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媳婦在後殿……”林雨桐打發弘晝, “去見見你媳婦。”該說的話都說了, 剩下的弘晝也幫不上忙了,幹脆直接給打發了。
至于見了吳紮庫氏之後,怎麽防着她嘴不嚴洩露消息, 那是弘晝的事。這小子在哄女人這一方面很有幾分能耐。
弘晝想起皇額娘說過媳婦有孕的事,蹭一下就站起來,鞋也不穿就跑,跑了門口了才想起來,返回來将鞋撿起來抱着就跑。
等人走了, 林雨桐看着這圖紙才問:“現在怎麽辦?”
四爺看着圖紙, 直接喊蘇培盛, “叫你們十三爺來一趟。”
十三爺歇息在園子裏, 剛躺下就被叫醒了。穿了袍子便鞋就走。這半夜被叫起對他來說業務很熟練, 常有的事了。
今兒又是爲了什麽?
心裏隻是慣性的閃過這麽一絲想法,但随即連這個腦子也不費了。大清國這麽大,誰知道哪裏又出事了。反正天天都是處理麻煩處理麻煩的, 麻煩着麻煩着就習慣了。
到了禦書房,見林雨桐還在還微微驚訝了一下,然後見了禮趕緊問,“是不是京城裏出事了?”要真是宗室出事了, 皇後在這裏也說的過去。
林雨桐笑了笑,打發了裏面伺候的, 連蘇培盛也一并打發到門外守着, 自己去沏茶倒水。
四爺這才從圖紙上擡起頭, 招手叫十三過來,“看看這是什麽?”
十三不見外,看了一眼就笑,“又在改良了?”不過這圖是不是畫的也太粗糙了一點。這東西可跟别的東西不一樣,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誰畫的?這圖給誰也做不出來東西?”
四爺點點頭,“這是咱們萬幸的地方。”他直言道,“從漕幫得來的。”
漕幫?
十三爺面色一變,馬上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機密洩露了!
他馬上就要跪下去,“萬歲爺,臣弟失職……”
四爺一把将人托住,有心算無心,在保密制度不完善的情況下,這種事情幾乎是很難絕對的杜絕。别說是十三親自處理會出這樣的纰漏,就換成他和林雨桐兩人,也不敢說這樣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有,“罰俸半年,你們君臣知道即可。不要對外宣揚。”
就是有錯,就算懲罰也不能對外公布。事涉機密,十三爺馬上明白了。當然了,好歹有個失察的罪過,這麽簡單的一處罰,事情就過去了。隻看着眼下的事情該怎麽辦了。萬歲爺毫無理由的信任叫他覺得心裏暖和,此刻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想盡快知道這背後的人是誰。
将圖紙拿在手裏看了又看,先是看紙張,又是看磨,普通的紙普通的墨,沒有任何一點叫人能看出破綻的地方。
再細看圖紙,其實圖紙上的東西并不是很準确的。很多要緊的地方沒有标注不說,這圖畫的也不怎麽樣。十三爺将圖紙放下,“這東西至少能說明幾點。第一,我那邊确實出現了漏洞,叫人鑽了空子。第二,有人早已經盯上了這些要緊的東西,不是一撥人,應該是好幾撥人。第三,這圖紙不全,不知道是真的不全,還是有人已經拿到了完整的圖紙卻故意用不完整的圖紙做交易,買個好價。”
林雨桐将茶遞過去,心裏卻認可十三的話。十三的意思是,漕幫應該沒本事把手伸那麽長,頂多就是花錢跟人做了一筆交易。而賣方才是最最緊要的,他是在暗示,這賣方也就是偷盜圖紙的人,出在京城。
這麽想着,心裏就猛的閃過一絲念頭,“……其他幾撥進京的人,抓起來了?”
