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徹底被孤立了。
晚上的大通鋪, 沒有他的位置。然而五阿哥身邊的小太監在他被晾着的時候及時出現了, “哎呦喂!我的李大人,您怎麽跑這來了。這哪裏是您呆的地方?您叫小的這一通好找啊!快來快來,床鋪給您都歸置好了, 上好的虎皮褥子, 還是出門前皇後娘娘給五阿哥帶來的。”
結果地方是不錯,雖不寬大,但一床一榻一桌一椅, 比之大通鋪好了太多。
桌子上放着茶水, 點心還冒着熱氣, 小碳爐燒的紅火,床鋪上确實也鋪着虎皮褥子,是不是皇後給五阿哥帶來的就不知道了。
李煦看了看桌上的還放着的筆墨紙硯,眼神就凝住了。自己現在就算是陽春白雪,隻怕也沒人會信吧。那能怎麽辦呢?人人都說自己是老臣,可老臣才要命呢。老臣, 就意味着跟新帝沒有交情, 沒有交情就意味着沒有特權可用。
要想保命,要想保住一家老小的命,好似給自己的選擇并不多。
這位五阿哥年紀不大,但這心腸卻也歹毒的很,是個能下去狠手的主兒。如今給自己的是敬酒, 要是不吃, 可就成了罰酒了。
于是坐在桌邊, 踏踏實實的将點心和茶水都吃了。然後就開始研磨,自己獨自裏這點料子,不扒出來隻怕這位五阿哥不會放過自己的吧。
别說什麽賬了債務消,這位說到底才十二歲,一句‘頑童’‘胡鬧’,這承諾就半點不作數了。跟皇家的人說什麽君子不君子,純屬扯淡。
小路子過來收點心盤子和茶水,眼睛朝李煦寫着的東西上瞄了一眼就收回了,回去就跟弘晝說:“到底是先帝老臣,端是識時務。”
弘晝撇撇嘴,翻了個身就睡着了。船上晃晃悠悠的,早想睡了。
小路子給主子蓋好,這才轉身出來,他得寸步不離的守在外間。
李衛等着小路子出來,問了小主子的情況,對小路子也及其客氣,“……有什麽狀況就喊一聲,外面有人守着,沒有人能驚擾小主子……”
小路子趕緊謝了,他朝甲闆上看了一眼,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船艙的窗戶上邊上也守着人,他不由的咋舌,“這是怎麽了?怕跑了?”可這能跑到哪裏去呢?這在湖上漂着呢,還真能遊泳回去?這麽冷的天,又在湖中心,誰這麽好的水性?
李衛擺擺手,“不是怕跑了,是怕有些人想的多,直接尋死了。”
小路子愕然,這事吧,還真别說。人死賬消嘛!有些人估摸着是還不起那些虧空,有些嘛,估計是想死了幹淨,死了就把家财留給子孫了。
可哪裏知道,這位李大人把他們求死的道都給堵上了。
“您忙!您忙!”小路子點頭哈腰的,深覺李大人也是值得敬畏的人。
他回去之後想了想還是在自家主子耳邊小聲将事情說了。弘晝隻‘嗯’了一聲表示知道就行了。這奴才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李衛叫這麽多人守着,看不光是爲了這個。在巡撫和布政使之上,還有總督呢。
巡撫和布政使說起來隻是一省要員,可總督卻是封疆大吏。手裏捏着江南數省軍政大權,對綠營等是有調兵權的。自己這不哼不哈的将一省的官員都提溜出來漂湖上了,那位總督大人今兒得不到消息,明兒估計也能得到消息。甚至可能更快,要是今晚得到消息,說不得敢在明兒早上就能趕來。
到時候碰面人家要人怎麽辦?越過人家辦人家的下屬,這事不規矩。可要是規矩着來,這事成不了。總督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事,他自己怎麽着也有個‘不查’的罪過的。自己再是欽差,再是皇子,可也是個不到十二歲還算是幼子的光頭阿哥,真以後人家不會來硬的?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所以這事啊,隻能是速戰速決。
“過了子時,就叫爺起來。”弘晝又翻了個身,這才真睡了。
小路子卻不敢睡,巴巴的看着手裏的懷表。還不忘悄悄的出去,告訴了李衛和弘晸幾個阿哥一聲。
子時一到,小路子的腳步聲一響,弘晝就自己醒了。
小路子拿了熱帕子過來給主子淨面,“李大人和三位爺都在外面等着了。”
“帶人。”弘晝随意将臉一抹,“趕在天亮前回京。”
“怎麽帶?”弘暄在外面聽見了就揚聲問了一句,“按咱們手裏的名冊?”
