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這事不是說笑話的, 九爺坐在馬車上暗自撇嘴。
想起福晉站起來吆喝了一聲, “可千萬别二杆子!”
誰二杆子了?
爺我正常的很。
這次出去的差事有多要緊,這些個在京城的沒一個能想到的。回來了,當然得進宮交差了。不過想起被福晉攔下然後被強制塞進浴桶,心裏還是有點蕩漾。
這小别勝新婚,還别說,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一路上去了匆匆回也匆匆,真是半點給自己花花心思的時間都沒有。不過在老毛子那邊卻不一樣, 見到的女人也不少, 隻要出售闊綽, 這都不是問題。可是逢場作戲嘻嘻哈哈的行,真要真槍實彈的, 他還真有點慫。女人們人高馬大的,給男人的壓力可不小。帶着好奇的眼神欣賞了欣賞,就沒有然後了。那真不是咱盤裏的菜。許是這小半年的真饑渴了, 瞧見福晉這老菜幫子, 竟然也能吃出幾分别樣的清爽滋味來。
反正出門的時候, 除了淨房裏滿地的水,就是揉着老腰抱着銀票睡覺去的福晉。
九爺蕩漾之後有點小得意, 尤其是想到福晉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不由的嘿嘿兩聲。小肥肉木有了, 一路騎馬奔波, 這大腿這小腹這胳膊, 都是肌肉啊!福晉看在眼裏這就拔不出來了, 前一分鍾還嫌棄的什麽似得,結果後一分鍾就上手了,這裏摸摸哪裏瞧瞧的。
想到這些不由的輕哼一聲:沒見過世面的。
剛腹诽完,緊跟着就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在這方面,那女人真不必見過什麽所謂的世面,要真自己不在她就見了不一樣的世面了,那這次自己恐怕真得扛一王八殼子。
一路上想的很多,到了宮門還沒通報呢,宮門已經打開了。
九爺從上面下來,就看見弓腰差不多九十度的蘇培盛。
二月的晚上何止可不是一個春寒料峭能形容的盡的,這奴才穿着大氅,嘴裏哈着白氣,臉上笑出了十八道褶子。
九爺心裏很舒服,特别舒服。這種心情怎麽形容呢,比剛才跟福晉在浴桶裏這樣那樣還美。想起來也是心酸的很。怎麽着也是先帝的皇阿哥吧,不至于因爲一個奴才的緣故心情起伏這麽大。說起來也是一把淚。先帝在時,不受待見呗。就連先帝身邊的大太監對自己也就那麽一回事了。瞧着是客氣的不得了,但那逢迎巴結輪不到自己身上。還得自己隔三差五的踅摸點好玩意‘打賞’人家。這打賞也就是哄自己玩的,就是巴結人家呗。怕人家那邊嘴巴一歪,自己吃了啞巴虧都不能知道。那時候就暗恨啊,說都給爺等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千萬别等到‘河西’的時候,到時候再看看爺的威風。誰知道河東确實是成了過去時了,可也沒到河西這一頭,人家朝着不知道是北還是南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唯一沒想到的是,如今過的日子比河在東頭的時候好的多,就算是河到了西頭,自己想看到的大緻也是如此。受人尊敬沒人敢在自己跟前擺譜。九爺還是九爺的這種日子。
“九爺您可回來了。”蘇培盛親熱的不得了,“暖轎已經備好了,您移步……”
瞧這待遇!瞧瞧……
老爺子在那會子,可沒這些。管你什麽情況,嚴寒酷暑也罷,電閃雷鳴也罷,都老老實實的走着進去。這一路上道可不近呢。如今一下馬車就有人來接,甭管老四心裏怎麽想吧,但這小細節上,那真真是沒話說。
尤其是近了暖轎,裏面放着熏香,腳下是熏籠,暖烘烘的。一邊還放着個小匣子,裏面放着小梳子、小鏡子,邊上還搭着濕毛巾。這都是爲了給他們見聖駕整理儀容的。手邊的格子裏還放着各色的糖塊?做什麽的?九爺拿了一塊放進嘴裏,滿口的薄荷味沖嘴裏蔓延到了胸腹,清涼清涼的。既能清潔口氣,又能醒腦,再好沒有了。
下了轎子九爺試探的問蘇培盛,“多謝蘇公公了,安排的這麽細緻……”
“不敢不敢!”打死蘇培盛也不敢冒領皇後的功勞,“如今宮裏……都是皇後娘娘安排的……”
話語含混,停頓明顯,顯然是有許多事情是不能叫自己知道的。
但即便這樣,九爺心裏也咯噔一下,皇後好像比自己走之前還得寵了。
這是幹嘛?想起自己那不省心的福晉,跟着皇後混……這些女人是要翻天啊!
