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鏡子, 看着鏡子中不年輕的容顔, 她伸手輕輕地摸了摸, 想必四爺跟自己一樣, 還是有些遺憾,回來的太晚了。給四爺的時間還能有多少年呢?不知道怎麽的, 她突然想到後世的史學家對四爺的評價, 說:“康熙寬大、乾隆疏闊, 要不是雍正的整饬, 滿清恐怕早已衰亡。有人說他雄猜陰鸷, 是否如此姑且不論,但在位十三年中, 宵旰焦勞, 勤于庶政确是事實, 在政治上有一定的貢獻,但爲期過短,遽爾暴卒,留下尚未完成的任務;即使已經施行的, 由于‘人亡政息’,反而引起流弊的也有。正如遺诏中所說:‘志願未竟,不無微憾’。他如果像乃父康熙那樣的壽考,多活十一年, 政局就會不同;要是像兒子乾隆那樣的長命, 多活三十一載, 政治上變化之大, 自不在話下——誇大的說,也許因而改易了此後中國的命運,亦爲可定。”
這是後世的評價,當時她念給四爺聽,四爺久久沒有說話。
四十五歲,再過三十一年,就是七十六歲。
七十六歲,在如今算是高壽,但放在醫學發達的現代,七十六歲的老人比比皆是。
而以自己的能力,不過是七十六歲而已,能的!
她正了正臉色,她怎麽着也得争取個至少三十年吧。
碧桃見主子娘娘對着鏡子半天沒有說話,以爲哪裏不妥當,趕緊低聲問道:“……要不再添一隻钗?”
“不了!”她再次摸了摸臉,盡管不靠臉吃飯,但該捯饬的還是要捯饬的。等過了這幾天,身邊的事情都處理幹淨了再說吧。
紫竹急匆匆的進來,福了福身,“娘娘,各宮的娘娘都在長春宮等着。”
等就等吧。
“咱們去慈甯宮。”在四爺下朝以前,她得跟太後先見見。
紫竹嘴角動了動,到底不敢勸。她心裏火急火燎的,主子都這麽大的歲數了,雖是皇後,但到底沒有兒子。這走在萬歲爺之前走了還罷了。要是走在萬歲爺後面可怎麽得了。别忘了宮外還有依附娘娘的烏拉那拉家。
林雨桐沒坐轎辇,隻帶着人走着過去,一路上看看這個熟悉到陌生的地方,心裏還真有些複雜。
“娘娘……”紫竹追了兩步,“您鳳體欠安,還是坐了轎辇吧。”一路走着,這得耽擱多少事?那邊娘娘們還都等着呢。尤其是栩坤宮的年貴妃,剛剛生完孩子,這要是在長春宮有個三長兩短,隻怕娘娘還得跟着受申斥。
林雨桐沒看紫竹,隻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你哥哥如今在承恩侯府吧。”
如今林雨桐其實還有些懵,因爲很多東西好似都變了一樣。比如這娘家烏拉那拉家。費揚古是死了,前不久被四爺追封爲一等承恩公,但其妻覺羅氏卻被封爲多羅格格。這裏是‘封爲’,不是追封。這就很有意思了。給了多羅格格,就相當于宗室承認你的身份。但叫林雨桐奇怪的事,上輩子這位據覺羅氏可早就不在了。這位既然活着,還是皇後的親媽這身份,拿着娘家的事能不管嗎?如今是養在覺羅氏膝下的五格承襲了爵位,降了一等,爲承恩侯。其實五格是家裏的四子,長子星輝和次子富昌都是庶出,費揚古的嫡妻原配生的三子富存。按理說這爵位該給嫡妻所處的嫡子繼承的,但懷恪的額驸星德就是富存的嫡幼子。要是懷恪好好的活着,那這爵位三房是跑不了的。如今四爺登基,嫁到你們家的女兒卻早早死了,心裏能沒有點遷怒?于是爵位就落到了五格身上。
這些兄弟裏,沒有一個跟林雨桐是一母同胞。當然了,到了這個位子上,親的不親的,維系關系的不過是利益。身邊的這些近侍有親人放在娘家,用起來才放心。這原本也沒錯,但自己來了,這樣的丫頭身邊卻不能留了。