四爺就看林雨桐,“怎麽了?”弘晝這邊都被抓了,其他幾方不抓起來,說不過去。既然對方是試探,總不好治抓了弘晝這邊,這就成做戲了,“人已經抓了,都在大牢裏押着呢。”東西南北四個牢房,誰也碰不見誰。
林雨桐急道:“可搜查了?細細的搜一遍,尤其是幾個人身上……”
四爺馬上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了,這是怕弘晝成了被人算計的一環,這圖紙根本就不是弘晝想辦法偷出來的,可是人家刻意讓弘晝偷的。
他看了十三一眼,十三馬上起身,“我親自去辦。”
看着十三離開,四爺才問林雨桐,“怎麽想的?”
林雨桐點了點那圖紙,“拿着這玩意能造出什麽來?什麽也造不出來。那麽現在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偷盜成功了,而且把完整的圖紙都偷出去了。一種是沒偷盜成功,他偷出去的本身就不是完成的。”
“這兩種不同的情況就有兩種不同的處理結果。如果成功了,這人手裏确實有完整的圖紙,那麽這麽寶貝的東西,他會往出賣嗎?要真不動心,他不會幹這麽冒險的事。所以,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這個人或者說這夥子人野心極大。”
“那麽是不是說這種情況下,就一定不會往出賣了呢?”林雨桐自問自答,“并不絕對!咱們知道要造一艘戰艦所耗費的銀錢大概是多少,這麽龐大的一筆錢,對方有嗎?如果沒有或者不夠,東西造不出來,那麽是不是可以說這玩意其實就是一張廢紙。那麽龐大數目的資金缺口,他這輩子隻怕也湊不出來。如果真如此了,該怎麽辦呢?會不會嘗試着用這圖紙換錢呢?可是換錢,叫别人也擁有它。顯然這不符合他的利益。于是,一張不怎麽準确的圖紙就炮制出來了。可是這東西能賣給誰呢?誰能既有錢,又需要船尤其是戰船呢?”
漕幫!
四爺點點頭,她設想的這種情況是存在的,而且存在的可能性極大。
林雨桐一笑,“當然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對方有點無賴。明明自己手裏就沒有完整的圖紙,可偏偏想騙一筆錢來。要是這樣,那漕幫就真是被坑了。”說着,她冷笑一聲,“但不管是哪種情況,漕幫應該意識到被坑了。要不然弘晝才剛去半年身上還帶着嫌疑的小子,怎麽可能偷盜出這玩意來?别說什麽軍師不軍師,這種交易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位軍師就是再寵愛女兒,這點底線還是要有的,要不然坐不穩如今的位子。可是這圖紙偏偏被弘晝帶回來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漕幫不光是在試探弘晝,隻怕也是想通過弘晝和跟弘晝一樣被懷疑的幾個人的手向朝廷傳達一個消息,用來報複被騙的事。”
圖紙丢的悄無聲息,要不是從漕幫這邊知道了消息,自己這邊一點消息都沒有。
四爺一定完全明白林雨桐的意思了,“你懷疑,偷盜圖紙、探知弘晝的去向、還有破解密信的人其實是一撥人。”
林雨桐點點頭,“這三件事裏有個共同點,就是牽扯到的人幾乎是一樣的,一個漕幫,一個是弘晝。那麽這裏面的神秘人若不是一個,實在說不通。”
化繁爲簡。
将事情捋順就是這麽簡單的事。
四爺的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一個圖紙好壞,漕幫應該看的出來。可漕幫還是買了,這是不是說明當時兩方交易的時候,這賣圖紙的還有别的附帶的東西取信了漕幫……”
