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弘晝小心的看四爺的臉色, “第三依然是要聽皇阿瑪的話。皇阿瑪常跟兒子們說先帝的事, 兒子對先帝也隻有崇敬和敬仰……先帝英明,如今他老人家……”
四爺懂了, 這是說要顧着先帝的臉面,先帝一生屢次下江南, 江南的官員都是先帝提拔起來的。而今先帝才走了多長時間,就爆出這樣聳人聽聞的貪腐大案,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先帝的眼光有問題, 說明先帝沒有識人之明。
“起來吧。”盡管知道弘晝滑頭, 但這三條說出來四爺還真不能說着孩子說錯了。
弘晝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是過關了, 蹭一下就跳起來, 直接上了炕,蘇培盛地上臘八粥就喝上了, 又叽叽喳喳的說起了話,“皇阿瑪,那船隻工部督造的嗎?什麽時候督造的?跟其他的船看起來可不一樣?”
這邊還沒回答呢,他又開始抱怨了:“好容易出一趟門, 江南的繁華一樣都沒看到,就在湖上飄着了。本來還打算給皇祖母皇額娘還有額娘帶那邊時興的料子和首飾呢, 結果什麽都沒買到。”說着就将身上裝着的兩萬兩的銀票拿出來往桌上一放,“一文錢都沒花出去。”
四爺哪裏要他那個錢, “裝着吧。以後出門的機會多了, 留着慢慢花。”
弘晝心裏自動過濾了出門機會多的話, 光想着‘慢慢花’,這哪裏用的上慢慢花,兩萬而已,很容易就花完了。他嘻嘻笑着就裝荷包裏了。還不忘讨巧,“不過兒子給皇阿瑪跟皇額娘帶了高郵湖裏的魚蝦,雖然不如當時吃着新鮮,但這一路水路,方便的很,随後就會送進宮……”先帝去世一年了,吃點葷腥也沒事。
先帝周年忌日的時候他沒在,聽說皇阿瑪去皇陵了祭奠了。
看來回頭還得去奉先殿給先帝磕個頭才是。
四爺又細細的問了弘晸弘暄弘暾的情況,才叫他退下,“去瞧瞧你皇額娘去。”
這邊打發了弘晝,那邊卻叫蘇培盛給那三個孩子送賞去了,“……就說朕改天叫他們進宮說話。”
弘晝在外面聽見了,吐了吐舌頭,這是知道這三個回去準挨闆子吧。等幾天,等幾天傷就養的差不多了,也就能進宮了。
這麽想着就往後頭去,才進院子就大呼小叫,“皇額娘,兒子回來了。皇額娘,兒子回來了。”
林雨桐放下手裏的賬本就笑,“進來吧。見過你皇阿瑪了?”
簾子一掀,弘晝就跑了進來,噗通往地上一跪,納頭就拜,“皇額娘,兒子回來了。您快瞧瞧,是不是瘦了。有好吃的沒有,這一路上就想着皇額娘做的飯了。下次出門皇額娘記得給兒子準備點小食……”十分不見外的樣子。
“别跪着了。”林雨桐起身,擺手叫碧桃拿吃的,“想來在你皇阿瑪那裏喝過粥了,吃點背的吧。”
弘晝忙不疊的點頭,看着炕桌上那一摞子賬本眼睛閃了閃,這好像是……内務府的帳?
各個衙門口用的賬本都有标記的。這絕對是内務府的帳。
皇阿瑪要查内務府的帳嗎?
他收回視線,不敢再朝那邊看。
林雨桐卻叫人擡了一箱子衣物來,“你們過了孝期了,穿的鮮亮些也無礙。叫人給你做的,回頭試試看合身不合身?”
