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有急事了,不見也得見了。
林雨桐朝張起麟點點頭, “叫老四進來吧。”
佟佳氏趕緊起身, 又去扶覺羅氏, 怎麽着也該回避的。
林雨桐見覺羅氏剛坐下沒多長時間,老人家起來坐下的還不夠折騰的,于是邊道:“安心坐着吧。”真有需要避着人才能說的事, 自己帶着弘曆出去就是了。
覺羅氏倒是坐着沒動, 閨女的意思她明白,你就是心疼自己這個大概額娘的嗎?可這又不是普通人家, 自己算得上是皇子阿哥的外祖母, 是正正經經的長輩。皇家畢竟講究個尊卑的。見了皇子阿哥自己一樣要起身見禮的。
這麽想着, 就要起身。
“老夫人安坐着吧。”簾子撩起, 進了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來。一身錦袍,腰上是金黃色的腰帶。進了門熟稔的将身上的披風甩給門邊伺候的,進來朝自己笑了笑,“老夫人安坐吧,又不是外人。”
這應該就是四阿哥了。
覺羅氏動了動,一副要起身的樣子。弘曆趕緊摁着叫坐了,“在皇額娘這裏, 隻論家禮。您是外祖母,我是您的外孫……”十分親熱的樣子, “再說了, 從宗室這裏說, 您這也是正經的長輩……”
說說笑笑的, 轉臉才跟林雨桐請安,“額娘安。”
林雨桐不管喜歡不喜歡,都不能把态度擺在臉上。至少面上,對待弘曆跟對待弘時弘晝得是一樣的才行。臉上帶着笑意,語氣的溫和的很,“起來吧,用不着這些虛禮。今兒沒去上書房?這是又出門了?”
弘曆邊起身,邊笑道:“兒子今兒出門,得了點好東西巴巴的給額娘送來讨賞來了。”回着話,那邊佟佳氏已經福身給見禮了。他又虛扶一把,“舅母安坐。不是外人。”
佟佳氏忙起身退了一退,心道皇後跟着庶子的關系瞧着也融洽,母慈子孝的,即便娘娘沒有兒子,有這樣的庶子将來指定也差不了的。
林雨桐點了點弘曆,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叫他做了,“你就是出門皮,偏偏打着長輩的旗号……”
弘曆馬上叫起撞天屈來,“真是好東西呢。您瞧瞧……”說着就沖着外面喊,“拿進來。”
碧桃端着碟子就進來了,這四阿哥之前親手交給她的。
熱騰騰的糕點端進來,熱氣還看得見,碧桃小聲道:“拿來的時候就熱着呢。”
林雨桐還沒說話,就聽佟佳氏驚呼一聲,“這可是一家叫李記的糕點鋪子裏的點心。”
弘曆忙道:“正是呢。出門偶爾吃了一次,覺得味兒好,以額娘的口味,肯定愛吃。不過這家也是怪的很,這糕點一天就出一爐,再要多的就沒有了。不管是誰去買,都沒有。”
“可不是!”佟佳氏轉臉看向林雨桐,“這店可有好幾十年沒開了,據說之前就是因爲不肯給貴人多做一爐,這生意在京城做不下去了才關了門。竟沒想到如今又開了。”說着就笑起來,“娘娘嘗嘗,或許就能想起來了。您出閣以前最愛的不正是這家的點心。哪天不巴巴的打發丫頭去人家店門口等着。十次裏倒是有八次買不到,回來又跟額娘鬧……”
說的覺羅氏也跟着感慨了起來,“是!是這樣的點心。一次最多也就能買六個,一個得一錢銀子吧。”
對老百姓來說,是極爲昂貴的。
如今身後皇後,當然是不在乎價錢。何況這又是庶子專門買來的,意義就更不一樣了。
弘曆卻一副驚訝的樣子,“果然是額娘喜歡的口味?”他臉上露出少年才有的幾分自得來,“看來兒子跟額娘着口味倒是像的很。”