紫竹被這一問,疑惑了一下,要不是哥哥在承恩侯府,自己也不會被主子選在身邊吧。這麽想着,就趕緊應了一個‘是’。
林雨桐沒有再說話,一路不急不緩的往前走。
這倒是叫紫竹摸不着脾氣了,主子是想叫自己往外傳話還是别的,一時之間倒是有些拿不準了。
相比起現在的長春宮,這慈甯宮安靜的很。
在宮裏這捧高踩低的地方,安靜代表的地位。别看這位如今是太後,卻也不在大家的巴結範圍之内。爲什麽?誰都知道太後對萬歲爺并不親近,而親近的十四爺此時又被萬歲爺厭棄。這代表什麽,代表萬歲爺心裏壓根就沒這太後,要不然隻顧着太後的臉,這個時候也絕對不能這麽處置十四爺。
因此,來的人少了,就顯得安靜了。
林雨桐到的時候,平嬷嬷已經在宮門口等着了。遠遠的看見林雨桐過來,就福身半蹲着,行了禮。昨兒就聽說這位被萬歲爺接到身邊了,沒想到一大早就往這邊來了。雖沒提前問,但一路走來這麽長時間,消息跟長了腿兒似得,早飛到她的耳朵裏了。
“娘娘吉祥。”她的态度謙卑的很,頭都不敢擡。
林雨桐過去親手将人扶起來,“嬷嬷年紀大了,服侍額娘勞苦功高……”說着,就看了紫竹一眼,說了一個‘賞’字。
這是給了太後極大的臉面。
不少人都開始思量,萬歲爺把主子娘娘接過去,今兒這位就來了慈甯宮,這是萬歲爺的意思還是主子娘娘的意思,就有點說不清了。隻怕是萬歲爺叫主子娘娘過來緩和關系的吧。
有這個緩沖也好!
平嬷嬷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母子倆有一個肯低頭,這就是好事。她趕緊起身攙扶了林雨桐,見對方并沒有拒絕,心裏就有譜了。
這是個好事。
林雨桐在平嬷嬷的攙扶下往裏面走,一邊走一邊問着話,“額娘這幾天歇的可好?什麽時辰睡?什麽時辰起?夜裏可起夜?起幾次?”又問,“吃的怎樣?用的香不香?太醫給開的養生方子,有沒有按時吃?”
一句緊着一句,問的細緻的很。
平嬷嬷一一答了,“……歇的也好,一天總能睡四個時辰左右,白天不敢叫睡,就怕走了困。飯吃的少點,昨兒夜裏用的兩塊玫瑰糕,就着玫瑰花茶,看着還算受用。”
吃着玫瑰糕,喝吃的是玫瑰花茶。
這話很有意思。是不是真的吃用了這些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嬷嬷想要傳遞的意思。玫瑰有理氣解郁的作用,平嬷嬷是想說太後生氣裏,心裏郁氣難平。
林雨桐拍了拍平嬷嬷的手,表示知道了。
進了大殿,太後端坐着。
林雨桐看向太後,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兩人那輩子其實相處的不錯,幾十年的情分下來,真不可能絲毫感情都沒有。
“額娘!”她喊了一聲,緩緩的跪下磕頭。
這是大禮!貴爲皇後一國之母行這樣的大禮的機會不多。
跪天跪地跪祖宗,就是對着皇上,要求皇後跪的次數也不多。
她這一跪,整個大殿的人都愣住了,然後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太後先是愣住了,再之後心裏突然就酸酸軟軟的難受。那一聲‘額娘’是不是真情實意喊出來的,她在宮裏耗了大半輩子,她看的出來。
皇後她……喊的情深意切,跪的誠心實意。
“起來吧。”太後擺擺手,“你就是太實誠,行這麽大的禮做什麽。”
說着,就示意平嬷嬷将人扶起來。
林雨桐就着平嬷嬷的手起來,十分自然的過去挨着太後坐了,“額娘瞧着清減了不少。”
“有些小症候。”太後眼睑垂了下去,“不礙事。”
這哪裏是小症候?