“肯定合身。”弘晝看着一箱子十分華貴的衣裳,“怎麽想起給兒子做衣裳了,要娶媳婦也該四哥才是,兒子不着急。”
林雨桐手一頓,怎麽忘了這一茬了。怪不得熹妃上蹿下跳的,這承重孫有一年的孝期,過了這個孝期是可以說親了。這走六禮下來也得一兩年,等過了三年再成親,時間上剛剛好。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在應付弘晝,“你過了年可都十三了,現在指婚,再過兩年娶福晉正正好……”
弘晝險些被肉幹給噎着,他小心的瞅林雨桐,好似在确定這話是真是假一樣。林雨桐滿臉的一本正經,看起來不像是說笑啊。
這事就比較驚悚了,“不要!”弘晝幾乎要跳起來,“兒子不要福晉,還沒找到蓉兒呢。”
什麽蓉兒?
“你小子敢勾搭人家閨女?”林雨桐眉毛都豎起來了,“什麽時候的事?去江南?”這才幾天啊,“本事不小!誰家的?犯官家的不行。别跟我說郎有情妾有意,别說你阿瑪了,就是我也不能同意。叫你額娘知道了,能打劈了你信不信?”
信啊!
但是皇額娘啊,您兒子我真沒那個本事!
“沒……沒誰家的閨女?”哪個正經人家的姑娘叫随便出來見外男了?您真是會想,“那什麽……就是蓉兒……您看,給郭靖賜婚華筝,人家郭靖遇到黃蓉了,就不喜歡了,就不娶華筝了,還有那什麽穆念慈,再是父母之命,那不是不喜歡嗎?”
呦呵!看來這有的書是不能看啊!這小子都敢反抗包辦婚姻了!
她輕哼一聲,“哪個八旗貴女叫你相看完了,再叫人家跟你相處幾天。瞧瞧你喜歡不喜歡?”看把你能耐的。
“那兒子也不着急指福晉。”弘晝跟林雨桐歪纏,“反正兒子不急……再說了,您看宗室裏比兒子大的好幾十呢,都等着指婚呢。到時候把好的留給兒子,别人該不高興了。咱們晚一年……”說着,就抓了把肉幹往出竄,“兒子去瞧瞧皇祖母,明兒再來看皇額娘……”
衣服也不要了,林雨桐笑着叫人給送阿哥所去。
弘晝從這邊出去,沒跑多遠,迎面就碰上了過來請安的弘曆。
弘曆皺眉,“跑什麽呢?叫人家看見了,成什麽樣子?都當差了,還沒點穩重氣。”
弘晝心說,這是心裏不爽氣了。他就更不會停下來叫他絮叨了,“再不跑就該被指婚了,才不要……”
指婚?
弘曆看着弘晝風一般刮過去,小路子在弘曆邊停了一下,匆匆行了禮就又跑遠了。
“指婚?”弘曆又念叨這兩個字,“皇阿瑪這是要給弘晝指婚了?”
吳書來點點頭,“娘娘之前就說,過了年該給爺賜婚了。隻怕萬歲爺和皇後娘娘也是這麽想的。要是給五阿哥指婚,隻怕爺……”
弘曆有點急起來,“承恩侯府那邊有消息沒?”
“紫……”吳書來剛要說名字,就警惕的四下裏看看,這次低聲道:“紫竹姑娘傳話出來了,說是烏拉那拉家隻有一位嫡出的格格,年紀還小,八|九歲的樣子……”
八|九歲?那這倒也太小了些。就是再過三年,也才十一二歲,還是太小。再選秀也該在六年之後了。
六年?太久了。
“再沒有合适的了?”弘曆有些不死心,又問了一聲。
“還有庶出,年紀倒也算是合适……隻是身份到底是低了些。”吳書來低聲道,“就是記做嫡出,到底是隔了一層。”
“身份低要求也就低。”弘曆擺擺手,“一個側室該不會委屈了她們家的庶女才是。”
吳書來忙點頭,是這麽個話。側室怎麽了?在皇家得寵的側室比正室過的順心的多了去了。
那些年的齊妃娘娘,後來這些年的年貴妃,哪一個不比如今的皇後過的舒心自在。
弘曆想了想腳步一頓,反身往回就走。
“爺,不去請安了?”吳書來緊跟了兩步,追問道。
“不去了。”弘曆的腳步匆忙,“去永壽宮見額娘。”
鈕钴祿氏對弘曆這個點過來着實是吓了一跳,“怎麽過來了?”