林雨桐拿着點心笑着,送到嘴裏咂摸着味道,确實是有獨到的地方,是不是曾經的味道她哪裏還記得,隻道:“你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嘛。連自己做姑娘時候愛吃的一道點心都找到了,送來的時機來這麽巧,恰好又在覺羅氏跟佟佳氏來的時候,皇額娘也不叫了,簡化成額娘了。
這親近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自己的親兒子呢。就是弘昀那時候,也都是嫡額娘皇額娘的叫,從來沒有逾矩過。哪怕再親,也知道他自己跟弘晖的區别,從沒奢望一個‘嫡’字。
佟佳氏忙道:“四阿哥體貼娘娘,也是娘娘的福分。”
覺羅氏沒言語,有些着惱。皇阿哥如何,豈是她能随便說的。
林雨桐沒理佟佳氏,隻問弘曆,“差事辦的怎麽樣了?耽擱了辦差,看你皇阿瑪不捶你。”
弘曆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那兒子就走了,回頭再來給額娘請安。”
“去吧!”林雨桐擺擺手,“今兒有客,就不多留你了。”
弘曆笑着應了,起身由着丫頭們給把披風穿戴好,從屋裏退出去,裏面的人還隐隐約約的能聽到弘曆的說話聲,“……上次在額娘這裏醬鴨子味道極好,碧桃姐姐記得跟額娘多提幾句……”一副饞鴨子的樣子。
佟佳氏在裏面就奉承林雨桐:“四阿哥對娘娘可真是孝順。”
林雨桐沒言語,招手叫了紫竹來:“帶侯夫人去花房瞅瞅。”
紫竹應了一聲,就攙扶佟佳氏。佟佳氏面色微微一變,有些尴尬,顯然說話并沒有說對地方,娘娘不愛聽了。打發自己,應該是人家母女倆有體己話說。她不敢有怨言,順從的起身跟紫竹去了。
紫竹一邊扶着佟佳氏往外走,一邊低聲道:“暖房的水仙開的極好,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覺羅氏的眼睛就眯了眯,等人走遠了才道:“紫竹這丫頭我還是帶走吧。”
林雨桐拍了拍覺羅氏的手,“我打發她去伺候額娘。”記挂這宮外的親人這本沒什麽,但妄圖影響自己這個做主子的,就萬萬留不得了。前段時間開始就念叨覺羅氏生日的事,要不是有人想借她的口給自己吹風才怪了。這段時間自己一直沒動她,不過是想找個機會罷了。沒想到這麽沒眼色。
覺羅氏見屋裏沒有伺候的人,這才趕緊道:“娘娘,說句不該說的話,得當心點才是。别人不看,你隻看看額娘。這些年在府裏,你前頭那些哥哥,有原配留下來的,有庶子,……這些年我待他們不好嗎?沒實心實意,但也總算是盡了幾分心的。可到頭來呢……”自己的閨女嫁進皇家,還是皇子嫡妻呢,早些年還好,可自打沒了大阿哥……在府裏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要是能生還是自己生一個。人都說‘四十八,結秋瓜。’娘娘離四十八還早呢。”說着就語氣一頓,“不過還是你自己要緊,實在沒有,也沒關系。反正皇後的位子上隻要坐的穩,誰都得捧着。”
沒說弘曆一句,但句句要說的都是不是自己生的壓根就靠不住。
覺羅氏不敢往深了說,娘娘是自己的閨女沒錯,可出嫁的時候才多大。十三歲的年紀而已。如今都出嫁三十年了,就是自己是親額娘,這情分真說起來,隻怕真不能跟萬歲爺比。哪怕這些年她過的不舒心,但說起親近的人,隻怕第一個想起的還是萬歲爺。
可這有什麽辦法呢。
她歎了一口氣,“真要說起來,若是夫妻感情好,比起孩子還是另一半叫人更放心些。”
這話倒也是!