心裏對皇後拐帶自家福晉有意見,但人家那是皇後,還是得寵的皇後。尤其是對着人家的男人,即便要說也得看時機和心情吧。
林雨桐是不知道九爺打算暗地裏給她在四爺面前下蛆,要不然這一桌飯打死也是不會給他做的。這大半夜的,四涼四熱兩樣主食一份湯,好容易麽?
九爺見了四爺,還沒跪下呢,就被四爺拉起來了。一個說親哥嗳,離家半年誰都沒想就想您呢。一個說親弟啊,你這一走把當哥的心都給帶走了。
一對誇張的假惺惺把過來送席面的林雨桐惡心的夠嗆。但她還得更假惺惺的過去,“九弟回來了,你四哥可是天天念叨……”
說了這麽多,九爺就信林雨桐這句話。最近老四肯定念叨自己呢,畢竟等着自己帶回來的銀子嘛。
心裏這麽想着,但對林雨桐面上是及其親熱的,“四嫂……叫您也跟着記挂了,家裏這一攤子事,也多虧了四嫂幫襯……這回時間緊,旁的東西沒來得及采購,不過老毛子那邊的衣裳首飾香水,還是帶了一些,趕明給四嫂送來,當個玩意瞧瞧就是。”
“那感情好。”林雨桐對穿中世紀束腰的蓬蓬裙真的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還是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這次出去可是見了世面了吧。”
這可問到了九爺的心坎上了。這回辦的事算是九爺這半生辦的最了不起的事。
說到正事,他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因爲知道皇後如今的地位,也沒有回避皇後,跟着四爺入席之後,邊吃邊說起了這次的行程:“四哥說的沒錯,老毛子正跟瑞典打的不可開交,對準格爾不停的出售武器,怕是爲了牽制咱們的注意力,他們不想兩面開戰。前些年,老毛子鎮壓了斯傑潘拉辛的起義,導緻國庫空虛急需貿易補充。但那時英荷戰争爆發,緻使的對外貿易幾乎中斷,因此他們的女皇希望開拓遠東市場,跟咱們做生意。”說着就有些咬牙切齒,“一邊擺出要友好的架勢,一邊暗搓搓的挑起咱們内鬥,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這次過去,按照四哥說的,最開始并沒有亮明身份,就是沿途采買了一次瓷器絲綢。一路見關卡就送禮,竟是十分順利的進了莫斯科。在亮明身份之前,又結交了英吉利荷蘭法蘭西等國的大使,四哥交代的事情也悄悄的辦了……他們都極有興趣……”
四爺點點頭,這一趟其實兇險的很。他叫老九去,就是想在老毛子那邊跟歐洲諸國取了聯系。貿易還是要貿易的,不光要貿易,還要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
這些事叫那些傳教士做,根本就不行。
得有一個人冒着風險——大膽的走出去。
九爺沒有詳細的說,但也能知道言語不怎麽通的情況下,要辦成這樣的事是何等的艱難。可能是一輩子沒低過的頭出門跟那些小官小吏低過了,一輩子沒收的冷遇在異國他鄉受了,一輩子沒吃過的苦頭在這半年裏吃盡了。
四爺端起酒杯敬九爺,贊他,“……居功至偉!”
