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以周宏周五爺的名義置辦的宅子, 實在是不打眼的很。可位置卻也未必就真偏僻。從大街上一條窄巷子裏穿過去,就是一條稍微寬點的胡同。胡同不長, 四五十米遠的樣子,頂頭就是一堵牆,這是一條死胡同。也就意味着進來容易出去難。弘晝的這個宅子, 在胡同的最裏面,門是黑漆的門, 帶着歲月的斑駁。門簾不大,并排能進去兩個人的寬窄。站在門口,林雨桐一眼掃過去,這裏的環境就一眼看清了。對面好似住着一對老夫妻, 大門半掩着,老婦人坐在院子裏納鞋底,看見自己一行人還好奇的打量了兩眼。林雨桐收回視線,擡頭看了看天, 這個時候,天還很熱, 可那婦人卻在太陽底下坐着做針線活。她再往後一點,就應該能在院子裏的樹蔭下, 再朝後一步, 就是屋檐投下的陰影。爲什麽不在陰涼的地方呢?因爲坐在那兩個地方,半掩的門就擋住了視線。
這裏隻怕是被人監視了, 門全打開, 怕太刻意。門半掩着, 就得選觀察的角度。
林雨桐心裏有數,收回視線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堆在對門門口的那堆青磚。青磚不是新的,是新拆下來的。痕迹很明顯。前兒下了一場不小的雨,按道理這背陰處的磚石上肯定有痕迹的。但是這些卻都沒用。反而能從胡亂堆的磚堆縫隙裏看到下面的地面上潮濕的痕迹。地面是濕的,磚是幹的。也就是這東西隻怕是昨兒才拆下來的。再想想一眼可看到院子裏,林雨桐恍然,這東西隻怕是剛進門的照壁。因爲遮擋視線直接給拆除了。
她不動聲色的在四爺的手裏點了幾下,兩人同時戒備了起來。
以弘晝的機靈勁,不可能看不出這裏被監視了。要明知道被監視了,就更不會叫人傳消息給他皇阿瑪。這孩子雖然不靠譜,但是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這中間一定是出了什麽不知道的變故了。
因爲巷子不能進馬車,兩人是一路步行進來的。穿的是最普通的衣服,走在到處是污水的巷子裏也沒露出别的神色來。林雨桐謹慎慣了的,沒叫蘇培盛和侍衛跟的緊了。她手裏拿着一把扇子,是女兒家都用的團扇,這樣的天拿這個一點也不突兀。扇子墜着上吊着一塊小小的圓鏡子,既當扇墜,又能整理儀容。如今京城就流行這個。林雨桐不叫蘇培盛等人跟着的時候,就順手在街邊的小攤位上花了二十文買的。有些還吊着小梳子等小物件。
她不動聲色,似是随意的把玩轉動着手裏的鏡子。
蘇培盛坐在牆根下一副歇息的樣子,猛的眼睛被刺眼的光一晃,他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然後就見胸前有亮光閃過,連着閃了三下。
他狀若無意的站起身,走了兩步從胡同裏退出去。有幾個孩子在巷子裏玩,他拿了哨子叫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小子過來,露出和善的笑,“會不會吹啊?會吹就吹兩下,給你糖吃。”另一手掏了一把糖出來。
孩子嘴饞,果然乖巧的吹了兩下,蘇培盛把糖塞給這孩子,這才迅速離開。得趕緊報信去。
林雨桐聽到哨子聲,朝四爺笑笑,還不忘挑眉。
四爺就笑,眼裏的意思是,就你機靈。
有什麽辦法呢?謹慎慣了。自己和四爺出門,不可能叫自己兩人冒失的前去。必然是幾批人探路,确保安全才行。可是能這麽幹嗎?