這是吃不下睡不着快熬幹了。
林雨桐擺擺手,叫伺候的都退下去。
跟着林雨桐過來的人都下去了,平嬷嬷朝太後看了一眼,見擡頭微微點頭,才帶着人都下去。
林雨桐伸手過去握住太後的手,已經五月天了,太後的雙手還冰涼。她的心裏也蓦地難受了起來,“額娘!萬歲爺心裏有數。”
太後的手一抖,眼淚一下子就下來,“這不怪皇上,是老十四不對。”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大行皇帝會把皇位給了老四。剛開始她是誠惶誠恐,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大行皇帝沒了,誰都能忘了他的恩德,就是自己不行。不管怎麽說,他總歸是把皇位給了自己所生的兒子了。這還沒回過神來,遠在西北的老十四回來奔喪了。千不該萬不該在大行皇帝的靈堂前跟他四哥吵起來。老四剛登基,人心不穩,最是該立威的時候,老十四不知道哪裏來的邪火,當着宗室勳貴滿朝文武大臣在先帝靈堂前沖撞了老四,拒不對老四下跪。
她當時沒在,可即便沒在,自己的兒子還能不清楚?
老四當時隻怕真有了殺心,想殺一儆百吧。
老十四當時那股子混勁過去,估計也是怕了。
最最可恨的就是老八,老八這時候出來,說老四是君,老十四跪拜是應當的。
老十四當時就跪下去了。
這讨債鬼是自己生的,那脾氣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當時就已經怕了,怕老四不顧同胞之情拿他立威。可他怎麽不想想,老四當時會怎麽想?你覺得你服軟了,老四還覺得你隻聽老八的話。
哦!朕這個當哥哥當皇帝的叫你跪你都不跪,嘴硬的很。這邊老八一叫你跪,你利索的就跪下了。還在那麽多人面前,你這是想說明什麽?在你心裏到底朕是皇上還是老八是皇上?
性質馬上就不一樣了。
可老十四當時未必就能想到這一點,對着新君,心裏有氣,要不是上面是親哥,他不敢那麽鬧騰。老四叫跪他沒跪,他肯定也後悔了。老八說應該跪,這他心裏覺得是老八說這話該是給了他一個梯子,叫他順坡下驢,将這碼事揭過去算了。所以他當時就跪了。
這都跪了,完了你還不依不饒的,這會子往死牛角尖裏鑽,擱在心裏來回的想隻怕也還沒琢磨明白。
老四呢?心裏隻怕明白些,但這新君的面子是那麽好撅了?
自己這個當額娘的,能怎麽辦?給老十四求情吧,老四會怎麽想?本來就不怎麽親熱的母子關系隻怕更疏遠了,覺得自己更偏着疼着十四。可是不求情吧,難道真叫老四拿老十四開刀?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能怎麽着?
這幾天她正尋思呢,怎麽着能把這兄弟勢同水火的關系都冷卻下來。可琢磨了幾天,把這裏裏外外都想遍了,也沒想到一個說辭來。
叫老四饒了老十四,理由呢?