九爺惶恐的很,第一次露出了一種說不清楚的複雜情緒,“四哥……我現在真是覺得慶幸……”慶幸皇阿瑪選了你。
未盡的言語叫四爺羞愧。
九爺的眼圈卻紅了起來,出去了,才知道這世界到底有多大。才知道别人家都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林雨桐慢慢的退下去,給他們留足了空間促膝長談。
四爺晚上沒回來,林雨桐起來的時候外面放了半個院子的箱籠。說是一大早九爺叫人送來的。
林雨桐帶着人清理箱籠,看看都帶了些什麽東西回來。
碧桃開了一個箱子,拿出來兩件衣服以後面色就變了,“娘娘,您來看……”
林雨桐過去一瞧,竟是滿箱子的書。
經曆豐富的好處現在就體現出來了,洋文書籍多少她還認識一些。這裏面根本就沒有分類,什麽樣的書都有。
像是空想社會主義康帕提啦的《太陽城》、西班牙英譯版的《堂吉诃德》、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的《新天文學》,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還有不知道哪國誰寫的《醫學測量》,《動物血液運動研究》,又有高等數學、幾何、微積分、光的原理等相關的書籍,林雨桐甚至還在裏面發現了油畫和五線譜,簡直就是無所不包。
十七世界文藝複興時期,歐洲的文化發展叫人矚目。
而九爺到底是上書房出來的皇子,眼界和格局明顯不一樣。将這些能找的書,不管是什麽類型的都一股腦的搬了回來。還夾在進獻上來的衣服首飾裏。這不光是怕出國境的時候被人家阻攔,這怕回來之後被那些酸儒們沒完沒了的絮叨攻讦。所以他聰明的隻拿進宮來,好了壞了的都由四爺定奪。
林雨桐知道,這些東西就如同一個種子,一旦種下去,就會生根發芽。
因此四爺下朝回來要補眠以前,林雨桐跟他感歎,“老九這次的事情辦的好……”
何止是好。
四爺翻了個身,眯着眼睛跟林雨桐說話,“……專門給我送了一個匣子,裏面是他這次出去能收集到的各種信息……”
哪個國家沒有内憂外患呢?
利用得當,便是事半功倍。
“睡吧!”林雨桐給他按壓穴位幫助睡眠,“别急,咱們還有時間……”
有時候林雨桐真覺得這個時間點選的真好。如今是十八世紀了。如果非要給這個世紀的世界格局下個定義的話,她覺得用\"穩定\"與\"和諧\"兩個詞算是恰當的。相對穩定的環境下,正是人們對自然探索的萌芽期。在康熙朝的時候,歐洲各國開始與大清有小規模的通商貿易。當然了,除了大清,還有印度和土耳其。要說有沒有沖突,這世界從未消除過沖突,歐洲各國在東南亞與大洋洲建立殖民據點一刻都沒有停止過。而這個時候,大多數的王權國家比如:蒙兀兒帝國、法蘭西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奧地利帝國、俄羅斯帝國都跟大清帝國一樣正處于全盛時期……
所以,我們真的還來得及,不用着急。
可四爺怎麽會不着急呢。睡着了,但睡的并不安穩。
起來後做了一個叫林雨桐有些措手不及的決定,“恩科還照常考……”隻是多了幾道選做題。
做也可,不做也可。另外還下旨說,這并不影響科舉取士。因爲卷子是另外收起來,另外封卷,另外謄抄,另外閱卷的。
京城上下嘩然,這是不是也意味着這些選做題做好了,就會另外錄取?
這種猜測不用去問,心裏都明白這幾乎是肯定的。要不然考它幹什麽。
可是爲什麽要這麽麻煩出選做題呢?
選做題的内容是什麽?
誰出題啊?
“我出題?”林雨桐指着自己,不确定的問四爺,“叫我出題?”
四爺淡定的點頭,“你的能力不足以考他們嗎?”
這個啊!
好吧!林雨桐舉得四爺就是想找些在數理化天文地理水利等方面比較擅長的人。她現在有些懊惱,你說大好的光陰怎麽就沒學點有用的呢。比如上個水利學院電力學院什麽的。
多好!
