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脈搏的跳動讓她很容易能診斷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啥也說不出來?眼淚嘩嘩的就流下來了。
“哭啥啊?”四爺笑的柔柔的,伸手給她擦了眼淚, 然後手摸在她的肚子上, “生了這麽多孩子,沒見你說過一句疼的……”
就是想也爲你疼一回。
“我心疼。”林雨桐這麽說, 緊跟着就叫四爺躺下, 将門關嚴實了。
這狗屁的手術,林雨桐不放在眼裏,轉眼就能給複原了。其實兩人要是不想要孩子, 有的是辦法避孕的。
不管什麽手術, 對身體肯定都是有傷害的。四爺這種手術, 單位也肯定是知道的。這些手術證明一式三份, 人家計生辦留一份,夫妻雙方的單位都要上交一份。證明你們确實是沒有違反國家的政策。
因此單位肯定是知道的。
請假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了。
出去了還不知道多少人笑話呢。從來都是女人去的,什麽時候男人去做這個了。
就是金老二這樣的一直都覺得對老婆很不錯的人, 都做不出來這事。還是英子去了,回來就說疼。
能不疼嗎?
擱在誰身上都疼。
有些人的體質還行,對外來物的接受能力較高, 但是有些人就不行, 各種婦科炎症接踵而來。說實話,一般這樣的炎症, 很少有人去醫院看的。就是去了衛生院, 也不過是給些類似于高錳酸鉀這樣的東西叫溶解在水裏洗一洗就算是完了。病痛帶來的折磨難言的很, 卻又不得不忍着。
家家都是兩口子去, 然後男人拉着女人回來。
而四爺在家呢,則享受坐月子的待遇。小老太舍得的很,老母雞湯,老鼈湯,魚湯,排骨湯,換着花樣的給孫女婿吃。
講良心話啊,小老太覺得,當年真給孫女選女婿選對了。
要真是選了柳成,那真是叫人哭的心都有。小琴多好的閨女啊,那柳成的媽給折騰的,别的就不說了,就隻生孩子這事上,就不地道。
她兒子是幹部啊,幹部不能違反政策的吧,要不然輕則不能升官,重則開除公職。這還得了!孩子必須得生,但這必須一胎就生個男孩出來。要不然沒第二次機會了。
小琴好容易懷上了,然後非逼着去做産檢。五個月做出來說是女孩,這可不得來了,各種的鬧啊。什麽喝農藥外加上吊的手段都出來了。
“……真是作孽的……”小老太唏噓的道:“非得鬧的兒媳婦跟她離心了,就舒服了。”
其實第一胎生閨女再要二胎,也不過是影響升職而已。暫時性是沒那麽嚴重的。非得把她兒子的仕途看的那麽重,那誰能有啥辦法呢。
林雨桐知道這事,這老太太鬧的邪乎。不光鬧的蘇小琴在柳家呆不成,就是他們在縣裏的房子,她都沒法住了。在娘家住了半個月,柳成的媽能天天坐在蘇家的門口哭喪,哭柳家要絕後。最後沒辦法了,蘇小琴找林雨桐,跟林雨桐借房子:“我住你們家客廳,湊活先住兩月……”
蘇小琴是個講究的人,人家在縣城有鋪蓋卷。東西一搬,真沒動用林雨桐的東西,就在客廳支了一張簡易床,湊活的住着呢。
本來就是個潑辣性子的姑娘,家裏寵的什麽似的,哪裏受過這委屈。提着柳成的媽,那真是恨的咬牙切齒的,嘴也難免刻薄了起來,每每提起,最要帶上一句:“那老不死的……”
柳成的姐姐比柳成大的多,又是招贅的女婿。以前招贅的時候,說的好好的,這家裏有當姐姐的一半。結果照看着弟弟長大了娶媳婦了,弟弟還沒怎麽着呢,親媽就變了臉了。說了,老房子歸兒子,女兒女婿是外人,分出去單過吧。
那女婿是外來的,女兒再是本地人,到底是沒法強勢起來。最後劃分宅基地,劃分到哪了?劃分到金老大家隔壁,緊挨着知青院的那一片荒地上。柳成倒是對姐姐姐夫過意不去,給了錢将院子給蓋起來了。倒也是青磚瓦房。
但這怎麽能跟街面上的門面房比呢。
沒錯,柳家的宅子位置不錯,剛好在街面上。前面蓋成門面,後面住人,妥當的很。在門面上不管是幹點啥,都比種地強些。
柳成的媽在這事上很堅持,老房子隻給兒子不給女兒。
可柳成的姐見弟媳婦沒打算做掉這個孩子,心裏就高興了。要是預料的不錯,弟弟家也就這一個閨女了。那這将來的房子該是誰家的?
