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林雨桐正在病房給傷員檢查,那廣播就這麽在耳邊響了起來。當時,整個世界都好像靜止了, 隻有廣播那不甚清楚的聲音, 傳了過來。緊跟着,這個世界在一瞬間似乎活了起來一樣,病房裏的病人從床上蹦了起來, 跟在身後的護士尖叫着, 抱着林雨桐跳着笑着,沒兩聲就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林雨桐沒有勸導,哭也是情緒的宣洩。她不由自主的走了出來,醫院的廣場上站滿了歡呼的人群。安老爺子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這兩年手腳已經不是很利索了。如今卻光着腳,手裏舉着鞋子,嘴裏不知道在念叨着什麽。方雲一個人靠在樹上, 似哭似笑, 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林雨桐不管别人的感受, 她隻知道,她即便早就知道結果,還是心緒難平。她身上的力氣好似在這一刻全都抽幹了。腳步輕飄飄的往家裏走。今天, 不管是做什麽的, 都放下了手裏的工作。有太多的情緒在這一刻需要釋放。還沒到家門口,耳中除了人群的歡呼聲,還有鑼鼓聲夾着鞭炮聲, 似遠似近的傳過來。還沒找到是哪裏敲鑼,就聽見常勝的聲音,“媽,快過來……”
林雨桐尋着聲音去看,就見常勝正站在窯洞頂上,朝林雨桐招手。四爺的雙手搭在常勝的肩膀上,朝這林雨桐笑。
她跑了過去,也上了窯洞頂。就見這爺倆看的方向塵土飛揚,在塵土彌漫的間歇,可以看見白色的衣服,還有紅色的彩帶,再加上順風飄來的鼓聲,“那是腰鼓……”
成千的人瞧起了腰鼓,上萬的人跟着鼓點扭起了秧歌,這樣的聲勢,叫人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這次林雨桐沒豬可殺了,倒是方雲把家裏的兩頭豬叫人都給殺了,在家裏親自置辦起了酒菜。結巴請了四爺過去,還有好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喝酒喝到大半夜。
四爺難得的醉一回,第二天起來隻嚷着頭疼,“這酒還是不行,太烈了!”
興奮的日子過了好幾天,一切才對恢複正常秩序。說是正常,其實還是有點不正常的。學校的學生,醫院的護士,很多都已經打算着,什麽時候能回家去看看。
開會的時候,根本就不用林雨桐說什麽,方雲就先說話了,“大家都别僥幸,咱們是不想打了,誰也不想打了,可是也得看姜對咱們的态度……”
這話一出,仿佛一盆冷水直接給潑了下來。這些年,說是聯合抗倭,可是蜜月期相當的短暫,對立從來就沒有消失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随後,這工作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之前浮躁的氣氛,轉眼就沒有了。
可這平靜的日子也沒過幾天,又有消息傳來。往遼東開拔的大軍馬上要出發了,像是醫務工作者,是要大批量抽調的。這次安來堅決要走,安老爺子也攔不住,他跟林雨桐抱怨,“你說,她現在的年紀可也不小了,這一輩子不能總這麽拖着吧。”
這話叫林雨桐怎麽說?她笑了笑,“總能遇上合适的。”
安老爺子一聽這意思,就知道槐子那邊沒有什麽變故,馬上轉移話題,再也不提這一茬。
等林雨桐回來,在門口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杏子。
“大姐!”杏子搓着衣角,整個人看起來都蒼老了起來,二十多歲的人,說是三十五六都有人信。看來,這兩年的日子是過的不怎麽順心。
林雨桐沒有請她進去,隻遠遠的站着,問道:“有事?”
