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纏繞着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氣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像是在哪裏聞到過, 但又實在想不起來。這種感覺讓整個靈魂還處于被撕裂痛覺中的林雨桐有些懵!
随即猛地一個激靈, 整個人就清醒了過來。
“娘娘,您醒了。”耳邊的聲音有些急切,隻是這‘娘娘’的稱呼, 已經告别很多年了。
她想起來了, 這個味道确實曾經聞到過, 那是剛成爲烏拉那拉氏的時候, 她用的熏香就是這種味道。她身上常年侵染出的這種味道讓林雨桐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去掉。
如今這是怎麽了?
又成了烏拉那拉氏?
她急切的睜開眼睛,方寸的地方全是素缟之色。
這樣素到暗淡的帳子, 她幾輩子都沒用過。不過慶幸的是,眼前的景象跟當初她清醒的情形又是不一樣的。随即又一笑, 那時候是四福晉,最多被稱呼一聲‘主子’, 這娘娘豈是随便叫的?
正出神, 帳子就被撩起來, 一個穿着鴨蛋青色旗袍宮裝梳着兩把子頭的女子就進入眼簾,“娘娘,您可算是醒了。這發了汗, 渾身可輕省一些了?太醫正在殿外侯着……”
話說到這裏就頓住了, 這是等着自己吩咐呢。
林雨桐坐直身子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 随即緊皺了眉頭, 這脈象……操勞過度, 郁結于胸,有些着涼,但這都是小毛病。要緊的是這身子傷了底子,而且看着脈象,年紀可不小了,少說也在四十往上。
“取鏡子來。”林雨桐靠在枕頭上,打發眼前的人。
可眼前的人沒走,另一個丫頭又來了,捧着一面不大的鏡子,是西洋鏡,看着樣子平時用的還很仔細。
林雨桐擡起頭,看向鏡子裏的人。
還是那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這張臉她确實是熟悉,但看着又不像,她即便是六十歲的時候,也沒這麽苦相。
人說相由心生,隻怕真是如此了。
一個軀殼,不一樣的心境,人的氣質不同,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林雨桐擺擺手,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這是又回來了嗎?
“爺呢?”她擡起頭急忙問了一聲。
撩帳子的丫頭手一頓,“奴婢不知。想來該是在禦書房吧。”
林雨桐剛一問出口其實就後悔了,這話可不能亂說,這叫窺伺帝宗。好些年沒過這樣的日子了,還真有些不習慣,“都先出去吧……”
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面亂了起來。
林雨桐隐隐約約的聽見什麽‘萬歲爺朝這邊來了’的話。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整個寝宮裏都亂了起來,丫頭們急着拿衣裳首飾,又有人急着擰了熱帕子來要給她淨面,這樣的妝容叫萬歲爺看見了,可是大不敬。
林雨桐不耐煩的揮着手讓他們消停,本來不怎麽好的身體被她們晃悠的有些眼暈。
随着一聲‘萬歲爺駕到’,屋子裏嘩啦啦跪倒了一片,林雨桐沒動,隻看着門口的方向。簾子被掀起來,明黃色的袍角先進入眼簾,緊跟着就看見繡着金龍的靴子,而後整個人就進入了林雨桐的視線。
人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
當眼神相撞,她才确定,這就是她的人。
“可算回來了。”林雨桐一拍床沿,蹭一下撩開被子就想朝四爺撲過去。
滿屋子的奴才吓的不敢出聲,這是什麽禮數?我的娘娘嗳。