怎麽說她也是坐産招夫,頭胎就生下兒子了,如今兒子都十多歲了,閨女都五六歲了。兒子閨女可都是跟着自己姓柳的。怎麽算?也該輪到自家兒子身上才對。
因此對弟妹蘇小琴的事格外關心。
大概啥時候生,在哪裏生,她都想知道。還跟林雨桐打聽,說了:“……我媽那性子,就那樣……我是勸不住的……小琴是個好的,你跟她好,她要是有消息了,記得跟我說……坐月子啥的,我也好去照看……”
蘇小琴對這樣的話,自然是嗤之以鼻:“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
說着又歎氣:“柳成這人吧……誰也不得罪……他媽覺得他孝順,就我這兒媳婦最不是東西……他姐覺得他好,就我這弟媳婦最不懂事……他單位的同事都覺得他是好性子的人,遇上我這麽個性子的算是白瞎了……你說這兩口子過日子,啥好人全叫他當了,我算是幹嘛的……最完蛋的是,我都覺得我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了……你說他咋就對誰看起來都周到,就是替我周到不了呢?”
是呢!他要是想管他媽,咋就管不了了。
非逼的人無處躲無處藏的,想起來都覺得這日子過的鬧心。
這麽一對比,越發覺得自家這孫女婿難得的很。
四爺修養的差不多了,也都進入臘月了。這天晚上,清甯睡了,小老太把兩口子叫到一起,然後鄭重其事的,跟林雨桐說:“把之前交給你的鑰匙拿出來……”
林雨桐從手腕上取下銅镯子,遞了過去。
小老太娴熟的将镯子的暗扣打開,拿出一把十分精巧的鑰匙出來交給四爺:“……年底了,你肯定要跟着那個叫明光的還是光明的去省城送年貨的……帶點金貨出去,找銀行兌換了,換成錢……再找那林家的老大……叫什麽的……看看省城有房子沒有,先買下來,不管是樓還是院子,都行。明年得去省城吧。”
省城有幾所大學被批準明年秋季可以開設研究生院了。其中就有農學院和電力大學。
那時候正好老太太捐款之前的事。
然後老太太一捐款,外面對四爺和桐桐兩口子一報道,那邊就伸出橄榄枝了,說是隻要過了自學考試,入學沒有問題。
拖家帶口的,自然是選擇本省的大學更方便一些。
從家裏到省城,開車最多也就是兩個小時。不算是遠!