這個親娘臨終的遺言行不行?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兒媳婦一來,隻說了一句‘心裏有數’,她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她反手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緊緊的攥着,“你回去跟老四說,額娘知道他的難處。對老十四要打要罰怎麽都成,原本也是他該受的。”
打了罰了,立威了,這事就叫過去吧。
林雨桐心裏一歎,來之前她都知道太後會怎麽說了。她本就是個聰明人,“是!您的話回頭我說給萬歲爺聽。”
太後臉上也有了些許笑意,這才說起了别的話,“……翊坤宮那邊的事我也聽說了……”說的是年氏生的孩子夭折的事。
林雨桐正認真聽着,想聽聽太後對年氏是個什麽态度。卻沒想到太後話音一轉,“一個人一個命,當年宜妃住在那邊,孩子倒是都平安生下來了……”
正說年氏呢,怎麽話音一拐,就說到宜妃身上了。
林雨桐腦子裏靈光一閃,心裏暗道一聲‘我曹’,這是沒來之前原身的過錯了。
換位想一下,如今太後遷來了慈甯宮,那些除了太後以外的先帝妃嫔呢?都遷宮了嗎?别的還罷了,像是宜妃這樣的,一輩子都在跟德妃較勁,臨了了,人家的兒子上位了,她馬上就得騰地方,給人家的小妾住。宜妃心裏能舒服,隻怕這口氣憋在心裏能罵死四爺。前朝一鍋粥,後宮是皇後在料理。皇後隻是不想得最萬歲爺的愛寵,于是就委屈了宜太妃。
宜太妃受了委屈,那老五和老九心裏會怎麽想?怎麽的?兄弟們還都活着呢,皇阿瑪剛死你就容不下我娘,欺負的她連個住的地方都得給你的愛妾騰出來。你這是打誰的臉呢?你心裏還有沒有這些兄弟?
如今太後就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自己這事辦的并不好。不能隻盯着後宮這一畝三分地,這裏面的事跟前朝是密不可分的。
林雨桐隐晦的表示明白了,也沒辯解。
但從慈甯宮出來,就趕緊叫人請了五福晉和九福晉進宮。
等打發的人走了,她想了想還是不行,于是幹脆再打發人将這些兄弟的福晉都先請進來,如此才顯得不突兀。
等把這些事都了解完了,這才起身回了長春宮。
長春宮裏,不見李氏、年氏和鈕钴祿氏,隻以耿氏和宋氏爲首,等着林雨桐回來請安。
林雨桐笑了笑,别的貴人常在她也不熟,但這耿氏和宋氏好歹是曾經打過交道的人。耿氏聰明,會審時度勢。宋氏懦弱沒主見,也就是伺候的時間久了,又生育過兩個格格,比起其他人來稍顯特殊一些。
她客氣的跟兩人說話,宋氏不怎麽言語,你問一聲,她回一聲,說話多是一二個字,言簡意赅,跟她說話是最沒趣的。倒是耿氏,膝下有皇子阿哥,弘晝雖以往不如弘曆得寵,但萬歲爺的子嗣不豐茂,對哪個都是重視。因此她說話的底氣足,加之性格确實也爽利幽默,不管說什麽都能接的上話,兩人在一起說了小半刻的話,林雨桐才叫她們跪安了。
紫竹端了茶過來,低聲道:“年貴妃身體不适,等了一盞茶時間就走了。熹妃娘娘稍後半盞茶時間,緊跟着離開了。最後走的是齊妃娘娘……”
林雨桐淡淡的‘嗯’了一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這才道:“擺飯吧。”吃了飯,福晉們也都差不多該進宮了。
“擺飯吧。”耿氏一回來,在院子裏就聽見兒子在裏面喊了,她笑了笑,“怎麽這會子過來了?”
弘晝吊兒郎當的一邊走一邊甩着辮子玩,到了耿氏跟前也不收斂,歪着身子行了禮,不等吩咐又笑嘻嘻的起身來,叫了一聲額娘,“……估摸着您該回來了。”卻不回答耿氏的問話。
進了屋,飯菜上桌了,弘晝揮揮手叫伺候的下去,“爺伺候額娘用飯。你們一個個站着看的直吸溜口水,鬧的爺怪不落忍的。”
天地良心,真有這樣的不可能選到主子身邊來。
不過也都知道這位爺的性子,最是淘氣不過。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一個個帶着笑都退下去了。
耿氏遞了筷子給兒子,“怎麽了?有什麽話要說?”
“四哥叫我回來問問,長春宮那邊是怎麽回事?”弘晝撇撇嘴,“額娘不是今兒回來的遲嗎?熹額娘沒等直接回來了……”
耿氏皺了皺眉,“不是說了,這些事你以後少摻和嗎?”
弘晝白眼一翻,您當我喜歡摻和?