一個個小臉虎的煞白。
四爺快走兩步把人給接住了,“慢着些,小心摔着。”
兩人就這麽手拉着手,一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床邊,一個仰着頭,一個低着頭,相互的打量,然後又不由的都笑了起來。
蘇培盛跟在四爺身後,這會子一看這樣就朝滿屋子的人揮揮手,示意大家可以退出去了。他自己又往皇後的方向瞥了一眼,趕緊收回視線,也退着一步一步往出走。
“蘇公公。”林雨桐叫住他,然後詭異的上下打量,“你一向可好?”沒想到,回來後看到的熟人,第一個會是蘇培盛。至于自己這個皇後宮裏的,竟是看遍了也沒找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來。
蘇培盛心肝有點顫,他平時對這位主子很尊敬,當然了,也僅限于尊敬。做奴才的,主子寵着誰,他就得捧着誰。皇後打從在潛邸做福晉的時候,就算不上是受寵的,主子爺給她該有的體面,那他這做奴才的給予尊重也就足夠了。今兒這主子爺可有點不對,翊坤宮年貴妃前幾天剛生的被萬歲爺取名福沛小阿哥出生就殇了,主子爺心裏有些不自在。這兩天時不常的抽空給小阿哥念兩卷經。今兒也是一樣,他見主子爺又要念經,就帶着人出來了。誰知道等主子出來的時候第一個要去的地方會是長春宮。
來了就來了吧,可這帝後見面滿不是自己以爲的樣子。
如今被皇後這麽一問,他自己想的就不免多些。
這還就罷了,正想着怎麽應答呢,再一瞧,主子爺好似也在饒有興緻的打量自己。他雙腿一崩,身體彎的更低了,“回娘娘的話,勞您動問,奴才惶恐的很。”
瞧把這老東西吓的。
林雨桐不由的咯咯咯的笑起來,擺擺手道:“下去吧。”
蘇培盛又是一驚,今兒不光是萬歲爺不對,這主子娘娘也不對。臨出去的時候他又朝萬歲爺看了一眼,就見這位主子爺正滿是寵溺的看着皇後,半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
我的娘啊!他雖是奴才,但認真說起來,跟皇後也是差不多三十年的交情了。她什麽時候這麽笑過?在禦前,這叫失儀!
心裏一邊念叨着,一邊往出走。等出去被風一吹,頭腦總算是清醒了幾分。
主子的想法做奴才的想不透,也不能往透了想,等真的有一天把主子琢磨的透透的了,估摸着也就在主子身邊呆不成了。所以今兒這反常的事,就不能往深了想,也不該往深了想。他如今要反思的是,自己跟在主子爺身邊,竟然連這種反常的一點征兆都沒發現,這才是真正該重視的地方。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從四爺的奴才變成了萬歲爺的奴才,叫他開始不謹慎起來了。這可不行,這可是會要命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的冷汗淋漓。
在屋裏面對面相互打量的夫妻,不用想也知道那奴才這會子會怎麽想,畢竟是陪伴了一生的老人了,什麽都會變,就是這秉性是變不了的。林雨桐也是見到故人高興,忍不住促狹的想逗逗他。
這會子人都出去了,屋裏就剩下他們兩人。
林雨桐拽着四爺的手叫他坐在床沿上,“叫我瞧瞧……”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張臉。
四爺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下面的胡子,多少年都不續須了,這個小胡子還真有些不習慣,“要不要剃了?”
這個不是重點啦!
林雨桐湊過去低聲道:“怎麽個情況?”
她這邊還沒來得及消化他就來了。
四爺此時看着林雨桐的眼神就有些複雜,裏面甚至是多了一種就感激的東西,“幸虧有你……”要不然自己真就成了這個倒黴蛋了。
林雨桐盯着他,随即想到了什麽,跟着面色一變,“沒有弘晖,沒有弘昀,沒有莫雅琪……那還有誰?”問完也不等四爺回答,“如今是哪一年?”
