有糧啊,還是那句話,我不能對不住你爸,我不能叫老鄭家的根斷了。你那天說的話沒錯,你說至少的有資格站在人前……我也想明白了,老鄭家的将來如何我不知道,現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站在再高,老鄭家沒根了,有啥用啊?”
闫愛群簡直不能明白這個邏輯,“老鄭家咋就沒根了?我們家的雀兒不是老鄭家的根,老二家的小麗不是老鄭家的根?那你告訴我,啥才是老鄭家的根?”
金西梅不理兒媳婦,隻看着兒子,“我這麽說,你明白的吧。你小的時候,你爸抱着你,給你爺上墳,那時候是咋說的……”
鄭有糧看他媽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瘋子:“就爲了這?”
金西梅不言語看了闫愛群一眼,“敢這麽做,我自然是有底氣的。”
鄭有糧皺眉:“啥意思?”這事需要啥底氣?
金西梅冷眼看着闫愛群,“我的底氣就是你媳婦沒我心狠。她說要跟你離婚,實際上離不了婚,她說沒了這個工作,你就得回來種地。我知道,她說到做不到。她不僅不會跟你離婚,這會子心裏還謀劃着給你找個其他什麽工作……你頂替金老二得到最多的不是那個工作,而是你這個媳婦……”
闫愛群後脊梁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果然是個老虔婆!
就說呢,怎麽敢這麽幹!
原來在這裏等着呢。
是!自己不能說離婚就離婚,說的再潇灑,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是這個男人真回來種地了,爲了孩子,她也不能離婚。
沒錯!自己心裏正謀劃着呢,給自家男人再找個工作。政府事業單位去不了,但像是企業單位還是可以考慮的。嬸子的弟弟那邊那個紗廠就在考慮的範圍之内。廠子雖然不在縣城,但離縣城也才四五裏路,就是天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也來得及。
可誰知道,自家這婆婆連這個都敢賭。
瘋子!
這是她唯一想說的。
不是看中鄭家的根嗎?指着自己生孫子給她,做夢!這輩子就這一個閨女,愛認不認。
不是口口聲聲你爸你爸如何嗎?爸爸可以不是一個,以後那柴房住着的爹,就是爸爸了。接過去當親爸爸似的孝順,我就是要氣死你!
她呵呵冷笑,看着老虔婆,話卻是對她家男人說的,語氣平緩甚至還帶着幾分笑意,“有糧啊,不早了,回吧。你去後院接爸爸,正好咱們以後上班遠了,雀兒上下學沒人管。爸爸幫着帶帶雀兒,孩子将來長大了,也好叫她好好孝順她爺爺。”
鄭有糧沉默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轉身出去了,聽腳步聲,是直接去了後院。
金西梅睜大了眼睛,“你們叫他什麽?”
闫愛群不說話,卻直接将房間門大開着,将門簾子挑起來,好叫老虔婆看清楚外面。
鄭有糧背着一個高瘦的老頭,從房門前過了,一路走的小心謹慎,就怕将人摔着一樣。闫愛群故意回頭挑釁的看了一眼金西梅,揚聲道:“有糧啊,扶好爸爸,啥也不要帶了,去了縣城咱們自己買新的……”
兒子兒媳婦帶着那個老不死的走了,金西梅捂住胸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些事,林雨桐和四爺還都不知道。兩人忙着呢。尤其是四爺,常不常的就出去一兩個星期,學水利的,坐在教室和實驗室研究室都是不成的,出去實地是看看,比坐在教室兩個月都有用。
四爺屬于那種不心疼路費,願意跟着導師四處跑的一類學生。而每次出門,至少都能弄一輛老舊的解放卡車開着,導師就更願意帶着他出去。
尤其是秋天,秋汛上來的時候,出去的頻率就更高了。
而林雨桐呢,因爲導師比較奇葩,反正是既自己上課,又給學生上課,想想都知道有多忙。不過是每天大部分的時間在家裏忙。能替小老太搭把手。小老太做飯的時候,她抱着孩子看書備課做筆記。小老太出門不方便,她從學校回來就順便采買。日子過的忙亂的不行。
直到進入了冬天,天氣越來越冷了,四爺就徹底清閑了。資料書往回一帶,這就徹底的不用去學校了。再要忙起來,怕是等開春之後,河流都解凍了的時候吧。
等冷的早上出門都凍手了,林雨桐發現,函授班的課調整了,自己需要代的課程調到了下午兩點到三點半。
“呃……”自家這導師就是這麽貼心外加牛氣沖天,學期一半爲了怕自家的學生挨凍,還能調整課表。
這真是沒誰了。
除了這個好處,代課兩個月的代課費也下來了。大學的代課費還真不少呢,一個月能拿七十八塊錢。
看着新課表,手裏拿着新發的工資,林雨桐鼻子有點發酸。
導師是知道自己拖家帶口不容易吧。
林雨桐就是這樣,受不得人家一點好。回來抽空,給導師把棉鞋棉拖鞋棉大衣棉護膝毛衣毛褲手套,防寒的這些,準備了兩套。趕在周五早上要上公共課的時候,拿去放到辦公室的門外。
如今這大學教室跟以後的不一樣,教室裏沒有暖氣,冷的很。辦公室也是一樣的,最多搭一個碳爐子,連宿舍都是一樣。
小老頭又是個愛夜裏幹活的,不穿的暖和點可是受罪了。
等到天擦黑,秦國起床了,迷迷瞪瞪裹上大衣,拿着牙刷要去刷牙,門一開,好家夥,好大一個包裹。
拉進來打開一瞧,嗯!不錯!很不錯。
這棉鞋裏面是啥毛的?貂毛?