弘曆看了看客坐邊上的小幾上放着半盞剩茶,知道是弘晝隻怕過來請過安了,“這小子來沒跟你說什麽?”
鈕钴祿氏搖搖頭,“隻說沒帶什麽好東西回來孝敬,别的倒是沒提。剛坐下,一杯茶都沒喝完,他額娘就催了。沒離開過娘的孩子,出門當額娘的當然挂心了。”說着,見弘曆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就知道兒子想說的不是這個,“怎麽?有事?”
弘曆低聲道:“兒子知道額娘想相看烏雅家的女兒,可叫兒子說,府裏多添一兩個都不打緊,這福晉卻不能這麽來。烏雅家,底子到底是薄了些。”
鈕钴祿氏面色有些不好,烏雅家底子是薄,但這總不能真娶皇後的侄女吧。這将來婆媳關系怎麽處?心裏雖明白,但到底心裏有些個别扭,“真看好烏拉那拉家的……”
弘曆搖搖頭,“年紀合适的身份不合适,身份合适的年紀不合适,這事難成。”
鈕钴祿氏猶豫了片刻才道:“倒是也有個人選……”
弘曆沒言語,等着鈕钴祿氏将話說完。
“正白旗佐領關柱的嫡女……”鈕钴祿氏低聲說了這麽一個人選。
佐領?
再是嫡女可她阿瑪僅僅是個佐領。
額娘不會平白無故的說了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來。細細一想就想起這是誰了。還别說,這的确是個好人選。别看關柱本身官職不高,但是他有個不得了的阿瑪,更有個了不起的姐夫。
他阿瑪是馬爾漢,他七姐是十三福晉兆佳氏。
也就是說額娘提出來的這個人是兆佳氏的姑娘。是十三福晉的親侄女。
馬爾漢是連着生了七個閨女之後才得了這麽一個兒子,老來得子本叫嬌慣,這位有出息也有限的很,如今這佐領還是皇阿瑪看在十三叔的面子上給的。認真說起來,這樣一個人來當老丈人,确實是有些委屈的。可這馬爾漢可不是一般人。早年就是先帝寵信的信臣。這人有兩件事做的極好,一是給先帝上書要求誅殺鳌拜,一個是給先帝上書掃平吳三桂。可以說是在先帝處于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的時候馬爾漢都站對了陣營。至此,馬爾漢一路高升,直至兵部尚書,後又加封太子太傅。
兆佳氏這一支,雖說馬爾漢不在了,但說起來到底是出身名門。馬爾漢雖然一個兒子,但親侄子可不少,這些子侄都已經是有孫子的人了,說起來也是人丁興旺。更關鍵的是,通過兆佳家,可以加強跟十三叔之間的聯系。
如此算來,這的确是一門再好沒有的婚事。
弘曆點點頭,“兒子記得再過幾天怡親王府有喜事……”
“确實是喜事。”四爺也點頭,“要不那天咱倆也去湊湊熱鬧?”
你哪裏是賀喜的?你分明就是搗亂的。
但瞧他興緻昂揚的樣子,就知道在宮裏是悶壞了。這人如今在這一點上連自己都比不上了。自己老實的呆在宮裏,該幹嘛幹嘛,也沒什麽不習慣。倒是他,以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怎麽去就怎麽去。享受過自由的人,知道自由的味道。
可你悶了你别攪了十三的好事吧。十三福晉這一胎趕上了先帝的孝期,按照原本的記載,這個孩子就不該存在的。可想而知應該是胎裏沒養成吧。如今有自己時常賜予的營養品,又有太醫在府裏,這孩子養下來來,還是個兒子。四爺促狹的給孩子取名叫弘旦。又趕上過了先帝的周年忌,爲孫子熱鬧熱鬧也未嘗不可。
再說了,十三說的熱鬧,也不過是親自家兄弟們過去,吃一杯素酒。十三是個謹慎的,即使這樣,也先在四爺這裏報備了。
可知道的人覺得有資格上門的,還不都得過去送一個賀禮?