唯一爲難的就是孩子的事。孩子得帶着,托兒所好找,但是這住的地方卻成了難題,這一家子到了明年就是五口人了,老的老小的小,住在租來的房子裏,到底是不方便的。
買房勢在必行了。
其實小老太不說,林雨桐和四爺也是這個意思。想在省城看看,要是能提前弄好,就再好沒有了。等将來到了地方,好歹算是有落腳的地方。
四爺不想要老太太的東西吧,但卻沒法解釋手裏的錢從哪裏來的。
好吧!到底是把那箱子趁着夜色挖出來了,東西拿了交給林雨桐保管着,走的時候卻并沒有帶。
林雨桐大着肚子,再加上越是到年底,養豬場養雞場越是忙碌,她是想跟着去,也去不成。
因着如今是市場大了,收購站的生意還往特區做呢。因此,當地的生豬價格,并不會因爲有大型的養豬場就降了下來。相反,倒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價格高了不少。
收購站能收購農戶散戶養的豬,這個一頭那個兩頭的,湊在一起就運出去了。但是好些個單位,想發福利,卻不能三兩頭的湊。一上來就要十頭二十頭的,隻能找養豬場。收購站人家有訂單的,生豬運出去賺的更多。想從他們手裏要指标,比從養豬場要可麻煩多了。林雨桐每年都騰出一大圈,說是實驗種豬,其實就出預留出來,根本就報上去的。
這個單位要,行!給批點!那個單位要,行!給批點。
有些單位有錢啊,人家拿錢來買。剛好,養豬場這麽多職工的獎金就有了。
有些單位沒錢但有物資啊,也行!拿等值的東西來換。油鹽醬醋,瓜子花生糖,米面雜糧布匹,反正是啥都行,啥都給換。
人家還特别不好意思,覺得林雨桐是給了他們大面子了。
如今跟後世可不能比,誰家發福利也不能說發一吊子豬肉回去。都是體面的水果幹果一類的東西了。可現在不是,現在是怎麽實惠怎麽來,回家能帶着一個肘子,那是真特别有成就感的事。在單位幹的不好,這好肉都輪不到身上的。
因着林雨桐的關系,金家在年前接了一單好生意,什麽生意?
殺豬!
單位上嘛,不可能把生豬給趕回去的。都是弄幹淨之後,拉着豬肉就回去了。
那麽這殺豬這活計就得有人幹吧。
誰來?
林雨桐說我跟你找人,保證叫你們利利索索的。你們是願意給點錢表示一下辛苦也行,不給錢把豬下水給一部分也行。
這些人豬心豬肝豬肺這些東西都要,但是都不怎麽喜歡要大腸和小腸。就是豬尾巴,要的人也不多。
沒人要也沒關系啊。金家都要。
大腸小腸不過是麻煩一點,要清洗而已。
這個簡單的很。
金大嬸帶着英子和何小婉,婆媳三個,足夠應付的來了。
金老二和金老三是殺豬的主力,金老頭是來回的幫忙。後來連老大老五兩口子都趕來了。馬小婷也要幫着翻腸子,金大嬸不要,“就你那眼力見,你翻過的腸子誰敢吃?”
也是!
馬小婷也不争,來回提水燒水倒水的活,她都搶着幹。
爲了啥?
還不是爲了能分點下水好過年。
金老頭那邊是一桶豬血一桶豬血的接,轉手出去就有人一塊錢一桶的買。金家也不計較,一塊就一塊,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呢。
洗出來的豬下水,也緊俏的很。反正比正經吃肉便宜一些。
而且來客人的時候,這倒帶算是多了倆菜。紅燒豬大腸,酸辣肚絲湯,要不然,還能給客人上啥啊。
林雨桐給自己多留了兩個豬頭,她愛吃豬頭肉。
将豬頭呼的爛爛的,出鍋後将肉都撕開,肥的瘦的混在一起攪拌均勻之後,趁着熱肉,用幹淨的紗布包了,然後放在幹淨的盆子裏,上面壓上青石闆。
一兩天的時間,就行了。
一個大大的圓坨裝的肉墩子就做出來了。吃的時候切一塊下來,切成薄片,蒜汁子往上一澆,咬一口,哎呦呦!半點也不油膩。
這玩意也就冬天能做。當然了,就是有冰箱的冷藏室也不好使。要是有冰窖那就另當别論了。
反正如今吃,也隻有冬天才能吃到。
等豬頭肉做好了,四爺也回來了。
切一盤子這個,倒上兩杯老酒,滋溜一聲,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美吧?”林雨桐圍了四爺一口肉一口酒,問道。
四爺帶着一口的酒氣在林雨桐的臉上吧唧親一口,“這下真美了。”
林雨桐又爬過去親了他一口:“這才是真美了……”
話還沒說完呢,就聽見響動聲,結果清甯從被窩裏鑽出來,臭丫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咕哝着鑽到她爸懷裏,仰起臉親在她爸的下巴上:“這才是真的真的美了……”
四爺的笑真是從眼角帶到了眉梢,親她閨女親的‘叭’‘叭’的,“嗯!是美了!最美了!”
