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過, 就算是要放假了。
臨要放假的這天, 喬站長的調令下來了。很意外的,不是縣城,而是地區臨河市畜牧局技術科科長。
這絕對是大大的升遷了!
喬站長整個人,走路都發飄。這可比預想的好了太多了。
陳站長握着喬站長的手,“哎呀呀!以後得叫喬科長了。将來求到老兄門上,可千萬不要不認人啊。”
喬站長拍着陳站長的肩膀,“胡說!咱們是什麽關系, 咱們畜牧站如今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最艱苦時候的同事,更是戰友嘛。”
十分親熱的樣子。
對林雨桐那是更好, “小林啊, 以後到市裏, 千萬來家裏。你嫂子的手藝不錯。”
“一定去!一定去。”林雨桐更他客氣, “以後有用的到的地方您也打電話, 您對我可是有知遇之恩的。”
真是會說話!
喬站長哈哈就笑,在場面上這麽擺布的開的女同志, 可不多見。
高升了,這導緻的直接結果就是今年的福利特别好。
各個單位都是有小金庫的,小金庫是幹嘛的?負擔像是人情往來這些東西之外,就是上上下下的福利。
公家單位嘛, 最叫人羨慕的就是這個。
如今不是要緊單位, 還沒有值班這一說, 放假那是真的就放假,而且像是基層,一放假就是過了正月十六,完完整整的過完年之後才上班的。
因着年前殺了那剩下的一頭豬,喬站長除了留給畜牧站三分之一之外,剩下的都給鎮上的其他單位。跟其他單位往來的密切了,人家能弄到的緊俏年貨,也都願意捎帶上畜牧站了。喬站長如今是拿着那點小金庫自己做人情呢,花吧!花完了又不關自己的事,誰做這個位子誰想辦法去。從自己手裏拿了東西,這些人都念着自己的好,這就行了。
于是,棉花、布料、糧食、酒水、就連油鹽醬醋都有,不過是給了票了,拿着票,去供銷社領了就行。什麽毛巾香皂牙刷牙膏床單背面瓜子糖花生,最有意思的是連蔥姜蒜蘿蔔白菜都有。
就這周寡婦還問,“有辣椒面胡椒面沒有?”
卸車的小夥子咣當仍下來一個大麻袋來,“……有!看着分吧。”
一人能分十幾斤,夠吃一年的了。
喬站長對林雨桐那又是給的偏碗飯,分的就更多一些,除了明面上的,更有私底下塞了不少票票。當然了,他自己趁機撈的更多些。
東西領出來了,林雨桐正說看誰往東邊走,順道喊一聲四爺,過來把東西弄回去吧。
結果周寡婦給攔住了,“可别這麽往回拉!叫你婆家知道了,再給你奶就不方便了。”
林雨桐一腦門的黑線,不過也确實是這個道理。如今想給小老太,給多少那都看自己,誰都别廢話。要真是一股腦拿回金家,再想多給小老太點,看着吧,自家拿婆婆心裏都未必舒服。
人心都是如此。
于是林雨桐托人叫了蘇小琴,叫她晚點過來,然後東西給她,叫她偷摸的給小老太送去。再給她一點免費的鹽票做答謝,叫她避着點人去領。蘇小琴嘻嘻笑着應着,利索的就給林雨桐辦妥當了。
剩下的等到四爺來,才一股腦的拿回金家。
隻要進了金家的大門,金大嬸才不管怎麽分,哪怕是啥也不分,都留在四房自己用,她都未必有多氣。但拿出家門,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饒是給小老太那邊留了一小半,自己這邊帶回來的也不少。
四爺拉着架子車,滿滿當當的一車。
隻有兩口子過年的話,這東西肯定是富足的用不完。這還不算四爺過幾天要發的福利。
各樣拿出來一點給婆婆那邊送去,然後各挑揀了一些給其他幾房。給老大家的就是瓜子花生,别的一概沒有。給老二家的是挑揀出來的細棉布跟棉花,要添孩子了,這東西比别的都得用。給老三家的,就是一點免費票,家常過日子的,沒有了就去領。何小婉要給娘家呢,往出拿不好拿。
李仙兒心裏不樂意,這瓜子花生的除了拿出來待客,吃了就落一地皮以外,啥都沒了。而且人家一來吃了東西還得說老四家好,你看,發了東西也沒忘了兄弟。
但林雨桐人家說了,“給你啥你也不稀罕……”
誰叫她整天一副李家的日子那是隔三差五吃肉的,你說日子富足成這樣,還稀罕啥?