人到老來喪偶,哪怕孩子孝順,也瞧着孤零零的可憐的很。覺羅氏是繼室,年紀比費揚古年輕的多,算下來可都守了四十年的寡了。
林雨桐歎了一口氣,“要是在府裏住的不自在,就住到城外的園子去。我打發人伺候您。”反正以後估摸着不會在皇宮常住的。到時候見面也方便的很。
覺羅氏搖搖頭,“這麽鬧下去可就打了他們的臉了。在府裏住着挺好,不看活人的臉面也得顧着死人的臉面,要不然到了下面沒法見你阿瑪。再一個……”她的聲音低下來,往外指了指,“一個個的心大的很,我得在府裏看着,省的一不小心就給你作下禍事來。”
在别人看來,這女人跟娘家自然是拴在一起的。可自己如今的狀況,跟娘家不娘家的真心沒什麽關系。
林雨桐對覺羅氏談不上什麽感情,但說實在的,知道對方不是糊塗的老太太,怎麽着都好說。母女倆說了說話,林雨桐也沒特意留飯,叫人叫了佟佳氏過來,叫打發她們回去,“紫竹要跟着吧。”
紫竹愣了愣,“是!奴婢老夫人和夫人回家後,會盡快趕回來。”
林雨桐擺擺手,“你就替本宮伺候老夫人吧。”
紫竹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這是什麽意思?
暖閣裏的人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靜若寒蟬,佟佳氏的臉都白了,她知道皇後這是沖着誰來的。原來一直不叫進宮,原來在這裏呢。都當主子娘娘有多信任紫竹這丫頭,原來也不過如此。
林雨桐叫人收拾了紫竹的東西,又賞了銀子,“你是替本宮伺候老夫人的,将來本宮會爲你做主,找個好親事。”
紫竹白着臉,敢不答應嗎?能不答應嗎?她想起幾個月前娘娘問自己的話,問自己家人是不是在承恩侯府,那時候自己是怎麽說的?
皇後身邊少了個伺候的丫頭,真不是什麽大事。還不如關注皇後賞了娘家媽一些什麽東西重要。有覺羅氏的臉面,林雨桐倒也沒少賞東西,不過是小姑娘家喜歡的東西,叫老人家拿回去哄孫女們玩去呗。有人奉承着,全當是解悶了。
除了林雨桐賞的,太後也打發人送賞了。覺羅氏來之前,她就叫人去慈甯宮問了,看太後很忙死後得空,好帶着覺羅氏過去問安。太後是聰明人,向來也不是愛爲難人的。年紀都不輕來,過來距離不短不說,又是磕頭又是問安的,就是陪着說個家常話,人家也得在心裏過上三五遍才敢往出說。還不夠折騰人的。所以隻說是着涼了,就不見了。但走的時候,卻給了烏拉那拉家重賞。上到覺羅氏,下到還在吃奶的孩子,一個都沒漏了去,十分給林雨桐面子。
就連沒出宮的太妃們,也都十分大方的意思了意思。
覺羅氏這才拉着林雨桐的手使勁拍了拍,萬歲爺對自家閨女怎麽樣這個她不知道,但媳婦跟婆婆處的來,這日子就注定不會太難過。心裏這一松快,出宮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此時紫竹跟在出宮的隊伍裏,但手裏卻緊緊的攥着一個不大起眼的荷包,荷包裏是一塊玉佩,是四阿哥叫一個不起眼的丫頭送來的。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心卻止不住的砰砰跳了起來。出宮好似也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四爺回來的時候還問林雨桐,“怎麽不留吃飯?”
“滿府上下,都沒成算的很。”林雨桐不想提這夥子人,“放在閑職上混日子去吧。”跟着抱怨了幾句,又問起了四爺,“今兒忙什麽呢?”今兒都沒時間叫人看看他在前面見了什麽人。
“叫了十六過來,爲的是銀行的事。”四爺躺下伸展了懶腰,“這些兄弟裏,十六在數理上造詣最高。”
這個林雨桐還真不知道,隻知道過繼出去成了莊親王的十六十分精通音律,“這不好弄吧。”一個從沒這方面概念的人籌備這個,隻怕能累死個人,“叫誰跟着搭把手吧。”
誰能搭把手?