然後熊孩子咯咯笑着,不等塞到被窩又睡過去了。
兩口子被孩子一鬧,那點旖旎的心思一點也不剩了。林雨桐怕這臭丫頭又醒來攪局,低聲跟四爺說起了正事:“有房子賣嗎?”
有!
四爺跟林雨桐解釋:“房子如今這個年月不能買賣,這完全是個誤區……好歹也是那個年月從過來的人……”
誰能記住這麽些個雞零狗碎的事情來。
可四爺就記住了。
“七九年,中央在南ning、liuzhou 、桂lin、梧zhou、西an等市進行嘗試了,想要以土建價格的成本價将住房出售,大概就是房價是年平均收入的五倍。主要對象是幹部、僑胞還有統戰對象。但是咱們的住房結構就是這樣的,城鎮中住房幾乎全是福利分房……”
這麽說林雨桐就懂了:福利分房之後,職工隻需要繳納非常低的租金就可以使用,幾乎沒有人去買房,甚至覺得買房是一種奇怪的事情。
四爺點點頭,“理所當然,房子賣的效果太差,根本就賣不動,因此上,到了八二年的時候試點就停止。随後雖然也做了一些改革,從由個人出錢,變成了政府、單位、個人各承擔三分之一……效果有,但也不明顯……如今當年蓋的房子,還有剩的。”
“地段不錯,房子也不錯。五層的房子,三居室的結構,我選了兩個一層的,門對門的……”
有老人孩子,在沒有電梯的情況下,是不能住的高了。
一層門對門,從裏面打通了,就是一戶。很方便。
裏面都是粉刷好的,地面是水泥的。這事如今最好的了。隻要置辦些家具,就能住了。
這件事辦的好。
小老太第二天聽了也說辦的好,“也就是你們還算是有幹部身份,要是換了别人,這房子還是買不成。”
老二手裏也有些錢,能買嗎?買不了的。
眼看就要過年了,林玉康來了。來幹嘛的?
來報喜的。
林玉玲臘月二十八要結婚。
對象就是鳳蘭說起的那個小夥子,在顧家村的顧顯。
不去行嗎?
還真不行!這要是别人來報喜事,林雨桐和英子完全可以禮到人不到。叫人把禮金捎帶過去,人不去就完全可以。禮金過去,也是沖着林家成給金老三辦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
可現在不去就不行了。因爲來的人是林玉康。
遇到事,林玉健從來沒打過磕巴。隻要有事求上門,那是有求必應。不能說這回來了,轉眼就不給林家大房面子了。
所以,這還真得去。
不光是金老二老四倆兄弟去,姻親家有事,按道理這金家都是得去的。
于是過年了,臘月二十八了,金老三開着拖拉機,拖拉機上綁着塑料棚子,然後車兜子裏做了一兜子的人。
路是颠簸的路,車是颠簸的車。
清甯被她爸裹在大衣裏,不時的露出臉來透透氣,然後深呼吸再憋進去。
太冷了!
一冬都沒有下雪,結果昨晚一場大雪下來了,下了一夜不算,如今依舊是大雪紛飛。
李仙兒就低聲道:“你還記得那誰誰誰不?”
林雨桐哪知道是誰是誰誰誰呢。
她胡亂的點了點頭,算是應承。
李仙兒把孩子往裏又裹了裹,這才低聲道:“那誰誰誰結婚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天……大雪下的路都看不見……到哪都是白花花一片……你猜怎麽着?”
不知道啊?
林雨桐冷的隻用眼睛表達了這麽個意思。
李仙兒小心的看了其他人一眼,才偷偷的,但聲音并不低的說:“結婚不到一年……男人就死了……”
這是想說什麽?