“我……”杏子看了林雨桐一眼,又低下頭,“我是來辭行的,大姐。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爬起來,當初沒回遼東,現在我會跟着回去。而且,我也放心不下我那丫頭。”他看了一眼在院子裏趴在桌子上看住的常勝一眼,“我那丫頭,比常勝小一點,如今也到了念書的年紀了。也不知道過的好不好。總得回去瞧瞧。”
“那你就去吧。”林雨桐也不問她是怎麽争取的,反正是上前線的部隊,想要争取倒也不算是多難。尤其是她能做飯還懂點醫護知識。不過杏子也真是能,隻要有機會,她是一準能抓住的。
杏子見林雨桐要走,忙道:“大哥和楊子……聽說都回來過?”
林雨桐嗯了一聲,“他們去哪了,都是軍事機密,我也不知道。你去遼東的事情,我要是見到他們會告訴一聲的。你放心……”說完,再不停留,直接就進了院子。
杏子在門口站了半天,最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裹塞到警衛的手裏,轉身走了。
林雨桐打開包裹,裏面是兩雙小男孩穿的鞋,應該是抽空給常勝做的。
“有點小。”常勝小心的看着林雨桐的臉色,低聲道。
林雨桐笑了笑,“别這麽小心。想問什麽就問。”
常勝擠在林雨桐身邊,拿着那鞋翻來覆去的看,“咱們老家還有什麽人?”
“還有你姥爺姥姥,不知道現在還活着沒?”林雨桐失笑,“不過這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人,不用太在意。”
“那我爸那邊呢?”常勝又問了一聲。
“這還真把我問住了。”林雨桐拍了他一下,“你爸都好些年不跟老家聯系了,我哪能知道呢?你爺你奶都不在世了,剩下的也沒什麽要緊的人物。不用記着。”
不過孩子的話也叫林雨桐的心跟着飄搖了起來,如今的京城,隻怕糧食都成問題吧。
不過這些問題,全都不是政府關注的重點。如今正大肆的抓捕漢奸呢。
當然了,在林雨桐看來,這跟自己和四爺,是沒什麽關系的。
可偏偏的,沒過多久,廖凱來了,還是正事。
“鄭東你們認識嗎?”他開門見山的就問道。
鄭東?林雨桐和四爺對視一眼,這個人還真認識。當初他是警察署的署長,後來又做了機械廠的廠長,跟自家确實有些交集。這個人很識時務,甚至還暗地裏幫過自家幾次。
四爺皺眉:“是不是他被當局當成漢奸了?”
廖凱點頭,“沒錯。他覺得情況不妙,不知道怎麽的,摸到了咱們的聯絡處。說是他對咱們是有功的,也願意配合咱們的工作。京城的同志不知道這裏面的真假,傳回消息來。根據這個人的履曆,他跟你們倒是交集最多。我這才找你們了解情況。”
這就叫人沒法說了。畢竟離開這麽長時間了,是好是歹,有沒有跟倭國人有什麽牽扯,誰也不知道。叫四爺和自己給這個人打包票,這确實有點難。
四爺卻疑惑,“按說不會。鄭東跟喬漢東兩人交情不錯,甚至不光是交情不錯,他們兩人還有些利益牽扯。把橋東當成漢奸,那這喬漢東……”
廖凱搖頭:“這咱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這個人确實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不光找到了咱們的辦事處,而且,想辦法聯系了于曉曼。”
啊?
是啊!于曉曼曾在他手下幹過。這是不争的事實。而于曉曼如今的地位,說句話确實是能庇佑他。
林雨桐明白廖凱的意思了,“你是擔心鄭東知道我們跟于曉曼的關系?”