耿氏歎了一口氣,她真是被先帝時的事鬧怕了。叫她說,平平安安是福。可弘曆有親娘,人家犯不上聽自己的。再說了,人心隔肚皮,自己覺得是爲了人家好,但人家卻未必,還回鄉,你怕是爲了你自己個的兒子叫我給他騰位子呢。
再說了,她也是有私心的。别人再親,也親不過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有弘曆在前面擋着,弘晝就安全了。要是弘曆成了,弘晝就是再親不過的兄弟。弘曆要是不成,那也沒關系。誰都知道自己養了弘曆一場,親近本就是正常的。所以,他叫弘晝可以跟弘曆親近,但卻不希望他摻和裏面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以後常過去跟皇後請安吧。”耿氏皺眉,想起做姑娘時候的事,家裏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哪個見了額娘不是畢恭畢敬?誰見了姨娘敢叫娘了。這親娘隻有一個,那就是嫡母。
都說皇家重規矩。其實都是狗屁。皇家最是不講規矩的地方。
“兒子本來也常去的。”弘晝嘀咕了一聲,複又低聲問,“皇阿瑪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怎麽好端端的把皇後給拉進來了。三足鼎立已經夠熱鬧了,把皇後這時候牽進來,對皇後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本來嘛,皇後隻要高高的坐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對于她來說,哪個皇子對她沒什麽區别。不管誰赢了,還能不奉養嫡母?這是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所以皇後作壁上觀才是最明智的。而皇阿瑪要是真爲皇後考慮,這時候就該叫皇後隻做皇後。如今呢?非得造個‘寵後’出來,這是幾個意思。
一旦這個寵後坐實了,那這可就不妙了。三哥四哥包括年氏那邊,都會記着拉攏她的。如此就會有選擇,選對了還罷了,一旦選錯了,那将來會是個什麽結局呢?
弘曆是想叫自己探一探那邊的情況,他心裏估摸是有幾分不信的。皇後都多大歲數了,要寵早就寵了,到了如今年老色衰,要什麽沒什麽了的時候,突然就寵了起來。
這總得有個緣由吧。
什麽夫妻還是原配的好,這話也就是糊弄鬼呢。
從男人的角度去看,這種可能性幾乎是零。那麽緣由在哪呢?
用皇後來試探大家?
誰主動靠近皇後誰就有拉攏的嫌疑,誰就有野心枉蓄大志?
其實他心裏也是這麽認爲的。
如今他這麽一說,耿氏也有點不确定起來了,本來叫兒子多去給皇後請安的,這會子倒是有些猶豫,“那……咱先看看?”
看什麽?平時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要不才奇怪呢。
吃了飯去了上書房,還不到上課的時間。弘曆正在臨帖,他悄悄的走過去,弘曆趕緊擡頭,“有話說話,我這裏不要你磨墨。”
給墨汁裏加蜂糖之類的也就罷了,最可惡的是加一些豆腐乳之類的東西,臭氣熏天的。
弘晝嘿嘿一笑,好似有些失望一般,弘曆就難免得意,這點小九九還能瞞過我的眼睛。他打發了伺候在身邊的吳書來,“看先生什麽時候過來。”
吳書來知機的退下去,弘曆這才坐下,“怎麽樣?耿額娘怎麽說?”
弘晝渾不在意,“沒說什麽,就是說了些家常話。不過聽說皇額娘請了各府的福晉進宮……”
這個剛才自己也聽說了。
“能爲了什麽呢?”弘曆嘀咕了一聲,招手叫了個小太監過去,細細吩咐了一遍。
弘晝仿若未見,拿着弘曆的毛筆在他剛寫的字貼上畫烏龜。然後趁着他想事的時候瞧瞧的溜了。
跟着他的小太監一路小跑的跟着,“阿哥爺,您到是慢點。”
弘晝停下腳步,回頭吩咐大喘氣的小路子,“以後見了四哥的人躲的遠遠的,别叫四哥逮住爺。”
知道害怕那您幹嘛往人家的字帖上亂畫?