想說這種天結婚不吉利?
什麽亂七八糟的?!
雖然不喜歡林玉玲,但咱不能平白無故的這麽咒人家。
金大嬸氣道:“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
李仙兒拿人手短,不跟跟婆婆再嗆聲了。但到底是側過臉,眼珠子斜着往出翻,差點沒飛出去。
到了林家,客人還來的不少。
鄧家算是林玉玲的舅家,這回也來了人了。林雨桐還以爲鄧家死上一個,這鄧春花跟娘家的關系就算是斷了。如今可好了,這些人當壓根就沒這回事似的。
林大娘在這邊主事,把金家的人安頓到林家後面的屋子,是林玉珑住着的,炕也燒熱了,都叫先上炕坐了。
林玉珑見了金家的孩子,每個都給了五塊錢。他如今在太平鎮郵電所上班,按道理說金家很近,離畜牧站更近。但卻從來沒上過門,甚至在街面上都沒怎麽見過。
他有些腼腆,還不到十八歲,見了這麽多人還帶着幾分害羞。
四爺問他都在所裏幹什麽?
他更不好意思,“有德叔肯照顧,就是在裏面分發郵件。輕松的很!”
不到十八歲嘛,這活算是個好活。
林雨桐就瞧着他不愛言語,但是端茶倒水卻特别有眼色。就也知道,雖說有人照顧,但到底在外面還是學會看人的眉高眼低了。這就是有人照看和沒人照看的區别。
跟金家人說了一會子話,外面叫了,他說了一聲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仙兒把孩子往金滿城的懷裏一塞,說了一聲要解手,又溜溜達達的出去了。
何小婉就低聲嘀咕:“怎麽哪哪都有她?”
從進門到現在,都沒看見鄧春花,李仙兒溜達了一圈回來就一拍手,跟英子笑道:“……你們可是沒見,她現在得這樣……”
說着,就學了起來。雙手撐着一個凳子,腰彎着。雙手把凳子往前挪一點,她然後雙腿才跟着往前挪一點。
看的出來,這傷了都一年多了,卻絲毫也沒見起色。雙腿怕是真的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了。
如今就是靠着一條凳子撐着能動一動。
這樣的姿勢舒服嗎?能舒服嗎?
誰試過誰知道啊?
痛苦!難受!從胳膊到大腿,從腰上到脊背,渾身沒有一個地方是得勁的。
這日子她熬了一年了。
正說着呢,鄧家的一個女人進來了,見了林雨桐就叫:“外甥女……”
誰是你外甥女?
毛病!
要是沒記錯,這位就是把要飯的親媽往出趕的鄧春花的姐姐。
這位完全不管人家離不離她,對着金大嬸就喊親家:“一直沒見過,早該上門的……”說了一大籮筐的客氣話,然後人家說了,“看見你們開着拖拉機過來,羨慕死人了,一會子送親的時候,叫我們也上去擠一擠……”
原來是來蹭車的。
何小婉朝窗外看了一眼,雪花紛飛啊。比來之前還大。
她擰了金老三一下就接話道:“擠啥啊擠,我們沒打算開的。這學太大,往顧家村去,好幾個大坡,上坡下坡都操心。離得也不遠,走着去就行。”
幾個孩子就幹脆留在林家。這邊送嫁父母是不去的。
像是自家公婆這樣的,走不動的,在這邊林家招待也是一樣的。林雨桐英子這樣的,屬于不去不行,得知道妹子嫁到哪家?門朝哪邊開吧!
所以,雪再大,也得走着去。
車真不能開的。
誰知道這位一點也不客氣:“你們不開?那借給我們開……我兒子是跟着師傅專門學過的,開的可好了……”
金老三不愛叫人碰他的愛車,别看隻是一個接近報廢的拖拉機,他的理由也對:“今兒天冷,車不好啓動……”
這倒是真的。柴油發動機,這樣的天,一熄火就凍結實了。今早要出門,他是淩晨四點就起來的,又是燒熱水又是叫人,弟兄五個,換着搖,半個小時才把車給啓動起來了。
坐車去,都已經打算走着回來了。
拖拉機嘛,就是有個搖動的手柄,又叫搖把兒,狠命的搖起來,帶動發動機,這才能着火的。
實情嘛!
