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弘晳看着外面挂起的白燈籠, 整個府邸都在爲他的葬禮而忙碌。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覺得不真實。看着坐在那裏,穩若磐石的阿瑪, 他跪下來,不由自主的問了出來。
爲什麽?爲什麽要這麽做?
理親王看着這個兒子,“還不覺得自己錯了嗎?”
弘晳的頭慢慢低下來,帶着幾分固執, “兒子是替阿瑪委屈,這一切原本都該是……”
“住嘴!”理親王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并不大, 語氣甚至都跟平常一樣,半點也不起波瀾。可是弘晳是半點都不敢違抗的,叫他閉嘴, 他就再不敢說半句話。
父子倆一跪一坐, 屋裏半晌都沒有動靜。
理親王将手腕上的佛珠拿下來, 在手裏把玩着,弘晳知道, 他阿瑪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喜歡這樣。這個動作這幾年已經不常看到了。
看着這樣的阿瑪,弘晳不知道怎麽的, 鼻子就懵的一酸,“與其這麽委委屈屈的活着, 兒子甯可轟轟烈烈的死。您在這裏困了半輩子……”
理親王猛的擡起頭, 掀開眼簾, 看着這個兒子一眼,“轟轟烈烈的死?你是覺得你阿瑪在這鄭家莊被圈禁活的窩囊。與其這麽活着,倒不如死了幹淨?”
弘晳沒有說話,易地而處,若是自己跟阿瑪換換,若是又能力必然會拼死一搏,若是連這個能力也沒有,但求速死,也不要這麽委委屈屈的活着。一國儲君,當日何等風華。甯光鮮的死,也絕不落魄的活。
理親王輕笑一聲,将手裏的佛珠重新套在手腕上,“今兒咱爺倆說說話。”隻怕以後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沒叫眼淚掉下來,“你這個想法……當年我也有過……活着幹什麽呢?可我能死嗎?不能啊!我要死了,你皇瑪法可怎麽辦?那才是真要了他老人家的命了。”
弘晳複雜的看了一眼他阿瑪,“您不恨他?”
恨嗎?
恨過吧。
理親王長歎一聲,“……可我該恨什麽?恨生來就爲太子?”他搖搖頭,“太子是什麽?太子就是接替皇上繼續要爲這個江山犧牲下去的人……”
這個道理弘晳是不明白。
犧牲什麽?要真的處處都是犧牲,爲什麽從古至今那麽多人想要那把龍椅?
弘晳咬牙道:“所以,先帝犧牲阿瑪是爲了江山社稷?您可是他的親兒子……”
“你也是我的親兒子。”理親王不等他說完就接了這麽一句。
弘晳愕然的看着他阿瑪:先帝爲了江山社稷犧牲了您,您如今覺得我的所作所爲危害了江山社稷,所以也就犧牲了兒子。所以,兒子就得‘殁’了嗎?
“阿瑪!”三十多歲的人了,眼淚到底掉了下來,“兒子不明白……這江山如今不是您的……”
“那又如何?”理親王蹭一下站起來,身子晃了晃扶住桌子站穩了,“天下承平,百姓安康,處處繁榮,蒸蒸日上……誰要打破它,誰要阻礙它,那就是千古罪人。”
弘晳愕然的看着他阿瑪,想伸手扶他,卻被無情的拂開了,“阿瑪!您這樣值得嗎?您值得嗎?”
值得嗎?
理親王背過身去,弘晳看不清楚他的神色,良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個聲音帶着堅定和執着,隻回了兩個字:“值得!”
四爺站在門外,沒有再進去,吩咐了蘇培盛兩句,将他留下就轉身回了。
蘇培盛可不敢離的那麽近旁聽,他站在門外幾米遠的地方,等了半晚上,直到裏面要茶了,他才趁機叫人通報。
理親王歎了一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沒動的弘晳,叫人拿了熱帕子擦了一把臉,多餘的話一句都沒問,隻叫蘇培盛進來。
蘇培盛見禮之後,轉達了四爺的話:“……九爺的商船十天後出海……多帶三五十個人都不是問題……”
多帶三五十個人?
