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啊老八!”惠太妃有幾分痛心疾首,“我知道你心裏不定怎麽想我呢。想着你跟你大哥那點子事情, 我這當額娘的要替兒子找回公道。可是老八啊, 天地良心,你在我跟前長的時間要比你大哥在我跟前的時間多的多。你二哥這個不說了, 先帝元後沒了,你二哥成了太子,先帝親自撫養。可你大哥你三哥, 可都是養在宮外大臣的家裏的!從生下來三天就抱走了, 這一走就一直到六歲開始進學了才回宮。可這進學了,又該搬到阿哥所去住了。你皇阿瑪那時候對你們課業盯得有多緊, 你比我清楚。其實到了你和老九老十那時候,先帝都已經算是松松手了。畢竟兒子多了嘛!可在你大哥那個時候,孩子難養成, 好容易養成了,你阿瑪那是恨不能将所有東西都教了。課業這一緊,我們母子見面就更難了。反倒是你, 生下來一口你額娘的奶都沒吃就給抱來了。你才是我看着真正長起來的孩子。”
八爺跪在那裏不敢說話。說句心裏話, 惠太妃當年對他好嗎?或許是好的吧。隻是打從什麽時候起不一樣了呢?說不清楚了。惠妃當年并不曾攔着自己不叫見額娘的,隻要願意, 天天見都沒事。因此, 他打小就知道哪個是親娘哪個是養母。分的特别清楚。
今兒惠妃的話雖說叫他有些觸動,但也僅僅是觸動。兒時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了, 但在心裏, 還是覺得惠妃的好和良妃的好比起來, 少了些什麽。
親的就是親的,他從來不覺得這需要解釋什麽。
惠太妃心裏一歎,大多數人估摸着都看錯了。誰都道老八是個慈和的,可這面上慈和的心腸未必就軟。反倒是那面上冷硬的,心腸卻未必真硬。就比如老四。
對這兩個人,好些人隻怕都是錯看了的。
她收起了憶往昔那一套,面色一正,絲毫不顯的突兀的轉移了話題,“爲什麽說這些,就是想說,我這老婆子在這府裏,還是有資格說一句公道話的吧。”
“兒子惶恐!”八爺趕緊叩頭,“您養了兒子一場,這府裏您是老祖宗,怎麽說了這話呢?您這樣,叫兒子無顔在這世上立足……”
“罷罷罷!”惠太妃擺手示意身邊的嬷嬷将人給扶起來,“起來說話吧。”
八爺這才起來,坐在了惠太妃的邊上,“惠額娘,兒子有什麽做的不到的地方,您隻管教訓就是。”
惠太妃搖搖頭,“先帝在時,後妃是不允許教導皇子的。”
八爺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麽想的,這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到底想說什麽?
惠太妃眼圈一下子都紅了,“老八,長這麽大,不管是我還是你額娘,可曾碰過你一根手指頭?”
當然沒有!就是皇阿瑪也從來不曾打罵皇子。
八爺皺眉,“惠額娘,有什麽話您就直說……”他朝外面宣召的公公指了指,“兒子還要進宮呢。”
惠太妃欲言又止。
八福晉在外面聽了半天早就氣惱的不行了,“惠額娘不說我說,不就是我昨兒在氣頭上打了弘旺一巴掌嗎?多大點事!”
什麽?
八爺以爲自己聽錯了,蹭一下站起來,“你說你打了弘旺?”
八福晉白眼一翻,“誰家孩子不挨打?棍棒底下出孝子,這總沒錯吧。”
惠太妃顫抖着雙手一副被氣得不得了的樣子,“你聽聽!你聽聽!這是一個當額娘的該說的話。老八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老八家的,你得記準了這句話。老八到現在了,就這一根獨苗,要是傷了可怎麽得了。外傷是沒事,男孩子皮實,摔摔打打的,沒那麽嬌貴。我知道你想這麽說,可是孩子隻有那麽大,萬一吓着了怎麽辦?萬一心裏憋屈一時想不開怎麽辦?這不生養孩子就是不知道怎麽疼孩子。沒爹娘疼的孩子将來怎麽指望他去疼自己的孩子。他自己沒被疼過,如何知道去疼别人……”
八福晉隻覺得氣血上湧,惠太妃的話單獨聽着沒什麽,處處都說的是弘旺。可這話禁得住聽嗎?