這時候你過去,人家是招待客人還是招待你?
剛要拒絕,就覺得袖子被拽的一搖一晃的。低頭一瞧,四爺的手正拽着她的袖子晃悠呢。
林雨桐看着那隻還在搖晃着自己袖子的手,“……”話在嘴裏轉了個圈,到底道,“也不一定非過去吧。也快過年了,要不咱倆去準備年貨去。”
“好!”四爺馬上起身,“這沒孩子就是不行,日子都過差了。”以前快過年了,爲孩子準備新衣裳,準備過年禮物,準備給親戚家的孩子紅包,還有走親戚時候帶的東西,那才是真有年味。
蘇培盛默默的退出去,心裏卻翻着個的思量開了:什麽叫沒孩子就是不行,合着這幾個阿哥都不是……
好吧!這事就不該往深了想。
于是,選了個太陽還不錯的天氣,兩人悄悄的出宮了。
兩人一身富貴财主的打扮,在大街上晃悠。哪裏人多就往哪裏去。
“要吃什麽嗎?”四爺興緻還挺好,“那邊瞧着是糖火燒,要不要嘗嘗?”
那就嘗嘗呗。
五文錢一個,九文錢能買倆。
老闆很會說話,“一瞧爺們就是疼媳婦的,出門知道給媳婦買吃的。拿倆吧,多放糖!”
四爺就樂了,“那是!爺最疼媳婦。”說着掏了十文,“給爺媳婦那個多放一份糖。”
林雨桐笑他,他出門的錢還是管蘇培盛借的。
他還當她沒聽見呢,隔着珠簾子,她都能看見蘇培盛那種便秘一般的表情。
尤其是四爺拿到錢以後,還不忘對蘇培盛說了一句,“以後爺有了還你。”
蘇培盛饒是口舌伶俐,這會子也沒法子應答了。說什麽?說‘好啊’,這不好吧。孝敬主子三五兩散碎銀子還要主子還,這不講究。說‘不用了’,這也不恰當啊,三五兩你不看在眼裏,難道主子就看在眼裏。可這客觀上,主子爺确實是連三五兩散碎銀子都拿不出來的。怎麽說都是錯的。
跟着隻帶了三五兩銀子的四爺出來逛街,手裏捧着一個多擱了一文錢紅糖的火燒,感覺還挺新奇。
四爺扭臉還問:“好吃嗎?”他吃着還成。
“好吃。”真心話。糧食沒有任何添加劑,磨出來的細糧,又是在爐子上烤出來的。跟後世那些在烤箱裏烤出來的味道還是不一樣。而且用料是真足。
大冷天的,捧着個剛出爐的火燒既能暖手又能解餓。
等兩人過去了,跟在他們後面的小夫妻倆,女人也捅了捅男人的腰,“你瞧瞧人家。”
“瞧什麽?”男人嘟囔了一聲,敗家娘們,十文錢買雜糧夠一家人吃一天的了。但看看家裏婆娘那饞樣,到底掏了五文錢來,“拿一個,給挑個大的……”
老闆好脾氣的應着,挨個挑了一遍,終于挑了個滿意的,男人拿了塞到女人手裏,“吃吧!趕明再不帶你上街了,就知道敗家……”
女人笑了,也不在乎男人的抱怨,将火燒掰了一半塞到男人的手裏,男人不要,女人非要給。男人咬了一口又用油紙包将這一半包了塞到懷裏,“回去的路還遠,半道上沒吃的你又要嚷餓,給你留着……”
林雨桐沒走遠,邊走邊聽着。扭臉去看那個女人,隻見那女人一臉幸福的吃着,半點也不惱。男人嘴裏抱怨,但眼神溫和中還帶着幾分得意。比起有些人,他能給老婆買的起零嘴,這是男人值得驕傲的地方。
四爺卻沒注意這個,而是拉着林雨桐往雜耍的地方去,“去瞧瞧這個,這個看起來才有氛圍……”
他們瞧的高興,卻不知道身後酒樓二層的窗戶上,剛伸出個腦袋要瞧熱鬧,隻一眼就看到兩個特别眼熟的背影,再一看,不遠處跟着蘇培盛呢,再細看,那侍衛都在不遠處墜着呢。
得!絕對沒看錯!