“雍正元年。”四爺說着就不由的怅然,“去年是康熙六十一年,皇阿瑪是去年十二月二十駕崩。”
林雨桐算是明白了,“如今有弘曆……”
這個名字叫四爺臉上的表情不自在了一瞬,這個敗家子他一直都不覺得是自己的兒子,自己有弘晖哪裏會有弘曆的事?可如今長成的皇子隻有三阿哥弘時,四阿哥弘曆,五阿哥弘晝,還有個年氏所出的阿哥叫福慧的,如今才三歲。前幾天年氏又生了一個,取名叫福沛,卻沒想到當天就殇了。聽桐桐說到莫雅琪,他也有些傷感,那孩子已經不在了,追封了和碩懷恪公主。
“你要是想見,叫弘時過來一趟吧。”四爺試探着問了一句。弘時是弘時又不是弘時,那個弘時在桐桐身邊長大,與親生的并無不同。現在的弘時有自己的額娘,也早就成親了,如今都是二十歲的大人了。
林雨桐揉揉額頭,不知道是真頭疼還是即便回來也沒見到自己迫切的要見到的人的失落,總之心裏很不自在。
四爺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林雨桐的脊背,“想開點。這次見不到,許是機緣不對。”
林雨桐也就是有些傷感,調整了自己随即又失笑,看着四爺捏了捏他的手,“如此也好,你還有許多沒完成的事想要完成,至少叫你的心裏别有遺憾。”
正說着話,外面就響起蘇培盛的聲音,“主子爺,四阿哥過來給主子娘娘請安了。”
四阿哥?
林雨桐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說的是弘曆。
過來的可真快!
“叫他回去安心念書。”不等林雨桐說話,四爺就開口将人給打發了。說完低聲跟林雨桐解釋,“你病了兩天了也不見人,這會子我……朕剛過來,他緊跟着就來了。這是做給誰看的?”
心裏對誰有偏見,那是怎麽看都不順眼。
弘曆今年有多大,按照年紀算,今年也都十三歲了。十三歲要不是趕上先帝的孝期,都敢取福晉了。着實是個大人了。“性子隻怕是不好扳過來。”
四爺壓根就沒想過要扳他的性子,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已經差不多定型的弘曆并不是一個好選擇。不管什麽樣的政策,都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延續性。弘曆能将自己制定的東西延續下去嗎?不行!十全武功都往身上貼的人,能指望他什麽。
林雨桐見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悄悄的往裏面讓了讓,四爺回過神順勢就躺在她邊上,她将被子挑開,這麽蓋着有點熱,“那照你……照爺現在說的,如今且亂着呢。”
何止是亂,簡直就是一鍋粥。
老八老九老十加上老十四都蹦跶着呢。所以說這故人真不是每個都樂意見的。
如今的老九老十可不是以前的老九老十,十四也不是以前的十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四爺要是現在釋放善意,這三位保準以爲是離間計。
所以說,且有的麻煩呢。
宮裏除了這些妃嫔,還有皇太後呢。
林雨桐皺眉:“外面已經有傳言了?”就像是野史上說的,太後覺得四爺得位不正?
“那倒還沒有。”四爺撓頭,“不過上個月剛發了聖旨把十四留在景陵了,他現在在湯泉住着……”還有馬蘭峪總兵範時繹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真被囚禁了!
骨肉相殘,那這可不要了老太後的命了。
“先别管這個……”重來一次不會更糟,“朕打發人收拾乾清宮後殿,你搬過去住。”
兩人的身體都要調養,尤其是打算大幹一場的四爺。一個好的身體能保證他多幹三十年,至少把心裏想做一直卻沒能做的事都給做完了。
四爺今年多大了?四十六了吧!
這個年紀在現在那叫年富力強,可到如今,三十歲就當爺爺都是普遍的,四十六歲太爺爺都當上了,标準的老人了。
四爺清瘦面色還有些發黃,跟烏拉那拉的身體兩人有的一拼。
“住過去!”林雨桐當機立斷,把習慣不習慣分開這樣的理由擺在一邊,隻這兩人的身體,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說搬就搬,原主留下來的東西原原本本的就那麽留着,衣裳首飾自己愛的也不多,都封存起來吧。隻人跟着過去就行。
皇後跟着萬歲爺住進了乾清宮這可不是小事,轉眼就傳遍了。
“這是怎麽個話說的?”熹妃鈕钴祿氏皺着眉,問一邊過來請安的兒子,“今兒給皇後娘娘請安,沒進去?”