弘晝回京沒有進宮,而是傳了密信。這說明什麽?說明确實有難處。見面并不方便。在這種時候,一批一批攤子,還都是身上明顯帶着軍伍标簽的探子來來回回的,真當人家是傻子。叫弘晝這麽長時間的努力前功盡棄還是小事,再把小命給搭進去。
于是林雨桐不叫這些人貿然探路,就自己跟四爺過來。但臨行前,怕真的萬一出意外,把傳遞信号的方式都規定好了。隻看信号行事就行,出不了岔子。
這一進來,前面幾家門都關着,半個人都沒見。正是飯點的時候,也不見煙囪冒煙,一戶是如此,戶戶都是如此,安靜的聽不見任何聲音。沒有雞叫狗叫,沒有孩子的吵鬧,什麽聲音都沒有?這不奇怪嗎?門不是從外面上鎖的,這就證明屋裏有人。誰家過日子過的靜悄悄的?
兩人肯定就戒備起來了。對門的門倒是開着,可這監視的也太明顯了。
這會子什麽都不能多想,就隻想着,千萬别是弘晝出事了。
四爺上前敲響了大門,黑漆斑駁的大門馬上就從裏面打開了。是個二十來歲的黑壯青年,看到四爺和林雨桐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你們找誰?”
四爺剛要說話,弘晝的聲音就傳來了,“誰來了?”人從照壁後探出頭來,然後眼裏閃過一絲驚愕,“阿……阿……爹……”他從照壁後閃身出來,這才看見林雨桐,“娘?你們怎麽來了?”
果然!送消息給四爺的并不是弘晝。
有人知道弘晝幹嘛去了,這人還假借弘晝給四爺傳信。
林雨桐腦子轉的飛快,臉上卻一片寒霜,邁着大步過去,“你個逆子!”她大罵弘晝,然後粗魯的伸手擰着弘晝的耳朵,“還敢問我們怎麽來了?你說我們怎麽來了?剛成親你丢下媳婦就跑了,能耐了是吧?你有啥不稱心如意的?你個混賬行子。”說着,另一個手在弘晝的脊背上又拍又打,“這半年你給我死哪去了?”罵着聲音裏就帶了哭腔,緊跟着就是嚎啕大哭,“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爹爲了找你,費了多大的心思?三天兩頭的打發人來瞅瞅,看看你回來了沒有?昨兒才聽說你這邊有動靜,我跟你爹你半夜就起身出門了……你個沒良心的,撇下爹娘撇下老婆孩子你就知道跟在外面胡混。”說着還看了一眼愣在那裏的開門的黑青年,很沒有好氣,“說!幹什麽去了?這都是什麽人?看着也不像是好人。是出去打家劫舍了還是坑蒙拐騙了?”
弘晝愣愣的,這人誰啊?要不是知道這是自家皇額娘,真以爲是哪戶莊戶人家出來的潑婦。在腰上的軟軟肉又被掐了一次以後,終于反應過來了,“疼疼疼啊!娘!”
林雨桐的手跟針紮一樣的收回來,“疼啦?哪疼了?打疼了?胡說!就沒用勁。”說着就要撩開弘晝的衣服瞧,恨不能把褲子也當場扒下來的樣子。
弘晝趕緊躲了,“在外面呢娘!給兒子留點臉吧。”
“你還要臉?”四爺呵斥了一聲,朝外看了一眼,見對門的都出來瞧熱鬧了。他一副家醜外揚的樣子抱拳緻歉,然後過去順手将把這邊的大門給關上了。轉身擡腳就往院子裏去。
院子裏的大樹下,放着幾個小闆凳,邊上有一些藤條,還有編了一半的竹筐。
四爺過去就往闆凳上一坐,拿了編了一半的竹筐就開始編,弘晝瞧着他阿瑪黑着臉,但手卻格外靈活的編着竹筐,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叫他沒露出異色來。
不光皇額娘會撒潑,竟然皇阿瑪還會幹這粗活。
長見識了。
可跟着就緊張了起來,他們怎麽這麽巧的就來了呢?
都存着心事,偏又沒辦法說話,連個眼神交流都不能。弘晝心裏急的跟什麽似得,想要說話,但看着阿瑪兀自坐在那裏不動,他也不敢說話。這裏大概是個什麽情況,他相信皇阿瑪心裏有數。隻得默默的在一邊将整理好的藤條遞過去,父子倆配合默契,看起來挺像是那麽一回事的。
林雨桐卻在一邊罵:“你個兔崽子,就知道在外面瘋。你媳婦有了身孕你也不管。我跟你說,這回逮住你你可休想再跑……”
媳婦有了?