“看什麽呢?”弘晝拍了弘曆的肩膀,“哪裏來的美人叫四哥失了神……”探頭往下一瞧,叫了一聲‘媽呀’,馬上就又縮了回來。
跟着一起的弘晸弘暄和弘暾還納悶呢。見了誰了把這倆阿哥吓成這樣了?
弘晝蹲在弘曆腳邊,“打招呼嗎?”
那些侍衛都看見咱們了,能不打嗎?
弘曆無奈的叫吳書來過來,“先去見蘇公公……”然後又低聲耳語了一番。
林雨桐跟四爺正聽人家撂地說相聲呢,蘇培盛就又過來了,“四少爺和五少爺在這裏吃茶……”
四爺朝身後的二樓看去,正看到弘曆站在窗口。
他眉頭皺了皺,直接吩咐蘇培盛,“叫他們自己玩去。”
剛想過二人世界,哪裏竄出來的猴孩子。怎麽哪哪都有他們。
有了猴孩子亂入,四爺和林雨桐都不好在這裏多呆了。轉移下一個陣地。
去哪呢?
路過一家還不錯的銀樓,四爺拉着林雨桐就進去了,“給你和額娘買首飾……”
就你那不到五兩銀子的身家?
好吧!她就喜歡四爺這股子自信勁。
銀樓一樓都是些代加工的叫首飾,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首飾都貴的。也有些樣式精巧的小玩意,價錢并不高。二樓那是貴客才能去的地方。林雨桐就不讨那個沒趣了。在一樓的櫃台叫小二哥拿幾樣新樣式的出來。
小二哥看了林雨桐一眼,就滿臉都是笑。别看這位太太打扮的不起眼,可隻那隐在發間的簪子,就不是俗物。他也不拿金銀出來污人家的眼睛,扭身從櫃台下摸出兩個匣子,“您要是喜歡,看着給個價就行。”
林雨桐打開,是兩隻木簪子。
雕工不錯,古樸大方。
“也不瞞您二位,這木頭就是一般的桃木。”小二哥将東西遞過去就直言道。
林雨桐點點頭,桃木她還是認識的,這玩意不值錢,荒山野地裏野桃樹就不少,這樣的木頭真不難尋,要不是有這手藝,這木料也就是燒火用的。不過,在人家店裏不能砸人家的招牌,“桃木辟邪,不在貴賤。”
小二哥臉上就堆了笑,“太太您是識貨之人。要是一般眼皮子淺的,隻看着金銀幾兩,哪裏去管其他。也不瞞您,這東西,貴在一個識貨。碰上個賞識手藝的,才能說價錢……”
“你要多少銀子?”林雨桐還真有些愛不釋手。
“三兩!”小二哥不好意思的笑,“三兩您拿走。這是掌櫃的一個遠方親戚,進京來趕考的,沒想到病了一場銀子花的差不多了,這才寄賣手藝,您要是看得上,就三兩銀子,您拿走。”
怪不得這麽雅緻呢。原來還是位進京趕恩科考試的舉子。
四爺将林雨桐手裏的簪子拿過來看了看,就直接遞了銀子過去,“喜歡就買了。”
蘇培盛馬上遞了一塊銀子給門口招攬客人的小厮,“知道寄住在你們掌櫃家的遠房親戚叫什麽嗎?”
