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不離家這話雖然也對,但如今不是過去,習俗多少是有些更改的。也看各家的情況而定。如今多數的時候,都是父母跟着小兒子過的。
家裏的孩子多,大的和小的年齡相差大。子女的婚姻問題,都是大問題,解決一個就算是完成了一個的任務了。直接分出去叫自己去過活,更符合現如今的情況。大的結婚了,小的還沒成年。要負擔沒成年的小叔子小姑子兒媳婦肯定有想法,幹脆就分出去了。而做長輩的,隻要還有勞動能力,就沒有說叫大的養老的說法。還得繼續努力,把小的再撫養長大,給他娶妻看他生子,到了這份上,老人才真的成了老人了,順便就跟着小的一塊兒生活。
金家老兩口想的也是這個。老五才十六了,婚事少說也得四五年了。要是老大不分家,他們跟着老大家,那老五怎麽辦?看哥嫂的臉子過日子?
還有更現實的問題就是,要是如此,老五結婚的房子怎麽辦?
老大如今沒債務,手裏多少還有點錢,不管是再借點還是怎麽着,弄個院子簡單的蓋個房子,應該不算吃力。就算是借債,也不過幾十塊錢的事,他年輕啊,這點債務算什麽呢?家裏的這一院子空下來,給老五就能湊活。老兩口子到底是不年輕了,你說着要爲兒子背債背到什麽時候去?
這話道理隻要稍微一琢磨就能明白。
老大住家裏,就得老兩口另外給老五蓋房子娶媳婦。
老五住家裏,就得老大搬出去自己掏錢蓋房子。
說來說去,就是一百來塊錢的事。老大媳婦不願意認,得叫老兩口背着。
誰也不是蠢的?老二能說啥?他再逞能都沒法跟媳婦交代了。人家懂道理你不能可着懂道理的人坑把。四爺就更不說話了,主動背了債了,再剩下的真不是這些當兒子們的事了,隻看老兩口怎麽選擇了。
金老頭抽着水煙,頭也不擡的問了一聲:“老大,你怎麽說?”
金滿城跟剛醒似的,一副迷瞪的樣子擡起頭,“嗯?”了這麽一聲,然後又左右看看,“咋都行吧。”
咋都行?
“咋都行那就行。”金大嬸快刀斬亂麻,“要是在家裏住,這一院子都是你們的。但将來給老五蓋房是你的事。就這樣!”
劃算不劃算的,你們慢慢思量去。反正離老五結婚還有好幾年呢。
金老爺子在東屋住着,西邊說話他都能聽見,這會子聽見事情就這麽完了,還跟老太太嘟囔,“你兒子的運道可比他老子強多了。”
老太太将臉扭到一邊,不稀罕聽着老東西說自家兒子的壞話。他狗嘴裏最是吐不出好話的,不就是他沒能有個孝順的兒子,但兒子卻有孝順的兒子。
她輕哼一聲,不以爲意,心裏卻想着,你就那德行,你兒子沒走了歪路,能活到今兒都算是運道了,還求啥?
老爺子卻‘嘁’了一聲,“放在别人家,爲了債務非得人腦袋打成狗腦袋。所以說啊,這好兒孫不用多,隻出一個有本事的,這後代将來指定是壞不了的。看着吧!我老金家的好光景又要來了!瞅着吧,用不了多少年,我金家在這平安鎮,還得是一等一的人家!”