他不确定這是皇額娘随口說出來的還是真的吳紮庫氏有了?
然後他就看見他阿瑪輕微的點頭,這就是說真有了。激動的差點将手裏的藤條給扔出去。就聽見那邊皇額娘兀自在叫罵,“你小子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養了相好的還是娶了外室了?”
林雨桐指着窗台上的一雙繡花鞋,桃紅色的鞋面上繡着一對綠鴛鴦,鮮亮的很,“小五,我可你說,你要真敢,我今兒非打死你不可。”
弘晝嘴上應着沒有,不是的。腳下卻沒動,看着自家皇額娘拿着藤條,一間房間一間房間的找自己的‘相好’。他心裏明白,這是看着院子裏還有沒有藏着别的什麽人。
他是從來都不知道,自家皇阿瑪和皇額娘還有這樣的一面。
這一閃神,林雨桐就出來了,手裏拎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這姑娘滿臉尴尬,還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怒色。小麥色的肌膚,一雙眼睛亮閃閃的,被林雨桐拉扯着出來看着弘晝就帶着幾分怒色。
林雨桐将人往前一推,“說!這是誰?你這樣對的起你媳婦。”
弘晝低着頭不言語,四爺手裏的藤條就拍打在弘晝的屁股上,“你娘問你話呢?咱們家就是普通的莊戶人家,你要是敢在外面胡來,今兒就打斷你的腿。”
弘晝捂着屁股龇牙咧嘴,“……那媳婦又不是我想娶的……”
林雨桐一愣,擡手又抽了弘晝一下,“說的什麽混賬話,沒想娶人家,你洞房也入了,孩子也懷上了。”說完就看那小姑娘,又罵弘晝,“這姑娘是誰?你給我說清楚。告訴你,除了你媳婦,老娘誰也不認。想進我周家門,門都沒有!”
“誰稀罕進你們周家門?”這姑娘一開口就帶着幾分潑辣,“你他進我們王家們,以後就是我們王家的上門姑爺,跟你們周家不相幹……”
林雨桐手指着弘晝,一臉怒氣,心裏卻琢磨着,這事詭異啊。這些人是知道弘晝的身份呢?還是不知道呢?要說知道,能哄的自己跟四爺上門,大好的行刺機會,偏偏沒用。他們這監視就是監視,有沒有殺意,存不存在生命的危險,林雨桐覺得自己不會感覺錯。弘晝被監視着,這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惡意,這麽長時間的接觸,真沒感覺到。
就是那開門的黑青年,隻一臉尴尬的站着,還是弘晝示意,他才去端了茶水過來。
可要說不知道吧,那四爺手裏以弘晝的身份給四爺送來的密信又是怎麽回事?
有兩種可能:第一,弘晝暴露了,但卻不自知。一定是漕幫更上層的布置了這次的事,弘晝本身也身在局中。第二,那就是送信的人跟漕幫壓根不是一碼事。這人在京城,不光知道弘晝不在京城,還知道需要要命的事。比如弘晝的去向,比如傳遞迷信的手法渠道,甚至破譯了一部分密碼。他假傳這樣的消息,目的尚且不明确。但好處卻是顯而易見了。萬一自己和四爺露了馬腳,輕則壞了弘晝的差事,給漕幫提個醒。重則對方當場識破,起了殺心。不管是哪種結果,對他好像都不是壞事。
到底是那種可能,林雨桐暫時下不了結論。
這邊她的表情嚴肅,那邊黑青年已經拉着那姑娘教訓了,恍惚聽見他叫那姑娘師妹,“……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到底是……親爹娘……回頭他不給你好臉你可别又哭哭啼啼……”
這邊四爺已經問上弘晝了,“怎麽回事?不要爹娘老婆孩子就是看中人家姑娘了?”
