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這話一出, 饒是蘇培盛這種天天被刷新對她認識的人, 臉上也不由的愕然。
這話雖然是沒錯的。但是從皇後嘴裏說出來, 未免太粗鄙了一些。
再說了,那年貴妃怎麽着也是萬歲爺寵了十年的人,還生養了幾個孩子,雖然活着的就一個,但那也是情分。如今當着萬歲爺的面, 這位說話是半點餘地也不留。
他小心的朝萬歲爺的臉上看去,就見萬歲爺隻在一邊笑, 完了還伸出手拽着皇後的袖子, “你這脾氣……”十分寵溺的樣子。
蘇培盛垂下眼睑,心裏歎了一聲,要麽說這人不到最後,這一輩子是好是歹,是榮是寵, 都說不準的很。年氏娘家還有個得力的哥哥,人家還人家,還有個兒子在那戳着呢。估計她要想過會失寵的那一天, 但獨獨沒想到這個得寵的會是人到中年的皇後。這輸的, 上哪說理去?
他低着頭,慢慢的退下去。得去吩咐下面的人,以後翊坤宮那裏, 不用盯着了。用不着浪費自己的精力。
林雨桐朝蘇培盛出去的方向努努嘴, “這老東西……”都成精了。
四爺就笑, 隻桐桐剛才的那一番舉動,剩下的日子就夠年氏受的了。
年氏當天晚上就覺得哪哪都不順心。她不是裝病,她是真病了。月子沒坐好,大夏天的真是遭罪。受不得一點熱,稍微熱一點渾身都冒虛汗。可開了窗心說透透風能涼快點,可誰知道竟是不敢見一點風吹,否則就頭疼。可受不得熱,又吹不得風,試着用冰吧,可這冰到底陰寒,一點點的涼氣滲出來,骨頭凍的疼,偏身上的熱意消不了。之前不敢叫太醫,誰也不知道哥哥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隻能每天用溫水泡澡,一個時辰泡一會,才能稍微好過一些。偏生心裏不得一點清閑,還得記挂遠在邊疆的哥哥。那邊叫人抓緊時間給哥哥送消息,這邊叫人在外面找了大夫尋了丸藥吃着呢。今兒哥哥的信送到了,信上信誓旦旦的叫自己放心,絕對不會出事。隻要叫自己照看好福慧就好。又有年家的人想辦法往宮裏送了消息,說哥哥的折子今兒已經加急遞到禦前了。她是掐好了時間去叫人傳的太醫。想着太醫來了,萬歲爺怎麽也該到了。這些日子萬歲爺對這邊是不聞不問,要不是時不時的還會打發人看看福慧,她都真以爲萬歲爺忘了她這個人。
早早的泡了澡,選了衣裳,整理裏妝容,對着鏡子覺得無懈可擊了。這才由嬷嬷攙扶着靠在榻上等着。
可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不見太醫也不見萬歲爺。
方嬷嬷在一邊安慰,“許是朝上有大事,萬歲爺耽擱了。”
年氏抿嘴不說話,沉默了半天才道:“扶我去床上吧。”以女人的直覺,她知道,今兒萬歲爺八成是來不了了。
方嬷嬷幾不可見的歎了一聲,剛伸出手扶起年氏,猛地一道閃電,亮光從窗戶就這麽突然的透了過來,乍然的光亮叫人有一瞬的不适應,年氏甚至擡起手遮了一下眼睛。
“都傻愣着幹什麽?”方嬷嬷一邊扶着年氏往床上去,一邊安排伺候的丫頭,“趕緊的,将門窗都關上……”今兒雨大,潮氣滲進來主子才是受罪。
雷聲轟隆隆的從天邊滾滾而來,遮住了方嬷嬷的聲音。
門剛吱呀關上,又被‘咯吱’一聲推開了。蓮桂從外面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方嬷嬷急忙給他使眼色,最上卻問道:“太醫呢?趕上這雨,隻怕得耽擱些時候……”
哪裏是耽擱?壓根人就沒來。
蓮桂話在嘴裏一轉,趕緊道:“今兒這雨邪性的很,聽說宮外有些地方都已經下了好一會兒了。”
東邊日出西邊雨,夏天的天氣這一點也不奇怪。
年氏沒有起疑,萬歲爺沒來,太醫哪裏敢不來?她見蓮桂渾身都濕了,就道:“也不在這一時半會的。你先去換了衣服再說。”
蓮桂連聲應着,馬上從裏面退了出去。在外面的廊下占了一盞茶的時間,方嬷嬷才安頓好年氏找機會從裏面出來。
出來一看蓮桂身上的還是濕衣服,就知道隻怕事有不好,“怎麽了?”