“不!”弘晝從裏面出來,擡手理了理辮子,也不重新梳了,指了指外面示意其他人跟上,“挨個問。看看他們都能說出些什麽。”
可這從淩晨一直問到天快亮了,問是問完了,他卻也犯愁了。
爲什麽?
名單上的人是沒跑的。見是被同僚或是上司給賣了,否認倒是沒否認,否認也沒什麽意思。說到底五阿哥就是想要錢而已。拿了錢了,帳就了了。以後再說以後的話。盡管這事吧,聽起來不像是真的。可一是江南确實需要穩定,二是除了相信沒有别的辦法,到底是心存僥幸了。
有了口供,這事就好辦了。再想反口那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小船是一趟一趟的往出送消息,外面自有李衛安排的人去取銀子。這些事情不用弘晝操心。
要他操心的是,好些原本沒事的人,名單上就沒有的,他還以爲是好官的人,心理素質不過關,還沒怎麽問呢,自己就撂了。
一位老縣令,給弘晝的印象特别深刻,進來就跪了,“……老臣錯了,老臣對不起先帝,老臣愧對皇上,老臣萬死難贖其罪……”然後就痛哭流涕,說自己每年收鹽商多少,收絲綢商人多少等等,弘晸記得都手疼,“這些人……有些人跟臣的上司都極爲親厚,是上官一遍又一遍叮囑叫臣關照過的人,臣能怎麽辦呢?自己不關照,這位子輪不到臣來坐。可臣關照了,人家送來了禮,這不受就是得罪人了。人家就該多想了。但臣發誓,那些銀子裏,沒有一分一毫是民脂民膏……”
可這受賄也是罪啊!
弘暾有些不忍,在人走後,他低聲道:“這個人咱們之前打聽江南官員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在老百姓口中,口碑還是不錯的。”名單上又沒有這個人,因此,他一直以爲這是個清官。誰想到呢?
弘晝撓頭,上上下下的,一聽說拿銀子就能過往不究,一個個的都能拿出銀子,并且口口聲聲的嚷着,過了今兒,他們一定洗心革面,永不再犯。
可他們太利索的,利索的弘晝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難不成還能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帶回去?
這絕對不行。
如此不可能不亂。
怎麽辦呢?
李衛叫人拿着條子取銀子了,這才轉臉看弘晝,“五阿哥,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該怎麽辦?
拿個主意!
弘晝看着弘晸他們輪流記下來的一箱子東西,咬牙道:“名單上的人帶走,不在名單上的人全都安置在另一條船上,先行放走,放他們去任上。”也叫他們将自己這邊隻要銀子不算賬的政策傳到某些人耳中去。“至于名單上的人,從另一條水路,直接押解回京。”
弘暄急道:“五阿哥,這裏面可沒有清官啊!”
這我還能不知道。
弘晝沒法跟他解釋,咬牙道:“就這麽辦,出了事我頂着。”
李衛點頭,“奴才送小主子過了這段河道,之後返回取銀子,不日定帶着銀子回京。”
隻要到了運河地界,就安全了。誰也不敢在這裏撒野。
如今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
弘晝沒有異議,“馬上安排,不要耽擱。”
一路疾行,進了運河河道,弘晝站在甲闆上,還能看見後面好幾輛追在後面的快船。
弘晸這會子終于發現問題了,“咱這是什麽船?好快的速度?”