什麽叫不生養孩子的就不知道怎麽疼孩子?這不生養孩子的人指的是誰?誰不知道自己這麽些年别說添個一男半女呢,就是懷胎都不曾懷過。
什麽叫做沒爹娘疼的孩子将來怎麽指望他去疼孩子?那沒爹娘疼的人又是誰?自己的額娘難産死了,阿瑪又被砍頭了,自己可不正是那沒爹娘疼愛的人。
這是說自己不會生孩子,又從來沒被爹媽疼愛過,所以就算膝下有孩子也不會疼愛。
這簡直就是指着和尚罵秃驢,真是豈有此理。
眼看福晉就要炸了,八爺一把将要跳起來跟惠太妃頂起來的福晉給摁住,“聽話!惠額娘也是爲了咱們好。再說了,祖母疼孫子,也是人之常情,趕緊跟惠額娘認個錯。”
八福晉總算是反應過來了,要是今兒敢頂撞,少說也得送廟裏清修去。
八爺摁住了八福晉,“惠額娘息怒,福晉她最近身體有些不适,精神不是很好,對弘旺那也是望子成龍之心太盛……”
“胤禩!”惠太妃呵斥了一聲,指着面前的地上,“跪下!”
八爺噗通一聲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此時惠太妃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凜然之氣,叫八福晉大氣都不敢出。
惠太妃冷笑兩聲,質問道:“胤禩,你可還記得先帝?”
八爺大驚,先帝孝期還沒過,怎的問出這麽一句話來,他急道:“先帝是君亦是父,忘了先帝,胤禩豈不成了不忠不孝之輩。這個罪名兒子承擔不起。”
“還知道承擔不起。”惠太妃的聲音緩和下來,但話卻像冰碴子似得堆了過來,“你既然記得先帝,那先帝曾說過你受制于婦人,想必你是記得的!”
八福晉的臉瞬間就煞白,八爺跪在低聲一個勁的磕頭,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惠太妃卻沒有打住的意思,“你們夫妻感情好,這誰也不能說什麽?你有幾個女人,愛寵着哪一個,那也是你的事。當年你大哥跟先頭你大嫂的關系好不好?沒你們夫妻情深嗎?”
那誰也不敢這麽說。先大嫂走了,幾個嫡女也沒了,直郡王幾乎一夜白發。誰敢說着情分淺了?
惠太妃冷笑一聲,“你大嫂前頭連着生了四個格格,你大哥都不叫侍妾生孩子,先帝可曾爲這事說過什麽?”
不曾!先帝看中元後,也看中元後所出的嫡子。尊重嫡妻,先帝不會爲這個說什麽。
“那先帝爲什麽獨獨對你看中媳婦這一點不滿呢?”惠太妃的聲音不高,甚至是帶着幾分惋惜的問了這麽一句。
八爺低垂着頭,能爲了什麽,不就是對自己不滿,找機會發作嗎?
惠太妃像是明白他想的是什麽一樣,直言道:“先帝要找你的事,哪件不能提起,卻偏偏說了這一件,至今你都沒深想過?”
