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婆子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林雨桐能說啥?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這外婆當的,也夠可以了。
按照年紀算,他們這些孩子出生的時候,正是經濟最困難的時期。大人一口粗糧都吃不到嘴裏,可想而知要養沒奶吃的孩子有多艱難。那沒孩子的,既然抱養了,隻養那一個,怎麽着肯定也是養的活的。
所以那種情況下,就把孩子留下養父母身邊,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好歹給孩子留了一條活路下來。
這樣的事在當時實在不算是稀奇的,三四成人家都有把孩子送出去的事,也有好些是沒辦法了将自己的孩子給送出去過,過兩年條件好一些了,親戚家誰家的孩子養不活,也有抱到膝下的給養着的。對于孩子認親爹媽的事,也都看的相對淡一些。
蔡婆子想拉又不好意思拉林雨桐的手,“……這孩子跟着老姐姐是享了福……”人家對咱家的孩子好,咱這心裏得有數。
小老太歎了一聲,打發林雨桐出去,“給你姥煮倆荷包蛋去。”
蔡婆子趕緊說不用,“孩子還要上班呢。忙去吧……”
林雨桐笑着說不急,然後從屋裏出來,去廚房了。
廚房緊挨着堂屋,裏面說話,她差不多的是能聽個大概的。
就聽齊老太說:“……前些年怎麽恍惚聽着,老妹妹跟林家那邊鬧上了……”
蔡婆子緊跟着就是一聲‘呸’,又罵了一聲:“喪了良心的。”
“那林家成……真是喪了良心了。”蔡婆子的聲音了帶着哭腔,林雨桐心說,這林家成八成就是這原身的親爹了。
果不其然,就聽蔡婆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英子八歲上,突然就找來了。說死說活的,非要把英子接回去。我當時就猜着了,準沒什麽好事……可不怎麽的?他後娶的那個,也都生了三個了。頭生的是個閨女,老二跟老三都是小子。結果不知道是造孽了還是怎麽的,他這大兒子發了一場燒,人是沒傻,但腿瘸了,小兒麻痹……當時,他這後老婆生的那大閨女才六歲,大兒子三歲,那個最小的,也剛剛半歲。他是有工資,可他後娶的老婆又沒有,還一樣得在家裏務農,又要下地幹活,又要照看孩子……”
林雨桐心說,六歲的孩子還都不怎麽懂事,三歲正是路走穩了剛要到處跑的年紀,那孩子腿瘸肯定更難帶,還有一個半歲得在懷裏抱着的。男人要是一上班,去縣城十天半月的都不回來一趟,一個女人帶着這麽三個孩子,那肯定得被累死,隻怕連口熱飯也難吃到嘴裏的。
小老太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接話道:“叫你這大外孫女回去,是想給他們帶孩子的?”
