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的好處沒有人比四爺和桐桐更清楚。
遠的不說, 就說如今日子能過的滋潤,說實在話,還是因爲多少跟權利這東西沾點邊,要不誰搭理你?
就更柳成的媽似的,兒子才上了中師類中專學校,那姿态擺的跟他兒子已經當了局長一個德行。爲啥敢這麽擺譜?能這麽擺譜呢?
這就是權利帶來的好處的具體體現。
尤其是對小老百姓啊, 有時候完全弄不懂公家門裏那一套的時候, 對權利更加的迷信。
就比如這邊自家還沒擺弄明白自家的事,想弄那拖拉機吧,但找不到老三的人。不知道這幾天又竄到哪裏去了。想找他商量都找不見人。這弄輛車在農家可不是小事了, 至少也得跟當事人說說吧。這車花錢不少,用金老二的話說, 就算是我蹭着臉給他借了買了, 這将來還債的事還得他來。這不得問問老三的意思嗎?
家務事挺煩人的。金大嬸聽了一耳朵急的嘴上都冒泡了,在家裏罵老三這憋犢子不務正業。
自家的事擺弄不明白呢,連着三天都沒得等到老三,何小婉是到處找了都沒找見。挺愁人的!結果還有人上門來添麻煩。
誰呢?
金大嬸的大妹子家,金老四的大姨家。
來幹嘛的呢?專門找四爺的。
找四爺幹嘛呢?告狀!
林雨桐抱着孩子在西屋門口站着都聽傻了。四爺是公社的辦事員,不是坐在龍椅上的雍正爺。告狀犯得着找到我家嗎?
司法是獨立的,誰敢幹涉司法公正呢?對不對?
但這道理跟這位大姨是說不通的。
她坐在金大嬸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我那老公公最不是東西……”
隻這一句話, 四爺就皺眉。有兒媳婦這麽說公爹的嗎?
其實這大姨跟金大嬸長相挺想象的, 不是雙胞胎, 但相似度也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但這一說話吧,相似度直線降低。
金大嬸是那種有啥說啥,氣的跳腳大罵的時候有,但因爲說覺得受了委屈跟别人哭訴的時候,絕對沒有。
所以金大嬸就挺看不慣妹子這一套的,“你有話說話,哭啥啊?再把我家孩子給吓着。”說着就看了一眼睡在炕上啃手指的清平。
大姨就噎了一下,擦了淚咬牙啓齒的,“那老東西前幾天死了,留下遺書了,說了他留下的一切都歸他閨女……”
他老公公死了?
金大嬸一拍大腿,掀開她妹子:“第幾天了,沒出頭七你敢到我家來?”
大姨被推的差點摔下去,“出了出了,昨兒的頭七!”
“那也不對啊!”金大嬸又推她妹子一把,“我說你啥意思啊?你家是想跟我家斷交還是咋的?你老公公死了也沒見你們報喪啊!”
親戚間這紅白喜事上的來往,其實是一種親戚關系的維系。人家家裏有事不跟你家說了,那自家有事咋給人家說。你不說我不說,這就不來往了。不來往就意味着啥?不就是斷親嘛。
大姨被她姐三推兩不推的推出火氣,這也就是親姐了,要是别人早賴在地上裝傷号了,沒三五塊别想打發了。她也氣道:“急啥啊?我這不是正說着呢嗎?”
她不跟她姐挨着坐了,找了闆凳另外坐了,“我公公是死了,昨兒頭七。不是不跟你們說,是那老東西的喪事不是我們辦的?”