瓜子花生這玩意可不好買,稀罕,就給你們吧。
然後就這樣了。
“奸!”李仙兒跟金滿城是這麽罵林雨桐的。
結果隔天兩口子回了一趟娘家,是帶着林雨桐給的東西去的。金大嬸瞧見了,在院子裏就開罵了,人家是一邊喂雞一邊罵的:“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天吃我的喝我的,還養不家!敗家的玩意,把蛋往外下……”
林雨桐心說,得虧我沒叫她瞧見給小老太的東西,要不然,呵呵!嘴上不會罵的這麽難聽,但心裏鐵定是不舒服。
晚上擦黑的時候,老大兩口子回來了,一進門就跟剛下了蛋的母雞似的,“媽,趕緊的,拿油壺來……”
林雨桐扭頭從窗戶口看出去,見李仙兒提着一個罐子,看那小心的樣子,油還不少。
就聽李仙兒的聲音傳了進來,“……我說不拿,我媽非給!說是吃不了這麽些……”
金滿城也跟着道:“你是沒見,人家那油都是在甕裏放着的。”
金大嬸耷拉着眼皮子,給了她還接着,一抽,确實有四五斤的樣子。
李仙兒這邊倒了半斤的量出去,那邊又把挂在自信車頭上的一個罐子拿下來,打開香味就傳了出來,撲鼻的香,是香油。又給金大嬸倒了一兩的量。
“你們大隊分了這麽多?”金大嬸免不了要問一聲。
李仙兒的聲音高亢的很,就怕别人都聽不見似的,“我妹子說上人家啦,我妹夫人家那邊的日子好,是打油賣油的,昨兒就送了一甕的油過去,實誠的很!”
一甕油?
得成百斤吧。
這根從自家要自行車要三百塊錢是一樣的,要不然人家瘋了給親家那麽多的油。
沒言語,直接拿着油就進了西屋了。
李仙兒沒得到對方熱烈的響應,臉就掉了下來,回來掐了金滿城一把,低聲嘀咕,“你看你媽那樣,早知道這樣我倒了喂豬都不給她。等着吧,看以後我還拿熱臉蹭冷屁股不?”
林雨桐真覺得這瞧着可比看戲熱鬧。
過了小年,生産隊把豬都給殺了,十幾頭豬,平均下來,整個生産隊每人能分半斤的肉。林雨桐如今是正式工了,糧油戶口都調走了,轉成商品糧戶口了。但四爺的還在,還有小老太的呢。于是林雨桐就跟着去了,總要領回來的。
分了半斤的豬肉,三兩的油,糧食棉花這些還都沒分呢。領回來她把油給了金大嬸,金大嬸主動說,“肉就給你奶送去吧。”
林雨桐這才應了,拿着找小老太去了。
小老太今年一個人過年,吃的用的,英子這兩天得空都過來給做成現成的,在外面的甕裏面凍着,吃飯的時候再鍋裏一熱就行。
拿了肉過去,林雨桐給小老太剁餡包餃子。
小老太一把攔了,“這過日子不能高調,你啥時候見我把吃的擺的到處都是了?”她點了點孫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關鍵是林雨桐真過不了那扣扣索索的日子,不能因爲怕被人聞見咱吃好的,就舍不得給菜裏放油吧。
那不得把人給憋屈死。
但不憋屈的後果馬上出來了,一到晚上,家裏的人就絡繹不絕,幹嘛的?
借錢的!