理親王一下子就懂了,這是叫弘晳出海去。他的鼻子酸澀,這個安排比圈在莊子上當然好的多。隻有失去過自由的人才明白,能海闊天空是多麽幸福的事。
老四啊老四……
他起身就要謝恩,蘇培盛一把扶住了,然後看向一邊的弘晳,欠身道:“阿哥爺,萬歲爺有話留給您。”
弘晳愕然的擡頭,給自己留話?他磕頭,額頭貼在地面上,靜靜的等着訓斥。
“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蘇培盛用四爺的口吻道,“要真有本事,在外面也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成就來……”說着,就從身上拿出一卷東西來,轉身遞給理親王,這才退了出去。
理親王将手裏的東西打開,一張海域地圖就這麽展開了。上面零星分布的島嶼以及島嶼的面積都有标注。
“這……”弘晳起身瞧着這東西不解的看向他阿瑪,“什麽意思?”
理親王的手撫在這片海域上,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扭臉問弘晳,“……你有這份胸懷嗎?”
弘晳低頭,不敢答。
理親王再次呵斥,“擡起頭來,看着我回頭,你有這份胸懷嗎?易地而處,你有這份膽氣嗎?你有這樣的氣魄嗎?”
戰船的出現,遠洋的貿易,海域的作用誰都看的見。可饒是如此,還敢将這麽一個心懷不臣之心的人放出去,自問一聲:敢嗎?
不敢的!
這樣的人不死晚上都睡不着覺的。
理親王看着弘晳,“現在服了嗎?現在還覺得你沒能從我這裏繼承江山委屈嗎?”
弘晳臉漲的通紅,“兒子……錯了!”
他噗通一聲跪下,“兒子錯了!”
這是今晚上他第一次說自己錯了。
也許是知道錯了吧,也許這種感覺隻是暫時的,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要真知道錯了,改了,或可在外面成事。若是還是知錯而不該,不知道什麽才是最要緊的,那他所成隻怕也有限。他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做了那樣的事,能有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最好的了。
“這算不算是一種發配?”林雨桐一邊拍着孩子睡覺,一邊問靠在邊上翻書的四爺。
四爺挑眉,點了點林雨桐,“好好的話,好好的事,叫你這麽一說,怎麽這麽不對味呢?”
本來就是嘛?以前那些發配犯人的地方到後來還不一樣都是好地方。
如今好些海島其實都是空着的,壓根就沒人去。
可這有些地方,是有戰略價值的。總得有人去吧。
于是四爺大方的把弘晳安排去了。不怕什麽不臣之心,這些海島面積再大,不管從哪方面來講,離不開大後方的補給。那樣的地方要從無到有的折騰,自居自足尚且困難,沒那麽大的精力幹别的。熬上三十年,什麽雄心壯志都磨沒了。
而且,他的爹媽兒子閨女都在京城,他沒那麽心狼,不會怎麽着的。
外面的條件就是那樣,大小老婆能帶走,可孩子理親王絕對是不會叫帶走的。條件太艱苦,孩子受不了的。
弘晳走的事,是老九親自辦的。
将人送走老九就進園子,坐在四爺對面,歎了一聲,“弘晳有話叫我轉給萬歲爺……”
四爺将手裏的奏折放下,淡淡的‘嗯’了一聲。
九爺舔了舔嘴唇,“弘晳交代了一些事……”他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十二’,“……說這個人暫時最好不要動,跟好些勢力牽扯的比較深……”
四爺轉身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了折子遞給老九,“你看看……”
九爺翻開瞧了兩眼,直接就給合上了,原來十三都已經調查清楚了,“那臣弟就告退了……”
最近都是不好的事,他也不敢随意的玩笑。
本來是要跟皇後對賬的,可一出來就聽到孩子的哭聲,他腳步一頓幹脆就不去了。
十二啊十二,也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跟那些牛鬼蛇神牽扯的深又能怎麽的?