廖凱點點頭:“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精明。萬一他被抓起來,爲了自保說出點什麽出來,于曉曼就危險了。”
四爺冷笑:“這個人啊……他不是過不去眼下這個坎,他是怕這個坎過去還有坎。放心,他這是向咱們是示好呢。如今這清理漢奸,雷聲大雨點小,大漢奸是先抓了後關了,會殺的少。而那些跟着混的中不溜的,把錢财舍了,大部分都跑出國了。真殺的也就是小漢奸們。像是鄭東這樣,隻要拿錢,沒人會要他的命。其實就是逼着他掏錢買命呢。不過如此一來,鄭東怕是對對方不報希望了。找咱們,也是留一條退路的意思。這個人能用,但也得防着用。這就是我的建議。當然了,如果能将于曉曼盡快的撤回來,那咱們的風險就更小了。”
廖凱也不知道聽懂了幾層意思,沒有表态就又急匆匆而去了。
林雨桐有些憂心:“于曉曼能順利的撤出來?”
難!至少現在有點難。
随後的日子,每天都有宣傳冊子下來,一方面積極談判,一方面積極備戰。
天氣慢慢冷了的時候,雙十|協定簽訂了。這消息傳回來第三天,四爺從結巴那裏得到消息,姜密令‘剿匪’。
也就是說前腳簽字,後腳就下令開戰。
戰火就在這樣突如其來又毫不意外的來了。其實這段時間,是林雨桐過的最輕松的一段時間。沒有新的傷員,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進手術室了。可這戰端一開,就再也沒有清閑的日子了。
不過也有好事,比如解|放區擴大,叫秦北的藥材得到了補充,有了藥材,藥廠的生産又上了一個台階。
地裏的莊稼都收回來了,林雨桐坐在屋裏,一手拿着玉米芯子,一手拿着玉米棒子,相互的搓着,才能将玉米粒給脫下來。這玩意搓的時間長了,手掌火辣辣的疼。四爺在一邊畫圖紙,“我看弄個手動的脫粒機也不難吧。”
那這可太好了。如今就沒有他不涉獵的。尤其是機械上,沒事總是嘗試個不停。
兩人都挺忙,入了夜,剛要關窯洞的門,結果鍾山就在外面彙報道:“廖科長來了。”
廖凱又來了?
四爺将手裏的筆放下,請了廖凱進來。一進屋子,廖凱就往竈前一坐,朝林雨桐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任務。”
常勝都已經睡下了,在裏面聽見了,披着衣服就跑出來,“又要走嗎?”
林雨桐将他裹嚴實,“睡覺去,沒你的事。”
常勝巴巴的看着林雨桐,又轉臉去看廖凱:“廖叔,我爸媽要走嗎?”
廖凱伸手摸了摸常勝的頭,“這次不是偷摸着去,是公開身份,算是代表團的成員。沒有什麽危險。跟着代表團去,還會跟着代表團回來的。”
姜下了密令,兩方局部是有摩擦與沖突,但還沒有到大規模作戰的程度,談判還在進一步深入,爲了和平的這出戲,還得演下去。
隻是廖凱過來,隻怕是私下有任務要交代。
常勝一聽沒什麽危險,身子一下子就松了,“那你們說話,我出去給你們站崗去。”
“外面有人站崗,你睡覺去。”林雨桐帶他進了裏間,塞到被窩才出來。
等林雨桐從裏面出來,就聽廖凱道:“這次主要是想請林大夫以醫生的身份,跟您一起拜訪一下一些民主人士……”
林雨桐馬上了然,就是争取更多的同情和支持。而自己這個醫生的身份,就是一個敲門磚。很多上了年紀的人,身體都有這樣那樣的病痛,即便自己沒有,家人朋友難道也沒有。
廖凱就笑:“如今林閻王可是名聲在外,一個高明的大夫,相信很多人都不會拒絕。另外,兩位在京城可是有不少故人的。比如那位宋懷民宋校長,這些人都是可以争取的。那可是古都啊!要是毀于戰火,大家都是罪人。”
四爺笑笑,“我們隻是短時間的停留,更多的工作,還是得其他人去完成。但該拜訪到的人我們都會去試試。”
于是,兩人又一次撇下孩子,跟着代表團飛往京城。
這次坐的是飛機,整個代表團也才二十來個人。這還連帶着警衛呢。爲了方便,林雨桐和四爺帶了白元,結巴又把銅錘給調了回來,叫他跟着兩人。銅錘可信就不說了,關鍵是都是京城人,活動起來很方便。