從老大到老九,誰閑着呢?可不都忙的叫不沾地。
老十不是個做細緻事的料子,十二他就沒打算用過,十三差點沒給累死,十四忙着逮年羹堯的把柄呢。如今能啓用的就是下面這些小兄弟了。
可這些小的,十六是有特長的,跟他說這事,他好歹能聽明白個大概齊。可找老十來,他能聽的睡着了。
“十五呢?”林雨桐扭臉問了一聲。
十五跟十六是一母同胞,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四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得,歎了一聲,“以後十五的福晉,你多照看一二。”
十五的福晉?
林雨桐在腦子裏劃拉了一遍個人檔案,這才猛地想起,十五的福晉是前太子妃的胞妹。可有個這樣的姐姐并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嫁給十五之後,不知道是因爲跟十五不合,還是十五忌諱跟理親王牽扯上關系,待福晉瓜爾佳氏冷淡的很。府上有個先一步進府的側福晉,也是瓜爾佳氏,不過跟石炳文并不是一家。這位側福晉得寵的很,肚子一年一鼓,孩子一個接着一個的生。反倒是嫡福晉,膝下隻有一個閨女,還病歪歪的。
這位十五爺倒也不是好色之人,府上就這倆女人,好像還有一個是福晉放到屋裏的丫頭,再就沒人了。
林雨桐都有點撓頭,看這樣人家跟側福晉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平凡的夫妻,咱就是皇後,也無權幹涉這些事,最多就是叫嫡福晉有幾分體面,日子好過一些就罷了,“我知道了。”四爺這是想給前太子妃幾分體面,也是給理親王一個面子。雖然那位太子妃已經去了好幾年了。
如今的四爺,是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晚上兩人把這些兄弟扒拉了一遍,發現閑着的也就老十、十五和十七了。
二十阿哥今年十七了,還在宮裏住着呢,往下都暫時不用算。
說起十七爺,林雨桐就又笑。四爺斜眼看她,不問都知道她在笑什麽,不就是想起那些電視劇,一說起這位十七爺,就叫人想起四爺綠油油的腦袋。
其實十七真沒那個體力,他是個病弱的美男子。天暖和的時候,一個月裏有十天在床上躺着。天不好的時候,一個月裏就有二十天都在床上躺着。就這種身體,想到他皇兄的後宮雪夜裏相約美人,不是林雨桐說風涼話,他是真沒那個體力。标準的林妹妹牌皇阿哥。
四爺能指望他幹什麽?出門辦差得選天氣的人,“弄個文史館。”帶着人修修書,愛幾時起床就幾時起床,想什麽時候去衙門就什麽時候去衙門,高興就好。反正修書這事,肯定還是得有人幹的。
外面的風呼啦啦的大了起來,雪花飄飄揚揚而下。兩口子窩在炕上,裹在被子裏正算着呢,就聽外面腳步匆匆而來。這腳步聲他們都熟悉,是蘇培盛。
四爺撩開簾子,林雨桐将披風往他身上一披,四爺這才起身去了屏風外面。
“何事?”林雨桐聽見四爺這麽問了一句。
蘇培盛沒刻意壓着聲音,反正萬歲爺啥事也不瞞着主子娘娘的,“回萬歲爺的話,十爺求見。”
老十?
這都過了十點了吧。
“叫進來吧。”四爺說着就進了裏間,林雨桐已經拿了衣服過來,“穿暖和再出去。”
四爺一邊穿衣,一邊道:“你先睡吧。别等着了……”還不定老十進宮是爲了什麽呢。
等四爺走了,林雨桐還真睡不着,從炕桌上拿了幾分無關緊要的折子看了起來,這些請安折他看了,就順便拿着玉玺蓋上,也就不費四爺多少時間了。
卻說四爺倒了禦書房,老十就撲了過來一下子跪倒腳邊抓住了四爺的褲腿,“萬歲爺……”
四爺被唬了一跳,“這是怎麽了?”他腳動了兩下,沒扯動,不知道老十這是唱的哪一出?“有話說話,這是做什麽?”