“高原。”小厮将銀子往袖子裏一塞,“高原高公子,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高原?”蘇培盛将名字記下,又問了是哪兩個字,這才轉身回去,低聲跟四爺說了一句。他看出來了,主子對這位趕考的舉子有了兩分興趣。他心道:這位舉子真是托了娘娘的福了,隻要主子娘娘喜歡,别說去内務府謀個一官半職了,就是去工部估計也能得個不錯的實缺。
林雨桐拿着簪子細看,一個上面刻着麻姑拜壽,一個上面刻着富貴牡丹。不管是人物還是花卉都雕刻的栩栩如生,這可隻是在一根比筷子稍微粗一些的簪子上,可見其雕工了得。四爺如今正愁找不到做模型的人,這不?機緣巧合就給送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覺得今兒這收獲還不錯。将簪子遞給小二,“抱起來。”
麻姑拜壽的給太後送去,老人家一定喜歡。
小二遞過來,林雨桐親自拿了,正思量着回去換個好點的匣子,就聽樓梯方向傳來一聲女聲,“慢着!”
這聲音帶着三分倨傲,七分不屑,“東西留下,這個賞你們了……”
話才完,就聽見一聲響,一個金裸子就這麽骨碌碌的滾到了林雨桐的腳邊。
這麽擡眼一看,站在樓梯上的是個四十開外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别的看不出來,但一身裝扮是富貴到了極緻的。光是頭上和耳墜上那碩大的東珠,就足夠閃瞎人的眼睛了。東珠這東西,在皇室中,佩戴也是有規定的。林雨桐數了這女人身上的配珠,可比親王福晉身上的多的多。
宗室福晉她自問都見過,凡是見過的她絕對不會忘了。但絕對沒有這麽一位。
再看了這女人身後的丫頭,見腰間的荷包等物上,有‘佟’字标記,林雨桐就知道這是誰了。就是隆科多那位奇葩的妾室——李四兒。
要說這兩人不是真愛都沒人相信,這李四兒算起來,跟了隆科多都有三十年了。如今年過半百的人了,可瞧這樣子,要說隆科多不寵愛這位,鬼都不信。
遇上這麽個人,真真是掃興的很。
女人的事,林雨桐才不叫四爺插手,她直接叫了緊跟在蘇培盛身後的張起麟,“将人拿了,直接賞二十個嘴巴子,交給佟家族長,問他們,僭越之罪當如何。告訴他們,看在皇祖母和先帝的份上,給佟家一個面子,卻再沒有下一次了。”
看着揚長而去的夫妻二人,李四兒目瞪口呆,“放肆!京城這地界哪裏容他們撒野!”說着,就示意身邊的人,“叫随從,都給我攔下來!”
張起麟冷着一張閻王臉,跟宮裏完全成了兩個人。揮了揮手,從外面沖進來一群灰衣人,二話不說将這一行人都給綁了。擡手噼裏啪啦的就是一頓大嘴巴。
李四兒自己都算是橫的了,可沒想到還有更橫的,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這嘴巴子一個接着一個,根本就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二十個嘴巴子下來,嘴裏都冒了鮮血。
“你們是誰?給我等着。知道我是誰嗎?”
一聲聲的質問,半點都沒往張起麟的耳朵裏去。
将人直接塞到馬車上,就扔到了誇岱門口,進去将主子娘娘的話沒打磕巴的就扔給誇岱了,“……至于怎麽處置,是佟家的事情……”
誇岱擦了頭上的汗,哪裏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皇後說了,看在皇祖母和先帝的面上,卻一句都沒提孝懿仁皇後。這就是說萬歲爺并沒有念孝懿仁皇後的撫養之情。沒有這個情分……他不由的笑了笑,隆科多也少在皇上面前擺舅舅的款。
他就知道,隆科多嚣張的過了,遲早得搭進去,果不其然。
李四兒她直接關到柴房去了,可接下來該怎麽辦?這得好好琢磨琢磨。先叫人叫了嶽興阿,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孩子可不是肚子裏沒牙的人。
嶽興阿來的很快,“……沒想到出了這事……出來前阿瑪正叫人四下找那女人去哪兒了呢。這消息瞞的可夠緊的。”
“也瞞不了多久了。”誇岱捋了捋一把大胡子,“别忘了你阿瑪是幹什麽的?這四九城的,隻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能知道的。”
“都到這份上了……”嶽興阿握了握手心,将手心裏的東西握的生疼,“丢到了這份上了,阿瑪還要保這個女人?”