拿這玩意做鞋,看來這學生一點也不拮據。
穿到腳上,合腳不說,動動腳趾才發現,最外面看着是布的,可裏面該是一層真皮的,就是下雪穿出去,也是不怕的,回來一刷照樣穿。
小老頭有點滿意,兩個男學生除了幫着洗衣服打飯,好像沒啥用處。還是女學生好,瞧!多乖!還孝順。
于是,第二周星期一去的時候,就被師兄李懷給攔住了,他嘴裏叼着包子,一手拿着教案,另一隻手遞了一串鑰匙過來,“拿着,鍋爐房邊上有間宿舍,歸你了。”
還是單間的!
他都羨慕了!
林雨桐莫名其妙,接着就去了。鍋爐房是給學生燒熱水的。挨着鍋爐房有個套間,看着是舊的很,還是平房,可這地方好就好在,裏間緊挨着鍋爐房,冬天暖和的不得了。夏天把内室的門一關,裏面的熱氣出不來,外面又都是數十年的大樹,遮陰的很,肯定也涼快。
畢竟在學校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很不方便。
這肯定是導師給弄來的,算是投桃報李嗎?
生活步入正軌,得了閑了,兩人還能帶着小老太和倆孩子出門去逛逛。正覺得太平鎮的日子離他們越來越遠的時候,林玉健來了,他是來傳信的。
“你二哥打電話,說是家裏的老人病了。”他是這麽說的。
林雨桐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個‘你二哥’是說誰?是說林玉康,還是說金滿川?
跟林家人說話,說起二哥的時候,多是指林玉康的。
林雨桐還心說,這林家的爹娘病了,怎麽巴巴的跑過來跟我說了。難道病不好?
這邊還沒問呢,林玉健可能意識到話沒說清楚,就又道:“是英子去的郵局,找了玉龍給了打的電話。”
那這二哥說的就是金老二。
家裏的老人病了,那一定是金家老兩口病了。
是小病英子不會麻煩林玉珑和林玉健的,肯定是大毛病。
林玉健直接給了一把車鑰匙給四爺:“這車不着急還,你先開着。先别帶着孩子折騰了,就叫在這邊呆着吧。回頭我打發一個助理過來,給奶幫把手。也就一兩天的時候,病了就接到省城,省城的醫院到底是不一樣……”
那是!就算是林雨桐有辦法,也得借着大醫院的名聲才能行事。
兩人先去學校,林雨桐找了周揚幫着給函授班代課,又給導師寫了留言條,叫他們幫着轉交。四爺呢,直接請了長假。其實也就是走個行事,不請假也在家呆着呢。人家導師很熱情,說了,帶老人來,醫院的事他幫着聯系。
收拾完又給清甯請了假,小老太接送孩子不方便。
兩人出門的時候,林玉健打發的助理來了,是個幹幹淨淨的小夥子,背後還背着被子,“……我就住這邊了,老人孩子都别擔心,我在部隊上在炊事班,不會餓着孩子……”
四爺給塞了一百塊錢,“買菜用,别跟我們客氣……”
等安頓好了,天都擦黑了。黑了也得走啊,連夜的,兩人開車回太平鎮。
沒有回自家,而是去了老宅。
此時也就八點多一點,大門虛掩着,并沒有關。
車停下,正要推門,門從裏面給推開了。
老二手裏拿着煙,從裏面出來,顯然是有話要在外面對兩人說。
四爺将桐桐脖子上的圍巾給她往上拉了拉,省的冷風吹進嘴裏,這才看老二,問道:“是爸?病有點不好?”