弘暾這娃厚道,看着李衛帶着倆侍衛告辭換小船離開,就有幾分擔心,“他一個人沒事吧?”
弘晝搖搖頭,皇阿瑪敢叫李衛出來,就證明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應該是有幾分本事的。
他露出幾分輕松的笑意,“這河鮮不錯,回了京城,就難吃這麽新鮮的。”說着,就叫人拿了吊杆,“把炭盆跟銅鍋拿來,邊吃邊涮,才真是好滋味。”
弘暄立馬跳出來響應,“再拿個鐵架子出來,烤着吃。”
論起吃喝玩樂,這可都是好手中的好手。
四個人吃吃喝喝,全然把李衛抛在了腦後。
小路子站在船頭,遠遠的眺望這位李大人的船慢慢變成了黑點,心裏不由的一歎,這位李衛大人……他行嗎?
“他行!”四爺拿着李衛送來的加急奏折,斬釘截鐵的回答林雨桐。說着就起身去了書桌前。
“寫什麽?”林雨桐跟過去,直接上手給他研磨。
“給兩江總督唐文堯的聖旨。”四爺說着,手裏卻沒停。
林雨桐看了兩眼,竟是一份斥責的旨意。随即她就明白了什麽意思。兩江總督管轄三省的軍政要務,而以江蘇最爲緊要。江蘇不僅是江南最爲富庶之地,也是整個大清國迄今爲止最富饒的糧倉,稱之爲‘錢袋子’也不爲過。弘晝此番,拿下的幾乎是整個江蘇的官員。這個事情何止是大,簡直是要捅破天了。唐文堯有沒有責任?這責任大了去了。要是先叫他知道了消息,弘晝和李衛根本就不可能順利的将事情辦下來。不管這個唐文堯本身有沒有問題,作爲主管官員,捂着要比揭蓋子的可能大的多。他現在最怕什麽,最怕的就是連他一起給拿下了。
這個時候,一道申斥的折子,比一道安撫的折子有用。當官的不怕上面罵,就怕上面連罵也不罵。罵了,上面的氣就算是出了,這事即便沒過去,但沒什麽大事了。可要是不罵,那就是憋着大招呢。
所以,四爺用一道申斥的折子安撫唐文堯,就是在給李衛解圍呢。
“這個人隻怕也不怎麽清白。”林雨桐說着,就将四爺寫好的兄弟吹了吹,然後輕輕的拿起放在一邊,示意蘇培盛注意着些。
四爺呵呵就笑,“府裏大小老婆三十六個,他那點俸祿是養不起的。”
隻是現在暫時不能動。
這次這些孩子鬧出的動靜已經夠大了。
林雨桐倒是擔心弘晝,“這一行四個孩子,不光有咱們弘晝……”人家那孩子也是寶貝。
“十三已經安排人去接應了。”四爺說着就吩咐蘇培盛,“叫張伯行和張鵬翮。”
張伯行是禮部尚書,曾任江蘇巡撫,最閃耀的政績也是在江蘇巡撫任上,那時還是康熙四十五年左右的事,時任兩江總督的噶禮貪污案,張伯行就在裏面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直以清廉剛直爲人所稱道。
而張鵬翮如今是文華閣大學士,是先帝下江南提拔的官員之一,先帝曾誇他說‘天下廉吏無出其右者’,可見其清廉之名有多盛。既然是先帝下江南考察提拔起來的官員,那麽他曾經在江南爲官,還一度被提拔爲兩江總督,後來才任刑部尚書,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六部轉悠了一半,如今爲文華閣大學士,就相當于丞相了。
将這兩人的履曆在心裏過了一遍,林雨桐心裏就有數了。四爺打算叫這兩人主審江蘇貪污窩案。
不好見外臣,林雨桐就從書房出來,朝後面去了。
“主子。”碧桃替代紫竹,成了身邊最後得力的大丫頭,“主子,張公公回來了,奴婢見主子還沒回來,就叫他先下去換衣裳了。”
林雨桐脫大衣服的手就頓住了,這麽說是張起麟回來了?“等他換好衣服帶過來。”
碧桃應了一聲就下去了,林雨桐一杯茶水還沒晾涼,張起麟就急匆匆進來了,“主子娘娘……”