“能耐啥?”老太太怼他,“就跟你能看得到似的。”
老爺子一下子給蔫吧了,是啊!這把歲數了還能活幾年了?但緊跟着又高興,“那也沒關系。等到了那頭見了我爹,也不怕我爹揍我了。沒有我,他也沒這麽些出息的後輩去……傳宗接代嘛,我沒叫老金家的根斷了,還越發的旺了……”
他是覺得興旺了,可分了家的金大嬸是真不習慣。
廚房裏鍋碗瓢盆一分,廚房就空了一半了。
林雨桐分到啥,兩個碗兩雙筷子。碗還有一個缺口的,筷子四隻還不一般長短。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
沒有油鹽醬醋,沒有糧食,什麽也沒有了。
家裏隻有兩口大鐵鍋,這玩意都是不能分的。
再就是農具也要分,但這是沒有四爺的份的。
何小婉去了她娘家,把娘家破了鐵鍋花了三毛錢叫人家給補了,就行了。架在爐子上就能用了。英子去了她小姨家,蔡婆子不是在閨女家了嗎?那邊祖孫兩個原本的家當還都在呢。她小姨夫在省城的鍾表廠上班,是工人,家裏的條件好一些,這些舊東西都不怎麽看的上,一直在雜物房擱着呢。英子去拉的時候跟林雨桐說了一聲,“都是全套的,拉過來咱兩分了。”
林雨桐不愛用人家用過的,隻說喬站長給了幾張工業劵塊到期了,這回正好用上。
趁着她們去拉東西,她跟四爺去畜牧站,那裏參觀的人多,來往的車就多。搭個順風車就去了縣城,把該置辦的家當都置辦齊全了。回來的時候局裏還打發車特意的送了一回。
等兩人冒着雪到家了,小老太那邊叫了,叫了老二和老四,給了一人一口袋糧食,“當天就能開火了……”
小老太會做人,在大面上對林雨桐和英子是一模一樣的。林雨桐有的,英子也有一份。結果就是,林雨桐上班去之後就特别放心。英子和老二在家,小老太喊一聲兩人就過去了。這麽個人照看着,在外面根本就不用懸心。
金老頭在家,把一根靠在後院一直沒舍得動的老香椿木給截了,截成幾個一指厚的墩子。這種墩子剁肉最好,如今一個兒子分一個,小兩口做飯,完全可以替代案闆。要是不擀面條的情況下,是足夠的。反正有大廚房,蒸饅頭做面條,再大廚房也是一樣的。
本來隻有十平米的地方,還得兼具廚房的功能。
得趕緊想辦法申請宅基地,成了不得不趕緊考慮的問題。
尤其是眼看就要添丁加口的情況下。
兒媳婦懷孕,是喜事。也歡喜吧,肯定也歡喜。但到底吧,如今這家裏人口多了,想跟後世那樣一個孕婦兩家幾代人寶貝,那是沒有的。
人口高峰出生的那些小夥子大姑娘都到了婚育年齡了,這生孩子可不都是紮堆的生。說懷上了就都懷上了,一個生産隊,二十好幾号孕婦。
金家這邊就倆。
金怪說何小婉,“光長了吃的心眼,人就都懷上了咋就你肚子不争氣?”
何小婉白眼一翻,“你要是天天晚上都在家,我說不定早就懷上了。”
夜遊神并沒有因爲結婚了而少了遊蕩,以前是十天裏有一兩天在家,如今是三五天在家。
這兩人都屬于心大的那一類,金怪不是真急,何小婉也跟着不着急。私下跟林雨桐說,“生啥啊?就他那慫樣今兒能掙上,明兒掙不上的,生下誰養?”
英子回頭跟林雨桐念叨的時候又說:“老三家的一點都不傻。她娘家弟弟小,老三弄幾個都補貼她弟弟上學了,再要個孩子,那娘家還顧得上?”
所以老三不急,她當然不急。
金家也無所謂急不急的,這個多兒子,往後還會有更多的孫子。
沒有什麽生育壓力。
本來分家後,跟婆婆住在一個院子,還有點不敢明目張膽的吃點好的,如今借着有孕嘴饞,婆婆不好說什麽,家家的一到吃飯的時間,房間裏飄出來的香味都不一樣。
老大那邊沒爐子,這會子也不好說叫他們盤爐子的話,隻借着大廚房的鍋竈做飯。拿回來的那一吊子肉,切成絲切成片,炖着炒着反正一頓做完了。
金大嬸真是好心,在一邊和面呢,還提醒大兒媳婦說:“如今天冷,挂在外面凍上,不說吃到過年吧,至少能多放幾天。”不是要盤爐子嗎?看老大那架勢又是叫人弄水泥,又是叫人想辦法弄石灰的,這是要正兒八經做竈呢。這自家這些兒子就都不會幹,正經的泥瓦匠這得請人。就是熟人來幫忙不給工錢,吃飯這少不了吧。到時候有上一個兩個的葷菜,好歹體面不是?