後悔的不要不要的。心說别叫我逮住機會,再有機會這兩個學院是必須要念的。
不過想從這些讀八股的讀書人中找這種人,難的很。
“不過是釋放一個信号,告訴那些有專長的人,朝廷對他們敞開了大門……”四爺用濕帕子抹了一把臉,“咱們設好了往上爬的階梯,還怕沒人沿着這條路往前走?”
這倒也是。不用多說什麽廢話,隻要看到有人走這條路走通了,而且順暢無比,這就比什麽話都有用。
四爺把這事甩給林雨桐,然後就去跟十三商量犒勞将士的事了。
十三跟十六一起在禦書房等着。十三的臉色不好看,十六卻格外的悠哉。
爲什麽
十三爺覺得十六的刀子太狠,借了八十萬還九十六萬,這事很不地道。打着獎勵功勳的旗号盤剝朝廷利益,私心太重。
十六能怎麽說?能怪九福晉太狠,功勳券的事竟然發展到十三哥府上去了。那這給儲戶的利息是多少人家不馬上就有數了嗎?
人家心裏能樂意?
這不,把十三爺怡親王可惹着了。這位哥哥一項好脾氣的,都跟自己撂臉子了。
四爺點着兩人就笑,針對這事一個字都沒評價。吃虧占便宜的,一次兩次的受點教訓,多來兩次就學乖了。他說起了其他事,問十六,“如今有多少儲銀?”
十六眼睛一亮,“三天時間,三百七十二萬兩八錢。”這個數字幾乎每時每秒都在變化,因着達官貴人們的動向,好些想巴結貴人的商人都開始存儲一些。
這下連十三對十六都刮目相看起來。
十六連連擺手,“都是九嫂的功勞……”
但也得你有這樣的魄力和膽量才行。
四爺叮囑十六,“你是聰明人,在算學一道上又極有造詣,想來操作起來,這裏面的道道差不多看明白了一兩分……”
十六點頭,“您放心,臣一定叫這錢轉起來……”
四爺沒多提點,他想看看十六到底怎麽叫這錢給轉起來。他打發十六,“知道你忙,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這是有事要跟十三單獨商量,十六起身,告退出來。
十三目送十六離開,跟四爺道:“十六做事,很有幾分别具一格的意思……”
不是别具一格,是不拘泥。
不過應付過這一茬子事,四爺和十三爺都輕松了起來。
十三爺放松的坐在椅子上,“九哥從老毛子帶回來的貨物,晚幾天就到了。估摸能有個百萬倆左右的收入。國庫有這些銀子應急,撐得到夏收。”
四爺又問了對将士的嘉獎章程,十三爺從袖筒裏拿了折子出來遞過去,“都拟好了,請皇上過目。”說完,又有幾分欲言又止。
“有什麽就說,不用顧忌。”四爺嘴上跟十三聊着,心裏卻思量着這一百萬倆真的就未必夠用。這裏面有老九籌備來用來打造出海的船隻的銀子,還得預留一部分籌備新軍訓練。這都是造錢的事。
十三不知道四爺心裏想什麽,隻是提醒四爺:“青海那邊……接下來怎麽辦?”或者說,交給誰來辦?
這裏面牽扯到兩個敏感的人物,十四和年羹堯。
嶽鍾琪一戰成名,十三爺卻覺得他不适合在留在青海。按照四爺的用人原則,在在青海待下去,嶽鍾琪未嘗不會縱容成另一個年羹堯。況且,新武器在戰場的使用,隻有嶽鍾琪最後發言權。要想改革軍制,嶽鍾琪回京城才是最好的安排。
而十四在青海多年,年羹堯的事裏面,十四是插了手的。不用說的很明白都知道,十四是奉了皇上的命令的。那麽問題來了,年羹堯被隆科多一口咬死,證據确鑿,接下來就看皇上是叫年羹堯死呢還是關着?但不管怎麽着,再也翻不起浪花了。
這就很爲難了。嶽鍾琪回京城,年羹堯在大獄,難道皇上要叫十四去?這種可能性也不高。十四如今是九門提督,在見識了新式武器的威力之後,京畿的安全跟邊境的安全比起來,反而更重些。邊境有進有退,就算一時失去,終能奪回來。而京城的安危,則是整個大清國的安危。不着不慎,皇室便隕落,這是輕忽不得的事情。
出于這種考慮,十三還真不知道四爺要叫誰去青海。
誰去?