要不然除非傻子才會買了這麽一個圖紙出去。從現在他們這種極類似于報複的手段看,他們出了相當高的價錢,但對方應該還是毀約了。
林雨桐将桌上的茶杯茶壺擺成三角形的。四爺的杯子代表漕幫,十三爺的杯子代表弘晝茶壺代表神秘人,“……神秘人聯絡了漕幫,提出交易的事,漕幫見了圖紙,必然是不會買的。但我要是神秘人,如果我存心想撈一筆的情況下,我會怎麽做呢?”她将代表神秘人的茶壺拿起來抱在懷裏,好像她真的就是那個神秘人一般,“我急着用錢,我非常着急,我非常想要打造出這樣的神兵利器……那麽我得促成這樁交易。漕幫的錢必須得拿到手,但我手裏的東西我怎麽甘心雙手奉上?我有神兵利器在手,将來我就有可能富有天下,這怎麽能拿金錢衡量呢?多少錢我都不能真的賣了。那怎麽辦呢?于是我炮制出一份假的,隻有細節沒有的東西來。漕幫不買,覺得我戲弄他們這沒關系。我有我的說辭,這麽要緊的東西,更細節的圖紙第一次見面我怎麽會給他們來?玩意誰有過目不忘之能,或者心懷歹意直接搶了,那我找誰說理去?這個道理放在哪裏都說的通。隻要不走,隻要心裏覺得有譜,這個生意就能談下去。我會告訴他們,圖紙隻給一半,他們也可以隻給一半銀子。等我收到銀子之後,會帶着另一部分更細節的圖紙更他們交易,大家一手錢一手貨,幹淨利落。這提議看似合情合理,但漕幫會答應啊?他們不傻!當然不會答應。爲什麽?因爲他們花了一半的價錢買下的卻是個什麽也不是的廢紙。沒有細節的圖紙就是一張廢紙。所以他們不答應。僞造一張更真實的?行不通!他們不會信我會把這麽要緊的東西拿去換錢的。可信度還沒有這粗糙的更叫人信任。可是怎麽辦呢?這個交易必須做。如今已經亮出這東西了,對方要是不做再起了歹心從我這裏硬搶該怎麽辦?于是,我透漏了一下消息給他們,那就是五阿哥在漕幫的事。光是這個消息,他們出了錢都不會覺得虧大了。而且這個消息一出,對方對我肯定有點懼怕。知道我在京城的身份可能不低,會更加忌憚輕易不敢動歪念頭,這個目的我就達到了……”說着,她的語氣一頓,“是這樣沒錯的,可爲什麽還總覺得少點什麽呢?”
她的手輕輕的點在抱在懷裏的茶壺上,好半天才搖搖頭道,“不對!一個五阿哥的消息換不來那麽大的一筆錢的。畢竟他無法确切指出哪個才是五阿哥。那麽還有什麽東西能取信漕幫,叫漕幫甘願掏銀子呢?手裏的信息渠道?不會!這東西就是死也不會放手的。那是什麽?”
會不會紡織機的圖紙?要真是這玩意,那這錢漕幫肯定覺得掏了也不會吃虧。
林雨桐猛地睜開眼睛,看四爺,“弘晝不能再回去了。對方就算不是八成确認他的身份,估計也差不多了。弘晝之前說的那些時間線,應該全是錯的。他說他先得到圖紙,然後才聽到消息說漕幫知道了五阿哥混進去的事,這是不對的!這兩件事的時間線應該是一樣的。對方早就懷疑他了。拿圖紙試探他,見他真的偷了,這才刻意将他們已經知道五阿哥混進去的事透漏給弘晝……也許另外幾撥人也有人跟弘晝一樣拿了圖紙,他們的目的或許是爲錢或許是爲别的,這就叫漕幫無法确認到底哪個才是五阿哥。于是才有了這次的事……”說着,她看向一直看着自己不言語的四爺,“你說,這神秘人有沒有可能是這些兄弟中的某人。”
四爺垂下眼睑,點點頭,“應該是了。”
林雨桐默然。從頭到尾的把事情捋了一遍,總覺得又違和的地方。這個違和的地方十分不合理,可要是自己猜測的準确,整件事就合理了。
在外面的蘇培盛和又回來的弘晝聽的着急:到底是哪裏不合理了。
林雨桐一歎,哪裏不合理呢?就是漕幫認不出弘晝這一點不合理。告訴五阿哥的消息,按理說提供一張弘晝的畫像應該是很容易的事。隻要畫像一出,弘晝朝哪裏藏呢?他不光沒給對方提供弘晝的畫像,很可能還阻止了漕幫通過其他途徑得到畫像。
爲什麽會這樣?這樣的事該怎麽解釋?