但人家能啊,“這有啥!接親的還得一會子才到,現在也來得及……”
然後不等金家應聲,人家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緊跟着院子裏就響起了吆喝聲。誰誰誰,去給咱們燒熱水。誰誰誰,去叫人,趕緊的,車得弄着了……
林大娘在院子裏罵了一聲:“沒成色!”
人家嫁女兒,家裏忙的都倒騰不開了,結果你們倒是好,竟給人添麻煩。又是燒熱水又是窮折騰的。
那拖拉機幾個大小火子掄圓了搖,聽見發動機哒哒哒巨大的響動聲了,煙囪裏黑煙也都出來了,覺得要着了,結果一松氣,又啞火了。
那破爛發動機的聲音巨響,在門口不時的來一聲,院子裏人跟人說話都聽不清楚。那些個幫忙搖搖把兒的,被煙囪裏的煙熏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等接親的騾車來了,總算是着了。
聽說顧家原本準備的是汽車拖拉機,結果雪大,臨時找了騾車。但也很有誠意。騾子頭上戴着大紅綢子綁出來的花兒,騾車上都綁着草席做的棚子,車廂裏鋪着大紅的褥子,上面有被子,新娘子塞到被窩裏,林大娘又給塞了幾個裝着熱水的鹽水瓶子。
接親的騾車牛車來了十多輛,林家成說了,嫁妝随後等天好了,再給送過去。今兒這車先拉親戚吧。
這個安排很合理啊。
顧家那邊來的引郎也奉承,說叔啊,您老實真會辦事。
這樣也好,金家坐了一輛騾車,車棚是竹片子編的席子做的棚子,後面是個戶型,前面還帶着簾子。雖然風一吹簾子就吹起來了,但也比之前預想的要踩着雪走好了太多了。
金老頭和金大嬸也不留了,都想着吃完飯,叫顧家的騾車順手給送送。那拖拉機先不開走,不管是仍在哪家呢,誰還能把那鐵疙瘩的東西怎麽着。
一大家子縮在車廂裏,那滋味别提了。
如今這走親戚,也是夠夠的。
林雨桐真是後悔出來帶着清甯了。
其實沒想帶她,可這孩子非得覺得跟爹媽出來是特别好的事情一樣,一說不帶她就眼淚巴巴的。小老太就說,帶!帶着!不吃虧不受罪就學不乖。
然後倆丫頭都帶着呢。
何小婉沒帶清輝,李仙兒帶着清豐呢,像是新娘家的親戚,每個孩子都有紅封的。怕是圖的這個。因着林家沒叫帶嫁妝,李仙兒還有些不高興。娘家這些送親的,像是新娘子的舅舅,算是壓轎的。就是壓着那些大家夥,家具被褥過去,人家得給大紅封。而其他的親戚,像是拿個鏡子,拿個臉盆,拿個梳子,拿個杯子,隻要是拿着新娘嫁妝裏的東西,到了夫家,那邊都得有表示的。因着天氣不好,嫁妝沒帶,親戚就少拿了這部分錢。像是爲了錢來的,當然就不高興了。
又是冷,又是擠,渾身都麻了。
正走着呢,然後後面傳來哒哒哒的聲音,鄧家真的就開着那拖拉機上路了。也不知道哪個二百五開的車,這天氣,這路況,竟然把車開的那麽快。
金老三坐在最邊上,将簾子一把掀起來,看着那左搖右擺的車就嚷:“慢點!停下來,不敢再這麽開了……”
媽的!前面就是個四十五度的大坡,你開的那麽冒,就算是爬上去半路不會往下滑,可到了上面緊跟着就是大坡,下坡要是再一滑,兩邊都是溝,掉下去就都别想出來……
鄧家那車上,坐的都是鄧家的人。塑料棚子下面,到底坐了幾個也看不清楚。
老三喊了,那邊開車的連同跟司機擠在前面駕駛樓裏的幾個大小夥子就哈哈大笑,不知道傻樂啥呢。
騾車避讓到一邊,然後微微停了停,就怕拖拉機上不去再滑下來。