“你阿瑪是鬼迷了心竅了。”誇岱歎了一聲,“早點處置了,要不然,這一族非得被這女人給害了,别忘了他是怎麽對你額娘的。機會隻有這一次,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嶽興阿抿緊嘴,“殺人是要償命的。更何況這是庶母……”
庶母怎麽了?你額娘就是被這女人虐殺的!說起來這嶽興阿哪裏都好,就是少了幾分男人血性。
誇岱有幾分怒其不争,擡手從牆上取了鞭子下來,“你不去,我去!我怕他的鳥!我一個組長,整頓家族還能錯了?”
嶽興阿一把抓住誇岱的手,“二伯,您叫我想想,給我點時間,就一天……您知道我阿瑪的脾氣,不能将您陷進去……”
這話是說他阿瑪不除,這事就不算是斬草除根了吧。
誇岱愣愣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嶽興阿卻沒有說話,急匆匆的從這裏走了。走到郊外,一個人站在無人的荒野,才松開緊握的手,露出裏面漆黑的木牌來。
就在自己去二伯府上的時候,中途碰到個酒醉的漢子,他塞了了自己這個,他說,“想給母親報仇,拿着這個去甜水井胡同東起第三家,去取寄存在那裏的一個紫檀木的匣子,然後有人會告訴你怎麽做。”
給額娘報仇?!
想嗎?想!
如今自己的兒子都長大成人了,可是小時候如同夢魇一般的記憶還在,他躲在窗戶外面,看着那個女人一遍一遍的給自己的母親施加酷刑。可是那時候自己是幾歲?不記得了!隻記得他害怕極了,他要找阿瑪,要告訴阿瑪這一切。等沖到書房門口,在外面聽到了自家阿瑪跟那個女人的對話。
阿瑪說:“你何苦這麽大的氣性,折騰死她你的苦日子才來了……她活着就是正室,你的日子才舒坦。要是早早死了,阿瑪額娘是要給爺續弦的,到那時候哪裏就剛好碰到一個她這樣性子的人去……”
女人說:“說來說去,你就是心疼她……”
阿瑪說:“我心疼個屁……行了行了!以後我不問就是了。隻要别死了就成……”
那一天,下着雨,下着極大的雨,電閃雷鳴的,柴房裏的額娘被折磨的不似人形,而書房裏的阿瑪卻似披着人皮的怪獸……
世界從此就扭曲了。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别的不求,隻求能不受折磨的在這府裏安然的活下去。
他曾偷偷的去看自己的額娘,趴在門縫裏,跟條狗似得往裏瞧。額娘的面目早已經模糊,渾身散發着惡臭,傷口上爬着驅蟲,他看着惡心的想吐,又心疼的想哭。他想叫一聲額娘,但裏面那個被折磨的早已經不知道是誰的女人眼裏突然就有了淚,然後不停的搖頭,走禮發出野獸一般的叫聲,她說的隻有一個字——走!
她是叫自己走。
走,離開那個地方,最好能離開這個府裏。
可是天下之大,哪裏是容身之所。他走到了二伯那裏,有了二伯的庇護,他才順利的長到這麽大。餓了,府裏忘了給他留飯,去找二伯。冷了,一年四季府裏總忘了自己的衣服,二伯府裏給做。該進學了,是二伯叫自己跟他家的兒子一起上。該娶親了,二伯叫二伯娘做親,說了二伯娘娘家的庶女,随是庶女,但也是大家子出身。
二伯有這麽那樣的缺點,但沒有這樣一個二伯,自己長不大。
如今要爲了這個女人,叫二伯惹怒阿瑪嗎?
阿瑪怎麽對這個女人的,沒有人比自己清楚,就隻今天關在柴房這一遭,阿瑪就會尋二伯的晦氣。這要是死在二伯手裏,阿瑪瘋上來是會要二伯的命的。
不能!
他常想,要是當年不退縮,是不是額娘就不會那麽慘死?
如今,在二伯眼看就要有難處的時候,難道也要退縮嗎?
他看了看手裏的木牌子,眼神慢慢堅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