“不動他……是想從他身上順藤摸瓜,将這些勢力從根子上拔了?”林雨桐抽空問四爺。
要不然呢?
林雨桐低聲道:“其實我主要是怕他手裏有真圖紙。”
應該是有吧。
四爺輕笑一聲,“放心,除非他自己用……他可不是弘晳,太急功近利了……”
“不是急功近利,是愚蠢!”十二坐在書房裏,擡手就将茶盞給拂下去了。
‘哐當’一聲,把門口的十二福晉吓了一跳。
這是怎麽了?
她推門進去,“爺這是跟誰……”正說着就愣住了,才看見書房裏不是一個人。自己爺對面還坐着個年輕人,有些面生,不像是見過的樣子。
十二皺眉,先是看了那年輕人一眼,有些不自在,這才扭臉對福晉道:“怎麽進來了?”
自家爺又沒差事,有什麽進來不得的?
十二福晉從身後的丫頭手裏接過托盤,“兩頓都沒吃了,這怎麽行呢?天大的事情也沒有吃飯要緊。”
十二爺擺擺手,“等會再吃,沒看見有客人嗎?先出去吧。”
十二福晉饒是好脾氣,面上也帶上了幾分不高興。當着外人的面,這麽說話,這是把自己當什麽人了?
不過看着地上碎了的茶盞,想着他可能遇到不順心的事了,到底壓着脾氣沒多言,隻把托盤放下,什麽都沒說,就轉身往外走。
那青年站起身,欠身垂頭往邊上退了兩步以示恭敬。
十二福晉在這青年身上有多瞧了兩眼,一身湖綠的袍子,不算冷的天在屋裏也沒摘了帽子。不算太高,跟穿着花盆底的自己差不了多少,他微微低着頭,一眼就能看見他的後頸,纖長白皙,弧度優美。她心裏不由的嘀咕,大小夥子脖子長這樣,怎麽瞅着有些别扭。
這一打岔,心裏的那點怒氣也給消失了。
身邊的丫頭機靈,知道主子心裏不痛快,在邊上跟主子逗悶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公子,瞧着比大姑娘還水靈……”
十二福晉噗嗤一笑,罵了一句‘促狹’。
笑完了,心裏卻又咯噔一下,不由的扭臉朝書房的方向瞧去。
那個年輕人……隻怕真是個大姑娘吧。
她心裏存了十二分的苦澀,給他納的妾還少了嗎?可是孩子就成不了這能怪誰?懷上的就小産了,生下的又都夭折了。要說自己生的是這樣,那麽後院的情況哪個不是這樣?這能是自己的錯嗎?
爲了名聲好聽點,爲了這府裏真有個孩子,她這兩年賢惠的還不夠?想要什麽樣的自己給他擡進來,何必這麽偷偷摸摸?
今兒還當着外面女人的面對這麽對自己?
回到屋裏就躺下了,哭了一場,心裏還跟什麽東西堵着似得,就是想不通啊。
書房裏,十二隻叫人把地上收拾了,又把飯菜拿下去,眉頭才舒展開來。心裏的郁氣多少能消散兩分,這才擡眼看眼前的這個女人,“你們不該這個時候來京城,更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我府上。”
女人一身男裝,站起身也遮不住玲珑的身段。她眨巴着眼睛,抿嘴一笑,“……我就是一個跟爺在城外廟裏偶遇的小秀才,因爲相談甚歡才又忍不住拜訪了您。這有什麽不好解釋的。您放心,要是連過來見您一面都做不到,那我們如何能存在到今天。”
十二沒有說話。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們确實有很多獨到的地方。
跳過這個話題,十二直接問,“冒險來我府上,爲的什麽?”
