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開出的條件已經相當優厚了, 可以說是從來就沒想過的優厚。大頭暗自歡喜了一瞬, 心裏又馬上戒備了起來, “林小姐,您是認真的嗎?”
“當然。”林雨桐吹了吹杯子裏不存在的茶葉沫子,“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撒謊嗎?”
這倒是不像!
“可這算來算去,還是我占了大便宜。”大頭嘿嘿一笑,“林小姐作爲一個成功的商人,也不像是個做賠本買賣的人……”
林雨桐‘呵’了一聲,“我在你的手裏,在沒有完全的保證下,我不覺得什麽東西比我的命更貴重。錢總是要出的。而我已經做到了利潤最大化。這世上錢永遠是死的, 隻有人才是活的。整個攝制組都欠我的, 我也希望跟你們達成合作。這麽多大活人,可比那些存在銀行隻看得見數字的錢有意義多了。有錢人的世界你不懂, 我也不強求。但要是你實在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我還有一件小事要麻煩你。”
大頭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就說嘛, 世上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自己不笨,但對方更不是好相與的, “既然林小姐坦誠,咱們就不來虛的。也别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話,有事就請說。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還是那句話,看在錢的份上。”
老六嘴角不由的翹起來, 這丫頭還真是了得,老江湖都經不住她這三闆斧。把人心算計到這份上,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
大頭答應的爽利,可林雨桐面上卻有些不以爲意,隻是随意的道:“錢我有,給你也是我答應好的。但我有錢是我的事,你知道的,我最見不得的就是算計。這世上有錢人多了,我自問還做不到一打眼就叫人想打主意。我就想問問,到底是誰在背後給我下的料,也就是說,誰出的主意給你們。”說着,她冷冷的一笑,“你們是刀,這也就是我不計前嫌想着用你們的原因。我現在要問的是,這用刀的人到底是誰。”
大頭面色一變,“不行!這是最基本的道義。”
林雨桐雙手一攤,“你看,我沒提要求的時候你疑神疑鬼。等我提要求了你又辦不到。”她又恢複了雲淡風輕,“我剛才沒把這個要求當做第三個條件提出來就是怕你多想,以爲我是想要挾你們。我是真沒這個意思。我拿出了最大的誠意,但好像你還是沒有放下戒心。如今我提要求了,你做不到是不是又該懷疑我心生不滿了。說實話,跟你們我真犯不上。我能花一億拜托現在的麻煩,我就能再花一億挖出背後的人。”說着就看向老六,“您也是他們所說的道上的人吧。要是願意,咱們之間倒是能談一筆生意。”
大頭看向這位六爺,臉上閃過一絲尴尬,這哪裏是綁了個人質,這簡直就是請了個姑奶奶回來。這說話辦事真把這裏當成度假别墅了,一點作爲人質的自覺都沒有。
老六給了大頭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朝林雨桐溫和的笑笑,“就怕叫林小姐失望了,我就是一個來做客的普通人。”
“那就算了吧。”林雨桐笑了笑,雙手一攤,“這事我也不急。”
大頭對老六的觀感好了起來,這人确實是個極其懂規矩的人,他打破這種沉默,轉移話題道:“時間也不早了,飯也準備的差不多了……一起吃頓便飯如何?”
老六還沒說話,林雨桐已經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客随主便吧。”
真當她是做客來的!
大頭剛要點頭應下,老六一把攔了,低聲提醒道:“你要是心裏有合作的意向,還是拿出點誠意的好。叫她安撫她家裏,林家我多少也是知道的,真動用而來軍方,這事就不能善了了。她既然說是做客,那就是做客。僅此而已。”
大頭心裏一驚,老六的提醒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己能亡命天涯,但是那些兄弟的家小難道也能跟着亡命天涯。林雨桐要是雇人找這些家屬的麻煩,其實并不困難。隻要肯花錢,她就能把自己這一夥子調查個底掉。這種人質跟别的還不一樣,不是說能撕票就撕票的。就算是撕票了,難道還能把林家的人和跟林雨桐相關的人都幹掉?
想明白這一點,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飯桌擺在大廳裏,巨大的原木桌椅,大盤子盛菜,林雨桐每樣嘗了一口就笑:“你們有個不錯的中餐廚子。”
大頭拿着筷子的手一頓,幹巴巴的笑了兩聲,“覺得好就多吃點。”
林雨桐也不客氣,才往飯碗裏一扒拉,連着吃了三碗飯這才撂過手。
大頭跟着放下筷子,“林小姐要不要跟家裏聯系一下。”
“你不怕?”林雨桐低頭擦嘴,輕笑着問了一句。
“這也是我的誠意。”大頭将一邊的電話遞過去,“這是衛星電話,五分鍾時間夠嗎?”