結果上去倒是上去了,就在最高處的時候,車屁股一擺,車頭就吵着路邊的深溝沖了出去。
誰都沒反應過來,隻發生在一瞬間,又像是慢鏡頭回放似的。
車朝着溝裏翻了下去,駕駛樓裏的,車兜子裏的,一個個的都從車裏給甩了出來。四面八方的,就都自由落地一般的朝下落。
一起落下去的還有那輛拖拉機。
時間跟靜止了一般,除了騾子因爲受驚的嘶叫聲,世界都跟靜止了一般。
四爺喊了一聲:“三哥……趕緊的……救人……”
老三應着:“嗳……哎呦……”這麽擠着坐着,腿腳早麻了,不是說起來就能起來的。
林雨桐把孩子塞給金大嬸,跟着四爺就下去。
四爺一把攔了林雨桐:“别過去……”說着摸了摸她的肚子。
一車狼心狗肺的東西,有啥可救的。
但凡這些後輩有一個還有良心的,就不會由着老人在外面要飯。
親戚一大幫,再加上顧家迎親的,想辦法把人弄上來,婚也不結了,媳婦也不送了,自己往顧家走吧。剩下的親戚,要送親的去送親,不願意送親的就都回吧。
這車得征用了。隻要有氣的,都得趕緊送醫院啊。
幸虧是雪厚,人又被甩的遠了,拖拉機掉下去沒怎麽壓着人。隻有那個鄧春花的姐姐,就是過來非要借車的那個,死扒拉着車幫子不撒手,結果跟車一起掉下去,手壓在車幫子底下了。人弄出來的時候整個手都變形了。擡過去的時候林雨桐瞅了一眼,心裏估摸着,要是送的及時,命是能保住,但這隻手,怕是不能留了,截肢是以如今的醫療條件,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
這些傷員,有骨折的,有腦震蕩的,又被溝裏的灌木枝幹插到大腿、胳膊、肚子上的。
還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共二十一個人,倒是沒有一個送命的。
隻是可惜了老三的那輛車了。
金家的人不摻和,這邊老的老小的小,肯定得先顧着自家人吧。
四爺是一手把孩子裹在懷裏抱着,一手攬着林雨桐。其實踩着雪走,路并不是很滑。
一路上老三罵罵咧咧的,“怎麽不摔死幾個?”
那不僅是車,更是他的謀生工具。
能着鄧家賠嗎?一個個的都成了那德行了,誰給賠啊。
四爺就說:“算了!換一個吧。拖拉機到底是小點。弄輛卡車吧,大解放,過了年我帶你去看……”
老三這才閉嘴了,又開始憧憬新車了。
李仙兒又跟林雨桐嘀咕:“我說今兒這日子下雪不好吧。你看……”
看啥看?
“都是鄧家不作法,老天都看不過。”金大嬸氣哼哼的,“對那不孝順的,就該天打雷劈了……”
李仙兒撇撇嘴,就不說話了。心裏卻道:這麽指桑罵槐的,說誰呢?誰不孝順?隻怕這老虔婆心裏,自己最不孝順。這不是咒罵自己是幹什麽?
這麽想着,低着頭脖子梗着,蹭蹭蹭的越過衆人走在了前面。這是表示,她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的不高興。
金大嬸深吸一口氣,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什麽,自己說她了嗎?就多心成這樣?還是心虛呗。
許是真應了金大嬸說的報應的話,聽說鄧家出事的時候,有村裏幾個玩雪的孩子,發現鄧家那個要飯的老太太,又凍又餓,蜷縮着幹瘦的身子死在村口的一間破茅草房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