“可不咋的?”蔡婆子雙手一拍,兀自帶着幾分氣憤,“他還能找誰去?他爹死的早,他娘在他跟我家閨女定親的早上高興的給笑死了,家裏沒有長輩幫襯,這孩子可不得有人給看着……我當時是真舍不得,可林家成上家來,說的可好聽了,孩子的戶口,孩子口糧,那都是在他名下的,這孩子沒有這麽叫放在外家的道理。又說了,他到底是在外面幹事的,将來孩子大了,在外面給孩子找個工作,或是叫孩子接班,這總得有話能堵得住家裏現在那個媳婦的嘴的……我當時一尋思,這也對啊!在家裏土裏刨食,到底是不如外面,好歹不用辛苦能換一口飯吃。要是這麽說,那他這當爹的還不算是太混賬。叫孩子回去給把弟弟妹妹看大了,那後媽就是再不是東西,将來也沒什麽話好說……”
“可誰能想到呢?”蔡婆子又掏出帕子擦了鼻涕,“你說這人心得狠成啥樣,英子才八歲,帶着三個孩子,還得給做飯,結果呢?不小心叫那個瘸了腿的給摔了一跤,被那後媽看見了,叫孩子大冬天的,頂着尿盆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宿……你不知道啊,老姐姐,孩子遭的那罪……我去看的時候,好好的孩子愣是磋磨的剩下皮包骨了。他當爹的還說我事多……他怎麽就不看看孩子身上,我給穿的大厚棉襖棉褲,裏面的新棉花都叫他那後娶的老婆給孩子掏空了。他家那三個倒是穿的厚厚實實的,隻英子大腿上都是凍瘡……後來我把孩子給領回去了……英子的口糧不在我們大隊的,都在林家成那邊呢……年年扣着口糧不給孩子,就逼着我要把孩子送回去……我就是帶着孩子要飯,也不叫孩子受那個磋磨……也就是最近五六年,日子比當初好過一點了,再加上外面把這事傳的不好聽,這才肯把口糧叫人給我送過去……”
那就是說,其實這林玉英跟親爸那邊,是有走動的。不過鬧過些不愉快而已。
林雨桐将鍋蓋揭開,打了兩雞蛋進去,用勺子輕輕的轉了轉,心裏卻尋思着,這要跟這個姐姐認下了,這親爹那邊能不認?
隻怕還是會找上門來的。
蔡婆子也是這麽說的,“要是找上門,要認不要認的,老姐姐拿主意就好。孩子們都大了,這婚嫁上,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多,那爸不是白當的,該叫拿錢的時候就叫拿,那是他該的……”
小老太才瞧不上那些錢呢。
隻問道:“那老妹子是怎麽着,你家這大外孫女是招贅啊,還是嫁過來……”
這就是蔡婆子覺得爲難的地方了。
“原本想着叫招贅的。”蔡婆子歎了一聲,“主要是看上這金家老二的人了。我家在康平村是個啥情況,這老姐姐心裏該是有數的……我是後嫁過去的。要是我那老兒子還在,那在那村裏,咱就算是有根有基了。可那孩子不是……沒了兒子,我家這三個閨女跟人家那邊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一個村裏大都是聚族而居,相互之間不是血親就是姻親。那外姓的容易被欺負。
比如派到的活是最苦最累的,分到的糧食是最差數目可能還缺點的。别說這日子過的緊巴,人都在哪三瓜兩棗上計較,就是不計較東西,可這心理就受不了。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活的憋屈不憋屈?
“我能帶着英子在那村裏過了這麽些年,說到底,還是我替那死鬼守着。就是如今住的院子,看着吧,要是将來招贅的不是有本事的男人,隻怕那院子都守不住。不說别的,就那死鬼光是親侄兒就十好幾個。那些家的孩子也都要成親,盯着那院子的也不是一個兩個。要不然我就不會在附近想着給孩子招贅一個了,找個外地的不是更好拿捏……不就是怕外地人在這裏更擺布不開,由着人家欺負嗎?”說着,她頓了一下,“金家的老二……在外面混得開,就是我們那村的,很多小夥子跟他都熟的很……人也不是那愛晃蕩的……可就是一點,心裏不太樂意招贅……這咱也理解,有本事的願意招贅的哪裏找去?”
“先是孩子們在那村子立足難……”蔡婆子語氣帶着猶豫,“再是金家老二不是特别願意……三是她們姐妹倆這緣分巧……四是我那個小女兒就住在南街……實在不行,把英子嫁過來,我幹脆也不在老趙家待着了……跟着我小閨女過……那邊也剛添了孩子,上面沒有公公婆婆給帶,本來就說叫我過來的……如此倒是也近便……”
小老太就跟着點頭,“老妹子這麽想也對……”沒有用前夫留下來的外孫女給後頭丈夫延續香火的。就是真給招贅了,看着吧,爲了那破院子也能把人腦袋打成狗腦袋。
林雨桐端着雞蛋進去,給蔡婆子遞過去,這才爲難的看小老太,自己該到上班的時間了。
小老太打發林雨桐,“這跟你們小輩都沒關系,忙你的去吧。”
蔡婆子也說,“去吧。都是長輩造的孽。”
說不上來是造孽吧,不過是趕上這時代了能怎麽辦呢?