金大嬸一副恍然的樣子,“那你們兩口子也忒不是東西了。”
林雨桐在外面聽的都想笑,這說話這作風确實也是沒誰了。
以前金大嬸跟幾個媳婦在家裏聊天的時候,也說過這些七大姨八大姑家的事。就是怕媳婦們将來跟親戚們來往的時候,啥也不知道失禮或是吃虧。對娘家人,說起的時候也客觀的很,并不見隐瞞或者包庇。
比如這大姨家,她當時跟林雨桐她們是這麽說的,“有我在一天呢,你們就應付她一天。沒我在了,不認都行。”
爲啥說這話呢。
金大嬸就說了,“你們大姨以前還好,自從跟了你們這個姨夫,也變的不是東西了。”
這大姨夫的爹媽不是親的,是兩口子快四十了沒孩子才抱養回來了。說抱養都不确切,實際上是領養的。領養他的時候他都七八歲了,是病的要死了,他爸拉着他往溝裏去,斷氣了就順手埋了。結果叫這沒孩子的兩口子瞧見了,就說了,孩子還沒死了,咋這麽狠心呢。去醫院找大夫,給孩子瞧瞧。那邊沒那麽個能力救,親爸就直接把孩子往下一扔,說了,你們要是能救你們救,救回來就是你們家的。這兩口子帶着孩子是四下求醫,兩三年的時間,愣是給養好了。許是好人有好報,一直沒孩子的兩口子,在四十歲的這一年,有了!添了閨女。而此時作爲養子的大姨夫都已經十一歲了。養父母兩口子覺得如此挺好的,一兒一女,簡直完美。等兒子大了,十八歲了,給兒子娶了媳婦,就是大姨。
好家夥,一成親,這大姨夫就跟養父母翻臉了。
又是說人家對親閨女好不對他好,說的可難聽了。吵着嚷着不在這邊過了,要回親父母那邊。那邊爹媽一看,兒子大了都成家了,要回來就回來吧。也是各種對人家說,那養父母有了親生的對不是親生的就不好的話。
這兩口子那是啥感受啊?就跟那農夫和蛇一樣,被蛇反咬了一口。
白眼狼說的就是這樣的。
但這家的養父是個倔強的人,就覺得我養了你一場,你如今年輕不懂事,這慢慢年紀大了就懂事了吧。等啊等的,等到閨女大了。人家說那兒子指望不上,就給閨女招贅吧。老頭倔強啊,不!堅決不!我就等着,等着我那兒子,看他回頭不回頭。結果是一年一年的,直到老太太死了,這兒子都不露面。這老頭也是倔,老太太死了,裝到棺材裏等着,養了那兒子一場,救了他的命,養他長大,給他成家立業了。活着的時候他不養我們生,但是死了時候他得管我們死吧。披麻戴孝看着把老婆子葬了,也不算是白養活了一場。結果是大姨夫不管誰來說,都堅決不去。老頭也是絕了,不埋是吧。他還就不安葬老婆子了。把人往棺木裏一放,連着棺木往後院一安置,外面用石頭一砌,不埋。就說等着,等将來我要是死了,要是我兒子回頭了,連着我跟他媽一塊埋了,這都算我沒白養了兒子一場。
因着這事,大姨一家在他們村就屬于那種誰都不願意跟他打交道的人。
如今大姨來了,說她老公公死了,人不是他們埋的。不用說了,肯定是老頭死了,他們兩口子壓根就沒管過。
那邊大姨兀自說呢,“……人死了,她閨女叫了村上的人,什麽支書村長的,結果不知道怎麽就翻騰出一張遺書來,說是他死了以後,那院子裏的一切都是他閨女的。又說啥等了一輩子他兒子悔過,結果到死都沒等來。就當沒這兒子,啥啥啥的都給他閨女。給就給吧,一個破院子。當時人家來問了,我們家那口子就說知道了。誰想到昨兒頭七,那閨女來了,叫了她夫家那邊一大幫子人,呼啦啦的把院子刨開,聽說拉回去七八箱老古董!”她氣的蹭一下站起來,“憑啥啊?憑啥啥都是她家的?她那是詐騙,騙俺們呢。你說那老東西心壞不壞,幾十年了愣是沒動過那東西,我們家連知道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髒了臭了我們家的名聲,然後好名正言順的把好東西留給她閨女。”
這大姨家窮啊,窮的跟之前的金家似的,孩子也多,大的跟金老二一個年齡,到現在也還是沒娶到媳婦呢。突然知道有那麽一筆巨款從眼前飛走了,後悔不後悔?生氣不生氣?