“太醫進宮了,可半路上被永壽宮請去了。”蓮桂的聲音低下來,“如今這雨勢,隻怕咱們……”連出都出不去。
永壽宮?
“熹妃……娘娘。”方嬷嬷皺眉,“咱們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兒怎麽沖着咱們來了?”
那誰知道呢?
熹妃那人瞧着老實,可要是老實四阿哥弘曆也不會又如今這成色。
蓮桂見方嬷嬷好似也沒有了主意一樣,就試探着道:“要不然,打發人去永壽宮外等着。”看完那邊,總能過來一趟吧。
這隻能這樣了,方嬷嬷低聲道:“叫下面的人嘴緊着點,别傳到娘娘耳朵裏。”
這個自然。
要是叫人娘娘知道這麽被人一腳給踩在臉上,這口氣如何咽的下。
正要走,方嬷嬷眼神一閃,“要是不行,就再去太醫院,隻說……”她朝福慧的院子方向指了指,“就是咱們阿哥爺身子不适……”就不信誰還敢再出這下作手段。“來了之後再說,隻說順道給娘娘瞧瞧……這事還是不能叫娘娘知道。”
這倒也是個辦法。
永壽宮裏,太醫在偏殿坐着,正在‘斟酌’方子。其實這方子有什麽可斟酌的,有點上火而已,一天一碗綠豆湯,什麽毛病都沒有了。但是想了想,他還是提筆寫下黃連。那邊還有個阿哥爺等着看方子呢。
弘曆此時已經換下了淋濕的衣物,這才坐在榻邊,“額娘,如今可好些了?”
鈕钴祿氏叫人遞了姜茶過去,“坐吧,額娘沒事。”
弘曆又看了看鈕钴祿氏的臉色,見臉色也好,精神也不錯,稍微放下點心來,“明兒兒臣跟皇阿瑪說一聲,專門給您派個太醫來。”
如今這賞太醫成了最叫人羨慕的恩典。
先是太後,太後那裏有兩個太醫當值,晝夜輪班在太醫院轉等天候宣召。沒有宣召就早晚各一次爲太後請平安脈。幾位老太妃最起碼一人一位。這些老太妃的病案,每天油太醫院按時送到這些太妃的兒子們手上,精心的不得了。
緊跟着是直郡王和理親王,兩位老王爺府上如今住着太醫呢。每天這病案爹呈到禦前,皇上是要看的。
再來就是十三爺。十三爺一個人占了三個太醫,一個守在十三爺府上,一個在班房,一個年紀輕點能跟在十三爺身邊到處跑的。幾乎是貼身就帶着大夫。要說恩寵,那絕對算的上是第一人。當然了,這個誰也沒辦法說什麽酸話,誰不知道十三爺忙,忙的幾乎是腳不沾地。爲此前天萬歲爺還親自給十三爺制定了一張日程表。要求十三爺必須嚴格執行,什麽時間睡覺,什麽時間起床,什麽時間吃飯,什麽時間鍛煉,都有時間規定。甚至還打發了太監專門盯着這事。
要說羨慕,這誰不羨慕。皇阿瑪的兄弟多了,哪個兄弟得了這樣的恩典了?