對于肯定會多出來的姐姐和大概會多了來的娘家人,林雨桐的心情沒有多大的起伏。出了門,巷子裏已經沒有人了。就是四爺也都不在,下地去了。
麥子熟了,都下地割麥子去了。一年到頭能偷懶的時候很多,大肯定不包括下種和搶收的時候。本來今兒該是趕集的日子,也因爲農忙,變的清淡了起來。
到了畜牧站門口,錢翠翠已經把辦公室的桌子給搬出來擺在畜牧站的大門口了,兩把椅子也都放好。今兒是趕集日要,也是便民服務的日子。
林雨桐又去門房,找老餘頭把他房間裏的凳子也搬來,放在桌子的另一面,就算真有老鄉來了,也有坐的地方。
錢翠翠的臉紅紅的,“桐姐,有什麽需要的叫我跑腿就行。”
這姑娘好似覺得隻要不停的幹,就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就證明她沒白拿人家的工資。所以指派她幹活,她不光不會惱了,還總是特别的感激。
林雨桐能說啥?隻得看着指派着她忙活。
還以爲農忙呢,今兒會沒人。結果還真忙了起來。都是拉着家裏的豬來的。
林雨桐一邊幫着治療,一邊跟錢翠翠解說,“……像是這個症狀,其實即使中毒……肯定是最近喂豬的時候多用的是紅薯的葉子和藤……”發芽的紅薯本來就是有毒的,人也吃紅薯葉子紅薯藤,到那都是掐了嫩的,不會用紅薯根附近的老藤。再說了,這任吃跟豬吃,到底是不一樣的。哪裏會挑揀的那麽仔細,一天一點的,時間長了,就有了中毒的症狀,“……用瀉藥先排便……”隻要拉出來其實就好了大半了。
錢翠翠一邊忙着一邊應着,喬站長從縣上弄回來的藥也都排上了用場。
如今門口一忙,喬站長就更高興了,還專門從照相館把照相的師傅請來,給拍成照片。他自己也在照片裏好好的秀了一把。比如幫着老鄉擡豬,比如拍着老鄉的肩膀親戚的說話。就是站裏的其他人,也都穿的整整齊齊的,擺POSS叫人拍。這個給老鄉倒水,那個拿着水壺就提。
把‘爲人民服務’這幾個字,在照片上表現的淋漓盡緻。
林雨桐不争不搶還主動配合,同事們嘴上不說,心裏卻覺得小姑娘挺會來事。
一時之間,單位的氣氛也融洽的很。
有哪個村,如今說是生産隊,有哪個生産隊養的牲畜要是出狀況了,人家一來請,喬站長也大手一揮,叫林雨桐帶着人過去。還特别有悟性的給取了一個名字,叫‘流動服務隊’。
林雨桐爲隊長,手底下就兩人。一個是錢翠翠,一個是個叫劉壯的小夥子。
用喬站長的話說,兩個大姑娘出門他不放心,得安排個警衛員。
他最近心情好啊,各個生産隊的隊長到公社把畜牧站一誇,他出來說話辦事都覺得有面子了。他有面子了,下面這些人的面子他好像也知道要顧着了。
别覺得下生産隊就是個苦活累活,人家趕着大牲口來接,或是開着拖拉機接送。給人家幹完活了,安排吃飯都是撿好的,至少也得是四菜,主糧肯定是細糧。這還不算回來的時候,人家給送的什麽菜幹豆腐啥的,這些可都是不用交公可以私底下留下的。
下面生産隊這些人爲的是混個臉熟,萬一有事用上了,他也好開口的。因此都機靈的很,先不送人回單位,而是問了家在哪裏。東西帶回單位就不好看了,偷偷的送回家才是最實惠的。先是劉壯家,再是錢翠翠家,最後是林雨桐家。
誰看見不眼熱啊!這就是吃公家飯的好處。反正這些人瞧着連着好些天,都大包小包的往家裏帶東西。光是這些東西,叫小老太吃,她就吃不完。
光是豆腐,小老太都曬了好些了。那些大的生産隊,都有自己的豆腐坊。回來送上三五斤豆腐實在算不上多大的禮。可這在兩口之家,這東西就攢下來了。豆腐切成片,擱在鍋裏蒸了,出來放在太陽下暴曬,等曬幹了再蒸,再接着曬,幾次三番下來,這豆腐就勁道的很。放在過年都壞不了,切成細絲或是塊片,涼拌了都好吃的很。
要說起豆腐幹,林雨桐還是更鍾愛這一種。
小老太就說自家孫女是富貴口,這樣的豆腐幹,一斤豆腐才能曬出半斤來,不是富貴口是啥口。
林雨桐嘿嘿笑,一邊把青椒剁成細末,一邊跟老太太搭話,“……我那姥姥這兩天沒再來?”