十爺仰起臉,眼睛都紅腫了,臉上到處是淚痕,還不時的騰出胳膊擡起來在鼻子上面抹一下,“萬歲爺,救命……”
誰要你的命?
四爺又踢了他一下,這才掙脫開,轉身坐在椅子上看老十,“起來,那是個什麽樣子。有事說事?救命?救什麽命?你福晉打你了?”
“她要是能打我可就好了。”十爺說了這麽一句,放開嗓子嗷嗚一聲就哭開了,吓的蘇培盛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大晚上的,跑到禦書房來嚎喪,這也是頭一份了。
四爺被他吼的頭疼,“怎麽了?府裏出事了?”
“博爾濟吉特氏……不行了!”十爺又嚎起來,眼淚鼻涕緊跟着就下來了,“九哥不在,該怎麽辦啊?”
你福晉要不行了,找你九哥做什麽?
四爺這邊還沒說話呢,得了消息的林雨桐就已經過來了,“要不我去一趟?”
你去哪裏行?
四爺摸了摸林雨桐身上的衣服,覺得夠厚實,才拉着林雨桐走,“一起過去吧。”說着看蘇培盛,蘇培盛機靈,已經打發人去太醫院了。不管有多少太醫當值,留兩個支應宮裏的,剩下的都走吧。
這邊四爺和林雨桐已經出去,十爺還在裏面愣着呢。他進宮是因爲想求好太醫好藥的,沒想到人家兩口子要親自去。他蹭一下麻利的就起身了,擡起胳膊用袖子将臉一抹,跟着就走。
也不要什麽馬車,騎馬就走。
跟十爺來的人比起來,也沒多出多少人來。這個點了,宮門一開一合的,誰進去了誰出來了,該知道的差不多的也就知道了。因着四爺和林雨桐低調,出門又低調,這會子消息還沒傳出去。不過光是十爺這一進一出的,就已經夠紮眼了。
八爺最近身體确實不怎麽好,加上又忙的很了,夜裏一涼,咳嗽了兩聲,八福晉早早就叫歇下了。躺着也是睡不着,七事八事的還不敢動彈,就怕把福晉也吵起來。
等外面有人低聲禀報說有事的時候,八福晉已經睡着了。八爺将被子給福晉蓋好,這才悄悄的從炕上起來。
八福晉在八爺下炕的時候就醒了。這麽多年了,晚上隻要胤禩不在,她壓根就睡不踏實。支着耳朵聽着,隐隐約約的聽了是十爺家的事。
八爺還沒說話,八福晉就輕輕的咳嗽了兩聲,起來叫丫頭拿熱茶吃。
“怎麽又醒了?”八爺轉了回來,“睡不安穩還吃什麽茶?”
八福晉沒說這個,隻道:“怕是十弟妹有些不好,找太醫去了。”說着又歎了一聲,“誰能想到她倒是要先走。”
八爺還真不知道這事。一起拿這誰家請了太醫大家也都能知道,可現在呢,老四給每家都派了太醫,誰病了人家不說,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消息。他埋怨八福晉,“怎麽不早說?”