如果真是四爺的兄弟中的人,這就很好解釋了。他這是心裏還有一絲情分在,不想叫親侄兒把小命搭進去了。
而漕幫這麽快的就展開報複,将圖紙的事透給朝廷,估計也是三番五次的被用各種手段阻攔弄到弘晝畫像的事弄出了火氣,更可能是覺得五阿哥這事有可能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這賣圖紙的人給騙了。
從一點破綻上,就能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到最小。
别提那些皇侄們,那些小子對親阿瑪都桀骜的很,還能對弘晝手下留情,那是做夢呢。到了那個份上還留一份情分在的,隻有四爺這些兄弟們了。
要是從這個方向反着查,就很容易。
屋裏沒有動靜,弘晝着急,他聽明白三件事,第一他被耍了,這次的任務徹底失敗。第二有某位皇叔居心不良,但卻對自己存了一絲善念。第三自己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自己也認了。他急忙進去,“那餘糧怎麽辦?餘糧還在漕幫呢。”
四爺瞪眼,“帶着你媳婦回去早早歇着去。餘糧那朕會看着辦,這不該你操心……”
好吧!昨天那場戲鬧不好白演了。
“那……王朵兒那些人……”弘晝又趕緊問了一聲。
“睡你的去吧。”林雨桐不等四爺變臉就打發弘晝,“趕緊走吧。最近就在園子裏待着,哪裏也别去。”
等把弘晝推出去,林雨桐才笑,“要不是這小子提醒,還真忘了。餘糧!這小子應該能用了。”
四爺的眼神跟林雨桐的眼神一碰,他嘴角馬上就揚起,感覺這樣的桐桐整個人都在發光似得。睿智、自信、飛揚,好長時間沒有看到這樣的她了。他眉頭輕輕挑起,“那這事……你來……”
我來就我來!
十三爺回來複命的時候,手裏拿着兩張圖紙,跟弘晝拿回來的是一樣的。這就證明林雨桐的推測是正确的可能性很大。
四爺留十三說話,林雨桐就退下了。會回來見四個孩子睡的踏實,林雨桐就叫了張起麟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張起麟領命出去了。等林雨桐醒來,梳洗完用了飯,他才帶了一個彎腰低頭的太監進來,“娘娘,您看這小子的身形行嗎?”
林雨桐擡眼打量,皺眉道:“站直了,擡頭挺胸!”
這一站直,林雨桐轉着看了兩圈,覺得不管是身形還是背影,還真跟弘晝挺像的。可能張起麟交代過,這小太監倒是沒有多少緊張之色。
林雨桐暗暗點頭,問張起麟,“可靠嗎?必須要百分百可靠。”
張起麟點頭,“老奴拿腦袋擔保他可靠。他其實是奴才同村的表侄子……那些年鬧旱災,都逃荒出來了,想着在天子腳下找一碗飯吃,可這也不是容易的事。這小子也是個狠心的,自己把自己給淨了……那時候還在王府,老奴回禀了主子爺,才把這小子接到王府,給找了差事……”
這個情況林雨桐知道,宮裏很多太監很多都是過不下去幼年被父母賣的,但同樣的也有很多是自賣自身的。好些都是年紀不小了還走這一條道的。京城裏有專門給人淨身的鋪子,做的就是這個生意。自己花錢給自己淨身,然後才自己去宮裏或是王府謀個差事。有買有賣,短期内很難杜絕的事。如今宗室龐大,到了下一代可能人數更多。像是如今的皇侄們,自小都是在太監的服侍下長大,習慣了這麽一個群體,覺得他們用着放心。可将來他們要是沒有了爵位或是爵位低,内務府是不會配給給那麽多的太監的。怎麽辦?買什麽人不是買,隻要這些人願意賣,就有人買。四爺下令禁止過,但還是屢禁不止。說到底是治标不治本。不過随着良種的推廣,民政司的保障更到位一些,這一類人會慢慢減少的。等不需要精神就有飯吃的時候,沒人會走這條路了就。當然了,那些非得削一塊肉謀取富貴前程的另算。
心裏這麽想着,手卻不停,不大功夫,一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已經有八|九分跟弘晝相似了。
連趕過來被當做參照物的弘晝都吓着了,“這……這……這也太像了……”皇額娘還有這手藝?