就是他們兄弟幾個,皇阿瑪也是安排了太醫的。幾個皇子阿哥連同幾個皇叔,共用兩個太醫。随叫随到,倒也還方便。
要說皇阿瑪最近,那是對誰看起來都寬和。可就是對後宮,說實在的,那是冷漠的很。在孝期不臨幸後宮,這誰也不能說什麽。但至少見見妃嫔,這不算過分吧。就算沒時間見,但隔三差五的,給個恩典總行吧。不拘是賞一盆花,一片紙呢,是個意思就行。可皇阿瑪偏不,好像所有的耐心和心思全都在皇後身上。
跟皇後在一起,說的大部分又都是正事。
如此,未免太累了一些。
自己跟着學,也學的累的很。
熹妃聽兒子這麽說了,臉上就先露出三分笑意來,這輩子她就沒指望過皇上如何好的待她,女人有兒子,可比靠男人可靠多了。别看皇上如今對皇後好,可皇後呢?問問她,是願意要男人還是願意要兒子。
“可别爲了額娘求你皇阿瑪。”熹妃收了兩分笑意,“跟皇後比起來,額娘跟你皇阿瑪,情分到底是少了幾分。多敬着些皇後,多想着些皇後,這日久見人心。這一點上,你學學你阿瑪。”不是那份隐忍,走到最後的不一定是他。
弘曆受教的點點頭,不是親媽是不敢跟他說這個的。
熹妃見兒子肯定,眼裏又多了幾分得意,“你當額娘今兒請太醫是爲了什麽?”說着,就低聲将年氏請太醫的事說了,“年氏是不中用了……”這女人這些年是被寵的忘了自己是誰了,情情愛愛的跟萬歲爺談,一個心裏有江山男人,女人在他眼裏算個什麽?可惜,她就是看不透。“額娘這不是痛打落水狗,這是做給皇後看的。”
能同仇敵忾的,就是自己人。女人的友誼就是這麽簡單。
她得叫皇後知道,自己是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弘曆一聽就大概明白了,這是皇阿瑪後宮的事,是女人的事。自己這個做兒子别說不能摻和,就是聽也不該聽的。
又說了一會子話,起身去看了太醫給開的方子。見都是下火的藥,他什麽都沒說就點了頭,由着太醫抓藥熬藥了。
出來的時候見翊坤宮的太監在外面探頭探腦,心裏不免有些憐惜。年貴妃……也是紅顔薄命。
晚上一陣大雨,倒是叫人一夜好眠。
林雨桐是早上起來才知道鈕钴祿氏和年氏的事的,她一邊漱口一邊聽紫竹說:“……都過了子時了,熹妃娘娘才好點。正好福慧阿哥有些不适,太醫又跟着過去了……”
“福慧沒事吧?”林雨桐吐了口裏的漱口水,心裏知道八成是打着孩子的招牌給年氏請太醫,但還是問了一聲。
“沒聽說不好。”紫竹遞了毛巾過去,低聲道。
沒聽說不好就是好了。
林雨桐‘嗯’了一聲,繼續梳洗。對于年羹堯,四爺已經打算開始着手處理了。年氏不過是個小問題。在年羹堯沒倒下之前,還真暫時不能處理。不過隻看鈕钴祿氏就知道了,年氏這些年恃寵而驕,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如今,當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年氏在宮裏的日子好過不到哪裏去。
而對于怎麽處置年羹堯,四爺昨晚沒說,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四爺會怎麽辦。
但這不是她關心的事,将自己收拾好,就起身去了廚房,“萬歲爺下朝以後來報一聲。”得做飯了。
等早飯好了,林雨桐正想打發張起麟去請。結果四爺打發了蘇培盛過來拿飯,林雨桐這才知道,四爺叫了十四進宮了。
叫十四進來?
做什麽?
難道爲了年羹堯?
“年羹堯?”十四往嘴裏塞象眼包子的手不由的一僵,“年羹堯怎麽了?”不是您潛邸的奴才嗎?
四爺湯碗端起來三兩口喝了,“你可别跟朕說西北那邊你的人你半點也指揮不動。”
十四被這話吓的直咳嗽,“臣弟不敢。”哪裏有什麽你的人我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四爺擺擺手,“行了!朕不是要追究你什麽,也沒有對那些人秋後算賬的意思。”他說着用手裏的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碟子,“朕現在說的是正事。”
正事?