林雨桐氣的撫着胸口,一副接受不了的樣子。
弘晝到林雨桐跟前一邊順氣,一邊道:“您别氣,不是那麽回事……我是跟人在南邊做點生意,他們都是我結識的生意場上的人,娘啊,我跟你說,這半年我賺了……”說着,就附耳跟林雨桐說悄悄話,一副财不露白的樣子。
林雨桐聽見弘晝低聲道:“……兒子混進漕幫很順利……一個月前聽到覺得有人在調查兒子懷疑兒子的身份……側面打聽過了……有人給漕幫送信,說是五阿哥混進了漕幫……具體是誰倒是沒說……”
見那師兄們朝這邊看過來,林雨桐一副驚訝的樣子趕緊道:“這麽多,這可比種地來錢快的多……”
弘晝嘿嘿笑,“能兒子賺了大錢,都給娘花用……”
四爺瞪眼,轉臉卻對着林雨桐:“被聽他花言巧語,騙你還騙的少了……”
“我願意!”林雨桐怼了四爺一句,拉着弘晝親香不夠的樣子,“瞧瞧都黑了瘦了……錢的事啊……”她警惕的看了一邊的師兄妹,聲音低下了,跟弘晝耳語,“要是危險,馬上就脫身,什麽都沒有你要緊……”
弘晝一邊給林雨桐整理不怎麽亂的頭發,一邊低頭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這次進京的不止兒子一撥人……現在看,他們這是存心試探……”
林雨桐見那姑娘的餘光往這邊瞄,心道,還是得找機會跟弘晝當面說。于是馬上将頭一歪,“去去去!不要你給我添亂,頭發是越弄越亂了……”
這邊說着話,那姑娘又冷冷的哼了一聲,好似看不慣林雨桐那種兒子有錢就變态度的市儈樣。
四爺将筐子編好,往邊上一放,順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手,就站起身來,嚴肅的看弘晝,“再問你一次,跟不跟我和你娘走?”
弘晝深知這話是什麽意思,皇阿瑪和皇額娘是真不想叫自己繼續下去了。
但問題出在哪裏自己清楚。不是自己那邊出了問題,問題是出在京城了。隻要好好處理,這次的危機可平安度過。
四爺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走了兩步扭頭呵斥拉着弘晝依依不舍的林雨桐,“慈母多敗兒!這會子想管教了,晚了!你是走不走,你走你也永遠别回去了。”
林雨桐罵了一句死老頭子,又拉着弘晝囑咐了再囑咐,最重要的就是要說,别忘了捎銀子回家。這才跟在四爺後面,一路出了巷子。
蘇培盛急急的過來,四爺低聲道:“叫哈茶奇過來,将朕跟你主子娘娘拿下,再派人将這裏圍起來,凡是可疑的人,都先抓起來……”
“那五阿哥……”蘇培盛趕緊問了一句。
“一樣!”四爺說完,就不停留,一副跟蘇培盛隻是擦肩而過的樣子。
沒走出十步,就有人高寒了一聲站住,扭臉看可不正是哈茶奇,他用兩根手指做出下跪謝罪的樣子,臉上卻兇神惡煞,“說你們呢?站住。”
林雨桐配合着大叫,然後就有人吵嚷着,各種聲音都有,說什麽接到密報,這裏有逆賊接頭等話。
等四爺和林雨桐換了一輛馬車坐進去,隔着簾子,能看見從那條胡同裏抓出來的一長串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弘晝和那黑臉的漢子連同那個姑娘一并在裏面。
這些人辦事還不錯,知道沒叫弘晝的臉露出來,人一遮擋,又刻意将頭摁的很低,頭發也弄的亂七八糟,這德行就是耿氏見了,也得好好辨認。
街對面的一處酒樓的雅間,窗戶隻開着一條縫隙,被押解的人過去,窗戶就合上了。
桌上坐着倆人,一個明顯帶着一身草莽之氣,也有幾分不耐煩,“怎麽樣?看到熟人了?”