上了年紀的找金老頭,年輕的能跟金家哥幾個有關系的,也都上門了。
意思就一個:借點,要不然這年過不去了。
過了臘月二十三,大部分人家連年貨都沒準備呢。也沒什麽要準備的。但這真一點都不準備,來了親戚走個親戚,都沒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那你說着過年怎麽辦。
金家今年是把債都還完了,外人不知道老太太的喪事金家到底收了多少禮金,有的說一兩千的,有的說三四千的,好家夥,越傳越覺得金家富有。
你想啊,李仙兒整天出門說什麽,吃油辣子誰還吃裏面的辣子,隻吃辣子油。拿着白面馍馍往裏一蘸,嘴角這油兩天都擦不幹淨。
林雨桐還因此笑過老大家兩口子吃了飯不擦嘴,後來英子說了她才知道人家那是炫富的意思。
你說你家都過的富的流油了,借一點不行嗎?
能來的人,誰沒借東西給金家過?都曾經或多或少的接濟過金家,能來張這個口,就是差不多肯定他的話能擱住。
金家要是不借,等着吧。明兒名聲能臭了大街了。
這個來說,老哥哥,拿兩塊錢就夠了。
肉這些東西肯定過年不用買,但糧食呢?好些人家生産隊分了糧食,都還了這一整年欠的債了。一還,家裏肯定是沒糧食了。不從金家借糧食,是知道,金家的糧食今年也就剛剛夠吃,錢肯定是有富裕的。這些人還都自以爲沒難爲人,借錢不借糧。其實糧食好還,但活錢對于農民來說,不易賺。
兩毛多錢的糧食,兩塊錢買不到十斤。
人家說了,哪裏吃的起糧食,就是買麥麸去的。
金老頭趕緊說,“先拉五十斤玉米去吧,先過年,過年再說!”
他們老兩口手裏有錢,一月五塊,是老四給的。少嗎?不少了!兩三塊錢就夠他們帶着老爺子跟老五過的寬松了。剩下的真不敢霍霍,人情往來多的去了。自己這邊三個妹子,孩子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紀了,老婆子娘家那邊的親戚更多,侄兒外甥也都大了。再加上老爺子的年紀在那裏放着呢,不定哪天,說睜不開眼睛就睜不開眼睛了。這喪事不能再推給兒子們了,他總得有能力把自家的爹給安葬了吧。吸取老太太的教訓,過了年開春農忙之前,他還想着提前給老爺子把衣裳壽材這些給準備起來。這可都是要錢的。
明年不是分地把,夏糧一收也就接住茬了,利索的把糧食往出借。
這口子一開,可了不得了,三五十斤的,愣是把六七成都借了出去。
還有那正月裏準備嫁女兒娶兒媳婦的,張嘴借的還就是錢。好些都借到小老太那裏去了。
反正年前就這幾天功夫,一兩塊,三五塊的,四爺都借出去一百多塊錢了。
别說沒錢的覺得過年是過難,這在别人眼裏的有錢人又何嘗不覺得過年是過難。
各有各的難。
平安鎮上的趕集日是縫四和縫十,但臘月的二十八,算是多出來的一個集會。這個集會從古傳到今,有個别稱叫‘窮人會’。
爲什麽叫窮人會呢?
那有錢的早早的都将年貨準備齊了,可這過不起年的,隻有在年根的時候,才能想辦法倒騰點錢來,去集會上置辦。
蘇小琴過來就叫林雨桐,“一起去集上?”
沒啥事嘛,四爺給别人家幫忙去了,巷子口那誰家正月初四給兒子娶媳婦,粉刷房子呢。人家給他們幫過忙,所以人家有事,四爺就得過去,哪怕是人家不讓幹活,那也得過去轉轉打打下手。
林雨桐幹脆就跟着去了,集會就在巷子口這條街上,家門口方便的很。
出門又喊英子,“去不去?”