“爲的什麽?”她呵呵一笑,“您也知道聯絡不方便。我想好了,我家裏有了妹妹,到了花信之年……”
十二一個冷眼過去,“别跟我來這一套,我也不吃你這一套……”
還真是鼻子好使的,自己這裏有什麽,他們馬上聞到味了這就撲過來了,倒是打的好算盤。這要是手裏的刀不再好使想要弑主,那這再好的刀都不能要了。
他眯着眼跟着女人對視,“雲娘,适可而止。”
這個雲娘隻笑:“都已經在一條船上了,誰也不能抛下誰。”
皇家的人果然都是不可信的。之前藏頭露尾的,打發了個管事就敢頤指氣使。要不是前不久有許多事用了自己的人,都不知道跟自己合作的一直是這位十二爺。
還真是想不到。
不過這沒關系。看着這些個鞑子鬧起來才好呢,狗咬狗自己才能趁機起勢。
更何況,他身上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必須要弄到手的東西。
這麽想着,心裏更堅定起來,“您的身份,總得叫我們留一手吧。家妹如果在府裏,我也好放心點,至少您有沒有做危害我們利益的事,我能及時知道。這才是合作者該有的誠意。再說了,我那妹子不算是辱沒了十二爺……”
美人計?
這個真不好使。
雲娘還繼續道:“有她居中聯絡,對咱們來說也方便……”
十二心裏冷笑,帶着幾分不耐煩,“行吧!”他直接打斷她的話,“實在覺得有必要,就送來吧。”一個女人而已,還能翻起浪花來。
雲娘滿意的笑了,“……本來該告辭了,但爲了咱們彼此好,我還是晚上再走吧……”夜色是最好的掩飾……
十二叫人,“帶她到廂房歇着去……”
看着雲娘起身跟随從離開了,十二起身去了淨房。這個女人這麽一來,他瞬間覺得這府裏都不怎麽幹淨了。哪裏絕對安全,隻有這淨房暫時安全。他的手從衣領裏拉出個挂在脖子上的玉牌來,在手裏緊緊的握了握。這個東西來之不易,自己的性命因爲它如今還懸在空裏呢。弘晳殁了,他不信老四想不到自己身上。如今沒處置,他還有點拿不住老四的意思。
等來等去,沒等到老四的處置,卻等來了雲娘這個女人。既然纏上來了,爲的什麽不言而喻。
該怎麽辦?藏在哪裏安全呢?
這世上哪裏有安全的地方?十三将這東西倒是藏的嚴實,可是還不是一樣叫自己給弄到手了。說到底,隻要是人經手的東西,就不敢說百分百的絕對安全。
他坐在恭桶上,手裏攥着這個東西,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這個時候,腦子裏想的不是怎麽把這東西造出來,而是想着怎麽才能一點都不洩露出去?
慢慢的,他的表情變的複雜,嘴角還帶着幾分嘲諷的笑。繼而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堅定了起來,緩緩的将玉牌一份兩半,從中間抽出一張折疊好的紙來。将紙展開,戰船在圖紙上都彰顯着一種叫人熱血澎湃的霸氣。手一點一點從圖紙上輕撫而過,到底咬牙将圖紙舉起來放在角落的熏香香爐上,火星點點,圖紙被點着了,火慢慢亮了起來,火光照在他的臉上,不知道是煙熏的還是火燎的,眼圈慢慢紅了,“皇阿瑪……”他呢喃的叫了一聲,千言萬語說不出來,眼淚去卻跟着下來了。
他自嘲的笑,都不知道自己在折騰什麽。想辦法弄到手了,又親手毀了。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啊。