結果李仙兒把肉剁的咚咚咚直響,眼睛不擡,嘴上卻道:“……這點肉,都不夠一家吃的,還值當留?以前我們家,不說一天吃這麽些肉吧,至少三兩天也吃一回,哪次不比這點多。我不是那窮日子過慣的人,也過不了那窮日子。這才哪到哪了?”
嘴上說着,手裏不停。
把金大嬸氣的一個倒仰,這話裏話外的這是說誰呢!
林雨桐聽見了,伸出頭往外看了一眼,又縮回來了。摻和什麽?有什麽可摻和的。自己說那豬肉吃不成,沒一個人往心裏去的。那真是病死的豬!
不過如今這年月,病死的豬咋了,肉一樣吃!能買到這樣的便宜肉,在很多人看來都是沾了光了。
四爺給爐子添柴火,叫火燒起來好炒菜,聞見那邊飄來的香味,說林雨桐,“明兒給咱們也割點肉呗。”
饞肉了!
林雨桐就笑,真是難爲四爺了。都多長時間沒見葷腥了。
她趕緊應了,“明兒就叫畜牧站把那兩頭豬給殺了。”自己怎麽着也能分個四五斤吧,那豬肉油厚,“做一頓紅燒肉吃。”
一聽紅燒肉,四爺這頓大蔥燒雞蛋蓋飯,吃的都沒有想象的那麽香甜了。
在一個院子住着,這麽各自吃各自的,其實還有些不習慣。感覺挺别扭的。英子做了面條,端了兩碗,一碗給東屋的老爺子老太太,一碗給了西屋公公婆婆。林雨桐多炒了一盤子雞蛋,給東西屋各半盤子。何小婉那邊炖着泥鳅,又端了送去。
金老爺子就挺高興,分家的好處這就凸顯出來了,雞蛋往面條上一蓋,扒拉着吃完了,端起湯喝了半碗,挺舒服的,“咋肉還不見端來?”
聞見肉味了,結果飯裏沒有!這肯定是還有沒送到的。
這一等都到了晚上,還是沒見。
老爺子就罵,“你們真當老子瞎了,這肉都炖了半天了還沒好。”
他吵着要吃肉,老太太就是這麽糊弄他的,說了,“你又嚼不爛,不得往爛的炖……”然後老爺子信了,等啊等的,等到晚上,又等到半夜,反正是肉沒見給送去。
結果睡到半夜,一聲:“快來人啊,不得了了……”把林雨桐給驚起來了。
四爺摁住她,“睡吧,是老大那邊。”
林雨桐翻身又躺下了,誰知道出什麽幺蛾子。
結果這邊被子還沒捂嚴實呢,自家拿婆婆又喊起來了,“桐,過來看看……”
指名道姓的叫了,不起都不行了。
這回燈是徹底亮了,都起來了。老大叫沒人搭理,但這當媽的叫了,幾個以爲是怎麽的了,趕緊就起來。
結果呢?
林雨桐急急忙忙的出去,被婆婆拉到老大那邊,就見李仙兒正趴在炕沿上吐呢,一屋子的酸臭味兒。
金大嬸聽見兒子叫嚷,肯定就出來了,一看這陣勢,唯一想到的就是林雨桐,“趕緊加給看看……”都知道這兒媳婦會給豬看,傳的神乎其技的。在她想來,這人跟牲畜的差别其實也不大。要緊的時候嘛,給瞧瞧。
有啥要看的?
吃了那麽多壞豬肉,吃壞肚子了!
她就這麽說,“喝點鹽開水,空上兩天,過後再喝點加了鹽的小米粥,養上兩天就好了。”
吃壞了東西,能吐出來其實就好了大半了。
她說了就捂住鼻子往外走,何小婉披着棉襖嘟囔了一聲,“壞肉吃的人多了都沒事,她這還是吃的太多了,吃獨食的報應!”