這個時代的飛機,林雨桐還是第一次坐,說實話,有點提心吊膽。她記得那位戴老闆就是坐飛機失事的。可見這個時代的飛機,那真是不怎麽把穩。更别提舒适度了。
半天的飛機坐下來,感覺比跑了半點還累。
等飛機降落了,機場上有不少人,除了站崗的**軍人,還有前來迎接的社會各界。當然了,這個社會各界是不是真的社會各界,就很難說了。裏面應該是混了大部分的特務還有特務的家眷吧。
林雨桐一身棉旗袍,穿着大紅的呢子大衣,帶着禮帽,挎着四爺的胳膊,緩緩的從梯上下來。不停的有閃光燈閃爍着,四爺将帽檐壓的很低,并沒有露臉的意思。林雨桐也将圍巾往上拉了拉,遮擋住半張臉來。
然後不停的跟來歡迎的人握手,之後才上了汽車,被送到了一處不小的宅子裏。這宅子一看就是過去的官邸,收拾的很齊整,但自由度卻不怎麽高。
帶團的是爲姓楊的老同志,他很謹慎,找人說話一般都在院子裏,從來不跟大家在屋裏談話。這次還沒安排房間,就先找了林雨桐和四爺,“廖凱之前跟我說過了,你們的活動是自由的。出去回來記得跟我說一聲,其他的事情我就不過問了。咱們過來,就是表達一下咱們這一方的态度。對于和平,咱們是歡迎的。對于内戰,咱們是反對的。不光得咱們自己知道這個主張,還得叫更多的人知道這個主張。隻要遵循這一條,就行了。”
林雨桐笑了笑,這就是在争取社會輿論吧。
四爺叫林雨桐先回去收拾東西,他則拉着楊團長,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說什麽。
進城已經入了冬了,晚上還真有些冷。暖炕燒起來了,但是沒有爐子,林雨桐窩在被窩裏等四爺回來。
“下雪了。”四爺回來就搓着手,簡單的洗了洗就直接鑽被窩,“可算是回來了,這一走都八|九年了。”
是啊!都已經這麽久了。
林雨桐翻了個身,“你說,該不該去看看那老兩口子。”
這話四爺還真沒想過,沉吟了半天才道:“悄悄的去看看,也别露面。如今京城的日子可不好過。”
好過不好過的,在這裏是看不出來的。不管對方怎麽想,這代表團的生活還是安排的不錯的。“聽說還安排了接風宴,就在明天晚上。”
“楊團長的意思,暫時還是過去露一面的好。”四爺将林雨桐冰涼的腳夾在腿中間,“這也是爲了咱們的安全着想。叫大家都知道咱們來了,省的他們動歪心思。”
不管是想把人扣下還是想搞暗殺,這都不合适。這就是蓄意破壞和平。
兩人絮絮叨叨的說着話,第二天吃了早飯,就出去自由活動了,隻帶着銅錘和白元。
銅錘從昨天一下飛機,整個人就顯得焦躁,林雨桐知道,他是惦記他娘。
“佟嬸……”林雨桐低聲道,“咱們一會遠遠的看看。”
銅錘将頭臉包嚴實,見沒有外人就道:“沒事,我走的時候,給家裏留了足夠的錢了。大洋,銀子、金條,都有。也囑咐過我娘,不要信法币。這會子有硬通貨,也餓不着。隻要餓不着,想來也沒事吧。”
白元低聲道:“要是實在不放心,你就回去見一面。如今這銀行可是說了,不許百姓私自留金銀,都要兌換法币呢。這用金銀被逮住了,直接沒收。這事還是跟家裏說叨說叨……”
銅錘就有些猶豫,既想看看老人家,又怕連累了老人家。
四人一出門,身後就跟上了尾巴,四處好似都有眼睛盯着,還真是不得半點自由。四爺幹脆不提去看家人的事了,在街上逛了起來。沒什麽目的,就是走走看看。人最多的就是糧店了。在雪地裏登上半天,帶着大捆的錢,換上一兩斤,三五斤糧食。這還都隻是粗糧。想吃口細糧,得去黑市上買。這個可是有市無價的。聽說是美國的救濟糧。
銅錘是越看越心驚,“這日子過的還不如咱們。”
還真是這話。靠着一月這點救濟糧過日子,别說吃飽了,能不餓死就不錯了。
逛了半天,剛要找一個飯館解決午飯,就有人跑了過來,“您幾位,這邊請,又人等半天了。”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問道:“誰?”