對!這事肯定是正事。
但聽着怎麽就是有點懵呢。
您收拾年羹堯那是您的事,跟我說不着啊。
我是誰啊?我是您的政敵啊對不對!您這是玩的哪一出?老八老九都被你玩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您别在這裏跟我玩心眼,這會回來我不是說了嗎?我腿腳不利索,上不得馬拉不得弓,我就打算在京城這地界自我圈禁了。
都這樣了,您來試探我幹嘛?
十四撓撓頭,“臣弟……”
四爺直接打斷他的推辭,“事辦成了晉你爲親王。”
“咕咚!”十四一口口水連同要推辭的話一起直接給咽下去了,擡手用袖子一抹嘴,站起來就告退,“您請好吧。”
四爺看着十四出了門,這才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将早飯都吃完了。
如今的十四不是二十來歲的十四,那時候十四年輕,滿身的棱角和銳氣。如今十四都三十六七的人了,掌軍多年也早就曆練出來了。
十四從宮裏出來,哪裏也沒去就直接回府了。
福晉完顔氏正在家裏等着呢。
“跟皇上說了嗎?”完顔氏拿了帕子去給十四擦汗,忙不得的問道
“說什麽?”十四心裏還想着皇上交代的事,伸手從福晉手裏奪了帕子自己抹了一把臉就坐到一邊琢磨去了。
這人!
完顔氏将帕子一把扔到臉盆裏,力量太大,水濺的到處都是。一滴水正好巧不巧的落在十四的鼻子上。
十四伸手一抹,“你這娘們……”
自己剛回來那兩天,福晉那是溫柔又體貼,要不是這張臉沒變,他都幾乎以爲是換了個人。這才幾天,原形畢露了吧。
完顔氏還氣呢。
領兵打仗的大将軍王,多威風啊。一去就是好幾年,自己在這府裏跟守活寡一樣。男人回來了,不溫柔點行嗎?不溫柔點你不得找你那些後院的小妖精和帶回來的小妖精們去?自己的男人,自己憑什麽得委屈自己?
可這一用,她心裏就冷笑。這三十多歲的男人就是跟二十歲的時候沒法比。隻能說湊活能用。僅此而已。
兩晚上不來勁那點耐心可不就熬幹了。
再加上人家都進宮給自家的孩子求差事去了,就自家這位爺,整個兒的在家呆着孵蛋呢。幾個兒子遊手好閑的滿京城裏瞎溜達了,你這當阿瑪的怎麽也不替孩子們想想。皇位上坐的還是您的親哥,說句不好聽的,趁着太後還活着呢,那面子還好使的時候趕緊用了吧。
好說歹說好幾天,就是毛在家裏死活不動彈。
好吧!你不去就不去,誰還沒點自尊心呢?皇上把人放回來黑不黑白不白的,自家爺心裏暫時過不了這道子坎,咱而已盡量去理解。
但是今兒是皇上宣咱進宮的。這順嘴的事,出門前是再三的叮咛,結果回來了給自己來一出裝傻充愣。
這要不是怕兒子媳婦知道了笑話,今兒非揍這男人一頓不可。
越想越氣,語氣就越發不好了,“那你進宮都幹什麽了?”
哎呦我的天爺啊。
十四一看完顔氏手搭在花瓶上,半拉子屁股就擡起來了,“你幹嘛呢?放下放下!”這敗家娘們,花瓶不是銀子買的?如今府裏連個俸祿銀子都不發,一家子啃老本呢你不知道啊。“放下!今兒說的是正事……”
那我兒子的事就不是正事了?
完顔氏臉上的怒色更勝。
“是爵位的事。”十四見完顔氏抓着花瓶的手更緊了,趕緊道,“有爵位了就什麽都有了。你吓咋呼什麽?”
完顔氏能信他,“就憑你幹的那些癟犢子事。”
什麽叫癟犢子事?
皇阿瑪當初到底是怎麽給自己找的福晉,“你們完顔家就是這家教?”