四爺也撓頭。
十三把問題抛出去就不再管了,隻看皇上怎麽決定。
四爺能怎麽決定?不管文官武官都出現了斷層,還是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先帝的舊臣不少都在那些反貪少年的門的調查之中,而他自己培植的親信……都在要緊的位置上呢。先帝那會子,他是謹慎小心,不敢輕易培植武将。也就一個年羹堯了。年羹堯的親信倒是不少,但四爺不想随便用。這總得啓用一方的人吧。
将棋盤上的棋子擺弄了一遍,叫蘇培盛先去請了直郡王。
直郡王還以爲什麽事呢,沒想到是叫自己推薦舊部。當年很多舊部被牽連,要麽貶谪要麽幹脆就罷官,有些個忠心的,即便如此也沒有怨言,過年過節見不了,都将孝敬的東西放到門外交給侍衛,然後一點隻言片語都不敢留,隻在大門外磕了頭就走了。這些人有能力沒有?有好幾個能力也還都不錯。要不然當年就不會看重他們。不看重的部署無從說起忠心的。想起這些人難免唏噓了片刻,到底給了幾個名字,怎麽用,叫老四斟酌去吧。橫豎比閑着好啊。
四爺将名單珍重的放起來,又去信給理親王,叫他推薦人。
信送出去了,逐一請了老八、老十、十四,錯開了時間,每個人都能列出個名單出來。
最後再将十三給的名單往裏面一添,四爺覺得的這就差不多了。
林雨桐扭頭一看就明白了,誰的人都用,再加上原本那些征戰有功的低級将領往上一簡拔,人員組成就複雜了。對于升上來的這些低級将領,他們沒有背景,跟京城空降而來的這一夥子,自然就成了倆股子勢力。沒背景的不敢太過分,有背景這些呢,對外瞧着是一起的,可内部卻是派系重重。對外不合作不行,對内要包庇又缺乏彼此信任的基礎。又有十三爺的人在裏面作爲朝廷的眼睛看着,這絕對是出不了事的。
四爺又在最上面添了一個名字——付鼐。
付鼐出身富察氏,既不是馬齊這個鑲黃旗的富察氏,也不是弘曆新納的格格那個正黃旗的富察氏,而是出身鑲白旗的富察氏。
富察氏是個大姓,枝蔓極多,總之這個富察跟其他的富察是不一樣的。
這人如今是兵部的侍郎,職位不低,熬上幾年能做尚書了。可如今将他外放,從上頭有婆婆的日子放爲總督西北的封疆大吏,絕對是高升了。而且這人是在四爺在潛邸的時候就爲其效力的元勳。忠心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青海對藏,安撫爲上,付鼐反倒是最合适的人選……”四爺是這麽說的。
于是就這麽定了。
而林雨桐也終于拿了卷子出來給四爺,明天恩科開考了,這份卷子四爺直接交給弘旺,由着他安排。
恩科最怕的就是舞弊,弘旺比誰都緊張。親自監管印刷,親自押送,親自帶人發下去,然後就在考場住下了。得等考完了收卷再給押回去。
至于考試的内容他看了,别人會不會他是不知道,反正他是不會。
跟看天書似得。
林雨桐自己都沒譜,若是收上來全都是鴨蛋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四爺在一邊批折子,不時的看她一眼就笑:“大軍可都在離京郊五十裏的地方裏,回來剛趕上恩科結束……”
怎麽會剛趕上呢?