英子也想去,她最近害口的厲害,那天在街上看上人家賣鹵制好的野兔腿的,饞的不行花了五毛錢買了一個。還不敢在街上吃,怕人家說這媳婦嘴饞,家裏的公婆都沒吃呢,就她自己偷吃。結果拿了油紙包了,偷着回來吃。叫林雨桐撞了當面,她是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不是不給你吃,這是兔肉……”
兔肉孕婦不是不讓吃嗎?說生的孩子肯定是三瓣嘴。她實在是忍不住,吃了一半放在爐子邊上用碗扣着,就是有了犯罪感了,這要真是孩子有問題可咋整?
林雨桐說沒事,就這英子也不敢給她吃,“吃了我趕緊用筷子掏喉嚨,大部分都吐出來了,你說着要是萬一……”
跟林雨桐說完話了,還覺得不行,這事不能叫男人知道,本來是給男人留的,現在也不給了,偷偷的給老爺子送去,叫老爺子吃了,“可别說是我買的,爺爺。”
老爺子才不管那些呢,眼睛又看不見,給了咱就吃呗。
答應英子答應的可痛快了。
英子不放心的還來叮囑林雨桐,“可别說出去,叫你二哥知道了,将來這孩子真有問題了,我咋給人家交代。”
于是姐倆就守着這個秘密。不管林雨桐怎麽說,她心裏都跟吃了蒼蠅似的,想起來就犯膈應。
叫英子去集會,林雨桐說:“看誰家有存着的啥果子沒有,買幾個。”
英子一聽,翻了兩塊錢出來就往外走。
老五聽見動靜從裏面出來,管英子叫‘二姐’,然後伸手:“二姐給我五毛錢,我有用。”
林雨桐不常在家,跟老五接觸的不是太多,再加上人看起來厲害,他不從她要,管英子要。這麽大的小叔子要錢,不能撅了臉子,再說英子對老五是真好,要了就給了,隻當是給兩老人省下了。
從家裏出來英子還沒說啥呢,蘇小琴就說,“二嫂子你這脾氣也太好了,誰家小叔子問嫂子要錢的。”
英子就笑:“哪能分的那麽清楚?”
林雨桐知道英子爲啥給,老五舍得下力氣。英子在家裏洗漱,老五就給挑水倒水,一點重活也不叫他二姐幹。英子就覺得老五這小子知道好歹,哪怕是吃點虧,這個虧吃的晚上也能睡的着。
用四爺的話說,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公道的事?
老二兩口子呢,跟人相處,都是秉持着甯肯吃點虧的态度。所以出去問問,誰都說這兩口子好。老二有個啥事,一聲吆喝,能來成百人。
這不是沒道理的。
人都是自私的,愛占便宜的多,真能吃虧的少。小事上不計較,那大事上自然就有人朝你伸手。
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原則,無所謂好壞。
因此,林雨桐從不多嘴。
三人朝外走,碰上不知道從誰家串門子回來的李仙兒,蘇小琴就先道:“大嫂子,趕集去!”
“我不去!”李仙兒姿态放的高高的,“都是給窮漢準備的東西,有啥好的?你們跑出幹啥?!”
這話誰聽都覺得不舒服。
如今誰敢說自己是有錢人?!
蘇小琴連着就怼了一句,“我們都是窮人,不到這窮漢會上去買,其他會我們也買不起。”
說真的!蘇家的日子過的正經不錯。上面兩哥哥,都結婚了,家裏就她一個姑娘,爹媽寶貝的跟啥似的。一天一個雞蛋,從小吃到大。這事都當成是奇葩事在十裏八村的流傳。
李仙兒對怼的沒法答話,頭又那麽一梗,微微低着往前走,眼睛朝上翻着看人。
這氣氛就叫英子跟林雨桐很尴尬。
結果從對門出來了桃花娘已經出嫁的閨女袁改弟。這人特别會說話,“……管他窮人會富人會的,今的東西肯定便宜。過了今兒那有些東西它還能放到明年去?走吧仙兒,一塊去,拾便宜麽!”