小老太就說她:“後兒不是禮拜麽?你跟我去一趟。”
她這邊還沒說話呢,門口就響起腳步聲,四爺來了。
下了晌洗了澡,四爺就過來了。林雨桐趕緊把青椒末往面條上一撒,手腳麻利的放油鹽醬醋。
小老太嘴角撇了撇,這也是如今掙錢了,有東西可以霍霍了,對這金家的四小子那真是好的叫人臉紅,天天晚上這麽白米細面的伺候着,她這老婆子都沒這待遇。
四爺乖巧的叫人,還特别貼心的道:“……明兒的空了給後院搭個柴房,這稭稈下來了得趕緊拉兩車回來……”一是引火用的,二是冬天裏燒炕得用得上。
小老太的臉色一下子就緩和起來了,雖然還是從喉嚨了發出一聲‘嗯’來,但态度到底是不一樣了。
這年月要過冬可是費勁,尤其是家裏有孩子老人的。爐子是不要想了,但炕肯定是要燒的,要不然真能凍死人。
四爺一碗面條就着涼拌的豆腐幹吃的挺得味的,“回頭我過來挨着炕給盤個爐子,泥坯子的就行。等過段時間,想辦法從南山拉兩車爛木頭……”
南山都是山凹子,漫山遍野長的都是半粗不粗的歪脖子樹,長不成材,砍下來也沒啥用處。就有人拉過來換東西。有時候用一口袋麥麸也能換半車。
四爺說的是這個。
林雨桐應了,怎麽着也得叫小老太的冬天過的舒舒服服的。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見外面吵嚷了起來,鬧鬧哄哄的原本也沒聽見叫嚷什麽,結果蘇小琴急匆匆的跑進來了,沒看見四爺,進了門就喊道:“桐……趕緊的,老金家又鬧起來了……”
林雨桐從廚房探出頭去,見蘇小琴的衣服領子還在裏面塞着,手裏領着濕毛巾顯然是正在洗臉,爲看熱鬧的一個大姑娘就這麽的從家裏跑出來了。
她給指了指胸口亮出來的地方,蘇小琴趕緊才将衣服領子翻出來重新扣好,一邊擦臉一邊瞧了一眼正吃的有條不紊的四爺,低聲道:“……不知道呢……就喊起救命了……”
不知道你瞎起什麽哄。
小老太這才催了,“你倆趕緊過去,看看是咋的了?”