才五十裏,晚上就能到。
四爺笑她:“務實歸務實,但務虛該有還是要有的。”嶽鍾琪上折子了,說是将士帶着傷,要修整幾天,希望恩準。
準!怎麽能不準呢?
這些人都機靈着呢。等到恩科考完了,叫天下的讀書人都瞧瞧着凱旋的将士,這也是宣揚軍威或者說是君威。
林雨桐呵呵應是,兩人又說起了嶽鍾琪回京的任命問題。她就道:“新式武器新式軍人需要新式訓練但也需要新式教育,籌備國家軍事學堂,嶽鍾琪可以做執行工作……”但校長這一職務,必須四爺擔任。哪怕就是挂名。
說完見四爺沒言語,林雨桐還以爲自己說錯了,一扭臉見四爺一臉凝重的拿着朱筆,然後畫下了幾個叉叉……
這叫勾絕人犯。
林雨桐瞟了一眼,除了江南弊案那些典型的該殺的貪官以外,年羹堯隆科多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管什麽時候,殺人都不會叫人有好的心情。
這些人犯得放到秋後問斬,四爺放下筆,揉了揉額頭。
林雨桐正想着叫四爺一起出宮去轉轉散散心,結果碧桃來了,拿了請柬。
又是九福晉送來的,邀請自己去參加什麽鑒寶會。注明:可以攜帶家眷。
“家眷,一起去!”林雨桐晃了晃請柬,邀請四爺出去浪去~
第二天四爺下了朝,兩人換了衣服拿着請柬就去了。
地址在内城,鬧市的一處三層的戲樓裏。别看是戲樓,但遠遠看去,就知道規模不小。每層樓都是兩進四合院的格局,蓋的嚴嚴實實的。這樣三層,比五進的大宅子還大些。
門口車馬喧鬧,戲樓兩邊的大宅子都用來安置車馬和多餘的下人了。
隻看着陣勢,就知道來的人得有多少。填不滿這三層大樓,估計也差不多。
在門口支應的是九爺府上的人,對四爺兩口子那絕對是認識。或許是他主子叮囑過,所以這位并沒有表現出多少異常來。隻當是普通客人,将人給迎了進去。
不過剛一進去,弘晸就出來了,帶着兩人去了二樓。
二樓最靠近戲樓的地方,空着兩個位置。這個二樓的小廳很有意思,看戲最清楚,但因爲屏風設置的好,别人想輕易看進去卻也不容易。
這裏隻留給他們夫妻,别人都在兩邊落座。看如今這樣,知道他們來的人應該是極少數。
弘晸忙着說怠慢了。可這恰好合了四爺的心意,“你隻管忙去,不用在這裏支應……”
正說着呢,四爺的話就頓住了。
他支着耳邊指向隔壁,叫林雨桐聽。
隔壁傳來九爺的聲音,帶着幾分氣急敗壞,“……說你陰險怎麽了?你不陰險?”
這是說誰呢?
林雨桐看弘晸,無聲的詢問。
弘晸有點尴尬,還能是誰?嫡額娘罷了。
林雨桐低聲問弘晸:“知道這是怎麽了嗎?”
怎麽了?
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了。阿瑪這是被嫡額娘給坑了。
九福晉才不接受這指責呢,“怎麽坑你了?你情我願的事!”
九爺氣的松了脖子上兩個扣子,狗屁的你搶我願的事。是誰說的,皇上哪裏需要銀子,緊張的很。爺帶回來的貨物倒是不少,但是這賣完要賣到猴年馬月去。
這話在理嗎?太在理了!
九爺這不是正爲這事愁的嗎?銀子往上一交,這爵位就馬上下來了。急的火急火燎的,但這東西真不是三兩天就能全部出手的,都是奢侈品啊親!
怎麽辦呢?