對面坐着的是個留着兩嘬小胡子的漢子,點點頭,“沒瞧見五阿哥,但卻瞧着一個白面無須的人有些面熟,像是……”他朝上指了指,“那位身邊的人……”說着,就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蘇’字。
這草莽漢子一愣,“你可看準了?”真要是皇上身邊的人,那這羁押走人,未必就不能說這位周五爺不是五阿哥。萬一是掩人耳目呢?
小胡子猶豫了一下,“應該是吧?”
什麽叫應該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應該是?
莽漢子皺眉,緊跟着就恥笑:“先生不是吹噓在王府十多年,見過先帝見過當今嗎?這會子怎麽連人家身邊的太監都不認得了?”
這話就難聽了!
小胡子臉上的神色也不好,雖然自己吹噓見過先帝是假的,但見過先帝身邊的傳旨太監卻是真的。而且見過當今也是真的,至于蘇培盛,好似是遠遠的見過的。自己隻是個住在裕親王府的清客,能遠遠的看一眼已經算是不錯了。“要是看不上在下的能耐,另請高明就是了……”
莽漢子先是一怒,繼而收斂了脾氣,“先生何必跟我這粗人一般計較。您是有見識的人……是我胡說八道。您消消氣,我這不是着急嗎?”
小胡子臉上的神情這才好點,繼而就笑,“……你們也是胡鬧,怎麽會信那些鬼話?皇阿哥何等尊貴?怎麽會跑到你們漕幫去。我跟你說,要不是王先生跟我有同窗之誼,我壓根就不會管你們這閑事。漕幫……是要緊啊。但再要緊,也不值得人家拿親兒子冒險。當年受降的場面你是沒見,何等威風。你們是人多,人多有什麽用呢?大刀長矛敵得過人家的火炮嗎?”
莽漢子幾乎是壓不住自己的脾氣,這是說自家漕幫就是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呗。
被人輕看,叫這莽漢子有幾分不爽快,但到底賠笑,又打聽了幾句。沒說出别的來,隻說出現了像是皇上身邊蘇公公的人,其他的一個也沒認出來。
莽漢子心裏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王先生很看重周五這小子,還打算把獨女許配給他。這小子要是真沒問題,那接下來還得想辦法把人都弄出來才行。還得對着小胡子陪笑臉,“……咱們沒幹什麽違法的事,還得您想辦法給疏通疏通,将人給保出來……”說着掏出一張銀票,往前一推,“麻煩先生了……”
小胡子瞄了一眼,一萬兩的數額叫他臉上帶了笑,在王府這麽多年,每月也就二十兩,十幾年也沒攢下一萬兩來。看來這漕幫是豪富啊。他臉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好說好說……”伸手将銀票一拿直接塞袖子裏了。
被押着,關進黑漆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在囚車裏,弘晝反而精神放松了。迷迷糊糊竟是睡着了。
等再睜開眼,燈火通明,亮的刺眼。好半天才睜開眼睛,先是被挂在頭頂那個亮閃閃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這是嘛玩意?”問了沒人答,四下裏一看,熟悉!九州清晏!
他沒起身,就勢伸了懶腰,半年都沒睡的這麽舒服了。
“五阿哥醒來?”蘇培盛端着蜜水過來,“用膳嗎?”