足夠了。
林雨桐将電話接過來直接撥給四爺,然後摁了免提鍵,叫大頭在一邊聽着,自己也沒有要鬧鬼的意思。
電話接起來,傳來四爺的聲音,“喂……”
四爺的聲音這麽傳過來,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焦急。林雨桐一下子就踏實了起來,還沒說話,就聽四爺的聲音又傳來,“還好嗎?”
“怎麽知道是我?”我還沒說說話呢。
四爺心裏一松,盡管心裏有數,不見到人不聽到聲音,怎麽可能不擔心。見她還有心思問這樣的問題,他就知道她那邊暫時應該算是安全的。于是隻道:“隻聽呼吸聲就知道是你。”
這真是一個叫人覺得歡喜的答案。
林雨桐嘴角不由的揚起,“你别着急……”
這是想說情況還算穩定,一切還都在可控制的範圍内。
“我也不着急。”林雨桐停頓了一下又說了這麽一句話。
四爺秒懂,這是叫自己的速度不用太快。估摸着她那邊有什麽事情沒辦完,應該是怕自己出現的太早打亂她的計劃吧。于是他輕輕的‘嗯’了一聲,表示你的前台詞我都聽明白了。
林雨桐的表情一下子就歡喜了起來,“吃飯了嗎?心裏再急該吃還是要吃的。”竟是開始了聊天模式。
四爺順便就遞了一句話,“我還沒吃,你吃了嗎?”
“吃了吃了!”林雨桐看着桌上的飯菜,“清炒的白蘑,西紅柿炒雞蛋,紅燒肉,宮保雞丁,都是下飯的菜,我吃了三碗。昨晚還吃了一頓韭菜餡的餃子,然後翻了一會子時尚雜志就睡着了,一覺起來又餓了。不是我說,這裏的飯菜真不錯,做的也好,也可口……”
她說可口,按照她的習慣,這食材一定得新鮮。要是按照這個反推,這夥子人呆的地方附近已經有小城鎮。甚至小城鎮上有專門負責采買和打聽消息的人。而且這夥子人應該不少,裏面還有女人,男人看時尚雜志的可不多,尤其是這種匪類。
“不管在哪,好吃好睡就行。”四爺領會了林雨桐想要傳遞出來的消息,“這我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有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下來,錢從來都不是問題。要是他們有誠意,咱們還是可以合作的。”
竟是不謀而合了。
林雨桐朝大頭瞥了一眼,見他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心裏就笑了笑,這邊嘴上卻跟四爺絮叨上了,“……你不要擔心……我沒事……這裏空氣也好,住的也舒服。我還想着等以後咱們也在這裏修個房子沒事來度假。原木建築現在在城裏可是見不到了。到時候咱們在這裏建個寨子,把親朋好友都聚在一起,想想都覺得熱鬧……”
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想起什麽說什麽,聽起來雜亂無章,但該透漏的消息都透漏出去了。
四爺就輕笑一聲,“好!那你好好玩吧。告訴管事的人,隻要保證你的安全,想要多少錢都行。海納、栖凰、萬海、江河、還包括朱氏甚至于金家,能動用的财富是他不可想象的。你要無事還罷了,什麽都可以談。你要是有一星半點事,後果不用我說他也該懂。跟你談也行,跟我談也可以。你可以原話轉給他。我等電話等到明天早上。在這 之前,我保證不動用任何力量。”
林雨桐的眼睛閃了閃,四爺說的明天早上,是指給自己的辦事時間截止明天早上。不管事成不成,明天早上他是必然會到的。
這個時間夾在那麽多信息裏,大頭還真沒聽出來。此時他滿心滿眼都是焦灼,到底該怎麽抉擇,這是擺在他面前急需解決的問題。
林雨桐挂了電話遞給他:“四分三十五秒,不到五分鍾。”
大頭默默的收起電話,朝林雨桐點點頭,“剛才的話我聽見了,還是那句話,這不是我一個人能做的決定。”
“我不着急。”林雨桐起身伸了伸懶腰,“我去午睡,你們慢慢商量。晚上還有活要幹呢……”
是說叫攝制組寫欠條的事。
大頭明白她的意思,朝外面招招手,叫人進來帶林雨桐回房。
林雨桐對老六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老六一直捧着碗細嚼慢咽的吃飯,半點也不焦急的樣子。這會子才好像是吃完了,慢慢的放心碗。大頭沒見過林博,也沒聽過林博說話,所以他不知道電話裏的人不是林博。但自己卻知道,那絕對不是林博。不是林博又是誰呢?誰能叫她這麽毫不保留的信任?這個時候不是打給父親,那隻能是男人。
想到這一點的老六都替林博難受。
可又不的不說這丫頭的聰明,話裏話外的那麽些話,聽起來全都是廢話,可實際上沒有哪句話是多餘的。難爲電話那端的人能跟她心意相通。
她現在去午睡,晚上要見攝制組的人。聽起來是給大頭這些人商量的時間,可是細細的尋思,她這麽安排的用意隻怕也是不簡單。不信晚上走着瞧,她一定會各種折騰,會拖延到明天早上,不給這些人再将攝制組的人轉移的時間。
說到底,還是爲了救人。
這麽一出接一出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自己都有點犯迷糊了,更何況是利益相關的大頭刀疤,心神早就被攪和亂了。
她倒是能幹了,自己在這裏倒是顯得可有可無了。還以爲自己得費一番功夫呢,誰知道竟是隻充當了一回替補,這種經曆還真是稀罕的很。
大頭湊過去,“六爺,您是老江湖了。您給兄弟一句實在話,您覺得這事行還是不行?”