誰等着他們。
“鄭東。”四爺拉了林雨桐一把,對銅錘和白元道,“走吧。有人請客。”
酒樓裏安安靜靜的,這絕對不是因爲下雪沒有客人,而是有人将酒樓包下來了。一進大廳,一股子熱浪就撲面而來,有人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上,朗聲道:“金老弟,弟妹,經年不見,别來無恙啊。”
四爺也拱手問好,“老兄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林雨桐笑了笑跟在四爺身後,沿着樓梯走了上去,朝鄭東點點頭。這位并不怎麽見老,可見這些年日子過的也還不錯。
鄭東笑呵呵的,“弟妹是越來越漂亮了,秦北的地方養人啊。”
風沙那麽大,哪裏養人了?
林雨桐客氣的回了一句,“還是您會說話。”
相互寒暄着,分賓主坐下。銅錘站在樓梯口,白元跟過來站在四爺身後寸步不離。
鄭東看了看就笑,“您這樣的,到哪裏都是香饽饽。”
四爺一笑,也不回應他這話,隻道:“咱們也都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跟我們這麽接觸,老兄也是需要勇氣的。要是在這裏談的時間長了,隻怕對你并沒有什麽好處。咱們還是長話短說吧。”
鄭東伸手拿了茶壺跟四爺碰了一下,這才低聲道:“我說我想叫老弟搭把手,想辦法叫我離開,不知道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四爺皺眉:“要走也不是難事,怎麽反倒求到我這裏了?你跟喬漢東鬧翻了?”
“他胃口太大。”鄭東深吸一口氣,“可就算是我把這些年掙的都給他,他也未必肯松口。”
“這又是爲什麽?”四爺朝椅背上一靠,“以我對老兄的了解,你可不是個不留退路的人啊。”
鄭東擺擺手,“别笑話我了。我也是貪心給鬧的。前兩年,我就想辦法把我家裏那黃臉婆給送到美國跟孩子團聚去了。家裏這些年的東西,也都想辦法給她變成現錢存在瑞士銀行叫帶去了。有了這些錢,他們母子在外面也不至于受罪。可以說過的舒舒服服的是足夠了。當時爲了送她出國,我确實是求了幾個倭國的商人,叫他們帶我老婆先到香港,然後再轉道美國。這事喬漢東是知道的。如今他是拿着這點把柄,非得叫我把家産都吐出來不可。可我哪裏還吐的出來?留下的這單都是有數的。我如今還後悔呢,要不是舍不得這前程,我何必……早跟着老婆一塊走,不是早就沒這事了嗎?”
林雨桐有時候真覺得鄭東這個人很有意思,他在外面也找女人,可要說對老婆好似也做的不錯。跟其他的人比,那是真不錯。有危險了,先顧着老婆。家裏的财産,二話不說,全給老婆帶去。就怕老婆孩子在外面吃苦受罪。他這個人,說是沒錢,那就是真沒錢了。要是他能有别的辦法,就不會跑到四爺面前求助了。
四爺轉着手裏的杯子,“既然找到我了,那你是必然有跟我交易的籌碼。說吧,是什麽?”