話糙其實理不糙!
要是她聽婆婆的話,少做點,吃下去許是有些不适,但不會成這樣。或是給老太太老爺子送點,剩下的他們吃了,也應該不太要緊。
好家夥,一斤多的肉,兩人一頓全吃下去了。你不難受誰難受?
外面凍得要死,林雨桐說沒事,都去睡了。
至于金滿城有沒有再去找大夫,這就不知道了。
結果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金滿城大包小包的,又是油條又是油糕還有麻花麻餅糕點買了一堆。該是趕在人家一開門就過去買的。買回來是全都提進他們屋子了,回來還在院子裏跟正在掃雪的金大嬸說:“媽,你也真是的。叫桐看啥?人又不是豬!她才上了幾天學,懂啥啊!還吃壞了肚子……仙兒肯定是有了……”
金大嬸一想也是啊!幾個兒媳婦一起進的門,要說有了,估摸也差不多吧。
這時候沒人做什麽産檢,是不是懷孕了,當事人心裏清楚,等肚子大起來了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兒子說兒媳婦懷孕了,那兒媳婦就該是懷孕了吧。
心裏挺高興的。金大嬸本就是個心裏藏不住話的人,有點事就恨不能全都給倒出來。吃飯的時候端着碗走西家串西家的,老金家大兒媳婦有喜的事,馬上就傳開了。
林雨桐吃了飯,鎖了門從家裏出來去畜牧站的時候,在巷子裏碰上蘇小琴和鳳蘭兩人,這倆還問呢。
鳳蘭知道林雨桐懷孕了,就低聲道:“過了年我去縣上上班,你過去找我,我帶你去做B超,不花錢,把英子姐也叫上……”
她爸在縣醫院工作,當兵的複原在醫院的保衛科。她哥結婚了沒接她爸的班,她姐被他爸的一個戰友安排到中醫院藥房去了,就是負責抓藥熬藥。她這邊是接了她爸的班,跟着師傅在B超室學的。過了年就正兒八經的去上班了。大家一起的發小,醫院的管理不像是後世那麽嚴格,有那有熟人的,不用交錢,過去叫照一下就行。所以,在醫院工作的,哪怕是個護士,那也是吃香的很。
别管咱們花不花的起拿錢,但作爲能省就省的這一代人,人家替你想着,不要你排隊,不要你錢,去檢查一下。
關系不鐵的人家肯定都不說。
林雨桐領情,“行!等我那邊有豬肉了,我給你送倆豬蹄來。”
蘇小琴就嘚吧嘴:“沒我的?”
“都有!”林雨桐應承,“都記着呢。”
這也是客氣話,要是都記着的話,兩頭豬都不夠自家這邊分的。
承諾今兒要給四爺吃紅燒肉的林雨桐,一到辦公室就開始忽悠喬站長,“咱們豬是看的見,但關鍵還得看這肉是不是能吃。我家裏還有人說咱養的這豬肉虛的很呢。”
“那是胡說!”喬站長拍着桌子,“絕對是謠傳!”回縣城就指着這兩頭豬了,功勞基本都闆上釘釘了,不容有任何的變故啊。
他是這麽想的。但站上的其他人一聽要殺豬,誰反對!
殺了咱就有肉吃了。
豬雖然好,但還是更喜歡它們身上肥肥的肉肉啊。
這個說:“小林的話說的有道理。是不是謠傳,咱們用事實說話。”
那個說:“吃一吃比一比,咱們也做到心裏有譜。”
還是陳副站長知道喬站長的心思,“站長趕緊打電話,該彙報的彙報,咱們可以先殺一頭,等過年的時候再殺一頭,給局裏給公社,然後是咱們自己内部的福利。這豬這麽養成,毛豬到底能出多少斤肉,這跟飼料的成本和價格是挂鈎的事情,必須弄清楚。您沒發現,最近豬長得慢了,但飼料卻也沒少吃。這麽計算成本的話,是不是多喂一天,就算是多虧了一天……”
說的有理有據。
什麽也阻擋不了一顆想吃肉的心。
不顧嚴寒啊!說幹就幹起來了。
林雨桐蹭蹭蹭跑到離得不遠的小姨家,“……姥!把能用的盆桶都趕緊給我拾掇出來,我去接豬血。”
小姨是個慢吞吞的性子,抱着孩子出來,“少弄點,别叫人說你。”
爲這個誰說我?