“可能本來就長的跟你有些像吧。”林雨桐忽悠他,“行了,别廢話了。該交代的就交代。過了今晚,這世上就再沒有周宏周五爺了……”
弘晝癟着嘴,帶着雄心壯志經營起來的周五爺就夭折了?
“周小五——周小五——”王朵兒瘋了一樣扒在監牢的栅欄隔牆上,手從縫隙裏伸過去,朝渾身是血的‘周宏’伸。
“你醒醒!你醒醒!”王朵兒瘋了一樣呼喊,“他們把你怎麽了?你說話啊!你動一動啊!”
‘周宏’隻翻着白眼朝王朵兒瞥了一眼,發出嗬嗬的聲響。顯然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師兄,周小五怎麽了?”王朵兒朝對面牢房的黑青年看了一眼,急忙問道。
黑青年皺眉看‘周宏’,心裏跳的厲害。都成這樣了,怎麽也不可能是五阿哥吧。昨兒一見他的父母,他就覺察出來了,他絕對不是什麽五阿哥。一看他那爹娘就知道他的出身了,可師傅偏偏叫試試,這不,試壞了吧?真要是死在這裏,他自己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小師弟!”他急忙跟着喊,“小師弟,能聽見我說話嗎?”
還不等那邊說話,牢房門又被打開了,黑青年也被帶了出去。顯然,這是要上刑的吧。
王朵兒都快崩潰了,“不要!不要!”
牢頭呵斥道:“喊什麽?喊什麽?都消停點!一個個的來,誰也跑不了。”
跟王朵兒關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婆子,是當初林雨桐在對門的院子裏看見的納鞋底的老婦人,她過去伸手捂住王朵兒的嘴,壓低了聲音,“别喊了,再喊咱們都完了。”
王朵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怎麽就完了?他們是草菅人命!我們不是反賊……我有保人,我能證明我不是反賊,他們都不是反賊……”
牢頭冷笑一聲,“那咱們管不着,反正有人說你們是反賊,咱們也都是照章辦事。跟我們說不着。”
說着,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了似乎才想起什麽,看了一眼躺着一動不動的‘周宏’,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嘟囔了一聲,“不會真死了吧?”他拿了鑰匙開門,過去探了探鼻息,然後面色大變,急急忙忙就起身往出跑,押着黑青年的衙差被唬了一跳,放了人就追了出去。
黑青年看着‘周宏’那邊開着的牢門,急切的跑了進去,撲到跟前一瞧,可不正是周小五,嘴角挂着血,身上都是鞭痕棍痕,顯然動了大刑了。他急切的搖晃,“小五……師弟……”
怎麽晃悠都沒用,手搭在鼻子下探了探,果然已經沒有氣息了。
王朵兒一看這樣子臉都白了,“摸摸脈搏啊!摸摸看……”喊完就朝外喊,“來人啊!找大夫啊!要死人了……”
黑青年的手剛要往‘周宏’手腕上搭,牢頭拉着一個挎着箱子的老者進來,“……你是仵作你不看誰看……要是還有氣就不管了……要是沒氣了咱麽也管不着……”
老者瞪眼,“你就是屠夫!”