被福晉一說心裏更着急了。
福晉沒安慰他,反倒是埋怨他:“爺你也是,就是一路上邊走邊找當地的富商,也東西到京城也能少了一半,或者邊走邊将東西在咱們自家的商行裏,由着那些掌櫃的将東西壓在各地的錢莊上,這錢不就籌上來了。分散不引人注意,多好。非得巴巴的都運回來,如今折子了吧。”
你說這是個賢淑的女人該說的話嗎?不安慰自家男人,還事後諸葛亮的顯擺她的能耐。
被擠兌的無話可說的九爺也确實是有些無計可施,漲紅了臉道:“就你能耐?你能耐你把這給爺變成現銀來。一百萬兩,貨你全拿走。”
于是這女人一口應了,誰反悔誰孫子。
然後就叫人請了十六來,兩人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說了什麽,反正是扯皮了小半天功夫之後兩人就簽了個什麽契書。
再然後,十六帶着那勞什子銀行的護銀隊,真就送來了一百萬兩的銀票。
銀票到手了,九爺開心不起來啊!
畢竟是自家老婆弄來的錢。這銀行他也知道,十三都快氣瘋了。八十萬兩得支付十六萬的利錢,盤剝太重。自家先借的這一百萬兩,豈不是要二十萬兩的利錢?這還是四個月的期限呢。
哎呦!這倒黴娘們,賠本的買賣做的心疼死他了。
誰知道人家九福晉特别利索,“你放心,賠多賠少我都認了。上次我從銀行賺了不少,再加上這些年我的體己,還有經營好的嫁妝,就算是賠,也有限的很。誰叫爺着急呢。再說了,咱家的爵位要緊,省的夜長夢多出了變故。”
他還心說這娘們這回倒是識大體,心裏還挺美。覺得福晉終于回到剛成親那時候了,多爲他着想啊。
兩人如膠似漆的過了兩天,然後他忙着處理這半年積攢下來的自家生意上的事,福晉在幹嘛就不得而知了。直到八哥約自己喝茶,這才知道自家福晉給人家發了帖子,要辦鑒寶會。
這是嘛會?
家裏有什麽寶是自己不知道的?
怎麽問都不說的那種。
結果今兒往這兒一坐,再看看這會場布置的這個格局,還有一箱一箱的所謂‘寶物’,他要是還看不明白這娘們想幹什麽就真白癡了。
這就是撲賣!
說起撲賣這個可是由來已久了。遠在宋代就已經是一種全民熱衷的博彩行爲,小到衣物玩偶,大到車馬宅院,出售時都搞“撲賣”。
作爲上書房畢業的九爺,還記得《續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七中有這麽一段記載,說是金皇統七年,‘帝谕宰執曰:臨安居民皆汲西湖,近來爲人撲買倫田,種菱藕之類,沃以糞穢,豈得爲便?況諸庫引以造酒,用于祭祀,尤非所宜,可禁止之。’
這裏就明确的提了‘撲買’。有買就有賣,自然就有撲賣。
這一看透,心裏先是愧。你說這一着急怎麽連這個都沒想起來,還真是這些年做生意仰仗身份的便利太多,腦子都不好使了。緊跟着又羞,你說連女人都能想到的事,自己沒想到,這得多丢人。可這羞愧過了,就氣了。
能不氣嗎?
董鄂氏她隻怕早就想到這辦法了,可當時偏偏不說,各種的引導,引導自己将東西抵押給她,然後她從銀行貸款支付了了一百萬兩。轉臉通過競拍的方式高價賣出去,這一轉手的利潤,少說也在十數萬。
這是變着法的從自己手裏賺銀子。
都說夫妻一條心啊!自家這婆娘算計起自己來那真是毫不留情。
“爺看你這日子是不想過了。”九爺顫抖着手指指着九福晉,真是被這女人給氣死了。
幹嘛不過啊!
憋屈了半輩子了,還不興人家報仇雪恨了。你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九福晉笑的妖娆,“爺幹嘛這麽生氣,咱倆誰賺錢不一樣?你賺錢了你養我,我賺錢了我養你……”說着還上下打量了一眼如今身材不錯的九爺。
九爺扭臉看了一眼玻璃屏風上自己的影子,頓時就有了一種小白臉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