四爺都有些不好意思,家裏的事是一出一出的。
結果林雨桐跟着去了才知道,是金家老大金滿城,不知道爲啥的正吃飯呢就厥過去了。
就聽金大嬸高聲喊着:“……老二……趕緊把紙人拿到巷子口燒了……”
林雨桐跟四爺擠進去,就見金大嬸正圍着那金老大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的。她心裏咯噔一下,四爺抓了她的手拍了拍又放下。
如此,林雨桐也就不言語了。
金滿城那病還真不裝出來的,失去意識帶着抽搐,這是癫痫,也就是羊羔瘋。表現不怎麽明顯的話沒有那些口吐白沫的征兆,瞧着就是厥過去了。
昏厥的原因多了,金滿城的昏厥更是如此。
體弱,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還有什麽對外說的氣性大,不敢生氣,一生氣也就厥過去了。就是好端端的無征兆的厥過去,也被定性爲八字弱,招惹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看四爺的樣子,其實這家裏對金老大的病,其實知道的挺清楚的。說親的當口,再傳出有這樣那樣的病,隻怕這親事更不好說了。
斜對門住着桃花娘熱心的剪了一疊紙人,金滿川拿着,一路出了巷子往城外去。得把金滿城回家走的這一條路給走到頭了,然後再折返回來。沒遇到一個路口,就要燒上一個紙人,然後嘴裏喊着:“哥!回家了!”
等人快回來的時候,金滿城那邊也就好了。
金大嬸免不了要唱念做打一番,“……這又是哪個不好好在陰間待着,跑出來把人給折騰的……”
有那對此深信不疑的老人就道:“城子這八字很該找個厲害的媳婦壓着……”
金大嬸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那李家的姑娘八字實在是好,要不然哪裏就會答應那麽多的彩禮錢……”
真真假假的,把這事往過活稀泥。
别人信不信的,反正林雨桐是不信。她不信,但架不住小老太信啊。非說去了一趟金家,身邊就不趕緊了,在門口弄了一個火盆,非要叫林雨桐從火盆上垮過去,這才能安心。
原本打算去一趟那親姥姥那邊呢,結果許是金家怕人家知道金滿城的真實情況,再生出别的事端來,所以非常突兀的,加快了跟李家的婚事。
由媒人出面,三百塊錢,一輛自行車,另外春夏秋冬一共四身衣服,事就算是定下了。
金大嬸一口氣憋在心裏,這四身衣服又是格外多出來的。
把櫃子裏這些年攢下來的衣服料子算了再算,怎麽算都不夠。
金大嬸坐在炕上,一邊哭一邊罵,罵的都是李家。有時候那要衣服,不一定就是媳婦穿的,反正是得給四身料子,管人家拿回去給誰穿呢。
家裏的大大小小的,都快光着腚了,結果那邊随便一張口,這邊就得掏家裏的老底。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媒人又來了,這回說的是喜宴的事,什麽媳婦娘家要幾個菜,幾熱幾冷幾葷幾素,娘家一共來多少桌,來多少人,帶幾個孩子,這些孩子應該給多大的紅包,壓轎子的新娘子的舅舅舅媽應該給包多少錢的紅包。一項項的都列了個清楚。
金大嬸手都抖了,那多出來的一百三十二塊錢,是要給四個兒子辦婚禮的錢,要照着李家這麽下去,這錢連這一個媳婦也讨不進門。
四爺朝門口看了一眼,金滿城還是老動作,一言不發的蹲在那裏,雙手抱頭,好像有多苦悶多無助的樣子。其實這家裏的擔子,他是一點沒往肩膀上壓。沒瞧見老二的脊背一瞬間就塌下去了嗎?
老三一邊拿着稭稈把牙縫裏的野菜往出剔,一邊道:“要不幹脆一塊兒結了算了。咱家這情況,也辦不起第二回喜宴。”
反正就是那麽些親戚,多幾家新媳婦的娘家人,頂多添上幾席人。喜宴嘛,添點水就多一碗湯來。糊糊塗塗的吃了就算了。
老李家不樂意?不樂意還能再把他家的姑娘給擡回去?反正是進了門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辦一回婚禮是要收一回喜面錢的,但這也得是咱先辦的起才行。
雖然是少了份子錢,但家裏的大事就算是一次性的解決完了。剩下一個小五,再過五六年說這事都不算晚。急什麽?