“别多禮了。”林雨桐叫起,直接問道,“叫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回娘娘的話,大緻清楚了。”張起麟起身,見屋裏沒有其他伺候的人,這才低聲說了,“嶽興阿并沒有當差,跟佟三爺父子關系淡漠的很。倒是跟誇岱大人的關系更親近一些。”
嶽興阿是隆科多跟原配所生的兒子,誇岱是隔房的堂伯。
“誇岱爲人如何?”林雨桐問起了這個人來。
張起麟沒有猶豫,隻道:“多有懷念佟相之言……”
佟相,是指佟國維吧。
懷念佟國維在朝時佟家的顯赫。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隆科多再風光,這份風光到不了他的堂兄身上。對現在有幾分怨怼,原也不算稀奇。
林雨桐點點頭,“聽說這位佟三爺跟那位叫李四的侍妾,有個兒子……”
“是!”張起麟不明白娘娘爲什麽對佟三爺的家事這麽感興趣,但該打聽的,主子可能感情去的東西他都去打聽了,“這位少爺叫玉柱,如今是内侍衛加封銮儀使……”
銮儀使,就是皇上出行的儀仗隊。一年當不了幾次差,但次次都能在人前露臉,活兒輕松體面,俸祿賞銀不少,這可是不少王公貴戚都搶着給子弟安排的去處。
長子無所事事,次子卻在銮儀使任上。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張起麟好似知道林雨桐在想什麽似得,直接道:“聽說那小妾曾在外面揚言要将他的兒子承襲一等公的爵位,後來不知道這位嶽興阿怎麽說動了誇岱,說動了族裏,這事才暫時擱置了。”
有嫡長子在,哪裏有叫庶子繼承爵位的道理。族裏會幹涉,但這嶽興阿倒也不全是笨蛋。
張起麟又低聲禀報了一件事,“嶽興阿的夫人,是誇岱夫人的娘家侄女。”
難怪呢。
“這兄弟倆性情如何?”林雨桐想了想,又追問了一句。
張起麟知道,皇後娘娘問的不光是性情,還有關系。
他在心裏斟酌了一番,這才謹慎的道:“嶽興阿……性情溫和,不愛惹事,在外面甚少能打聽到他的消息,就算是佟三爺如今如日中天,說起這位大少爺的人也極少……”
性情溫和,就代表着攻擊力不足,不愛惹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慣于退讓,爲人有幾分怯懦。在外面很少聽道他的消息,這證明隆科多對這個兒子确實不怎麽上心,也不怎麽看重,而嶽興阿對此似乎也接受良好,爲人處世十分低調。
“至于玉柱……”張起麟頓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這位少爺并不似他的阿瑪額娘,爲人張揚但卻不跋扈,頑劣但并無欺男霸女等過激之事……”
林雨桐有些詫異,這是說李四兒的兒子有些淘氣,但卻并不壞。
張起麟迎着林雨桐的視線,還是點點頭,“這倆兄弟的關系還算是融洽,前不久嶽興阿跟被人欺負,還是玉柱幫着給讨回的公道……甚至爲了爵位的事情,玉柱找了族裏,說本該就是他大哥的,爲此李四兒還病了一場……”
哈!這要是真的,這可算是歹竹出好筍了。
“知道了!”林雨桐擺擺手,“下去吧。”
張起麟站起來默默地退了出去。
林雨桐閑閑的擺着桌上的棋子,佟家的事說起來還真是有兩分意思。尤其是嶽興阿,這個人或許可以用用,她将手裏的棋子擺在棋盤一腳上,這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放在這裏會起什麽作用呢。
正想的出神,碧桃進來低聲道:“裕嫔砸長春宮,已經等着小半個時辰了。”
耿氏?