牢頭嘿嘿笑,可一看見黑青年在這邊牢房,一腳就踹過去,轉臉又罵下屬,“吃幹飯的!跑了算誰的?”
黑青年一臉不甘願的被拉走了,臉卻扭着朝這邊看,耳邊嗡嗡的,聲音都聽不真切,那老者好像說:“……不成了……沒氣了……搬吧……你們就是作孽……”之類的話。等醒悟過來滿耳朵都是朵兒絕望的哭聲,眼睛看到的就是鮮活的周小五跟個破麻袋似得被人拖着就出去了。
這一刻,他無端的有些恨師傅了。這麽試探有意思嗎?好好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他想起昨天那對找兒子的夫妻。父親沉默寡言,當着自己這個外人在,想教訓兒子又怕折了兒子的面子,所有的情緒放在那一根根編織成筐子的藤條上了。那個筐子他看了,手筆自己緊多了。編出來的筐子其實是有點下松上緊的。母親跟莊戶人家大多數女人一樣,哭鬧撒潑全都是惦念兒子惦念的,怕孩子在外面吃苦,怕他在外面學壞了。跟大多數母親是一樣的。他實在看不出這樣的這裏面有什麽問題。昨兒還好好的,今兒兒子就喪命了。出去了,這怎麽跟人家父母交代了,怎麽有臉?
弘晝聽了小太監回來的叙述,心裏還讪讪的,多少有些傷感,“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就忘了……要真是念着情分……以後對餘糧那小子多照看兩分……将來……總會還了今日的情分的……”
小太監不敢應答,把還說的都說了之後就退下去了。
弘晝一個坐在書房,愣了半天,卻有幾分失笑,忙來忙去的,就引出一個圖紙失竊案來,最多就是把餘糧送出去了。以前是想着叫餘糧給自己做掩護,誰能想到,是自己給餘糧做了一次掩護。
正愣神呢,傳話說萬歲爺有請。
弘晝急忙起身過去,“可是有差事給兒子?”
“你的差事沒完。”四爺叫弘晝坐下,“雖然這次在漕幫沒完全辦成事,但也不是無功而返。至少你進去了,還接觸到了上層,将漕幫的運作流程及其他們幾個領袖似得人物性格都摸的差不多了。辦事不一定要親力親爲,遙控指揮也是一樣。餘糧那邊還是你單線保持聯絡。吃一塹長一智,怎麽規避風險,應該學會了吧。”
摔了這麽大一跤還學不乖,那就真觸不可及了。
弘晝的心裏反而是松了一口氣,“兒子知道怎麽辦。再失手……兒子什麽爵位都不要了……”不配!
四爺這才打發他,“去吧!對外怎麽說,心裏有數吧?”
媳婦快生了,皇阿瑪皇額娘不忍心就把自己從皇陵叫回來了呗。
他嘿嘿一笑,“知道。這還不會應付了?”說着就欲言又止,“十三叔那邊查的怎麽樣的?是哪個叔叔?還是伯伯?”
四爺一個冷眼過去,弘晝蹭一下就竄出去了。
不該問的不問!弘晝扇了自己的嘴一下,“叫你多嘴多舌。”
十三爺腳步匆匆,看着從禦書房竄出來朝另一邊跑去的弘晝嘴角不由的翹了翹,這小子估計是有犯事了。
不過小命也确實大,這回真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難說的很。
這麽想着,心裏就有些複雜。
進了禦書房,也沒跟四爺扯閑話,“……牢房那邊都傳來消息,說今兒有人開始活動了……有裕親王府……不是,是郡王府的幕僚,有簡親王府的西席先生,有烏拉那拉家的賬房先生,還有鈕钴祿家一個小妾的舅舅,牛鬼蛇神都竄出來了,就是旁交側擊的将把人給撈出去。”
這應該都是漕幫的人脈。這些人不一定就是漕幫的人或者跟漕幫有極爲深厚的交情,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錢字。有錢就能鋪出一張關系網來。
這沒什麽稀奇的。
四爺轉着手裏的杯子,“都放了!”這些人沒什麽值得深查的,放了他們才有用處。
十三爺點頭,這個安排并不意外,借着往下說,“那些人其實是兩撥人,一撥人确實是漕幫的,那一撥卻不清楚來曆。關在一起觀察了,他們彼此都不認識。漕幫的人口音很雜,南方口音的比較多。但另一撥人聽着大部分都是京城的口音……”
四爺心裏明白,這是說在弘晝那個胡同裏的另外幾家裏的那些人,“……也放了……”
也放了?