李仙兒順勢腳下一轉,就跟上來了,“那看看有啥便宜的沒有。”
袁改弟就跟林雨桐說話,“桐現在一上班,就不常見了。”
她嫁到本村,不過不是一個組的,一組的。住的也不遠,城牆外面劃了幾條巷子,那是早年建起來的新城巷。何小婉的娘家就住那。走着十來分鍾都到了。
桃花娘家的閨女嘛,如今也就二十多歲,隻比林雨桐打幾歲,自小也帶着原身玩的大姐姐。
林雨桐就笑:“你是不常回來,你問問我桃花娘,每天見我見得煩的不行。”
袁改弟也跟着笑:“行!那我沒事了就來也煩煩你。”
幾人在一塊,出了巷子就是人山人海的集市,也就說不成話了。
在街上轉悠,有啥賣的?東西少的很,都是自家的雞蛋,自家的雞。有的急着用錢的,把家裏分到的糧食也拉出來了。有那院子裏有個果樹的,這會子也都拿出來了。水果基本不見,都是棗、核桃這樣的東西。有的是一籃子,有些事半筐子。
想着明年要做月子,别的還罷了,這棗卻是該買點。
她撿了半筐子棗,花了一塊二買下來了。
這在蘇小琴看來都是敗家的事。
其實林雨桐還想買點雞蛋和土雞了,主要是給小老太買,不管是炖湯還是怎麽吃,都好。現在跟着這麽些人,卻又不怎麽好買。最後還是找個機會,假裝是被人擠散了,拐回去去人家攤位上買好,一籃子雞蛋三隻土雞先付了錢,然後叫人家給小老太送去。
她就不遠不近的跟着那攤販,直到敲了小老太的門,林雨桐才放心下來。
小老太心裏暖的不得了,又暗地裏罵孫女蠢,這麽進來誰看不見?看見了人家能想不到是誰給她買的。
這不剛送了這送貨的人,對門就問了,“桐買的?”
“桐她姥叫人送來的。”小老太隻得這麽說,“孩子他姨夫廠裏發的福利,給送來了。今年這不是新女婿得上門嘛……”
新女婿頭一回去老丈人家,得豐盛。
這人才一副了然的樣子,又感歎,還是幹公的好啊。
幹公的,給公家幹活的。這個簡稱其實聽着有些别扭的。
林雨桐拿着棗進門,還是免不了被婆婆念叨:“……那東西能當飯吃?”
婆婆說的時候千萬倍頂嘴,因此林雨桐隻笑:“還有給同事捎的。”
金大嬸當然不信,但卻閉嘴了。
洗手正準備做飯呢,李仙兒來了,碗裏是半碗的南瓜子,街上有賣的,她買了,給林雨桐送了一點。林雨桐給她裝了大半碗的棗過去,反正是有來有往,你給我點我給你點,誰也别想占誰多大的便宜去。
磕着瓜子兩人說話,李仙兒悄悄朝外看了一眼,見沒人聽才又低聲道:“桐,跟那改弟你還是少來往……”
林雨桐:“……”送瓜子是假的,不知道又從哪裏聽來的是非,一分鍾都耽擱不得,不說出來她大概是憋的慌。
她這邊連話都沒說呢,就聽李仙兒一笑,“你還說人家不常來,人家以前常來,隻最近才不常來了。你還不知道,改弟跟李成金在一塊鑽着呢,被她男人給逮住揍了一頓,這一冬都沒出來見人。”
林雨桐就納悶了,她這一個外村嫁進來的,如今比自己這土生土長在這一片的人都清楚這個村的人和事。
連改弟跟李成金在一起的事,她都知道。
其實這在這一片都不算是啥秘密。太平鎮其實是由三個生産大隊組成的,如今叫生産大隊,其實就是村。隻這三個村聚集的地方,就是太平鎮。東街這一片,屬于第三生産大隊,也就是以前的太平三村。這李成金呢,就是這三村的村長,如今是大隊的隊長。如今面臨生産大隊解散,要分地,這以後隻怕又得被叫村長了。
這人是WG時期起來的,靠着造|反|派那一套起的家。那時候那種氛圍,這大隊隊長,在隊上的話語權那是相當重的,說是村霸也不爲過。爲人也卻是是霸道的很。那時候他才三十多歲,好家夥覺得是一朝權在手,能耐了,也膨脹了,吆五喝六的,跟隊上好些個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有些暧昧不清。也不全是男方一方錯,鄉下這麽點地方,女人的世界就那麽大,見到的最有權勢的人也就那一号了。女人覺得有權利的男人有本事,男人呢心思又不純,就這麽的,發生了不少大家都知道,但都不說擺在明面上說的花花事。