金大嬸打了一個響亮的‘嗝’,這也不哭了,紅腫着眼睛看幾個兒子,“行嗎?”
老三坐起來,“不行也得行啊。”要不然呢?
金大嬸蹭一下站起來,把櫃子打開,将那一百三十二拿出來,給了老二老三老四各二十塊,剩下的七十二又包起來鎖上。
“就那些錢了,再沒多餘的。”金大嬸吸吸鼻子,能不能把媳婦哄回來,隻看各人的本事了。
林雨桐對着四爺遞過來的二十塊錢,連都綠了,“這大嬸有意思啊。有這麽辦事的嗎?”
四爺也有些哭笑不得,要隻她跟桐桐兩人,這啥話都好說,無所謂臉面不臉面的問題。這牽扯到小老太呢。
四爺跟小老太是這麽說的,“……養老是我跟桐的事,這是婚前我就答應您的。等将來您老百年了,給您扯幡頂盆,都是我的事……”
養不養的,小老太真未必往信上放。但那句‘扯幡頂盆’,徹底是打動老太太了。
像是她這個年紀的人,如果有什麽執念的話,那一定是身後事。
沒人給扯幡頂盆,說是到了那邊會受小鬼欺負。
因此沒兒子沒孫子但有人爲她做這個,小老太動容了。
請了孟嬸子這個媒人做了證明,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二十塊錢加上四爺的承諾,這個媳婦就算是能進門了。
而康平村呢,金滿川也是這麽跟蔡婆子說的,“……您老硬朗,等将來分家了,我跟英子就從小姨家把您接過去,奉養您,給您送終。将來有個孩子,叫孩子逢年過節給我舅燒紙上墳,不叫到了那頭吃不上一碗供奉飯……”
蔡婆子眼淚就下來了,沒說多滿意,但也沒說不答應。
就這麽含含糊糊的,這親事就這麽應下來的。
手裏沒錢,給出去的隻能是承諾了。
除了這個,他們啥也拿不出來。
老三那邊,更簡單了。這何家本來就是附近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這姑娘她爸前兩年也沒了,留下三個孩子,大的這個才十八了,最小的是個兒子,才十歲了。這兩年,老三跟着何家的姑娘談着呢,不管是怎麽弄來的錢,但都舍得拿出來供養着未來的小舅子念書。拿人的手短,再加上這孩子的媽是個厚道的人,送了二十塊錢來,把難處說了。人家也是二話沒說,這事就成了。
圖的事啥,一是離的近,家裏有重活能搭把手,二是肯照看這邊的弟妹。雖然沒有大錢一把的拿過來,但是今兒三毛明兒五毛的,這日子好歹在人家的幫襯下這麽過下來了。
晚上得了信的金大嬸做夢都笑醒了,将那七十二塊又重新拿出來,給三個兒子一人再分了二十,“都給人家送去,婚宴的事我跟你爸再想想辦法。”親家人家講理,那咱就得把人家的臉面給拾起來。
一家四十塊錢的聘禮錢,在如今不算是高的,但也絕對不算是低的。就算是說出去,也不丢人。中規中矩,誰的面子都顧到了。
林雨桐拿着又一個二十塊錢,塞給小老太,“……少置辦點東西……”她真是這麽覺得的。
小老太沒要那錢,“有空你們去縣城,看看有需要的就買點。”又跟林雨桐說未來婆婆,聲音壓的低低的,“……其實是個明白事的人……脾氣是不好,但你對她好不好的,她心裏有數,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
林雨桐跟着點頭,她知道,這兩天說什麽閑話的都有。那柳家的女人更說小老太是看在人家願意給她扯幡當孝子賢孫的份上把孫女給塞到火坑裏去了。
小老太說着就歎了一聲,“這女人去婆家過日子,一半是過男人,一半過的都是婆婆……你那婆婆就是厲害,你瞧着吧,将來這也厲害不到你身上去……”
是是非非的,多多少少的,反正是稀裏糊塗就把婚事給定下來了。
好些人家都羨慕金大嬸,覺得這結果媳婦娶的省心。
但要說實在話,錢其實也沒少花。對門的老宋家他二兒子結婚,前前後後的也就花了四十不到的樣子。隻不過是跟老大媳婦比起來,其他三個媳婦不折騰人而已。
但這話沒法跟人說呢,人家說省心,她還得咬牙說是。其實這會子已經快愁死了,這婚禮該怎麽操辦呢。
糧食從哪裏弄?