林雨桐算是聽明白了,她這事找四爺,想以權壓人,把那東西再給要回來。
好大的臉啊!
四爺說了,“你最好别鬧騰……”人家安葬了爹媽的閨女也不容易,别叫她去給人家添麻煩了,于是吓唬她,“按照你們這種情況,真鬧開了,隻怕東西要不回來,你們還得賠償一些,把當初救我姨夫的醫藥費,養他的生活費,送他上學的教育費,給他娶妻生子的花費,林林總總加起來,這還不算完,還得加上這二十來年的利息等等,折算進去,沒有一千塊錢這事不算完。沒錢大概公安就該上門抓人了。”
大姨的臉都白了,“不能吧。”
四爺說了,要是不信,你就去告一個試試去。
大姨真不敢,飯都不吃了,起身就匆匆回去了,
事情過了,四爺還跟林雨桐念叨:“過去的律法千般不好總有一條好的,就是不孝可以入罪。如今呢?除了道德譴責就沒招了。”
倒是有遺棄罪等等,可是誰去告呢?有幾個爹媽能忍心跟孩子對簿公堂的。孩子再不孝順,真能去跟兒女打官司的能有幾個?
金大嬸都罵她自家的妹子:“不怕天打雷劈的。”
金老頭悄悄的跟四爺說:“往後過年過節紅白喜事,你們别去。賴粘皮,賴上就撕不下來。”
那真是太好了。
但有些人卻是那種想撕也撕不下來的。自己不去,不意味這人家不來。可能來了一次覺得這金家的日子好過了,好家夥,他們反倒來的更勤快了。
大姨跟金大嬸長的像,身高體重手腳大小都差不多。因此就瞄上了金大嬸的衣裳鞋襪。
這一年來,林雨桐給準備的衣裳,英子是做鞋,得空就做,單的棉的,各種樣子的。做了多少,一個包袱包不下。
這位大姨來了就跟土匪進村似的,把金大嬸那才穿了兩回過了一水晾在外面窗台上半幹的鞋,都給揣回去了。
叫難得回一回老宅的李仙兒給碰見了,這位就直接上手往回搶,“窮瘋了你!跑過來給誰充當長輩呢。”又擱在門口罵上了,“……誰給你的膽子往出拿的……這東西姓什麽你問了嗎?從頭到尾都是姓金的,有你們姓孟的什麽事?偷着補貼了就算了,還放人進去搶了……”
這後面的話就捎帶了金大嬸。你不叫我補貼娘家,你比我還過分,不明着補貼,卻暗着放你娘家人來明搶。
把金大嬸氣的呀,連個辯解都不能。誰叫自家妹子不争氣呢。
這些都是林雨桐聽來的,她跟四爺相對來說耳根子能清淨一些,上班嘛,遇到這類奇葩事的機會也多。
金大嬸跟李仙兒這對婆媳就是那種冤家。一見面就準掐。
這回李仙兒來了,是幹嘛的?這個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李仙兒的肚子挺起來了,人家這回是真懷上了。
哎呦喂!正是農忙的時候,啥活也不幹了。
“我不幹,我可受不了那個罪。”李仙兒挺着剛顯懷的肚子,四處溜達了,“管他金滿城咋收莊稼,收不了就讓他壞地裏去。就不信還能餓死誰?”