這改弟也是,長得高挑豐|滿,十六七歲就發育的很好,沒人知道怎麽就跟當時三十七八的李成金好上了。肯定是被人看出來了,私底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桃花娘嫌棄丢人嘛,趕緊就給嫁出去了,那邊除了家裏窮點,其他的還都好。兩口子如今都倆孩子了,還都是兒子。不過這麽些年過去了,兩人肯定也沒斷了。改弟又是入D,又是村上的婦聯主任的,這要是沒有李成金點頭,她也坐不上去。
不過改弟是自家村裏的姑娘,要是沒那事,其實人是挺好的。誰家有點難處,她都拉拔。大多數人是覺得應該是李成金那王八蛋欺負了人家閨女。因此隻背後議論議論,時間長了,連議論的興趣也沒有了。
沒想到李仙兒倒是好能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能挖出來。
林雨桐不愛跟李仙兒說這些,她的嘴快的很,從别人那裏聽來的是非跟自己說,那自己說點什麽她肯定就說出去了,還得跟人家說是那誰誰誰說的。
因此她表現的很驚訝,“這話可不敢亂說,咋我從來沒聽過呢。”
李仙兒一副你太大驚小怪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聽說李成金一到改弟他們家去,她男人自己就出來了,不知道爲啥那回卻打了她……”
“說村上的事呢。”林雨桐擺出一副你們都在胡說八道的表情來,“照你這麽說,人家男女同事還不能一塊工作了?兩口子打架也正常嘛,有啥?可不敢說,叫桃花娘聽見了了不得!”
不搭茬叫李仙兒覺得沒趣的很,又閑扯了幾句,才端着棗一扭一扭的回房間去了。
四爺回來的時候都天都黑了,縮着脖子進來後直搓耳朵,起風了,冷的很。
林雨桐拿熱毛巾給他遞過去,“捂捂!”
四爺一手接毛巾,另一隻手從兜裏摸出個東西來,“給你!”
啥啊?
放在手心裏一瞧,是個銀戒指。做工手藝都粗糙的很,就是光面的銀戒指。
啥意思啊?
林雨桐不解,擡頭看他。
“今兒情人節。”四爺點了點林雨桐,“找了個銀元,找以前的銀匠給做的。戴着吧,以後給你買好的。”
如今都過農曆,誰還記得陽曆是幾号?
沒想到七九年農曆的臘月二十八會是情人節,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第二天臘月二十九,是新年的最後一天。
都說年三十,可今年沒有三十,隻有二十九,因而從這一天起,其實就算是過年了。
早上起來,從前院掃到後院,掃的幹幹淨淨。四爺過去幫小老太把家裏掃幹淨,水挑滿。到了下午再過去給把對聯貼上就行了。
金家今年有喪事,不貼對子。其實可以貼黃對子的,可着對子不喜慶,還不如不花那份錢。
早飯是各自吃各自的,但從中午,一大家子就合在一處了,一起過這個團圓年嘛。
這一天家裏的女人是忙碌的,一家子的餃子都包出來吧。大部分人家都是晚上守夜的時候包,包了等第二天早上吃。
今年老三不停的喊呢,“又不是吃不起飯,就晚上吃。明兒一人三五個,是個意思就行。留上點出來就成了。”
這也行啊!早晚而已。
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可等包餃子開始了,才發現好像不是那麽一碼事。
婆婆隻拿出一斤左右的肉來,可卻拿了六個不大不小的白菜,兩個大白蘿蔔。還特别強調了,“大肉白菜的,蘿蔔的。做兩樣餡的,一葷一素。先緊着肉的包,誰要是吃不飽,再吃點素的。”
猛地一聽,這沒問題呀。
雖然一斤肉配上六個白菜有點過分,但如今就這日子嘛,有點葷腥都算數。
那就包吧。
有四個兒媳婦呢,不能叫公公婆婆下廚吧。李仙兒特别會做好人,“爸媽去歇着,有我呢。半天時間還包不出來?”