這已經是弘晝離京城之後她第十八次求見了。
雖然說兒行千裏母擔憂,但像是耿氏這樣的,隻願意将孩子拴在身邊求平安,絕對算是極少數了。
過去了,果然見耿氏面色尴尬的等在大廳裏,下面伺候的沒怠慢,弘時的媳婦董鄂氏還在一邊陪着。
林雨桐進來就打發董鄂氏,“去吧!弘時一個人弄不了……”這兩口子這幾天都在暖棚裏泡着,也不知道在折騰什麽。不過董鄂氏是挺高興的,難得夫妻倆能一塊待着的。畢竟是成了年的兒子,一個人往嫡母宮裏跑,不合規矩。不管是願意不願意,反正是必須帶着媳婦的。爲此董鄂氏對林雨桐是感恩戴德的。
這會子見林雨桐叫她去,她轉身親自奉了茶,這才退了出去。
耿氏尴尬的笑笑:“三福晉真是孝順……”
孝順不孝順的這個在皇家沒法說,不是不孝順,是不敢不孝順。再者,躲到自己這裏了,就不用面對齊妃了。
林雨桐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坐吧!”看着耿氏坐了這才道:“知道你擔心弘晝,但弘晝不光是你的兒子,也是萬歲爺的兒子。他得先是萬歲爺的兒子,先是整個大清朝的五阿哥,之後才能是你裕嫔的兒子。這個道理你是明白人,早該懂的。生在皇家,安享富貴尊榮,必然有責任和義務,這是逃避不了的事。”
“妾惶恐。”耿氏有幾分慌張的站起來,皇家這話可以說是訓誡了。她隻是想叫孩子安分守己,安安分分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哪裏錯了?
林雨桐歎了一聲,“坐着吧。”她覺得今兒得把話往透了說,“耿氏,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兒子大了,做父母的最擔心什麽?”
“最擔心?”耿氏抿了抿嘴角,“最擔心的就是不走正道,不能自立,不能養家糊口。”
“是啊!”林雨桐認可她的話,“生在皇家,走了歪道就會要命。但自立自立這全都不用擔心,養家糊口這事壓根就不用想,反正有爺在呢,有他皇阿瑪給的身份,能保證他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但是……耿氏啊!你問過孩子嗎?他想成爲一個成爲一個什麽樣的人你想過嗎?他能成爲你一個什麽樣的人你知道嗎?”
耿氏啞然,抿着嘴沒有說話。
林雨桐還要再說,碧桃就進來了,說是慈甯宮的平嬷嬷來了。
“快請。”林雨桐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以示尊重。
耿氏跟着起身,站在林雨桐身後,顯得有些局促。
平嬷嬷進來見了禮,就道:“皇後娘娘,太後有口谕給裕嫔。”
給耿氏?
林雨桐愕然,耿氏臉都白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平嬷嬷面無表情,用太後的口吻道:“耿氏,五阿哥是皇上的皇阿哥,有皇上管束,有皇後教養,有上書房的先生教導。哀家現在問你,你知道你是誰嗎?”