說着,就拿衣服急着要去。
八福晉一把拉住,“你也真是!這個時候去還得人分心招待你。真要有事,老九不在,老十除了找您還能找誰?這時候沒叫,咱們去算怎麽回事?除了辦喪事需要爺們支應着,探病這事,有我呢。明兒一早我就去瞧瞧。”
八爺看着福晉眼底的青黑色,歎了一口氣。隻要自己不在,福晉八成是睡不下的。再這麽熬下去,人恐怕真是受不住了。他重新躺下,叫福晉舒服的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吧!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自己成功的時候,她比自己更高興。自己失敗的時候,她比自己更難過。如今自己都認輸了,雖然憋氣,但想着爲了孩子,消消停停的過幾天太平日子。再說了,老四如今這做派,隻要自己踏實的幹事,他是不會容不下的。這有事情可幹,自己也不算白瞎了這一身本事,總要幹好幹漂亮了,叫天下人都瞧瞧自己的能力。在私底下提起自己的時候也不免歎息一聲,要是八爺上位,會如何如何。如此死了也算是能瞑目了。可福晉她……反倒是替自己忍不下這口氣吧。護犢子一般的護着自己,也就這個女人了。自己的額娘倒是想,可就是沒那份本事和心勁。福晉不一樣,那是真豁得出去。爲了自己,她敢拼命。爲了子嗣,已經傷了一回她的心了,往後,順着她些也就是了。
不是不知道該去老十府裏,隻是低頭看了看福晉。以前,這些個弟弟重要,現在,輪也該輪到福晉了。
他不去,卻不代表别人不去。
一出事,十爺第一時間想起的隻有他九哥,先打發人去九爺府了,轉眼才想起九哥不在。可九福晉到底是被驚動了。趕緊帶着人往這邊來,順便還叫人去了五爺府裏。與其求八爺,九福晉覺得還是親哥嫂更靠得住一些。不管交情如何,至少這兩口子厚道。說了必然就會來幫忙的。
所以,幾乎是九福晉剛打,五爺和五福晉就到了。
十福晉已經是昏迷不醒了,出的氣比進的氣多。五福晉和九福晉一瞧,心都涼了。五爺在外面問了府裏的管家,才知道十爺幹什麽去了,他直接安排,“也别緊着一頭,也去請外面的大夫,死馬當活馬醫了。”又悄悄的交代,“喪事的事悄悄的準備着。要是真出事,臨到事上咱們不慌。也不怕什麽忌諱,就隻當沖喜了……”
所以等十爺回府的時候,府裏是紋絲不亂。
一瞧才知道是五爺來了。五爺見了四爺和林雨桐吓了一跳,就要行禮。四爺擺手叫免了,男人們坐在廳裏,林雨桐進了病房。九福晉和五福晉陪着守着,太醫來了要請脈,叫林雨桐回避。
“沒事。”林雨桐坐在十福晉的邊上,“有本宮坐鎮呢,百邪不侵。你隻管診脈用藥。”說着,就趁勢先抓了十福晉的胳膊拿出來放好,順便診了脈。
要叫自己治,這還能救。要叫這些太醫,隻怕能開的就是太平方。
果然,這邊連着五個太醫診脈完,都沒言語。
“隻管開方子。”林雨桐擺擺手,“赦爾等無罪。”
無罪之下,太醫們才敢用虎狼藥。
藥開出來遞給十爺看了,十爺的心都涼了。這附子之類的東西都是劇毒,竟然還這麽大的量。這樣的藥喝下去,隻怕人就算醒了,也就是三兩天的事。但他還是點點頭,“用吧!”好歹叫爺跟她說句話。
藥熬好端過來,林雨桐先接過來,聞了聞悄悄的放了個藥丸下去。一則是跟十福晉兩輩子關系都不錯。二是四爺之前還說,想叫十爺處理蒙古事務。爲什麽選他處理蒙古事務,不就是他福晉是博爾濟吉特氏。活着的博爾濟吉特氏自然是比死了的更有價值。
九福晉看皇後竟是要親自喂藥,趕緊過去将人扶起來。五福晉要從林雨桐手裏接過來,林雨桐閃了一下,剛進來的老十直接道:“勞煩四嫂了。”
九福晉瞪他,你用起皇後倒是一點都見外。
十爺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大老爺們哭的跟個孩子似得,“有什麽辦法呢?唯一指望的就是四嫂了。四嫂是一國之母,身份尊貴,真鳳加身,有她在,許是閻王不敢來了……”
沒聽過陰間的閻王怕人家的皇後的人。
什麽道理都是?