“咱人多。”林雨桐說着,就從蔡婆子手裏接了東西。大小盆四個,兩個水桶,不算少了。把盆往水桶裏一塞,就往出走。在街上看見一個常跟金怪一塊混的朋友,也叫他拿他家的家夥去,“得空了你去叫一聲我三哥,叫他過來挑擔子……”
結果這家夥又拿了一個大盆過來。
老餘頭這邊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邊他兒媳婦就一桶一桶的盛豬血。
加了鹽攪拌了就給林雨桐遞過來,這寡婦也會做人,“沒事,再多點都行,這頭豬大,這連一半都不到。”
豬血這東西,有些人愛吃,有些人不愛吃。而且跟實實在在的肉比起來,到底不解饞。
大家也都哈哈笑,沒啥意見。
林雨桐也笑,“這就是家離得近的壞處……”
衆人都明白。一條巷子裏住着,金家那情況,靠着借大家夥的才能過日子。這要是有好事不想着大家,你說大家得怎麽想?
忘恩負義啊!
這豬血要的多了,回去好分。跟豆腐似的,一家以小塊,多少都能得一點。要不然這家說幫忙買點肉,那家說買你們一點豬下水。這給誰不給誰,分的過來嗎?
别看兩百多斤的豬,但這豬是名豬,這豬肉也是名豬肉。宰殺完了,要給公社的食堂送,要給局裏送,要給縣裏送,今晚上還得送到地區去。
這麽三分五分的,給自己站裏留的隻怕都不怎麽夠呢。
三個站長再一塊這麽算那麽算的,最後能留出來的,單獨給林雨桐的,也就三斤多點肉,然後再就是一斤多點的闆油,一個豬心,兩個豬蹄,一個豬尾巴,最後老餘頭不知道怎麽的,把豬頭裏的豬口條都卸下來搭給林雨桐了,“你家那老爺子以前最好的就是這一口……”
這個林雨桐知道,金老爺子最愛的下酒菜就是豬舌頭和豬耳朵。豬肉上沒有豬耳朵就太難看了,但沒有口條一般人看不出來。
林雨桐接受了這個好意。其實誰也不是笨人。就說老餘頭吧,兒子沒了,隻兒媳婦帶着孫子過日子。兒媳婦跟喬站長的事,他知道不知道?肯定知道!但知道能怎麽樣?總得想辦法把孫子糊弄大吧。如今這喬站長一心隻想着回縣城,他跟兒媳婦又都是臨時工,換個站長,還能用他們不?沒了喬站長該巴結誰?誰動林雨桐都不會動,她才是這畜牧站如今最有話語權的人。因此對林雨桐,那真是客氣的很。盛飯的時候給盛的稠,打菜的時候被的也多。有時候一頓的菜林雨桐分出一半帶回去,都夠老爺子老太太兩老人吃的了。
他們圖啥林雨桐心裏清楚,因爲清楚才坦然的接受這份好意。
金怪來的時候就看見這麽一堆。幫着林雨桐給她小姨家送了兩大盆血過去,剩下的跟他那不知道算是狐朋還是狗友的,都給送家裏去了。
林雨桐叮囑他:“分出一斤肉給我奶送過去,剩下的就給媽。血那些留夠咱們的,媽愛分給誰分給誰去……”
沒提紅燒肉的事。
因爲今兒畜牧站吃紅燒肉,她打算吃了晚飯再回家。今兒自己掌勺,肯定會留夠給四爺的份。
事實上林雨桐的手藝,做大鍋飯一點也不差。舍得下料,又經驗老道,喬站長敲着碗,“這才是地道的紅燒肉,咱們這邊燒肉不愛放糖,那肉燒出來不是那個味。那是炖肉,哪裏紅燒了?”