八爺抿緊嘴,在起起落落的半生中,先帝對他說過的話多了,傷人到極緻的話他都消化不過來,哪裏就細細追究這最不起眼的一句。
惠太妃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看了一眼露出幾分惶恐又強做鎮定的八福晉,“疼媳婦,愛媳婦,尊重媳婦,夫妻感情和睦,先帝高興還來不及。先帝這一生,遺憾的事情不少,夫妻相合這一塊,就是先帝所缺的。前前後後三位皇後,都先先帝一步走了。夫妻緣淺,這是一件憾事。可夫妻感情再好,中間也有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那就是幹政。後宮不得幹政,這是宮裏的規矩。同理,到了王府也是一樣。你的縱容,屢屢叫郭絡羅氏插手外面的事情。你說,你有哪件事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有哪一件是你福晉不知道的。也就是在王府,她幹擾你的差事,影響你的決策,動搖不了根本。可要是換個位置呢?”她的聲音輕了下來,“可要是換了你坐在上面,那時候郭絡羅氏也進出禦書房,對你的事知道的事無巨細,對任何一個決策都有發言權。胤禩啊!你也是在上書房跟着先生學了史書的人,這婦人幹政,其危害你明白的吧?”
八爺頭上的汗都下來了,惠太妃就差沒明說,先帝不考慮他的原因,其中有一條就是縱容福晉插手公事。
八福晉扶着邊上的椅子,人才沒有摔倒,她心裏真是氣狠的不行。這都是馬後炮,當時要是看明白了,爲什麽不早說?牽強附會!挑撥離間!
惠太妃有不屑的看了一眼八福晉,“别的不說,就說皇後,以前的四福晉。你們可瞧見了,四福晉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誰都會說那是個重規矩的人。人家怎麽說老四兩口子的關系的,說是老四十分愛重四福晉。什麽是愛重?這個‘重’怎麽來的?是她的自重換來了丈夫的尊重。現在呢?你們再看,看現在的皇後還是以前的四福晉樣子嗎?什麽是聰明?這就是聰明。處處以丈夫爲尊,她活的就跟老四身後的隐形人一樣。當年都說四福晉沒有八福晉能幹,可現在看看,皇後的才幹幾個人能比。在宮裏侍奉太後,太後疼她比親閨女都不差。就是對待這些太妃,哪個背後說過一句皇後的不好。都說那是個周全人。對你們這些皇上的兄弟,人家怎麽做的?榮太妃愛吃禦膳房的一道點心,皇後就将廚子送了過去。老三能不感恩戴德?老五家的嫁到蒙古的閨女生孩子,她打發宮裏的嬷嬷太醫親自去照看了,老五心裏能沒數?就是老九,如今的差事不也是見了皇後之後才有的。還有十四,皇上原先有多厭惡,後來呢?還不是揭過去了。她在中間,就跟個潤滑劑似得,維持老四跟你們這些兄弟之間的關系。你還不知道吧,你額娘良妃生忌的時候,皇上不得空,是皇後親自給上了一炷香。”
八爺就有些愕然,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惠太妃。
惠太妃就笑:“看!你也沒想到吧。誰都知道那是給你老八的面子,叫你老八記住他們的好的,可這個情你能不記嗎?”
皇後親自祭奠了,這個臉面給的可不小了。哪怕是死後,他也想叫額娘在那邊有些體面的。
人家沒宣揚的人盡皆知,可既然知道了,這個情分就得記着。
惠太妃歎了一聲,“再說人家對幾個皇子。那再是皇子,在皇後那裏也是庶子。她有過兒子,但如今跟沒有有什麽區别……”說着,就又看向八福晉。
胤禩明白,這是說皇後跟自家福晉的處境并沒有什麽不同。
八福晉咬住嘴唇,帶着幾分倔強,低着頭看不清楚神情。
惠太妃對這八福晉的方向搖搖頭,好像在說朽木不可雕也,“皇上就那幾個兒子,三阿哥原先還常到你們府裏,如今爲什麽不來了?他如今在哪你們知道嗎?”
宮裏的消息不好打聽,但備不住當事人并不瞞着人。弘時在外面就說他帶着福晉在長春宮的花房裏,種了什麽稀罕的玩意。能一天到晚的待在皇後的宮裏,不是關系親厚,是做不到的。關鍵不是他跟皇後親近,關鍵是跟皇後親近了以後,雖然跟自家府裏也親,但好似三阿哥跟皇上這父子之間沒什麽隔閡了。父子關系就這麽被拉近了。
惠太妃的聲音繼續傳來,“四阿哥五阿哥年紀都不大,隻看那樣子,像是跟皇後的關系不親近嗎?那年氏得寵吧!可如今呢?唯一的兒子被送到太後的身邊了,以太後的聰明和她跟皇後的親密關系,你們覺得這六阿哥長大了跟誰更親?”