看着最後一點紙屑都化爲灰燼,他的心裏卻蓦然的輕松了。取了荷包裏的護身符,重新放在玉佩裏挂回脖子上,有親手将這些灰燼都倒進馬桶裏,一點痕迹都沒留下這才轉身出去了。
像是了了一件什麽大事似得,端起已經涼了的飯菜就吃。吃完倒在榻上就睡。等夜裏雲娘要走的時候,他都沒起身。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去吧。心裏沒有負擔,原來可以睡的這麽香。
十二福晉在佛堂裏,捧着經書半天都沒翻一頁。
子時了,才有人來報,說是客人走了。走的是後角門。
“那爺呢?”十二福晉問道。
“爺在書房歇了。沒去别的院子。”丫頭的聲音帶着笑意,今兒是十五了,按道理該到正院歇着的。沒來也沒去别人那裏,好歹算是給了福晉臉面。
十二福晉嘲諷的笑笑,搭着丫頭的手起身,“那咱們也歇吧。明兒回富察家去轉轉……”
自家爺就是這樣,不提醒一下自己是誰家的閨女,他就不記得自己這福晉到底是誰。
十二府裏的事,七爺盯着呢。每天都會彙報,但四爺的興趣卻并不大,這些事情全都給林雨桐料理。
他最近在點燈熬有的在修改圖紙呢。以現在的工藝水平,什麽樣的零部件是能制造的,什麽樣的不能,四爺以前隻有籠統的概念,如今見了,了解的更清楚了。再加上上一批戰船已經投入使用,其中暴露的問題或者短闆都出來了,圖紙又遭過洩露,那麽除了徹查和繼續完善能在當前實行保密制度以外,就是繼續改良了。
林雨桐現在天天得給四爺針灸,那一雙眼睛如今都有點近視了。
這段時間京城的氣氛一直都不怎麽好,很有幾分戰戰兢兢的。禦史台要是哪天不上折子參宗室點事,都像是缺了點什麽似得。
總之有點壓抑。
弘晳沒了,小輩們吓壞了。老鳥們都是心狠手辣的,親兒子也下殺手。這個認知徹底把這些吓的沒脾氣了。
叫林雨桐說,這些小的,就沒見過真正的奪嫡傾軋。隻有像是弘晳弘晖那麽大的,從他們記事起,那就是常态。所以耳融目染的都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經曆過這些的,要麽像是弘晳這樣的,有野心有手段想幹就幹,要麽像是曾經的弘晖一樣,跟着他阿瑪,跟着先帝錘煉出來了。再往後這些出生晚的,年歲小的,那時候壓根就不記事,就算是記一點事的,可那不到懂事的年紀都看不透裏面的事。等懂事了,結果四爺登基了。然後四爺對小一輩還是寬和的。這一寬和一個個的就開始飄了。如今好了,知道怕了。
知道怕了才好呢。
人都得有點敬畏之心。
林雨桐将這些情報都整理好,對七爺道:“也不用繃的這麽緊,該歇着的時候還是要歇的。這麽連軸轉肯定受不住。”
七爺謝過主子娘娘的好意,“……真要是從眼皮子底下給溜了……臣到了那頭都沒法見列祖列宗了……”
林雨桐又客套了兩句,又說七爺辛苦,等把人送走了,又叫董小宛記下,明兒要給七爺府裏送賞,把恩寵得給足了。
董小宛一一記下,又小聲問林雨桐,“今年去塞外嗎?”
“誰叫你打聽什麽了?”林雨桐擡眼問道。
董小宛就笑:“原本是禮部想上折子的,這不是去年被萬歲爺給罵的狗血淋頭嗎?幾年學乖了,不上折子了,先來打聽。是通過内務府來問的,求到小女門上了,順嘴就幫着問一聲。”
今年得去吧。
守孝三年沒去,接着自己生孩子又一年沒去。再不去真說不過去了。
她這麽跟董小宛說,“……叫他們上折子吧。今年是必去的。”隻是自己肯定是去不了的。
晚上跟四爺說這事,四爺也點頭,“是該去了。”說完又看炕上躺着的四隻,“都去吧。孩子帶上,周歲在木蘭圍場過。”
孩子太小,路上颠簸受的了嗎?