林雨桐自己吃了個肚圓,還滿滿的打了一飯盒的量,拿回去一熱就能吃。從畜牧站大門往出走的時候,老餘頭從門房裏出來,給了林雨桐一個眼色,然後就走在林雨桐前面。
兩人出了門,走了十幾步,邊上是畜牧站的圍牆,天冷,外面也沒人。
老餘頭四下看看,從牆縫裏拽出一根麻繩一拉,一個筐子就從牆那邊給扯過來了,他伸手抱住,直接塞給林雨桐,“知道你家裏人多,趕緊帶回去……”
低頭一看,是一筐子豬骨頭!肉故意剃的不怎麽幹淨。
剛好忘了叫金怪給鳳蘭豬蹄的事,這豬骨頭可算是幫了大忙了。
給了鳳蘭兩大根,給了蘇小琴兩大根,算是把這一茬事給交代過去了。
等到家的時候家裏鬧哄哄的一片,這個端着豬血出門,那個拿着空碗進門。見了林雨桐都愛搭話,這個說:“沾桐的光了!”那個說:“桐出息了。”
出息啥啊?
不就是個養豬的!
林雨桐笑着打招呼,金怪機靈的将她身上的筐子趕緊接了,然後手腳麻利的塞到老頭老太太那屋去了。
有那眼尖的,不長眼色的就問了,“老三你藏啥呢?”
金老三還沒說話呢,躺在炕上的老爺子就嚷了,“叫我孫媳婦給我讨要的豬尿泡,怎麽?你小子也要?爺爺分你一半?”
衆人轟然而笑。
老人尿頻,夜裏尿多,偏方說是炖了豬尿泡吃有效果。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金老爺子早瞎眼了,沒人對詞的情況下,基本沒有說瞎話的可能。
可瞎子偏偏說的就是瞎話。
還是張嘴就來的那種。
這不,滿院子的人,就是他們自家人,除了知道筐子重量的金老三,别人都隻當是豬尿泡呢。
四爺今兒跟着那位明主任去了一趟縣裏,回來的時候就晚了。等到家的時候,人都散了,已經是八點多了。
林雨桐給小老太挑了好的排骨送過去,也都已經回來了。
金大嬸叫了兩口子過去,“分家了就是分家了,這東西你們帶回去?”
帶哪去?
四爺指了指東屋,“擱得住,放着叫吃吧。”就那老兩口的情況,說句難聽話,還能活多久。
骨頭哥幾個分了,其他的東西金大嬸專門買了一斤的粗鹽,齊齊的抹了一遍,然後挂在外面,一頓一點兒,總叫老兩口沾點葷腥。
好家夥,這在當時,滿平安公社打聽去,誰家老人有這待遇。
不少人都嘀咕,說這有些人生來就比别人有福氣。就那老混蛋,一輩子吃喝嫖賭抽,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不得不說,人家把該享受的都享受了。這才受了多少年的苦,結果呢?孫子們大了,福氣又來了。白米細面吃上,頓頓有肉,這事啥日子?這是神仙過的日子。
都說:這老小子也不怕折了他的福壽。
結果這老小子的福壽折沒折了不知道,那老太太的福壽算是到頭了。
好日子過了一個月,剛進入臘月,毫無征兆的,老太太去了。
這天早上跟别的時候沒什麽不一樣的。
金大嬸起的早,不管冬夏,早上五點算是遲的。起來了她也不愛打攪别人,就跟小老太似的,起來就摸黑坐着。等到金老頭起了,她就下炕,開始捅開爐子,然後燒水沏茶。
金老頭從早年國|民|黨部隊學了個壞習慣,就是喝茶。不管有天大的事,早起一壺茶。這習慣哪怕是窮的都吃不起的飯的時候,都沒扔了。還是想辦法叫人給捎茶葉過來。對茶葉倒是沒要求,什麽都喝。
這邊燒着茶,那邊金老頭就洗漱。茶沖泡好了,他悠然了喝了一壺了。這也就六點多了。如今冬天,天亮的晚,外面還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見。
平時這個時間,老爺子不管醒來不醒來,老太太得醒了。醒了她咳嗽一聲,作爲兒子就得過去,老太太不是不能動了嗎?過去是幫着老太太把尿的。
今兒是坐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到。
金大嬸就說:“要不你去看看。”
金老頭沒動地方,“媽難得能一覺睡到天亮,就叫睡吧。”
金大嬸想想也是。人家都說老兩口如今是享福呢,可叫她說,享啥福啊?都是受罪。
換個人躺在那裏不動試試?一天兩天能忍受,十天半月的忍忍也就過去了,三五個月人都能瘋了。何況這都躺了多少年了?