這話叫八爺心裏尤其複雜,他不由的想起了弘旺,想起了福晉和弘旺的關系。
弘時因爲皇後,跟皇上的父子關系融洽了。
弘旺因爲福晉,卻跟自己這個阿瑪關系慢慢的疏遠了。
真要比起來,這叫人情何以堪?
“孝敬長輩,和睦兄弟,關愛子侄。”惠太妃總結了三條,“隻這三條,皇後就能屹立不倒。被接到皇上身邊,出入禦書房自由,可滿世界打聽打聽去,誰說過皇後幹政沒有?她是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把她自己的本分做好了,不一樣什麽都有了。什麽是愛重丈夫?你們來告訴我,皇後這算不算是愛重皇上?”
算!當然算!不愛他,怎麽會孝敬他的父母,友善他的兄弟,疼愛他的子女。
八爺心裏這麽一說,可随即就愣住了。
那不孝敬他的父母,不友善他的兄弟,不疼愛他的子女,是不是就說明她還是不夠愛他?!
這個結論得出來以後,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很。可心裏的某塊地方,不知道怎麽的,還是微微有些不舒服。就跟一根刺一樣,不在乎就能當它不存在。可要真無意間碰了它,那也真是紮心的疼。
靜靜的跪着,等着惠太妃接下來的話。
卻不想惠太妃直接擺擺手,“行了!趕緊去吧,不是等着進宮嗎?”
直到上了馬車,八爺才反應過來,繞了一大圈子,惠太妃她想說的是,福晉管的太多了。兒子的吃穿住行甚至是爲人處世的道理,當額娘的教導都沒問題。但是兒子在外面有了差事,這當額娘的就不該再指手畫腳了。這比幹涉自己這個丈夫的公事還惡劣。
在家裏,弘旺是兒子,但在外面,弘旺就是皇上的臣子。作爲在外面行事的男人,指導教育兒子這是本分。但在内宅的女人,在兒子的差事上說三道四,還動辄打罵,這就說不過去了。
他靠在馬車壁上,伸手揉了揉額角,這家事有時候真比國事還叫人頭疼。
進了宮,沒在禦書房見駕,而是将人請到了後頭。八爺見了禮,四爺隻哼了一聲,連個叫起都沒有。林雨桐就端着茶過來,笑罵蘇培盛,“你如今是越來越不得用了,跟磨盤似得,不推都不動。還不趕緊将八爺扶起來。”
蘇培盛輕輕的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弘旺趕緊攔了蘇培盛,“谙達這是給我盡孝的機會呢,怎能怪谙達。”趕緊跑過去将他阿瑪給扶起來,又從林雨桐手裏接了茶,“皇額娘,我來。”十分親近的樣子。
八爺就不由的多看了兩眼,弘旺這個放松的狀态,是他在府裏從來都沒見過的。
林雨桐嗔了弘旺一眼,罵了一句‘白眼狼’。弘旺隻嘻嘻的笑,到底是捧了茶給他阿瑪送去了。回來又狗腿的試了試四爺手邊的茶,“不燙了,皇阿瑪慢喝。”親手捧起來送到四爺的嘴邊。
八爺看的心裏直冒酸水,這孩子跟他這個親爹,都沒這麽親近過。
林雨桐看了八爺一眼,就道:“你四哥剛才是氣的很了,沒多想就叫人宣召,我說不用這麽大驚小怪的,說到底這是家事,什麽宣召不宣召,請過來說說就是了。”
四爺扮黑臉,喝了弘旺捧來的茶也不見消氣的樣子,“什麽是家事?你就知道在這裏面跟我歪纏。孩子被打成這樣是家事嗎?他身上還帶着朕給的差事沒交呢。”
沒交差事就得進宮面聖,可明明知道還傷了孩子的臉。
八爺就要請罪,林雨桐趕緊道:“哎呦!真要追究起來,叫弘旺如何自處?”能說嫡額娘不慈還是能說當阿瑪的冷漠?