等坐到車上林雨桐滿意了,這就是一架超級舒服的房車。馬車減震效果不錯,輪子雖然還沒有橡膠的,但路卻好了。水泥的路面被人打掃的連個石子都沒有,相對來說已經很平穩了。
四爺坐在馬車上跟林雨桐感歎,“這麽一點路,整整修了三年。”
難怪呢?
林雨桐低頭往下看,“就這水泥隻怕也不怎麽過關吧?”
肯定的!
“沒有大噸位的車,這樣的水泥就能修路了。至于說修橋修水利,現在這樣的還不行。”四爺也跟着林雨桐往下看,研究水泥地面。
這樣的地面鋪着那樣的車輪子,林雨桐失笑,“怎麽覺得這麽怪呢?”感覺到了仿古的景區裏似得,弄兩輛馬拉車坐上去感受感受,就是那種感覺。
“橡膠樹還在亞馬遜呢……”四爺搖搖頭,“杜仲樹這些倒也能提取橡膠,但那在現代化工體系完善之後工藝都不是誰都掌握的,現在?”感覺跟登上月球的難度差不多。
跟四爺和林雨桐似得,差不多的人都在盯着地面瞧。一個個的低着頭趕路,瞧稀罕呢。
弘晝把腳上的鞋襪都脫了踩在上面,平平整整的,這路面可比青石闆的路面舒服多了。他眨巴着眼睛,也不要鞋了,撒丫子跑着追四爺和林雨桐的馬車。
還是林雨桐瞅見他了,叫人慢了一點他才趕上來。
“皇阿瑪……”弘晝跳上馬車竄進來,“這水泥也是要保密的東西?”
四爺哼笑一聲,“想幹什麽?”
“這東西兒子覺得握在一家手裏沒什麽意思。”弘晝湊過來,“要是您放心,這差事您給兒子來辦就行。别的不說,以後每年不能給國庫交一百萬兩白銀,兒子就随便您處置。”
四爺踢他下去,“回去再說,現在趕緊滾下去。”
弘晝嘿嘿笑,覺得這事有門。跳下去就碰見騎馬過來的九叔,叔侄倆一對視,就了然了。都盯上同一塊肥肉了。
九爺一見弘晝那表情就知道自己沒戲了。肉疼的什麽似得,但還是挑起大拇指,這小子是有眼光,也會經營。
那邊弘曆跟十二騎馬并排而行,都看見這邊的情景了。
十二就說弘曆,“愛銀子掙銀子也不是什麽丢臉的事,向五阿哥學學也沒什麽不好。這面的利潤大了去了,回頭找五阿哥參一股去,親兄弟沒什麽不好意思開口的。”
弘曆沒言語。他如今跟弘晝的關系可有點微妙了。雖然弘晝看起來還跟以前似得,笑眯眯的,沒個正形。可兩人心裏都明白,到底是不一樣了。以前遇到這種事,弘晝會主動把好處送到自己跟前,還得自己拿大頭,他撿小頭。現在呢?他哪裏還會顧忌自己的想法。
再說皇阿瑪對弘晝也确實是不一樣,本來禮部定下來的日子再五天之前,臨出發了,弘晝福晉快生産了,皇阿瑪就不走了。愣了等着弘晝的嫡長子出生,看了孩子,又過了孩子的洗三,這才出發的。
臨出發了,還給孩子賜名叫永瑛。
皇額娘還想叫弘晝留下照顧老婆孩子,最後不知道弘晝說了什麽才不了了之。不過皇額娘到底給了兩個嬷嬷兩個醫女,這才放心的帶着弘晝出門。
以前沒在這事上比過,這一比吧,心裏就有點難受。
如今比起幾個兄弟來,自己哪裏還有什麽優勢。人家個個都有孩子了,自己這邊一個閨女也沒有,突然有了一種到了人前有點自卑的感覺。
木蘭圍場本來就不遠,路又好走,這一路走的真不算艱難。
林雨桐之前還害怕孩子不舒坦,結果呢,一路上興奮的不得了。馬車上晃悠着,外面車馬喧騰着,白天在路上從來不睡覺,趴在車上的窗戶口往外看。
中途休息的時候四爺下了馬車站在邊上活動活動腿腳,扭臉就看見小閨女小小的腦袋急着往出探。他扭臉過去,“弘晶?”