那有本事你把我退回去呗。
十四真是沒治了,上前從完顔氏手裏小心的把花瓶拿下來,要不是覺得這些年這女人在家裏守着,撫養孩子孝順額娘打理後院,又跟着自己提心吊膽的,自己還真未必有耐心由着她在這裏瞎鬧。他揮揮手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這才小聲把事情給完顔氏簡單的提了兩句,“……管好你的嘴,這事沒成之前可不要在外面瞎說。”
“皇上的差事,光明正大,有什麽不能說的?”完顔氏眼睛亮晶晶的,追問道,“真是親王?那爺可得加把勁。争取将來你閉上眼的時候給咱兒子掙個世襲罔替來。”
十四一噎,瞪眼道:“少做你的春秋大夢。”還世襲罔替呢?爺要是爲皇上死了,那差不多能給你掙回來一個。不盼着爺們好的娘們,心是真狼。他不放心的叮囑,“爺跟你說的是正經事,管好你的嘴,就是兩個兒子還有你娘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都不能提,連個口風都不能露。”說着,他歎了一聲,“你當皇上爲什麽爲爺這差事?”
這我上哪知道去?
再說我管的着嗎?
完顔氏心裏腹诽,面上還無比耐心的聽,就想聽聽能不能順便透漏出一點關于爵位的事,這事怎麽聽怎麽玄乎。作爲一個好的聽衆,還适時地遞話過去,“爲什麽?”
“老四有今天,不管怎麽說,年羹堯都當得起一個功臣。”十四說着就眯起眼,沒有年羹堯,局勢不會那麽快就穩定了下來。
這道理完顔氏明白,“要不然也不能那麽寵年氏。”
十四贊許的點頭,“就是這個話。”說着,他反問一句,“那你說,這皇位才剛穩了一點,就急着處置年羹堯,這叫什麽?”
“冒殺功臣。”完顔氏說了這四個字就馬上捂住嘴,“萬歲爺這是叫爺來背這個黑鍋。”
不準但相差也不大。
十四的面色就複雜起來了,“年羹堯桀骜不馴,這樣的人……”他搖了搖頭,“殺了也不算是冤枉。”不過皇上确實是不想背罵名,他不能直接出手,就找了一把刀來。自己就是他手裏的一把刀。
可自己不幹有的是人幹。
再說年羹堯一個奴才,自己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想辦法處置也就處置了。現在問題有兩個,一個是怎麽處置他?由誰來處置他?處置到什麽程度?二是處置完了之後呢?
完顔氏聽着自家這位爺自言自語的念叨,腦子還真轉不過來。
“得先想清楚,萬歲爺到底對年羹堯,對宮裏的年貴妃還有多少情分,這才能确定着下手的分寸。是直接要了命呢還是受點零碎罪?是直接殺了呢?還是先把人拿了,再押回京審訊?還有動手的人,爺這麽多的手下,誰幹這事合适?如今的爺可不是之前的十四爺了,怎麽能保證選出來的人一定能聽從命令毫不含糊。”十四說着就往一邊的椅子背上一靠,慢慢的閉上眼睛,“這都是要細細琢磨清楚的事。一個不好,這就不是功而是過了。哪怕事成了當時皇上不說,可這要是心裏不舒服,以後呢?找個機會再把爵位給撸下來?”
完顔氏不敢說話了。這些話她單獨聽着都明白,可連在一起全都不怎麽明白。但今兒她看着這男人額頭和眼角的皺紋,不知道怎麽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一下。
不是大将軍王了,他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夫妻倆一站一坐,就那麽靜靜的待着。老十四靜靜的閉眼琢磨,完顔氏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看着他。
這是夫妻倆之間難得的有的靜谧時光。
正享受呢,外面就猛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完顔氏轉過身,十四一下子就站起來,皺眉揚聲問:“怎麽了?”
“爺!聖旨到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聖旨來了?能是什麽事?
“封爵?”完顔氏眼睛亮閃閃的。
“沒那麽快!”屁都沒幹呢叫人家先預支你酬勞,沒這麽好的事。
換了衣裳擺了香案一通忙活之後,才跪下聽旨。
旨意是蘇培盛親自帶來的,十四耳朵嗡嗡嗡的,隻聽見說:“……冊封愛新覺羅允祯……多羅郡王……封号‘勤’……”
勤?