四爺歎了一聲,伸手将弘旺刻意避開老八的視線的半張臉扭過去,“你自己瞧瞧,可是朕小題大做了?”
一條縱貫半張臉的血印子,抹了藥時候更顯猙獰。昨兒隻是冒血花,今兒傷口的周圍青紫一片,看着可不是可怖的很。八爺的臉都白了,聲音都顫抖了起來,“怎麽傷成這樣?”
弘旺趕緊擡手,将臉上的傷疤給遮住了。
八爺這才看見弘旺身上的衣服,十分不打眼的青色棉袍,外面沒有穿馬甲大褂,就這麽一身家常的穿着,看起來是嶄新的,厚實的很。往下一看,袍子的開衩處可以看見裏面銀灰的棉褲來,散着褲腿,腳上穿着一雙家常穿的淺口布鞋。
這覺不是出門穿的衣服。在他的印象裏,弘旺在他的面前也從來沒有這麽穿過。他就更不可能穿着這個進宮了。難道是進宮之後換上的?再一細瞧,那頭上的辮子半濕半幹的……看來是進宮之後才梳洗換衣裳的。
那這身上穿的,隻能是皇後早就給預備好的。
弘旺見阿瑪看着他頭上的辮子,就不自在的摸了摸,頭大沒幹,皇額娘不叫綁着。可自己沒有披頭散發見人的習慣。
他記得皇阿瑪是怎麽說的?他說,在自己的阿瑪面前怕什麽?
然後一會子功夫,三個阿哥前來請安了。外面的雪沒化,靴子上沾了一圈,到裏面一遇熱就化了。然後他就見五阿哥請了安直接踢了腳上的靴子上了暖閣的大炕,腳伸到褥子下面暖着去了。靴子自有人收了給烘幹。顯然他常這麽幹。
另兩個沒上炕,卻接了便鞋直接就換了,在下面坐着跟皇阿瑪說話。
這樣的輕松自在,就該是孩子在爹娘面前的樣子吧。
他想起他在阿瑪的面前,是個什麽樣子呢?嫡母就不說了,可在阿瑪面前,若是衣冠不整,失了儀态,也少不了被責罵的。可是阿瑪太忙了,忙的連責罵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候他得故意做點什麽,才能叫阿瑪多關注他幾分。
現在想想這些,鼻子還是忍不住一酸。
八爺是個極爲周全的人,見了弘旺的樣子,就知道隻怕這孩子進宮的時候有些狼狽。他忙朝林雨桐行禮,“多謝四嫂了。這孩子多虧您照應。”
沒叫皇後而是叫四嫂,這就是說覺得把這事當家事處理的好。
弘旺看了八爺一眼,頭就低下了。
林雨桐避開,“自家的孩子,說這些做什麽?不過,有些話,咱們關起門自己說,八弟妹這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孩子有什麽不好,告訴你或是告訴先生都行,就是真氣急了,打了罵了的也沒什麽!當娘的打兒子,說到哪裏都有理。可這而不該往孩子臉上打。”
毀了容可怎麽好?
老五的臉上不就是有道疤痕嗎?那是這些阿哥跟随先帝征準格爾的時候流箭所傷的。這一傷,就跟老七有病腿一樣,就是疤痕再淡,皇位跟他也無關了。
作爲皇家的孩子,别覺得容貌就不重要。
八爺知道林雨桐的意思,關起門來說話,那也是懿旨。不明着下旨申斥福晉,這不是人家不能,而是給了自己面子,爲了弘旺以後着想。
不管怎麽着,家醜可不外揚。他這八爺沒管好老婆孩子就是他的無能。而孩子不管有多委屈,今兒一旦皇後下旨申斥了,那人說起了,雖說也會說福晉不慈,但同樣難免的,也會舉得弘旺小題大做,陷嫡母于不義,心思陰險叵測。
他一句都不敢辯解,一個勁的請罪,又說是他的過錯,是他沒顧上孩子等等。最後要帶弘旺回府,四爺才說話了,“先留宮裏住着吧。帶回去幹什麽?不過是平白爲難孩子罷了。”
回去兩口子再吵起來,叫你孩子怎麽辦?不勸吧說不過去,勸吧,這挨打的事就不追究了?冤不冤啊!