指靠金滿城,那真是指屁吹燈呢。
話傳到金家,金老二沒工夫搭理,他正到處找老三呢。
最後還是金老頭看不過大兒子幹的臉都白了,打發了老五過去幫忙。結果老五回來說:“再不去了……”
一問才知道,給他大哥幹活,是吃不飽飯的。
老五能幹,有笨勁,但就一點,飯量大。饅頭别管是玉米面的還是白面的,能吃七八個,要是白面的,有多餘的,随便加一點,一頓吃個成十個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幹起活厲害啊,誰不說跟頭牛似的,是真能出苦力。
但到了老大家那邊吃飯呢,一頓熱的饅頭那是有定量的。金滿城就那麽個瘦弱的人,飯量一頓兩個饅頭那還得是餓了的情況。李仙兒一頓一個。然後三個人吃飯,熱了五個饅頭。對老五來說,兩個饅頭都不夠塞牙縫的。見沒有熱饅頭了,這也關系啊,都是苦出身的孩子,别說沒有熱的,餓極了生的都吃過。還想着大嫂子懷孕了,不好意思叫嫂子起身去拿,他自己不見外的直接起身,去廚房裏拿饅頭了。
結果剛抓到手裏,大嫂子就站在背後,拉着臉說了兩字:“放下!”
不放下都不行啊,那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老五跟英子親近,就私底下問英子說,“二姐,你說大哥住那邊怎麽倒是不怕鬼纏身了。”
英子能說啥:“大概是以毒攻毒了。”
以前常不常的的就厥過去的毛病好像也好了,大半年的時間都沒見犯過。
天慢慢的冷了,降了霜了,早晚屋裏特别的冷。
可孩子一天一天大了,你想把她塞到被窩裏叫她暖和着,人家不幹。因着金大嬸帶孩子,總是由着孩子來。孩子白天睡,她就坐在炕上盤腿坐着抱着孩子睡。孩子睡的踏實了,時間就久了。這白天睡多了,晚上就不睡了。
而且被養成了壞習慣,她奶奶抱着睡的時候就是放在腿上不停的晃悠,結果呢就是晚上你也必須得那樣晃悠她,要不然睡不踏實。
你說上一天班,累了一天了,然後孩子哼哼唧唧的,也不是大聲的哭,就是哼哼給你聽。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行。四爺把林雨桐裹在被子裏,他自己穿衣服,起身,準備抱着着小祖宗在屋裏走着晃悠呀。
結果褲子還沒穿上呢,房間門就被拍響了,“在自己家關什麽門?”
是老娘金大嬸。
四爺随便把衣服套上,出去把門打開,金大嬸穿着大襟棉襖,敞着就來了,嘴上抱怨,“一個孩子都弄不利索,就這還不叫我帶。這不是叫孩子受罪嗎?”說着,不由分說,直接上炕從林雨桐的懷裏将孩子給抱過去,然後用大襟棉襖把孩子往懷裏一裹,起身下炕就直接出門了,帶到前面睡去了。
四爺和林雨桐面面相觑,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見去而複返的聲音。去的是金老二那邊,沒聽見敲門聲,直接就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然後看見院子裏一亮,是隔壁的燈亮了,從窗戶透出來照到了院子裏。繼而是隔壁傳來的各種聲響夾雜着說話生。
金老二說“……都睡着了,叫這麽睡吧,抱過去幹啥啊?”
金大嬸:“……現在睡着呢,一回醒了哭了又得我起來跑一趟……”
英子睡在被窩裏沒動,誰又叫您跑了?
反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孩子睡了也要抱走。
孩子不在嘛,林雨桐肯定不放心,結果早上不到五點就起身去前面看看,看孩子醒了好喂奶。結果一到西屋,她也是服氣了。自家拿婆婆盤腿坐在炕上,腿上放着倆孩子,一邊胳膊扶着一個,叫孩子在胳膊上枕着。然後自己坐在那裏打盹。
這樣子一瞧就知道,愣是抱着孩子坐了一晚上。
林雨桐回去就跟四爺說,“怪不得孩子不睡呢,誰家孩子那麽慣的?”