這一叫,小丫頭頭就擡起來了,腳踩在床上不停的撲騰,嘴上喊着:“……啊……馬……”
奶娘跟她說外面的是馬兒。她急着要看馬,啊啊啊的叫,四爺就笑,以爲是叫阿瑪,高興的什麽似得,“咱們家小公主會喊阿瑪了?”
奶嬷嬷吓的頭埋到胸口,哪裏敢回答。
林雨桐在裏面将她兜着,瞧四爺那樣不好打擊他,隻笑着點頭,“是!這丫頭開口最早,會叫阿瑪了。”
十一個月的孩子了,開口不算太早也不算是晚的。
這四個孩子腿底下都利索的很,弘晗和弘暢沒有學步車都能走幾步了,但都還沒見開口叫人。弘晶是第一個。不管是叫的阿瑪,還是馬,總算是說話了。
一路上刻意的引導着,等到了圍場,不光弘晶會喊阿瑪了,就是三個小子也MAMA的叫幾聲了。
到了圍場對這四個孩子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學走路再不怕摔跤了。草地上不能用學步車這沒關系啊,到了一定程度學不車是不能用了。孩子大多數是膽怯的不敢往前走,怕摔着。如今找一塊平坦的地方,厚厚的枯草軟綿綿的,稍微叫人收拾一下,就可以把孩子放過去了。
孩子學走路嘛,剛開始就是這樣的,一走一個屁股蹲,可愛的很。一出來就吸引了一群人來看。尤其是跟來的沒事幹的福晉們,圍在一起嘻嘻哈哈的。
五福晉還說林雨桐,“你也舍得,萬一摔着了怎麽辦?”
這哪裏就摔着呢。
她不由的想起常勝。常勝那時候是怎麽學會走路的。反正沒人管,忙的哪裏就顧得上了?還不是放着孩子在給養割出來的草料上,自己學會的。反正等林雨桐注意到的時候,孩子都會走了。那時候大多數孩子都不都是那樣。往地方一放,滿地爬去吧。哪有功夫管?誰還專門看孩子。慢慢的不也就學會走了。哪裏像是這他們,生下來就比别人都尊貴。一個人幾十個人伺候着,要不然不能顯示身份。就這還擔心,有什麽可擔心的。
想起了常勝,心裏越發覺得心酸。看着這四隻,都不由的不平起來。
“等大點了,能不能也叫早早的去宗學裏上學去。”晚上林雨桐跟四爺商量這個事。
上學?
四爺看了睡的跟豬崽似得孩子,想這個太早了。
等到時候再說吧。就這長相,這年齡,放在宗學裏,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麽身份。這不是辦法。
“趕緊睡吧。”他敷衍林雨桐,“這些不用你操心,我心裏有數。”
林雨桐斜了他一眼,倒是沒追問,隻看他起身又要出去,就急忙問,“怎麽了?有事啊?這麽晚了都!”
這個操心勁喲!
“明兒你就知道了。”四爺留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
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等第二天看到整裝等待檢閱的隊伍,她才知道,這狩獵多了一項内容,那就是沙場閱兵。
四爺拉着林雨桐往前走,他手裏拿着弓箭,又遞給林雨桐一把木倉。
應該屬于自主生産的那一種。
四爺朝林雨桐擡擡下巴,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木倉這東西放在手裏還真有些重量,熟練的給木倉上膛,舉起手臂,瞄準靶子,猛地,覺得眼前又一道亮光閃過,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朝對面的山坡看了過去,一個閃光點若隐若現,那是什麽?
不容她多想,胳膊猛的轉了一個方向,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木倉響,帶着火星子的一道光迅速的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