林雨桐都懶得搭理他,按住穴位将碗裏的藥一滴不剩的給灌進去了。
十爺三兩步走過來,一把拉住十福晉的手,“福晉……福晉……你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好啊……要死了爺就自在了……也省的爺去郭絡羅氏屋裏回來就被抽鞭子……爺跟你說,你說的還真沒錯……爺就是不稀罕你……爺就是稀罕郭絡羅氏……你不是生氣嗎?氣死你算了!……爺都想好了……你一死爺就爲郭絡羅氏請封……說不定還能扶正呢……到那時候弘暄那小崽子爺才不愛搭理呢……爺叫弘參當世子……爺不光把這家當都給弘參……爺還把你的嫁妝也都給大格格……再把弘暄往出一攆……這府裏就剩下爺跟郭絡羅氏和她生的倆孩子,大格格跟弘參,我們一家四口……誰記得你是誰……對了……弘暄還正好不在……你扣扣索索的攢下來的私房錢在哪爺都知道……一文錢也不留給你生下那不省心的臭小子你信不信……爺還不怕告訴你,大格格在爺心裏都要比弘暄那小子要緊……将來大格格說什麽也不撫蒙的,爺得看蒙古哪個王公要招贅女婿……嗳!爺拿嫡子和親去!說不定萬歲爺四哥一高興,還給爺升了爵位……這爵位還傳給弘參……爺拿你的兒子給爺的弘參掙爵位去……嘿嘿嘿……”他一邊說着,一邊緊緊的盯着十福晉的臉,眼淚巴巴的往下流,可話說的事一句比一句狠,“你是不是能聽見爺說話,是不是這會子氣的牙癢癢很不能撲過來一口咬在爺的脖子上……你想的美!可惜就是動不了!下個叫爺跟你下黃泉啊……呵呵……我說福晉,這人強比不過命強……你倒是硬了一輩子,有什麽用呢?你說你現在能把爺怎麽着? ”
屋子裏裏裏外外的就聽見老十的嚎聲了,縮在牆角的妾室郭絡羅氏吓的臉都白了。就尋思着,等會兒會不會被皇後直接灌了藥叫自己給福晉陪葬去。到底扛不住噗通一聲跪下了。在府裏她生的孩子最多是沒錯了,但活下來的也就一子一女。這些年生育頻繁早傷了身子,也并不怎麽康健。她是真沒敢想着取而代之的,天地良心啊!我的爺啊,您能别害我嗎?
連守在一邊的大格格跟弘參臉都白了。
五爺趕緊招手叫兩個孩子過去,“都過來,别理你阿瑪。五伯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九福晉已經在考慮拿炕邊上的花瓶直接将老十砸暈了拖下去的可能性了。真的,要不是皇上和皇後在,她真敢這麽幹!她也怕啊,怕十弟妹吊着的這一口氣被老十給氣下去了。
林雨桐拉着十福晉另一隻手的手腕,感受着一下強勁似一下的脈搏。要麽說這是兩口子呢,這位沒被氣死反而有被起活的征兆也是沒誰了。自己的藥自己清楚,要好轉也沒這麽快。
十爺喘了口氣,不眨眼的盯着福晉的臉,見那眼皮子下面骨碌碌亂轉,心裏一喜,這說明自己的話福晉聽的見啊。他一下子往炕邊一坐,連林雨桐也擠開了,“福晉!爺知道你聽得見!可你聽得見有毛用呢。你知道嗎?你這會子要是趕緊救還有救,但爺爲什麽要救你呢?太醫爺請了,可你知道爺給你喝是什麽嗎?是附子……别的藥你不知道,這附子你一定知道……就是前不久剛出的官司,小老婆害死大老婆,就是藥裏加了附子了……這是怕你不死啊……怎麽樣?生氣吧!氣憤吧!這會子心裏一定想着就算是變成鬼也不放過我……變成鬼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你就活過來看看,看看你能……”
話沒說完,就見十福晉蹭一下坐起來,然後‘啪’的一聲,十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一手指着自己的福晉,一手捂着被打的臉,“你能……你能……把爺……怎麽樣……”
“怎麽樣?”十福晉不顧屋裏還有人,餓虎撲食一般的就撲過去,“怎麽樣……愛新覺羅胤誐……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說着,一口咬在身下人的耳朵上,就聽一聲慘叫,然後四爺和五爺同時咧嘴,這得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