偏金大嬸樂意,還不準人家說她慣着孩子。
于是林雨桐慢慢的都習慣了,大概晚上十點孩子吃了奶,婆婆準點過來抱孩子。要是半夜孩子醒了,又餓了又不肯喝羊奶,她又抱着孩子找孩子媽,給孩子吃飽了又轉身給抱回去。這個折騰啊,反正折騰的不是自己。
林雨桐倒是真省心了,從親媽變奶媽,半夜都不帶起的,孩子餓了送回來吃奶了,四爺接到炕上,然後把塞子塞被窩裏,撸起孩子媽的衣服,把孩子的飯都孩子塞到嘴裏,臭丫頭吧唧吧唧的吃飽了,沖着她爸一笑,她爸就給拎起來直接塞給她奶。她奶奶把孩子裹的嚴嚴實實的就又走了。
三五天時間,林雨桐也習慣不關房門了,當然了,婆婆這種不敲門直接進房間的習慣也算是徹底的養成了。
林家成那邊又打電話給蘇友德,叫蘇友德問問,是沒想好還是錢不湊手,錢的事是小事,他那邊有,隻要人過去就行。
林雨桐嘴上應承着,心裏卻也知道,金老二如今滿世界打聽老三的下落去了,那拖拉機的事倒成了小事。
剛開始隻金老二和何小婉着急。這一直沒找見,這都開始急了。
這天晚上,十點多了,清甯被她奶奶都抱去了,結果金老二回來了,急匆匆的。
林雨桐和四爺在屋裏,是不是急匆匆的也看不見,是金大嬸罵了,“……回來就回來,别把啥忘了。”
家裏要是有人回來晚了,像是金老二這樣的,常愛在外面聊天聊的很晚才進家門。回來晚金大嬸不管,但家裏有孩子,回來晚了,進門前要麽是點一根煙,要麽劃亮火柴,總得有那麽一點煙火,聽說那些愛遊蕩的不幹淨的什麽東西,最是怕火。火點着了,它們就不會跟着進家門了。家裏有孩子,孩子的眼神幹淨,要是看見不該看見的,該哭鬧了。
金老二肯定是走的急了,要不然不會忘了這一套手藝。真的,他早被培訓的對這一套東西業務熟練的很了。
被老娘高聲一罵,金老二趕緊點了煙,還把預備燒火的放在穿堂裏的麥稈,抓了一把燒了起來。
金大嬸看見火光了,才哼了一聲,然後低頭看兩個睡的香甜的孫女,見無礙,才又低着頭開始坐在那裏打盹。
金老二進來在窗戶底下輕聲叫四爺:“老四,出來一下。”
沒進來,是怕已經睡下了不方便。
四爺沒睡呢,在桌子上一直寫鄉鎮企業規劃呢。見叫了,就放下筆出去了。
金老二在院子當中站着,嘴裏沁着煙,點點星星的煙火明明滅滅。
“我三哥有消息了?”四爺走過去壓着聲音問了一句。
金老二遞了一根煙過去,“剛才碰上老葉,他今晚澆地,說好像看見有黑影進了老三的院子,一閃就不見了……”
這話的意思四爺一聽就明白了。老葉是金老二的朋友,關系親近,也不會胡說八道。說看見了就是看見了。爲什麽說是個黑影,要麽是真沒看清楚,要麽就是有什麽隐晦不好叫人說出口的事,他瞧見了,想給這邊提個醒,但又不能說直接開口。
不管是哪一種,這都得上門去瞧瞧。
要是沒瞧清楚,一個黑影進了家門了,何小婉一個女人在家,這也不能叫人放心啊。
要是别的什麽事,那就更得去看看了。
家裏就弟媳婦一個,金老二大半夜的沒法一個人上門,回來這是叫老四,也是順便把英子和桐叫上,有個萬一不太好的場面,有女人總好點。
這個不太好的場面,不用說,英子和林雨桐一聽就明白。
你看,老三不在,何小婉一個人在,院子裏進了黑影,還一閃就不見了,還是十點多的時候。這時候的十點多,跟二半夜的意思等同。幾乎沒有電視,也沒别的娛樂。要是夏天,大家還在外面納涼,睡的能晚點。如今眼看就後秋裏了,寒氣上來了,八點睡覺都屬于晚的。小老太六點多就睡覺了。何況這十點多的。
三更半夜家裏沒男人,有黑影進去,要麽是賊,要麽是女人偷人。
賊這個可能性幾乎不存在。金怪的名号在這一片叫的響亮的很。賊偷他?别說他家沒啥可偷的,就是有,那也不會偷他。他比賊惡的多!