“是皇阿瑪擋了。”弘曆皺着眉,随即又散開了,“明兒額娘該給皇額娘去請安了。”
也該去了。
至少得弄清楚這陣風是打哪來的?這風向變的可真快。
五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了,溫泉莊子上種的西瓜算是早的,切了盤四爺就朝林雨桐面前推了推,“前頭的事情我且有的忙,後面的事情你看着處理。”
前朝和後宮從來都是連着的。想處理利索可沒那麽容易。
如今年氏不管怎麽着,膝下還有一個皇子,如今年羹堯可還還好好的做着西北王呢。這位要鬧騰,還能賞三尺白绫不成?不過這位不是個長壽的,哪一年死的也記不住了。且看看再說吧。
齊妃那邊有弘時呢,别看弘時是三阿哥,可上面的哥哥可都沒了,其實他就是實際意義上的皇長子,之前還有大千歲呢,這位在如今也算是個熱門的人選。齊妃有這麽一個兒子在,在宮裏肯定是自成一派的。
熹妃鈕钴祿氏是唯一一個滿人,這個身份對弘曆是極爲有利的。而她又是弘晝的養母,跟耿氏的關系一定非常微妙,這兩個暫時可以看做是一個陣營的。
年氏、李氏、鈕钴祿氏,整個一三足鼎立。
而林雨桐此刻,再不是那時候的皇後了。那時候膝下的兒子成群,不管是不是自己生的,親的都是自己。如今卻成了一個年老色衰沒有兒子徒有虛名的皇後,這沒有牙齒的老虎誰能怕?
四爺叫自己搬過來,另一層意思就是叫自己占了一個寵字。
身份上的名正言順還不足以壓服衆人,所以外加了一個寵!
四爺見林雨桐明白,就扭頭看她的肚子,“這身體可還行?”
四十三歲的女人了,“調養調養就沒大礙了。”這年齡說小不小,但說老,實在是算不上吧。
“等孝期過來再生一個。”四爺摸了摸林雨桐的手,“要不是你,爺過的就是現在的日子。”
說的是有了自己才保持了弘晖,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要不然他就成了現在的這個四爺,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個孤家寡人。
晚上林雨桐親自下廚做飯,吃了飯兩人早早的歇下了。第二天要早朝,半夜三更起來叫四爺還有一瞬的不習慣。林雨桐沒起來送,窩在被窩裏就是不想動彈。等到了七八點鍾,外間丫頭不停的忙着收各類的帖子,都是要拜見自己這個皇後的。林雨桐不起來也不行了,梳洗完就見丫頭們擺了兩箱子衣服出來,看着素淨但卻明亮了許多。下面伺候人的想出頭,就是得比别人多用兩份心思。自己昨兒沒帶衣服過來,出門穿的衣裳又是挑了再挑搭配起來的,這些人就按照自己這個愛好,重新拿了衣服過來。這些衣服原本就是按照原身的尺寸做的,如今隻是稍微改動了改動,比如收收腰,掐了亮色的花邊等等,就叫衣服真個就變了樣子。
昨兒第一個見到的丫頭,是身邊的大丫頭,就紫竹。
紫竹笑眯眯的,“内務府叫人送來的,說還有幾十箱子,随後幾天陸續就到了。”
這才是寵後該有的待遇。
見林雨桐心情還行,紫竹小聲的道:“永壽宮打發人來問話,說是什麽時候過來請安方便。”
永壽宮是熹妃的寝宮。
拜見皇後提前叫人來問?
林雨桐對着鏡子将簪子插上去,“她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就不來。至于我願意不願意見……這得看我的心情。”
紫竹面色一變,那畢竟是四阿哥的親娘,這……叫人怎麽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