十三爺了然,這是想順藤摸瓜。看看這些人出去以後去哪裏找他們的主子。
四爺看向十三,“你我兄弟,有什麽話不好說?”
十三謹慎的道:“四哥,這要是牽扯到不願意牽扯的人呢。”
四爺抿着嘴好半天才問:“你想說誰?”
十三低着頭,“臣弟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
四爺擡手捂住眼睛,“弘晳攪和進去了?”
十三抿着嘴沒有說話,再說話聲音就帶着兩分哽咽,“二哥本來就尴尬,又出了這事,叫二哥情何以堪?”
“查吧!”四爺的聲音很輕,帶着幾分疲憊,“先徹查吧。等查清楚了再說……”
等十三走了,四爺做什麽的心情都沒有了。孩子們去午睡了,林雨桐套在軟枕上給幾個孩子做鞋,正學走路的孩子,腳上的鞋子得舒服,太軟了太硬了都不行。她手裏拿着小鞋底納的飛快,四爺進來衣服也不換,直接過來,枕在她腿上就躺下了。
怕針碰到他,林雨桐将針線放下,“這是怎麽了?”擡手摸他的額頭,“不燙啊?”又要摸脈,四爺這才抓住她的手,“沒不舒服,就是心裏不自在。”他從林雨桐手裏把小鞋底拿在手裏把玩,眼裏有些落寞,“總覺得重來一次就能彌補遺憾,其實也不盡然。有些東西能改變,有些東西卻改變不了。”
人心不足,永遠沒有盡頭。
再來一次,給了理親王府更多的優容,可是弘晳還是朝老路上走,一去不回頭。
林雨桐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但看這樣子怕是那事有眉目了,她沒往下問,橫豎都是那麽幾個人,“什麽都能變,就是本性難改的很。”就像是弘曆,沒試着教導他嗎?說了,可是還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有什麽用呢?這個都這樣,更何況其他人。
“所以說啊,人就是重來千遍萬遍,隻怕也做不到盡善盡美。”四爺拿着孩子的鞋底子在他自己的手心裏比劃,“不過這麽也好,好像有什麽東西終于想開了,也放下了。沒執念了!”
這是好還是不好?
“至少故人還是那些故人,故人心沒變。”半開玩笑似得,林雨桐說了這麽一句。倒是把四爺逗笑了,“不倫不類的。”說的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兩人靠一塊,四爺到底低聲跟林雨桐将事情說了,“這事叫十三在十二身上查呢,可十三今兒過來……應該是弘晳摻和的裏面了。”
這兩人怎麽攪和在一起了?
林雨桐都替理親王難受。說實話,這段時間她也觀察了,凡是大政方針上的事,四爺都會請理親王來,兩人有商有量,林雨桐旁聽了幾次,不得不承認四爺當年的評價是對的,理親王确實稱得上是典範了。
這樣一個人,其實是蹉跎了半輩子的。能遇見這個四爺,可以說是幸事,偏偏的,兒子出了這樣的事。
難怪四爺這樣,大概是有些替理親王難受吧。
正不知道怎麽安慰,蘇培盛急匆匆的進來,“萬歲爺,理親王府報喪,弘晳阿哥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