就是借也不好借。最後怎麽辦呢?跟人家說好了,婚事到秋後再辦,等秋糧下來以後,借苞谷。今年借一口袋苞谷,明年還一口袋小麥。這樣,才算是把辦婚禮的糧食給預定下了。
從夏收到秋收,中間也就隔着三個月。
新房光是蓋起來了,裏面還空着呢。炕得抽空弄好,四爺還順帶挨着炕給砌了爐子,别人要不要的,他要給弄一個的。結果老二老三都跟着弄。
金大嬸問老大,“你那邊要不要?要是要,順手就弄上了。”有沒有燒的,燒不燒的這都是以後的事了,有這麽個東西,屋裏瞧着不空。
金滿城哼哧了半天才道:“那我明兒去問問。”
問誰?問沒過門的李家姑娘。
金大嬸把喂豬的盆敲的哐當哐當的響,這屁大點事,就顯得問人家。這還沒過門呢!
結果四爺幾個給老大那邊要用的材料都預留下了,結果人家老大回來說,“不了!我們那屋粉的雪白雪白的,弄的爛爐子熏的……太髒!”
老三把手裏的家夥一扔,嘴裏罵了一句什麽,就直接撂了挑子出門去了,幹個屁啊!什麽玩意!
老二抿着嘴沒言語,叫四爺給他搭把手,哥倆把那剩下的材料,都用在爹媽屋裏了。給老兩口砌了一個大的泥爐子。
金老頭在一邊搭手一邊道:“真不用這個……”
四爺就說:“别怕沒啥燒,電機廠那乏碳煤渣,我都看好了。弄回來一樣的燒……”
說的是那些沒完全燃燒的碳,那是燒大鍋爐的,燃燒率本來就不高。燒過的碳弄出來,還是能利用的。四爺跟人家說好了的。
金老頭一邊應着一邊給兩人說話,帶着半解釋的意思,“你大哥那人……就是讀書讀多了,沒用到正經地方……”
哥倆都沒說話,金滿川瞅着空就岔過話題,跟四爺說起林家來,“……那林家的事你打聽了?”
林雨桐跟那邊的林玉英是姐妹的事,後來金家也知情了。
金大嬸挺高興,這媳婦一進門,本來親密的兄弟也都邊的生分起來了,各過各的日子嘛。但要是老二跟老四的媳婦是親姐妹,這自然想疏遠也是疏遠不了的。老四媳婦有工資,幫不了别的,對老二家多少是能幫一些的。别看她嘴硬,其實心裏也知道是虧欠了老二的。反正怎麽盤算,都是盤算着叫兒子們的日子好過一些。
四爺哪裏管林家的事,光是桐桐最近找那什麽魚骨豬骨磨粉做飼料,就把人忙的夠嗆了,誰還管林家那邊。如今老二問了,想來是打聽着了,他就問了一聲,“還想跟咱們來往?”
金滿川一邊忙着,一邊道:“林家來往不來往的,先放下不說,隻不過新莊那邊,不來往怕是不行。”
新莊,指的是雙胞胎中的那個男嬰,送給新莊那邊不生育了兩口子養了。
這麽一算,是正經的嫡親的小舅子。
四爺就問:“叫什麽?如今幹啥呢?”
“高中剛畢業。”金滿川笑了一下,“這小子還挺有心眼,估計是想找林家成……爲接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