小路子的眼神太直白,弘晝一下子就捕捉到對方的意思了,他丢了個白眼過去,是你傻還是你主子我傻?這幾天的情況有點反常,弘曆自己躲在後面老撺掇爺幹這幹那的,爺有那麽傻爲了他往槍杆子上撞嗎?我不這麽着,能躲的了他嗎?就算躲的了,那理由呢?沒有畫烏龜這一碼事,爺上哪找理由去。
主仆倆這一耽擱,就聽到後面隐約可以聽見弘曆的咆哮聲:“……給爺把老五抓回來……”
弘晝一聽撒丫子就跑。
小路子邊跑邊問,“先生該到了,今兒要逃課嗎?”
逃課逃定了。
“被先生逮着告到萬歲爺那怎麽辦?”小路子都快哭了,“怕是要被禁足了。”
笨蛋!
禁足最好了!禁足把這段不太尋常的日子就避過去了。這才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爺這麽聰明這麽機智,沒機會顯擺的别人知道也不敢叫别人知道。可這身邊伺候的怎麽都是這種笨蛋加蠢材呢?完全看不到爺内心光輝睿智的一面。
林雨桐壓根不知道這變故起的風有多大,這會子看到這些妯娌還真有些親切,就是八福晉瞧着也叫人覺得不怎麽礙眼了。
身份的變化叫大家坐在一起有些拘謹,話最多的就是三福晉,“……娘娘瞧着氣色真好,今兒這衣裳竟是我沒瞧過的樣式……”衣裳首飾美容養顔,就沒有她說不上來的。
五福晉跟三福晉共用一個茶幾,她默默的給三福晉添了五趟茶了,那臉上的表情都是赤|裸|裸的,她想說的是,三嫂您的話太多了。
七福晉端着茶吹着上面根本就不存在的茶葉沫子,咱又沒兒子,犯不上上敢着這麽巴結人。
八福晉看着三福晉的眼神帶着幾分輕蔑,都是一樣的人,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見你少擠兌四嫂,這會子人家成了主子娘娘了,你就變腔調了。好歹要些臉面吧。她就是看不上四嫂這股子假惺惺的氣,時刻都拿捏着。幾十年的妯娌處下來,誰不知道誰?這是請大家來幹嘛來了?看她又受寵了?顯擺什麽呢?男人的三兩句好話就給糊弄了?還不定老四把媳婦戳到前面來是爲的什麽呢。
九福晉跟十福晉一個小幾左右坐着,她低聲說着,十福晉傾耳聽着。也不知道說的什麽,瞧着很親熱就對了。
十二福晉給挺着孕肚的十三福晉剝香蕉,看着相處甚是和諧。
十四福晉跟尊菩薩似得,壓根就不理隔着小幾的十五福晉。十五福晉跟上面這些年長的嫂嫂相處的不多,畢竟十五爺這些年都是個邊緣人物,至今還是個光頭阿哥,因此她坐在那裏屁股隻擔着個凳子沿,顯得很拘謹。十六福晉沒來,十六爺過繼給莊親王,因此壓根就沒宣她進來。十七福晉一個人坐着,在這裏她的排名是最小的了。
林雨桐将人都齊齊看了一遍,三福晉知機的馬上打住話頭,這是主子娘娘要說話了。
“今兒叫大家過來,隻爲了你一件事。”林雨桐見人都看過來,才笑道,“過年之前,将諸位母妃都接回王府吧。如今說其實都顯得晚了一些,府裏隻怕都要歸置歸置。”
也不提什麽郡王才有資格這樣的話,早點扔出去早完事。宮裏本來就亂,再住這麽多外人就更亂了。
這話一出來,屋裏就沒人說話了。
這事來的太突然,也太輕巧。
要是諸位過氣的皇阿哥在這裏,那第一反應自然是喜大普奔,這小心眼愛記仇一百年的老四手裏沒有自己的額娘攥着了,爺犯點啥事終于不用擔心連累宮裏的額娘受苦了。可喜可賀,恨不能彈冠相慶。但對于這些福晉來說,先是不可置信,但信了心裏肯定是一句‘我曹’,如果她們知道這個詞的話。
這不是天上掉下來個婆婆嗎?