耿氏額頭貼在地上,不敢說話。
林雨桐心裏歎了一聲,耿氏最近确實有些過了,一天三趟的往長春宮跑,沒有這樣的道理。自己不是不能管束,實在是畢竟是人家孩子的親媽,怎麽管都不算錯的。自己和四爺是能體諒的都體諒了。可是太後卻無法體諒。她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後沒有嫡子,不想得罪有子的妃嫔吧。這是過來給自己撐腰來了。想起來也是,太後曾經對四爺和十四,兩個兒子她哪個都沒摻和過教養之事。一切都是先帝說什麽是什麽,從來沒有逾矩過。
也是!就是一般人家的庶子,也沒有叫姨娘教導的道理。還不是嫡母說什麽是什麽。有時候耿氏在這方面未必比的上李氏。
就是現在的弘時,一天到頭帶着福晉在自己這邊,李氏說什麽了?連問都沒問過。
耿氏要是幹涉弘晝跟自己親近,那還罷了,這都是小事。可如今她幹涉的是大事,是朝廷大事。查貪污這是多大的事,回頭傳出來說五阿哥的親娘都不想叫五阿哥摻和,這算怎麽回事?
添亂嘛這不是?
關心則亂,說的就是耿氏這樣的。
于是太後說話了。十分幹脆的将話說透了,你口口聲聲叫弘晝緊守本分,你自己還記得你是誰,是什麽身份,本分是什麽嗎?
耿氏哪裏聽過這樣的話,一句話問出來,大冷天的汗馬上就下來了。
不過太後也算是給耿氏留臉了,隻叫人宣了口谕,還隻在林雨桐宮裏。知情人不多,誰也不說,也鬧不到外頭去。
這就是太後做事厚道的地方了。
看着耿氏狼狽而去,林雨桐這才吩咐下去,“誰敢在外面多嘴,就去慎刑司待着去。”說完才笑着讓平嬷嬷,“坐下喝杯茶,今年的冬茶不錯……”
“不了!”平嬷嬷笑的一臉謙卑,“知道娘娘忙,奴婢就不打擾了,回去還要跟太後複命呢。”
林雨桐叫碧桃親自将人送出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看來,有時間自己太民主,太好說話了,對管理後宮,也的确是沒有什麽好處。
平嬷嬷回去就對太後将事情前前後後的都學了一遍:“……皇後下旨不叫外傳,看來您說的對,不用特意說明皇後也會這麽做。這位的确算是個厚道人。”
太後笑了笑:“厚道點好,厚道點,這些孩子的日子就好過。”說着,眉頭又皺起來了,“永壽宮那個……就是想管的太多了,要是耿氏也跟她學,好好的孩子非得給教壞了不可。”
這是太後對熹嫔不滿了。
平嬷嬷心說,這位别的不說,就是太着急了些。太後見了幾個娘家人,熹嫔就巴巴的上門請安來了。爲的什麽,不就是太後娘家帶了兩個侄孫女過來嗎?打的什麽主意,太後能不知道。一輩子在宮裏,沒背的事,竟琢磨人了。
她勸道:“您啊,才說了太妃們出宮不得清淨,您這會子又跟着操心起來了。何苦呢?”
太後擺擺手,“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老四現在是……”把六阿哥弘晟往這裏一放,聰明人不會多想,那笨蛋可不得想多了嗎?還以爲自己得多偏着這孩子呢?兩歲大的孩子,自己都一把年紀了,就是偏了,能養幾年,等的到孩子長大不?這都是老四給找了的麻煩。這不還得受着嗎?說着話,就想起什麽似得馬上頓住了,“弘晝什麽時候回宮?回來的時候你告訴我一聲……”本事好意,叫孩子誤解了就不好了。
平嬷嬷心裏苦笑,其實太後完全不用做這麽周到。親兒子當了皇帝,她有随心所欲的權力,可看這樣子,反倒更謹慎了。
人最經不住念叨,這不,這麽多人盼着念着,弘晝終于在臘月初八這一天回來了。
臘八粥有啊,甜的鹹的各色的都有,但哪裏顧得上喝?
弘晝此刻跪在四爺面前,邊上就放着一箱子據說是摁了手印的口供。
“起來說話。”四爺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弘晝,不免失笑。暖閣裏鋪着地龍,地闆上又鋪着厚厚的毯子,他跪着,但屁股卻坐在他自己的小腿上,累不着他。倒是起來說話,還得站着,所以,他規矩的很,甯可跪着卻絕不起來。他沒難爲這孩子的椅子,“炕上坐吧。”
弘晝不敢啊!