喝水、淨面、淨手、炕桌上擺上精緻的飯菜。手裏捧着碗的時候才覺得,這果然才是我該過的日子。
四爺跟林雨桐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弘晝吃的狼吞虎咽。這樣子瞧着叫人覺得心酸。
弘晝放下碗,起身要見禮,四爺摁着他,“免禮了。吃吧,先吃飯。”
弘晝嘿嘿笑,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裏扒拉,還不忘翹起大拇指對林雨桐笑,“皇額娘是這個……您演得跟真的似的。”
林雨桐遞了一碗湯過去,“小心噎着。”
弘晝端着三兩口就喝了,“還是皇額娘做的飯好吃,這半年差點想死我。”
扒拉了一碗飯,喝了一碗湯,那股子餓勁饞勁過去了,這才慢慢說起了這半年的經曆,“……在船上兒子吃不慣上頓魚下頓魚的日子……想了個辦法改善夥食……”
怎麽做的呢?靠岸找塊空地,畫上十六個或是三十個格子,然後每個格子裏都擱着大小不等數量不等的魚,弄幾根魚竿,将魚鈎換成大鈎子,然後在岸上擺攤。旱地上釣魚,一文錢一次,顯示一盞茶,一盞茶的時候不管釣多少都行。隻要格子裏有一條魚被釣起來了,這個格子裏的其他雨也都歸他所有。
一條魚再小,那也得有三四兩,人少的夠一碗湯了。湊熱鬧的不少,想占便宜的更多,一個人扔進十來文錢弄一條魚都覺得是走了運了。如此下來,跟賣魚其實差不多。不管是什麽噱頭,魚換成了錢,錢換成了米菜油,不等到地方,上上下下都他的觀感都很好。
“因爲識文斷字,就在碼頭做了賬房……後來想辦法認識了王朵兒,就是今兒見到的那個丫頭……”弘晝有些尴尬,好似也覺得他自己的做法不怎麽光明似得,“其實兒子也不是主動招惹她的……”
這是四爺和林雨桐都不想聽。弘晝到底是皇阿哥,出身跟教養在那裏放着呢,不說其他,隻站在那裏的氣度,就跟别人不一樣。不是說皇家的孩子就一定又多好,他們身上的不一樣很多都是源自于自信,源自于優越感。這種東西是骨子裏帶出來的東西,更改不了。因此混在一圈糙漢子裏中間就特别醒目,也特别招小姑娘喜歡。這一點不用解釋,四爺和林雨桐也都能想的到。馬上打斷他,示意他講重點。
重點就是,“……這個王朵兒的爹可不是個等閑人物,這個人在漕幫沒有什麽職務,但卻人人敬重。怎麽說這個人的身份呢?”他一拍腦袋,“吳用!他就是漕幫中的吳用。”
這麽一說,林雨桐就明白了。軍師級的人物。
弘晝端着湯碗,眯了眯眼睛,“王雲海,舉人功名。中舉那年才不足二十歲。隻是運道不好,祖父母、父母的接連過世,守孝就守了十年。出孝了,能科舉趕考了。偏又出了意外。臨出門的時候,懷孕八月的妻子被權貴家的瘋馬給驚了,早産加難産,生下個女兒他老婆卻沒活下來……我打聽了當年的事,應該就是意外。不知道誰家娶親放鞭炮,結果驚了賀客的馬。當年受傷的據說十多個人,王雲海的老婆是被人推搡一下摔了一跤才……據說,那家辦喜事的人連同那位出身好的公子每家每戶都上門道歉了,給了銀子,甚至他老婆葬禮的時候,人家去人還祭奠了……”
林雨桐明白了,弘晝是想說,這人如今反朝廷反社會,跟他自身性格偏激不無關系。
她朝弘晝點點頭,表示明白。
弘晝這才借着往下說,“王雲海沒有娶妻,肚子一個人拉扯大閨女,對其十分寵愛。甚至是溺愛……”
看的出來,今兒那姑娘說話很沒有教養。
弘晝歎了一聲,“黏上就甩不開,因着王雲海的關系,耐着性子跟他玩。沒多久,王朵兒求了她爹,叫她爹收我爲徒,王雲海對他閨女是有求必應,兒子跟在了王雲海身邊,但他并不信任兒子……他在京城裏有許多故交好友,這些人也都是讀書人,在哪裏做什麽,全然都不知道。可哪怕是在官宦人家做西席,這消息也比别人知道的多。兒子猜測,他肯定寫信叫人調查過兒子的身份……”
所以說這走捷徑是有利有弊。那條路都不是好走的。
要是這麽說,似乎就說的通了。
假設王雲海寫信叫故友調查一個叫周宏周五爺的人,而他的這個故友正好在某個神秘人物府裏做幕僚或是先生,這位先生想調查,自己出面的可能不大,不過是通過東家府裏的下人管家來幫着處理。這就有肯能叫他們的主子知道這要調查的内容。弘晝這個化名并不怎麽高明,弘晝周宏,又恰好排行爲五。很容易就聯系到莫名其妙被罰到皇陵的五阿哥。皇陵那邊查起來可就更容易。尤其是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不低的情況下。
四爺手裏捏着老七轉過來的密信給弘晝:“看看是不是你寫的?”