“痛快!”鄭東左右看看,湊到四爺跟前低聲道:“機械廠那套設備,我藏起來了。你們要是需要,随時可以帶走。分文不取!”
四爺吓了一跳,“你這是……”
鄭東自嘲的一笑,“當日京城落到倭國人手裏,我雖然不才,但也幹不來賣國求榮的事。秘密的将設備拆了轉移,然後一把火将廠房給燒了。自己人沒用上,但是知道沒便宜了倭國人。”
這倒是林雨桐沒想到的。喬漢東說鄭東是漢奸,可隻要鄭東将這東西往出一交,誰也不能說鄭東是漢奸。這絕對不是漢奸幹出來的事。可鄭東卻什麽都沒說,哪怕是被喬漢東逼着拿家産,他也硬撐着沒說。
像是明白林雨桐的眼神的意思一樣,鄭東無奈的一笑,“老喬這人,在我眼裏,都不算是個壞人。相反,他有能力,也有手腕。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已經開始瘋狂的斂财了,那當局的其他人呢?還有希望嗎?可我跟他們的牽扯太深了,從裏到外都跟他們是一個顔色。正是因爲在他們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我才要出國。要不然直接将東西交給他們,馬上就成了英模人物,升官發财,馬上又能迎來一次人生的巅峰。可是這有什麽用呢?長久不了的。既然長久不了,就不如從根子上斷了,真的換一次長長久久。從短期說,能叫我擺脫現在的困境。從長期說,我還想着有朝一日,我還能回來。等我死後,還能叫我落葉歸根。”
白元在後面插話道:“那爲什麽不留下來呢。你對我們是有功的。”
鄭東看了白元一眼,笑了笑沒說話。這孩子還是太年輕。
“是信仰的問題?”白元不解的問道。
鄭東一笑:“我這樣的人,跟我談什麽信仰?唯一的信仰就是活下去。能活得好當然是最好。”
自己當然能留下來,可是之後呢?
四爺和林雨桐明白鄭東的顧慮,他身上的标簽太明顯,其實走了,對他而言,确實是最好的選擇。四爺沒有拒絕,“老兄等我的消息。要是不出意外,應該可以讓老兄滿意。”
鄭東肩膀一松,“那就太好了。這段時間,很多人都在想辦法出去。尤其是如今的銀行政策,這是逼的大家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不出去不行。如今這世道,誰不是拿着黃金保值,他們偏偏叫人把黃金交出來換法币,這不是明搶嗎?民間的黃金都收集起來,他們政府想幹什麽?強取豪奪嘛這不是!”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話說的倒也是事實。越是有錢的,越是得走,要不然财産保不住。
鄭東又跟四爺說起了其他的事情,“……他們這些肮髒事,我全都知道。宋家那個什麽公司,将救濟糧運出去,說是給某軍的軍糧,把人家的錢都收了,轉臉不認賬,又把這批糧食全都賣給另一軍。結果是京城的百姓買不到口糧,那兩軍爲了這軍糧差點打起來。如今這事還沒鬧出來了,被人給壓下去了。又從新一批的救濟糧裏撥出一部分,将兩軍給壓下去了。可這京城的糧食就更不夠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這糧食的價錢還得翻一番。都是他媽的一群王八蛋。”
“如今都這麽大膽了?”四爺還是有些驚訝,“這才勝利幾天?”