“那就看你圖什麽了?”老六往椅子背上一靠,雙手交叉十指相扣放在肚子上,“說實話,我這次過來,一方面就是來看看。兄弟們要是有正經的差事幹,那就幹吧。要是實在過的艱難,我倒是想拉兄弟們入夥的。不過,兄弟,老哥跟你說句實在話,我那一行當,那也是個賣命的行當。一旦踏進去了,就是一條不歸路。父母管不上,正經的娶妻……還是算了,有了老婆孩子就有了把柄。女人不少,可是這貼心貼費過日子的真沒有。說不定哪天死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我是希望手底下的人越多越好的,做到我這個份上,早就不用我親自就賣命了。刀疤之前也漏過這個意思給我。兄弟們能想着跟我幹,我心裏高興。這是兄弟們看得起我。可我不能爲了我自己個,把兄弟們都拉下水。這事說起來也确實是個好事。對有錢人來說,錢算個屁!有那些錢,你完全能給寨子裏的兄弟置辦一份産業,光是産業的收益,家家戶戶都能過的不錯。将來孩子們也能上學,像個人一樣在世上活着。像咱們這樣隻能活在暗處的人,有一代就夠了。還要怎麽的!這個麻煩她能解決你就叫她去解決。對于他們來說,命重要。對于咱們這樣的人來說,洗白比命更重要!”
最後一句話像是重錘一樣砸在胸口,“六爺,良言一句醒弟終生啊!”像是想起了什麽,他沉默的時間有點長,“我父親死的時候,拉着我的手叫我清清白白的做人。可是後來還不是越陷越深,如今我是有家不能回,我母親病了我除了偷摸的叫人送錢回去什麽也幹不了,見一面也不能……”
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老六拍了拍大頭的肩膀,“你要是信得過,我過去跟那丫頭談談。探一探她的底。她那到底是信口開河呢還是心裏早就成算。要是信口開河,兄弟你壓根不用客氣,她估計是有其他的什麽花樣呢。要是有成算,而且這辦法可行度高,那咱們不妨信她一回。即便不行,退一步還有我在這裏給你兜着,怕什麽?”
這倒也是個辦法。
别看林雨桐答應的利索,但到底就是個小姑娘。真要是毫不猶豫的就信了,那才是真的二百五了。
細細想想,這位六爺可是把話說透了,也确實沒有不妥當的地方。他帶着幾分感激,起身抱拳道:“那就有勞了。”
于是,林雨桐的房門被敲響了,進來的正是老六。
在門口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就馬上分開。房間裏的監控攝像頭還在工作,那邊的屏幕前肯定有人監視着兩人的一舉一動,于是誰也沒先說話。
林雨桐将身子讓開,老六擡步進屋,坐在沙發上。
屋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還不知道怎麽稱呼?”林雨桐在老六的對面落座,客氣的說了一句。
老六當然不會認爲林雨桐真的不認識他,幾次對視,要不是确定這丫頭認出了自己,他也不會貿然前來了,“叫我老六就行。”
“看您跟我父親的年紀差不多,我還是叫您六叔吧。”林雨桐倒了一杯茶過去,把真話當客氣話說了出去。
老六眼裏就有了笑意,這一聲‘六叔’叫出來,又提了林博,這意思不言而喻,她知道自己,并且知道的相對來說很詳細。他低下頭,嘴唇擱在茶杯上,這才低聲道:“别大意了。這些可都是亡命之徒。想叫這些人入套,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要是打蛇不死,這些人報複起來……往後可就沒有消停日子過了。他能跟你死磕到底。所以,要麽不動,要麽就一網打盡。”
這個道理林雨桐當然知道。她微微的點頭,謝過老六的好意,擡起胳膊理了理頭發,借着這個動作低頭,不叫正臉出現在鏡頭裏,這才低聲問道:“六叔這次過來,是爲了什麽?”哪怕是林博委托,他的速度也不該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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