郡王?
勤郡王?
直到蘇培盛走了,十四拿着聖旨才回過神來,真是郡王了。
完顔氏早就樂瘋了,又是給下人打賞,又是準備迎接上門的賀客。走路腳上就帶風了。
十四看着自家福晉這德行,不知道怎麽的,臉上也不由的就帶了笑。
行了!就這麽着吧。以前覺得自己了不起,可老婆孩子跟着提心吊膽,過的那是什麽日子。如今看着自己是沒有以前風光了,可是老婆高興兒子歡喜,那就行了。
他一個人去了書房,将聖旨擺桌子上。心裏還有幾分感慨,說句心裏話,老四這人辦事還是很講究的。有了這一道聖旨,自己之前所琢磨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答案全在這聖旨裏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先預支了自己一個郡王,這是什麽?這是鐵了心要拿下年羹堯的。那麽怎麽處置年羹堯都沒有問題,根本就不需要有什麽顧慮。再一個就是自己那些老部下。這世上人走茶涼的道理誰都懂。所以這麽大的事他才不敢輕易相信誰,哪怕是鐵杆的屬下,也不能不防着人有私心。當自己這個主子再給不了他們前程的時候,那誰還會義無反顧的賣命呢?如今,郡王的爵位一到手,這就告訴世人,十四爺還沒倒呢。就是闖了天大的禍事,那皇位上坐着的也是親哥哥,罰了罵了最後還不是該給的都給了。誰把十四爺能怎麽着。這樣的老上司下面那些人敢得罪嗎?
以爲是一件難事,沒想到老四這麽配合,那剩下的事情再辦不好,他就不是十四爺了。
“這是給十四打配合呢。”林雨桐說着又笑,“你也是夠懶的,怎麽封号也不另選一個?”也不嫌棄忌諱。
要是沒記錯,曆史上四爺雖然封了十四爲郡王,但是壓根就沒給封号。這個‘勤’字,不是封号,是後來弘曆給的谥号。結果四爺懶的再選,直接給了個勤字。
要說勤也是個好字,除了勤勉之意意外,不是還有個詞叫‘勤王’嗎?
按照幫助、輔佐的意思來解釋,好像更合适。
四爺活動了活動脖子,跟林雨桐道:“你看着點,别叫年氏在這段時間出事。再忍一忍,給十四争取點時間……”
林雨桐馬上就明白了。隻要年氏在宮裏還安穩,年羹堯就不會多想。等老十四要動手了,這時候動年氏,消息傳出去,追随年羹堯的那些人心裏就得掂量了。
她點點頭,就說這人這次脾氣怎麽這麽好,從昨晚上到現在都沒說要拿年氏怎麽着,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等拿下年羹堯,把那些将領都梳理明白了,這一仗還是要打的。”四爺揉着額角,突然想起什麽似得問林雨桐,“這幾天你這裏熱鬧的很,記得那個名單呢?”
什麽名單?