“幾天?”鄭東冷笑道:“這倒賣軍糧也不是現在才有的事,也沒什麽稀罕的。我是怕啊,這一批救濟糧,說好了是給京城這些學生的配給。要是這個學生沒糧食吃,一旦鬧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如今他們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但這缺額已經存在了,再怎麽補,都是少了一部分,鬧出來是遲早的事情。”說到這裏,又想起什麽似得,扭臉對林雨桐道,“這幾年,你家裏我也叫人偷偷照看着。家裏沒什麽事,這個我跟你保證。還有糧食,都已經給家裏存滿了,吃上兩三年一點問題都沒有。咱們也都是老朋友了,再說我跟槐子那也是老兄弟。我能爲你們做的也就這些。”
瞧這人把事給辦的,這人情不領都不行了。
四爺也幹脆,“那你就收拾東西吧。就這兩天,馬上安排你離開。說不準你還能趕過去跟嫂子一起過年。”
鄭東哈哈一笑,“老弟辦事就是利索。我還是喜歡跟你們這樣的人打交道。說一是一,說二就是二。既然兄弟你這麽幹脆,那老哥哥再送個消息給你。喬漢東最近可能有行動,這破壞和平的黑鍋,他是打算扔在你們身上的。所以,小心小心再小心。這個人還是得好好提防的。”說着,就站起來,拿出一張紙條塞給四爺,“這是機械廠那批設備藏匿的地點,盡快叫人取了運走吧。我等你的消息。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吧。”
四爺起身拱拱手,目送鄭東離開。這才将紙條上的地址看了一眼,然後将紙條遞給林雨桐,叫她收起來。
林雨桐沒看就直接給收了,“咱們現在呢?是吃飯還是回去?”
‘吃飯吧。’四爺叫銅錘過來,“别站着了,先吃飯再說。”
可飯館的飯還沒接待處的飯好吃。那邊好歹有菜有肉,有細米白面。這飯店如今連個點菜的功能都沒有了。林雨桐看向夥計,“那你這裏有什麽?”
“最好的就是蒸麥片了。”這夥計兩手一攤,“這好歹是細糧,剩下的就是大碴子和鹹菜。”
蒸麥片,這是個什麽飯?
夥計一看林雨桐迷糊的樣子就樂了,“您是不知道,外面的細糧别提了,那小麥都摻和着砂石的被碾壓成一片片的,咱麽好容易将糧食弄幹淨了,可是這原本買了兩斤,如今一斤的純糧食都不到。這要是再把麥麸弄出去,這還能有多少是進肚子的?所以,就湊活着吃吧。實話跟您說,出了我們這店,再想找第二家能吃到細糧的可不容易。”
于是,林雨桐就吃到了蒸麥片。這才明白,蒸麥片就跟做大米飯一樣,把整顆的麥子放在鍋裏蒸。用吃大米的方式吃小麥,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嘴裏拉嗓子就不說了,關鍵是這吃下去,上廁所估計就有點難了。這麥子顆粒的外皮從肚子裏過是消化不掉的。
結果晚上的時候,林雨桐和四爺沒怎麽着,白元先肚子疼了,消化不了。
這一頓飯吃的可真是遭罪。
林雨桐給白元紮針,四爺去找楊團長商量事情去了,銅錘趁着夜色,回去看看佟嬸。
結果等到十二點過了,四爺還沒回來,銅錘先回來,“我還去看了看林叔。”
這是說林德海。
林雨桐遞了一杯熱茶過去,“怎麽樣?身體還行吧?”
“我沒進去,就在屋外聽了聽動靜。”銅錘歎了一聲,“聽那呼噜聲,還不小。身體暫時沒事。”
這還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
林雨桐沒法說這話,隻自嘲的笑笑,“我哥跟楊子都死了好幾回了。這老爺子抽大煙都抽成那樣了,還能活的這麽健康……真是……好命啊。”她不想說這位,又趕緊問起佟嬸,“見了吧?老人家身體可還康健?知道虎妞會叫奶奶了肯定歡喜。”
銅錘一下就笑了,“我娘身體棒着呢。知道有孫女了歡喜的了不得。”他說了幾句,就說起林母,“老太太那邊,情況估計不是太好。我娘說她還見了林嬸子幾次,杏子她親爹當了漢奸,是維持會的會長,如今正清算呢。楊子有這麽一個爹,這事還真是……”
林雨桐面色不由的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