人都說三十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夥子妯娌打從進了皇家門,就沒過過上有婆婆的日子。如今這樣沒人管束的都過了三十年了……誰知道一朝回到解放前。
都已經當了婆婆開始享受媳婦伺候的人了,得回過頭來去伺候婆婆?
皇後娘娘,您這是開始伺候婆婆心裏不平衡了還是怎麽着,撺掇着皇上不給咱們安生日子過?
當然了,心裏這麽想,話卻不敢這麽說。不光不敢這麽說,就是想想那也是犯忌諱的。一個個收斂心神,心裏把這皇後罵了個死臭,面上還得露出感激之色了。
皇恩浩蕩啊!
十三福晉心說,這其實沒我啥事,我婆婆死的早。倒是太後養了我家爺,但這不能把太後接回家,心裏有點小慶幸。
十四福晉心道:要是能把我家爺放回來,我就願意替皇後給太後立規矩去。哪怕接回家伺候也行啊。
這些跟今兒的事無關的一個個的都不言語,就隻八福晉起身來問道,“那惠額娘呢?”
“八弟妹覺得八爺不該奉養?”林雨桐馬上反問了一句。
良妃康熙五十年的時候已經死了,這都十多年了。但八爺自小包養在惠妃膝下,如今直郡王還被圈禁着呢,不去你們府裏能去哪?
不等八福晉說話,林雨桐又補充了一句,“在你們府裏住着吧,如果想去直郡王府小住,也可。”
像是給八福晉減輕負擔一樣。
這可把八福晉噎的頓時說不出話來。說謝恩吧,好似她盼着惠妃去直郡王府住。可天地良心,誰願意跟這麽個已經圈了的有關系。而且自家跟直郡王那點事天下皆知。惠妃到了自家那邊能消停了?可要是不謝恩,人家就會問,你是幾個意思啊?是不想奉養八爺的養母還是不想叫人家親娘認兒子,直郡王就算是圈禁了,那也是直郡王,你看不起人還是怎的?
以前怎麽沒發現,四嫂這麽讨厭呢?
然後呢?然後人家放了一個大雷就叫大家跪安了。
林雨桐隻留了十三福晉和十四福晉,其他人都叫先走了。
這夥子福晉進宮出宮也就那麽點時間,但陣仗可不小。蘇培盛事先不知情,可不得費勁打聽嗎?先是皇後給太後請安,這沒什麽大問題,這是應該的。雖然是晾着那些妃嫔了,但這問題不大,皇上的風向變了嘛。有寵就能有恃無恐,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問題。可緊跟着請衆位福晉進宮,那個……動靜有點大啊!但這人家是皇後,宣召命婦在人家的職權範圍之内,也沒錯處。可這宣召這些人來幹什麽,這裏面的事可得打聽清楚了,要不然萬歲爺問起來自己怎麽說。自己的職責裏就包括了萬歲爺耳目這一項的。這一打聽可了不得了,竟然是要放太妃嫔們出宮!
這可是大事啊!如今幾位爺還有大臣都在禦書房議事呢,皇上什麽都沒說呢,皇後倒是先把事辦了。難道是皇上吩咐的?不應該啊!萬歲爺身邊的事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說句不能叫人知道的話,主子和娘娘睡在帳子裏什麽動靜他都豎着耳朵聽呢。萬歲爺絕對沒吩咐過皇後這事。
完蛋了!皇後這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這事可不能瞞着,片刻都不敢耽擱。說着就悄悄的進去了。
大臣和幾位爺都在外間,他點頭示意然後去了裏間。
裏間裏四爺靠在榻上,邊上坐着的是上書房的先生,五阿哥弘晝低着頭站在一邊。
這還真是事趕事。皇後這邊剛捅了簍子,五阿哥就又闖禍了。
這萬歲爺心情一個不好,就不知道倒黴是皇後還是五阿哥了?
阿彌陀佛!奴才真不是故意湊在一起告兩位的刁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