八爺就看向弘旺,弘旺想起福晉的眼神,裏面有厭惡,有嫌棄,那種看到髒東西的神情,他真不覺得現在的心态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林雨桐看見弘旺腳下微微動了一下,而那動的方向,正是四爺的方向。
這孩子的潛意識裏,是覺得四爺比他阿瑪更可靠,在關鍵的時候更能庇護他吧。
四爺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八爺的眼神則暗淡了很多。
又說了許多的客套話,八爺才起身告辭。
弘旺的視線又跟着八爺的動了。
四爺拍了拍弘旺,“去送送你阿瑪。”
弘旺猶豫了一瞬,到對是攆了出去。
林雨桐就笑:“親的就是親的。”不管怎麽着都改變不了。
四爺也不以爲意,“我又不是真想搶他的兒子。”
真搶過來那不是聰明,那是犯蠢,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吃飽了撐的幹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去。
弘旺跟在八爺的身後一步一步緊跟着。八爺慢了,他也慢了。八爺快了,他也快了。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就這麽跟着。八爺也明白,這孩子還是不想跟自己說話。他也沒言語,直到出了宮,上了馬車,猛地掀開簾子往後看,還能看見弘旺站在宮門口眺望這邊的身影。那孩子可能發現了自己回頭看他,結果趕緊轉過身去,急急地朝宮裏跑去了。
這樣子叫八爺的鼻子一酸,他當年,也想跟皇阿瑪親近。那時候不懂什麽君啊臣啊,隻是簡單的想親近。在他懂事以後,将那種感覺歸咎到父子天性。
想到那時候,先帝從額娘的寝宮裏出去,他就追着趕着,巴巴的躲在寝宮門口的那棵樹後面偷偷瞧着先帝走遠。
那時候的自己跟現在的弘旺慢慢的重疊在一起。眼淚毫無征兆的就從眼角流了下來。
回到府裏,他坐在馬車上,半晌就沒有動。
八福晉白着臉,紅着眼圈,一趟又一趟的打發人去看,“還沒下來嗎?”
怎麽還不下來?有什麽話當面說不好嗎?
說到底,他還是在怪自己吧。
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着挂在門上的棉簾子。
這一等,就等到了掌燈,等到了三更的鼓聲。
“胤禩!”簾子一動,她就站起來疾步走了過去。
八爺一把抓住八福晉冰冷的手,話在嘴裏轉了一圈,還是先問:“怎麽不早睡?”
八福晉沒由來的就松了一口氣,她的話裏帶着幾分嗔意,“你這不是沒回來嗎?”
八爺看着這樣的八福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睡吧。”他松開她的手,直接往裏面去。
“還沒梳洗呢。”八福晉急急地追過去,“吃點什麽?竈上有現成的。先泡熱水澡吧……”在車裏坐了那麽長時間。
八爺沒說話,由着丫頭脫了衣裳,直接去暖閣的炕上躺了。好像在用行動告訴八福晉,不想吃也不想洗,衣服已經脫了而且炕上暖和,根本就不用泡澡。
八福晉跟進來身子就頓了一下才往裏走,坐在炕沿上小心摸八爺的額頭,“沒着涼……”
八爺翻了個身,“睡吧。我乏了!”
八福晉搭在八爺額頭上的手就頓住了,“胤禩!你在怪我?”