英子一聽就道:“小婉不是那樣的人。”
是啊!問題就在這了。
何小婉不是那樣的人。而老葉呢?跟金老二的關系在那裏擺着呢,看見黑影進去,不會就這麽走了,那一片沒住幾個人,就怕有個什麽,肯定是在外面等了,沒聽見喊人的動靜,才趕緊通知的金老二。要不然大半夜的,金老二能在自家巷子口碰上人家。人家送了信兒,還得倒回去呢。肯定是專程來的。
想不出來,那就跟緊走吧。
一人一件軍大衣,是林大娘叫人專門送來的。都是嶄新的,說是晚上出門穿着禦寒。該是林玉健弄回來的。
四爺不愛穿,關鍵是騎自行車穿這個并不方便。一個個穿的跟熊似的,騎着車後面帶着媳婦。
出門的時候金大嬸就知道了,“幹嘛去?”她問。
“看電影。”撒謊的話金老二順嘴就來。
金大嬸又嘟囔了,“一個個的沒有當爹媽的樣,孩子扔下大半夜就跑了……”
我們大半夜不跑您還不是一樣把孩子給抱走了。
沒人說話,悄沒生息的走出來了。
等人走了,金大嬸才看睜着眼睛的金老頭:“肯定是老三那邊出事了。”還看電影呢?誰家大半夜放電影!
今年剛時興起來了,家裏辦喪事,就請一場電影。在巷子裏露天的放映,晚上沒事了,聽到消息的人差不多都會去看,沒消遣的嘛。
可哪怕是放電影,也不會放到這個鍾點。
金大嬸心裏門清,越是不叫他們知道,越是出了大事了。
還真是出了大事了。
這邊林雨桐敲了門,沒說話。但緊跟着裏面就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像是搬什麽東西。
林雨桐跟四爺對視一眼,又是看金老二和英子,這聲音明顯是院子裏傳來的,着偷人吧,肯定不是這聲音。
難道是真進賊了,那何小婉呢?不在家啊!
林雨桐又敲了兩聲門,叫了一聲:“三嫂,在嗎?”
院子裏一下子沒了淅淅索索的聲音,然後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了。
一個說:“是桐……沒事……”像是何小婉的聲音。
一個說:“看着點……開門去……”像是金老三的聲音。
門外的四個,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這兩口子不像是被賊偷了,倒像是做賊了。
門打開一條縫,何小婉的腦袋露出來,一看是四個人還吓了一跳,然後閃身讓開,“趕緊進來。”
四個人魚貫而入,到院子一瞧,黑燈瞎火的院子裏放着一大堆東西。
說一大堆都有點不恰當,目測有半個院子,白花花的一片。
啥玩意啊?
近前一看,好家夥,半院子堆着的都是棉花。
從哪來的?