林雨桐一時沒想明白他問什麽,“請安的牌子都在内務府收着呢。”一查就知道。
不是問你這個。
“就是那個想走後門的名單。”四爺伸出手,好像很急的樣子。
你這是由琢磨出什麽損主意了。
林雨桐回身就從炕桌下抽出來遞過去,“都是自家的孩子……”臣下的事求不到她這裏,也不敢求。
四爺心說,要的就是自家的孩子。
于是,京城裏熱鬧了。各家的王府,大人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要進宮的小子,“要守規矩,宮裏不比府裏,皇上又是個最重規矩的人,真要惹了萬歲爺不高興,府裏都得跟着吃挂落。皇上問什麽就答什麽,千萬不敢瞎說。大大方方的,老老實實的,咱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不管大人們怎麽提心吊膽,但是一群年齡在十三到二十上下的年輕皇侄們,就這麽被宣進宮了。
要進宮了,沒人跟着行嗎?這些當阿瑪的一個個的都收拾利索了,得!跟着去瞧瞧吧。結果到了宮門口了,這些老阿哥們都被擋了。
“不叫進啊?”九爺皺眉就嚷起來了。他家這次來了三個,弘晸十七了,弘暲今年十四了,弘相也都十三了。人家都是福晉來求得恩典,自家這絕對不是。估摸着是皇上想給自己施恩吧。反正三個大點的兒子都被點名了。那能怎麽辦呢?送來吧。可這一個個在府裏野慣了的,從來就沒有單獨面聖過。自己不跟着提點,哪裏能放心。
扭頭一看,這些孩子裏,也就八哥最省心,弘旺整天跟在禦前,有啥可擔心的。他這做九叔的拉下來,拜托弘旺,“……照看着點,回頭九叔謝你。”
弘晸比弘旺還大兩歲,被自家阿瑪這麽說就有點沒面子了,叫了‘阿瑪’,很有些不高興。
跟九爺比起來,十爺就利索多了,把弘暄往弘旺身邊一推,就不再管了。
九爺還準備過去跟幾個送孩子的兄弟說說話,就見蘇培盛過來了,親自接了這個小祖宗們進了宮門。
幾位爺哪裏也不去了,就在宮外找了個安靜茶館,把裏面清場了之後,老哥幾個進去做了。
坐下後一緻都看向十三。他現在是紅人啊,别人不知道的他總該知道吧。
十三心說,我的事多着呢。要是知道叫孩子進宮爲什麽,我都不來送了。
他搖搖頭,“真不知道。”
話一落,就收獲一籮筐來自兄弟們的白眼。
十三能委屈死,他這會說的是真話。
“老十三,哥哥也不問你不該問的。”三爺摸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身子前傾,聲音也不高,“那你說萬歲爺最近都在忙什麽呢?”
這還不是不該問的?
十三輕咳一聲,看了八爺一眼,“萬歲爺忙的也就是那些事,國庫不豐盈……”
媽|的!
這是這些老阿哥們此時唯一想說的話。
老十三如今是越來越鬼了,國庫不豐盈這事需要你說嗎?誰不是從康熙朝走過來的?
見衆人這表情,十三聳聳肩,你們問了我說了,你們不信怪我喽?
而此時叫他們挂心的大殿上,四爺面對幾十個年輕朝氣的臉也是這麽一句話,“……國庫不豐盈……”
弘旺擡起頭,國庫不豐盈,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靠着我們讨債去?這麽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欠債的見了這麽一群小爺,就是砸鍋賣鐵的,也得趕緊把銀子還了。
他臉上露出幾分躍躍欲試來。
弘曆站在最前面,心思轉的比誰都快。弘旺這個想法他也在腦子裏出現過,但随即就搖頭,這麽沒品的事皇阿瑪幹不出來。
果然,就聽見四爺接着道:“國庫不豐盈,這還不是朕最頭疼的。朕最頭疼的是什麽呢?”他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拍在禦案上,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來:“貪腐!”
官吏貪污,吏治敗壞。這是從先帝在位時就已經凸顯的大問題。
這些眼前站着的小少年,可都是出聲在康熙朝的。身爲皇孫的他們,耳融目染的,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國庫空虛隻是表象,朝廷真正的毒瘤正是吏治!
弘曆心思電轉,皇阿瑪說這個幹什麽?站在這裏的這些人,既不是王公貴戚,又不是朝廷大員,隻是一群在京城的地面上到處晃悠的纨绔子弟。他們能幹什麽呢?
躲在後面偷看的林雨桐笑了。這些少年看起來是不靠譜,但他們有一個别人都沒有的優點,那就是滿腔的熱忱和少年意氣。
四爺組建起來的這支特殊的反貪組,隻怕真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爲了天下蒼生,爲了黎民百姓,爲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四爺說的慷慨激昂,“你們可願爲百姓請命,拯救天下蒼生于水火,匡扶社稷于危難……”
“臣願意!臣願意!臣願意!願意!”少年們揮舞着拳頭,一個個仿若救世英雄。
那就沖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