八爺沒言語,隻将被子往頭上蒙了一下。
這動作叫八福晉蹭一下就站了起來,“胤禩!你什麽意思?”她伸手一把掀開八爺身上的被子,“你要有什麽不滿就說出來,覺得我不對了你就罵。這麽不理人算怎麽回事?”
八爺還是沒言語,眼皮都沒擡,隻重新摸了被子往身上拉。
八福晉松開被子過去搖晃四爺,聲音倔強但卻帶了哭腔,“你起來!你起來跟我把話說清楚。”哪怕是吵一架呢,也比什麽也不說強些。
“說什麽?”八爺順勢坐起來,揉了揉額頭,“你叫我說什麽?”他的聲音聽不出來的疲憊,“說咱們就弘旺一個兒子,他又沒有親娘,你好好待他,他隻要不是沒良心,将來對你就不會差。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弘旺這跟獨苗苗千萬不能出事,要不然爺這一支就斷了香火。說有了兒子就好交代了,爺好好的跟你一心一意的過日子。這些年爺做到了,你做到了嗎?”
八福晉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兒子兒子,心心念念的還是兒子!是!我沒孩子,不知道有自己的血脈是一種什麽心情……”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也不指望孩子将來對我好,要是你走在我前頭,我一頭碰死了也要追上你的。看着弘旺和大格格,我這心裏就是難受!爲什麽我沒能給你生下個一男半女?胤禩!我不是容不下他們,可我看見了他們心裏就是不舒服。一輩子做的唯一一次退讓,就是爲了子嗣叫你納妾!你總叫我理解你,你怎麽就不理解理解我?每次一提孩子,我這心裏就跟被戳了個大窟窿。你說……你說我到底有什麽比不上人家,怎麽就是生不出來?”她說着哭着,還用手不停的捶打着肚子,“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麽?爲什麽我的命就這麽苦!”
八爺想說,皇家福晉沒生孩子的多着呢,不也一樣的好好的過着呢。你看五嫂,那不就是一個孩子都沒有,也沒有壞過身孕,可人家把庶子庶女不也養的很好。
可看着福晉幾乎哭的厥過去,他到底忍住了,“要不這麽着,弘旺大部分時間也在宮裏,要是出宮,就叫在别院住着吧。既然心裏不舒服,不見也罷。至于大格格,跟大哥家的伊爾木一起,跟着惠額娘。就是大哥要接惠額娘過去,也叫大格格跟着。這事我跟惠額娘和大哥提。”
現在說不通就先不說,事緩則圓,不見面至少不會更糟。
他就是想往後拖一拖。
八福晉這才止住了哭聲,“那銀子别少給,我不是心疼那銀子的人。弘旺在宮裏對他将來有好處。大格格跟着惠額娘也好,哪怕學成人家一分本事,也夠一輩子受用的了。”這麽想着,就扭臉看丈夫。他說是退了一步,可卻也給了一雙兒女現階段最好的安排了。他的心裏,這倆孩子的分量跟自己比起來誰高誰低呢?
她垂下眼睑,輕輕了叫了一聲,“胤禩。”
八爺‘嗯’了一聲,翻身躺下了。
八福晉慢慢的倒下,躺在他的身邊,伸出胳膊抱了丈夫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我聽說那百姓之家,年過花甲尚能生子的婦人也有不少。咱們倆這歲數,其實說起來,也不是很大。你說咱們的孩子是不是注定來的晚些呢。”
八爺一下子就翻身扭臉過來,“什麽意思?”他朝她肚子看去,“你覺得還能生?”
這個大的年紀生孩子?不要命了!
八福晉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的臉,想起惠太妃擠兌自己的那些話,就堅定的點點頭,“我就不信,我這一輩子真沒兒女緣分?我都想好了,以後你休沐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廟裏拜拜,聽說城東的娘娘廟求子很靈驗……”
“你還想求子?”在皇宮的另一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也在讨論生孩子的事,此時林雨桐聽四爺說要帶自己去娘娘廟,不免就問了出來。
求子這事,求神拜佛都不如求自己,是不是?
四爺就拿白眼翻她,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能不懂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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