不用玩,隻看金老二踹金老三那一腳,就知道來曆肯定不清白。
林雨桐皺眉問何小婉:“三哥回來了你倒是說一聲啊,你看把二哥急的,一嘴的泡。”
這東西這麽半院子的堆着,肯定不是今兒晚上才弄回來的。偷摸的幹,肯定也是避着人呢。
何小婉委屈的什麽似的,“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呢。每天早上起來院子裏就多一堆棉花,我這幾天也是吓的整晚都不敢睡。就怕二哥知道了再順着這線兒打聽,萬一不小心叫人知道了,再把他給弄進去…… ”
六個人還不敢在院子裏說話了,就怕誰聽去了。
金怪被金老二一腳給踹的,半天都沒起來。還是何小婉過去将人扶起來,一起進了屋裏。
“哪弄來的?”金老二鐵青着臉問。
金怪在他爹媽跟前不怎麽說實話,但在他二哥面前,從來沒說過假話,見問了,就直接說了,“農墾那邊。”
農墾是墾荒農場,如今人家可是國營單位。裏面的工人拿着工資的。
這要是叫人逮住了,罪名比偷私人的可大的多。偷了私人了,逮住了最多一頓胖揍,掏點錢私了就算了。但偷了公家的東西,沒有二話,逮住了直接送公安局。
到了那裏還能出來?沒有兩三年人家且不放呢。
金怪一邊揉着被踹的生疼的腰,一邊道:“那邊的棉花白花花的一片,沒人摘啊。我們從偏僻的地方摘,摘了這麽些天了,愣是沒人逮住。那幾天下雨,咱們要是自己地的莊稼能不着急,好家夥,人家還不是一樣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地裏的棉花開了,淋了雨就發黴了。人家就那态度,黴了就黴了吧,沒人管。這都是下雨偷偷幹的……”
甭管什麽理由,偷人家的就不對。
金怪一把拉住金老二:“二哥,這事要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想把這托人給悄悄送回去,我沒意見。這事是我跟幾個兄弟一個幹的,常發那小子你知道,他爸癱着,他媽是個藥罐子,他自己又多了一根手指娶不到媳婦。家裏等着救命呢。咱不能都退了吧……這事沒人逮住,我保證是最後一回,真的!”
金老二就看四爺:“你說咋辦?”
咋辦?
四爺起身:“棉花先蓋住,别叫人瞧見。明天之後,就不怕了。等着吧。”
結果連夜裏,四爺和林雨桐一人一輛自行車,就往農墾趕。農墾在縣城的邊上,距離縣城有四五裏的路程。先是到了農墾,在人家那家屬樓的門房哪裏打聽,場長在不在?
兩包好煙老頭就說了,場長在縣城呢。人家在縣城安了家。老頭說話的語氣不好,對場長在縣城安家這事好像挺有意見。
這都半夜了,人家就免不了問一聲,“說是有啥急事啊?”
四爺就笑:“一個親戚叫來的,說跟場長認識。想弄點棉花,問咱們農墾有沒有?”
老頭眼睛一亮:“還當是多大的事呢?”說着,聲音就小了下來,“小夥子……”他伸出一個巴掌來,“五十塊錢,你們兩口子明晚來,地裏的棉花随便摘,摘多摘少都歸你們的。隻要趕在天亮之前離開就行。”
林雨桐一算,這其實是很劃算的。以前都是生産隊往棉站送棉花,多少錢咱們也不知道。今年才是第一年分産到戶,秋裏的棉花下來,幹籽棉就算是一級棉,價錢也才七八毛錢。去了籽的皮棉,也就兩塊多一點。五十塊錢要是按照籽棉算的話,能買六十多斤。兩人幹一晚上,估計能摘個兩百多斤,去掉殼,曬掉水分,落個八九十斤沒一點問題。
她挑眉問道:“要是被逮到怎麽辦?”
“沒事!”老頭低聲道:“都是給自己謀福利嘛!咱們專門有巡邏隊在邊上守着,沒人闖進去。”
怪不得呢。
老三自己都堆了半院子,他還帶了幾個人,肯定人人都沒少弄。結果呢?結果連着偷了這麽多個晚上都沒人逮住。原來根子在這裏呢。他們自己收了錢放人進來了。隻是農墾的地多,一片一片的沒碰上,就覺得跟做賊似的。其實真叫碰上了都沒事,壓根就不知道這是誰放進去的人。
就算有人渾水摸魚,被逮住最多就是交錢,這都屬于見不得光的事,沒人會嚷出去的。
林雨桐跟老頭越好了,“明晚我們來。”
老頭挺高興的,叮囑:“來了就找我!”
想賺着五十塊錢。
四爺還不踏實,騎着車繞到農田那一片,遠遠的還真就看見有巡邏隊點着火,坐了一堆人。然後火光下,棉田的邊上一包一包的棉花擺着,有人進有人出的,很熱鬧。
回去這麽跟老二一說,老二叮囑:“這事别跟老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