弘晝隻瞄了一眼,然後就搖頭,“不是!”
“有沒有可能是你在王家的時候不小心露出點什麽去?”林雨桐又問了一句。
弘晝還是搖頭,“不可能!兒子從來不在王家弄這個……”
隻能是密信傳遞途徑出了問題了。
對方并不知道另一頭傳遞消息的是弘晝,但關注這條渠道應該有些日子,對方還有在術數方面造詣深厚的人物,要不然這密信是破解不開的。
林雨桐問道:“今兒你說一個月之前有人送信說五阿哥混進了漕幫,這消息你是怎麽知道的?”
“王朵兒。”弘晝難得有幾分不好意思,“王朵兒偷聽來的。她當笑話跟兒子說的,漕幫上下跟她的态度都差不多,信的不多。但王雲海偏偏是信的。我當時不确定這是不是王雲海故意叫王朵兒知道,然後再拿王朵兒試探我的……因此應對上并沒有出錯……”
這點林雨桐信,要是确定了,就不會有這一趟京師之行了。
說着,弘晝像是想起什麽似得問四爺,“對面的那對夫妻是我們的人,但是隔壁幾家我不确定是不是漕幫的人……當時我帶他們回來住的時候,那幾家就奇怪的很,我還以爲是阿瑪安排的人,心說這誰辦事呢?辦的也才粗糙了,一眼就能看出有問題的宅子……可看如今那架勢,那些人都被逮住了,他們是什麽人?真是漕幫提前就安排來的人?”
這個四爺還沒問。暫時無可奉告。
他轉而問了起弘晝,“這次以什麽名目打發你們進京的?你怎麽知道不止你們一撥人進京來了……”
“王雲海說叫我們打前站,過幾天他也會來。”弘晝搖頭,“不知道這是不是借口。至于有其他人進京的事,是餘糧打探到的。餘糧這次沒被帶出來,他依舊在碼頭,碼頭人來人往,也是消息集散地,打從那裏過的,隻要留心都總能發現端倪。不光好幾撥人進京,而且這些人裏總有年歲跟我差不多說着京城口音的人。很多人不覺得五阿哥會親自來,但覺得五阿哥派個人滲透進去還是有可能的。于是京城口音應該是排查重點。”
說着,弘晝看了四爺一眼,好像有些猶豫似得。
四爺瞪他:“有話說話,這是什麽毛病。”
“還有些事,兒子不敢确定之下不能胡說。”弘晝有幾分猶豫,“因爲兒子身份被懷疑,這有些消息,就很又可能是對方故意放出來的。所以兒子有時候也得甄别消息的真假才敢說話。”
“恕你無罪!”四爺的面色嚴肅起來,“少滑頭,前面說了一堆,這沒說的才是頂頂要緊的是不是?”
弘晝咬着嘴唇,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請皇阿瑪過目,這消息兒子一個月之前都得了。但那時候聽到王朵兒說有人送消息說五阿哥混進漕幫,兒子不敢輕舉妄動,這份東西更不敢往出傳遞,當時正愁怎麽告訴皇阿瑪,沒想到他們倒是帶我進京了,東西在這裏,皇阿瑪過目就什麽都明白了……”
四爺接過來,深深看了一眼弘晝,這才将羊皮抱着的紙張拿出來打開,緊跟着眉頭就皺起來了,“這是哪裏來的?”
林雨桐掃了一眼,面色就變了。這是戰船的内部構造圖。因爲沒細看,詳細的數據對不對也不知道,但這哪怕隻是一張大緻的構造圖,也夠叫人吃驚的了。
一看這玩意,林雨桐就知道弘晝爲什麽猶豫了,戰船一直是十三爺在督造,如今這圖紙外洩,難道問題出在十三爺身上?
這不可能!
可真想到底如何呢?四爺和林雨桐對視一眼,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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