他不知道自己這次辦的事到底是算成了還是沒成。最近這幾天,消息還是傳到了京城。京城都嘩然了。
有這麽辦事的嗎?把文武大臣全都圈到船上,擱在湖中間問話。這敢不說嗎?這不說還得被扔進水裏泡着?
聳人聽聞啊!
有人說這些口供全都不作數的,這雖然不是刑訊逼供,但性質也差不多。這樣來的口供哪裏能成爲呈堂證供。有的就比較溫和和中庸了,隻說能作爲參考,卻不能作爲定罪的證據。
更有禦史彈劾,四爺面前的折子都被堆滿了。有的是勸谏的,勸四爺不能任人唯親,不能因爲五阿哥是皇子,就偏聽偏信。有的則說五阿哥年幼,做事全憑一腔好惡,應該将帶回京城的官員送回任上,并且給予補償。
弘晝沒回京城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因此倒也不驚奇,就算是有什麽辦錯的,一句還是孩子就沒有什麽是不能被原諒的。可真正叫他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江南官場貪污之風之盛,叫兒子驚詫……”他将那些原本沒打算查的人招供的事也一并說了,“這些人有罪,而且罪不容赦。但兒子還是做主,先将銀子收了回來,至于人,卻放了回去……”說着,就小心打量四爺的臉色,“帶回京城的,依舊是您給兒子的那份名單上的人……另外,李煦另有一份奏報,請皇阿瑪預覽。”
四爺見他不起來,也就不再叫了,愛跪就跪着吧。
他接過弘晝遞上來的奏折,沒急着看,不用看也知道李煦會寫些什麽。不過是回憶先帝,叫自己看在先帝的面上念點舊情。然後就是報效新君的決心,最後肯定是将肚子裏的那點料,挑了些拿得出手的都寫了出來,希望自己看在他一片所謂的忠心的份上,網開一面。
順手往邊上一撇,四爺卻看向弘晝,問起了他私自放了一部分人的事,“怎麽想的?說說。”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弘晝瞥了一眼四爺,見這表情不像是生氣,這才又壯了膽子,“皇阿瑪,兒臣也沒怎麽想?第一,就是要聽皇阿瑪的話。皇阿瑪說事情得辦,但江南不能亂。那兒子就先把事情辦了。要辦什麽事情,一個是貪官,另一個就是銀子。兒子以爲,銀子的事比貪官更爲緊要。但貪官不殺,不足以警示人心,不足以平息民怨。還有一句話,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連當官的都是如此,更不要說皇阿瑪您了。這是您登基以來的第一把火,無論如何都要點着的。所以,哪怕這貪官沒有銀子要緊,但該辦的還是要辦。”
四爺點點頭,一般人可不敢說這樣的話。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說白了,不就是立威嗎?這個威不管如何都要立起來了,所以整治大批的貪官雖然又一定的政治風險,但他還是辦了。他也說了,他把重心放在了銀子上。爲什麽要銀子,那是因爲戰事需要。在他的心裏,衡量輕重的标準也就有了。在内患與外憂并存時,擱置内患,先解除外憂。
他沒有言語,示意弘晝繼續往下說。
“第二,還是要聽皇阿瑪的話。皇阿瑪說江南不能亂,那這江南就必須不能亂。要是将江蘇一聲的官員全都給撸了帶回來,那結果是——江南的官員人人自危,江南的百姓惶惶不安。因此,兒子将人放了,不是要放過他們,而是想延後再說。這些人私德有虧,但于大事大非上并無明顯過錯,因此,兒子覺得,暫緩一步,給朝廷點時間,是明智的。”
“第三……”弘晝小心的看了看四爺,“第三,依然是要聽皇阿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