金老二點着煙的手微微顫抖,聲音輕飄飄的,“癌!肝癌……”
林雨桐‘啊’了一聲,上次吐血的時候都沒有診出任何症狀,這才多長時間,怎麽就癌症了?
“是初期嗎?”她急忙問了一句。不等回答又追問了一句,“怎麽回事?是不是有什麽事刺激他了?”
癌細胞診斷不出來,但癌細胞演變成癌症,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雖然外因刺激不是主要原因,但肯定是有一定的關系的。人的身體狀況,七情六欲,都影響整個身體運作。
金老二搖搖頭:“不知道。”
那天被老大一氣,就病了。開始以爲是心裏不舒坦,想着十天半月總就過去了吧。可是誰知道不光是沒過去,還開始肚子疼,疼上來半夜能把被子汗濕了,一晚上一晚上呻|吟的睡不着。
叫他去縣城看看,非不去,非要說鎮上那誰誰誰的醫術可好了,叫他來就行。
人家針灸了兩針,給了點止疼片,确實是不疼了。這事就這麽耽擱下來了。
這一拖就又是兩個多月,前兒晚上突然又疼了,他才堅持說不去看不行。
結果昨天帶着去了縣城,人家大夫把手搭在他疼的地方一摸,就說了一句:“哎呀!老哥,你這病不好。”
林雨桐就皺眉,這是什麽大夫,怎麽能跟病人說這話呢。
就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也不能對病人說這話。
明知道會死,等死的心情,誰能理解。
金老二将煙蒂扔了,用腳踩了,“……如今這病,能有啥辦法?爸說國家總理得了這病,都沒救過來,咱小老百姓還折騰啥啊。堅持要回來!去的時候還是跟着我坐車去的,回來出了醫院就站不住了,是鳳蘭幫着叫的車,把我們給送回來的。”
人的精氣神一散,可不就站不住了。
既然他本人都知道了,那這肯定家裏的人都知道了。
四爺歎了一聲,“進去吧,先去瞧瞧。”
他攥了攥林雨桐的手,暗示她小心點,别漏了餡。
三個人進去,不到的房間坐的滿滿的。金大嬸盤腿坐在炕上,懷裏抱着清平。金老頭躺在炕上,閉着眼,臉消瘦的很。
“爸。”
“爸!”
四爺叫了一聲,林雨桐跟着叫了一聲。
金老頭這才睜開眼,扭臉一看,就笑開了,“是老四和桐回來了。清甯和清遠呢?怎麽不帶回來叫我看看?看一眼少一眼了,叫孩子回來吧。”
“誰啥呢?”四爺過去坐在炕沿上,“聽二哥說,那大夫連細看都沒細看,就下了結論,做不得準。您跟我去縣城,明兒天亮就走。咱去省城,是京城,找專家,好好查查。别弄錯了,病沒把您怎麽着,您倒是把您給吓出毛病了。”
他說着,就過去拉金老頭的手。
林雨桐趁機把手搭在對方的胳膊上,手抓住他的手腕,能摸到脈,一邊靜心号脈,一邊笑道:“您跟我媽都去,把清平也帶上,跟清甯一塊去托兒所,姐妹倆有個伴兒。”
話說完,手就收回來了,微微的點頭,四爺就知道,這病是得真了。
接去省城,跟着他們一起生活的話,這病完全是可以控制的。四爺對這個有信心。
他勸道:“去查查,省的耽誤了。在省城住到明年開春,再送您回來……”
“老四!”金老頭擺手,“我的病我知道,人家也沒看錯。别瞎折騰了,都是白扔錢呢。這事就聽爸的。”
還真說不通了。
林雨桐就看婆婆,“媽,說句話。”
“聽你爸的。”十分意外的,金大嬸會這麽說。
“媽!”金老二皺眉,“你這說的啥話?真要咱們不管,我們這些做兒女的,都得被人戳脊梁骨。您當時爲了我們站在人堆裏說的起話,跟着老四去瞧瞧,行不行?”
“不行!”金大嬸低着頭,手緊緊的攥着老頭子的手,“這回,你們不聽也得聽,這家裏還輪不到你們做主。如今是你爸得了這病了,我不主張浪費錢。将來我要是也得了這禍害人的病,你們都記着我的話,也不要往裏扔了,扔多少都白搭!與其這麽糟蹋,就不如留着給你們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