還别說,真就包不出來。好容易吃一頓餃子,何小婉說金怪放開吃能吃六碗。
那這可是五個小夥子嘞!怪不得要拿六個白菜出來做餡還怕不夠,又搭了倆蘿蔔呢。
活好面拌好餡都已經到半晌午了。妯娌四個擀皮的擀皮,包的包,速度也都快的很。不說林雨桐是熟手中的熟手,就是英子和李仙兒那都是在廚房特别能幹的主兒。何小婉别的不行,那擀皮能一手擀一個,兩手同時進行。
就是這樣的速度,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愣是把準備好的白菜餡都沒包完。
金怪喊着餓了,金大嬸你就說:“那就煮吧,煮着吃着。”
于是又騰出一個人生火煮餃子,好家夥,一鍋下來,除了幹活的媳婦,其他人一人一碗,這邊下第二鍋,人家那邊吃完第一碗了,拿着又來要第二碗,如此再三,這邊包完了,那邊煮完了,人家也吃完了。
等都打着飽嗝了,滿意的說今年的餃子最香的時候,何小婉呵呵笑:“香不香的咱也不知道啊。”
四個兒媳婦一個都沒嘗呢,這就完了。
人家姓吃完了碗筷一撂轉身走了,媳婦們個個都餓着呢,婆婆好像連看見都沒看見。
憑啥啊?
幾個人看向一邊的兩個猶自帶着泥的白蘿蔔,不約而同的覺得這婆婆心眼大概有點不好吧。肉不多,全搭給白菜了,還叫先包那個。當然了,要是包完了都留在明天吃,那肯定是一起煮一起吃的,不會出現如今這現象。可這一先吃,就完蛋鳥,先吃的吃飽了,後吃的還餓着呢。更尴尬的事,好吃的全都吃完了。
“童養媳的日子過的也比咱們好!”李仙兒冷冷的笑。
何小婉大腿一拍,“别急,等一下。”她說着就出去了,轉眼就回了廚房,圍裙裏包着一塊大半斤重的豬油,“把豬油煉出來,咱用油渣搭蘿蔔,包餃子吃。”
林雨桐朝廚房外面的房檐下一看,果然,何小婉是偷拿了婆婆挂在房檐下的。
拿都拿了,那就吃吧。
“等一下。”林雨桐擺擺手,“我去拿點好的。”
本來準備給四爺做點心的,剝了不少瓜子仁花生仁核桃仁出來,都是炒熟的,林雨桐每樣抓了不少拿去廚房,“……搗碎了拌在餡裏……”
英子趕緊道:“我拿還有炒好的芝麻,我去拿……”
李仙兒也回去拿了點香油來,這下這餡料可就味兒足的很了。
四個人包了就煮了吃,給第二天留了幾十個,一人能分到五個就行了。剩下的全都吃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大早,餃子端上桌,分了兩桌團團坐了,一人幾個餃子,算有吃餃子那麽一碼事。
蘿蔔餃子的味道大家熟悉,但這麽好吃的羅比餃子大家還有點不太熟悉。
大家吃的都挺香的,金大嬸連吃了三個,才意識到不對,放下碗麻利的起身蹭一下就竄出去了,四個兒媳婦把臉都快埋到碗裏了。
四爺看看不擡頭的林雨桐,又看看咬了一口露出裏面餡兒的餃子,耳邊傳來自家親媽的一聲吼:“我的豬油!”
四爺看着頭埋的更深的桐桐:“……”
你如今出息的都會偷豬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