十四五年了!
老五走路剛走穩了,老太太就癱了。老五都多大了?
叫金大嬸說,人活着,能吃的時候吃,能喝的時候喝,該吃吃該喝喝了,臨死了别受折磨,這就是福氣。
老太太這種的,屬于上輩子幹了虧心事的,這輩子來贖罪的。
老兩口都等到老二兩口子起來,把院子前前後後的掃了,到了他們這西屋來了,都沒見老太太叫呢。
爲什麽以老二爲标準呢?
用金老頭的話說,老二算是家裏最得道的人。
早上起來,把活都幹了。梳洗幹淨了,别管有事沒事的,先過爹媽這邊來一趟,這在過去,這叫問早安。當然了,大老粗說不了那些文雅的話,但事做出來大緻就是那麽個意思。看看家裏有啥重活,有啥要他幹的沒有。要是有,他會安排他的時間,要是沒有,他跟你說一聲,今兒去哪了,要幹什麽,大緻什麽時間回來。這才跟他媳婦忙他們的去。
除了問安,老二兩口子早起也負責給老兩口倒便盆,老二家的媳婦閑在家裏,給老兩口拆拆洗洗的。尿了就給還,順手拆了就洗了,在火堆上烘幹,馬上就能替換。
今兒這兩口子也是,老二說上凍了,畜牧站的活停了,最近都在家。又說生産隊要冬灌了,可沒人願意動。又說是明年可能要分地到戶,咱也能有自己的自留地。将來咱們的地都叫分在一片,好照管。
父子倆就說起了,說哪裏的地是水澆地,澆地方便。哪裏的地是旱地,要了不劃算。英子就跟金大嬸說話,“我奶那邊起了?尿了沒?我看那院子裏的雪也還幹淨,弄鍋裏熱了就能洗。”不用遠遠的去挑水,也不用辛苦的把院子裏的雪往外拉。
金大嬸正想說老太太今兒睡的踏實,就聽東屋傳來笑聲,“趕緊的!都來啊!快點!這老婆子走了!”
屋子裏的人愣了一下,四口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是啥意思?
笑着說的話,又說是走了,誰敢往死了上面想。
這個時候腦子隻蹦跶出一個想法:老太太這是好了,能走路了!
哎呀!這可才真是大喜事呢。
金大嬸嗓子大啊,直接就喊道:“我媽能走了?”說着就往出跑。
林雨桐和四爺是按照上班時間,才剛剛起來準備做早飯。一般是兩人出門之前去東屋和西屋打招呼的。
這個點聽了這麽一聲喊,林雨桐就先皺眉頭。
老太太都癱瘓十多年,期間又沒經過任何治療,肌肉早就萎縮了,怎麽就能走了。
圍裙上擦了手,跟着四爺出去,結果還沒走到西屋門口呢,就聽見金大嬸一聲哭:“我的那個媽啊——我的那個受苦的媽啊……你咋就扔下我們就走了……”
林雨桐這還沒反應過來呢,就又聽見一聲是從隔壁傳來的哭聲:“媽啊——媽啊——媽——你咋的了——”
她這才想起來,隔壁住着的,卻鮮少來往的,正是金家的大姑,金老頭金西敏的妹妹,那個嫁給她的男神鄭哥哥的金家大姑娘金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