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82)
人不借, 東西該借還是要借的。
林雨桐低聲問四爺,“這要是有借無還,咱們用的時候怎麽辦?”什麽設備不得檢修啊。越是重要的設備, 檢修就越是的仔細, 這基本是每天都要做的事。
四爺随意的一笑,“咱們自己有人家的模闆,難道還造不出來。早造出來了。這次給對方的就是咱們自己仿制的。當然了, 質量上可能不是太好, 但是用上三五次還是可以的。”
呵呵,然後呢?然後再要用,要麽等這國外的貨,要麽還得上門來求你。問題是對方不知道這是仿制品, 不會及時的在國外訂貨。等壞了再訂,顯然是來不及了。要麽停擺,要麽還得求上門。
林雨桐看向四爺:“你這麽安排……”
“今年四四年了……”四爺掰着指頭算, “三五次檢修之後, 也就差不多一年之後了。一年之後, 就是四五年了……”
四五年之後,将是一個分水嶺。
“所以,這次之後, 就沒有以後了。”四爺起身, 将報紙重新歸置好,“不要僥幸,對言安來說, 不戰,就是死。姜所在的那個位置,不管輪到誰做,都不會容得下言安的。一方一定會清繳另外一方,而作爲弱勢的一方,不反抗,誰答應?問問下面那些九死一生活下來的将士……”
這個話題談到這裏就打住了,以後再不能說。
事實上卻确實是,因爲外來人員在言安,倒使得雙方之間的問題暫時擱置了起來。
原以爲還能見一見于曉曼,如今看來,是不能了。派了專人過去接觸,顯然,是不想叫人對于曉曼的身份加重懷疑。
對此林雨桐沒有特别的想法,隻是轉眼,槐子被放出來,可是卻也接到了新任務,跟随部隊直接南下了。臨走的時候過來看了常勝一眼,十分鍾的時間都不到,又得走了。楊子他也沒時間見,杏子他連問都沒有問起。
“要是我能見到嫂子,要我轉達什麽話嗎?”林雨桐将包裹塞過去,問道。
槐子抱着常勝,摸了摸他的頭,好半天才道:“能說什麽呢?真是還能見到,就告訴她,活着!隻要活着……”
活着,對徘徊在危險邊緣的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望。
送走了槐子,林雨桐還沒從情緒中回過神來,常勝卻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我要參軍!”常勝穿着白色的粗布小褂子,卻沒有扣口子,就那麽将小胸膛給露出來。下身穿着小短褲,黑色的,上面沾着泥點子,一看就是又去河邊了。腳上也不正經的穿鞋了,跟許多的孩子一樣,開始穿起了草鞋。他站的筆挺,好像等待檢閱的戰士,“我要參軍!”
小屁孩,誰要你?
林雨桐拉他到水盆跟前,“把你臉上的黑灰洗了先!”
常勝将胳膊從林雨桐的拉扯中拽回來,“媽,我要參軍!我是認真的!”
林雨桐眨巴了兩下眼睛,孩子就是這樣,他好像就在大人看不見的地方,好似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般。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鄭重的提出除了吃以外的要求。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然後将手裏的筆扔下,“哦?要參軍啊?”他好像并沒有惱怒的樣子,隻道:“這是好事。隻是你的年齡……”
“是童子軍。”常勝的嘴癟了癟,“安安哥都去了。他是童子軍,我是幼童軍。我們可以放哨站崗,這些我都能幹。”
屁大點的孩子放什麽哨?站什麽崗?
剛要說話,四爺就一把拉住了,就聽他道:“這樣啊!那你的文化課怎麽辦?”
“我們白天執勤,晚上學習。”常勝信誓旦旦,“我保證不耽誤功課。”
這不是耽擱不耽擱功課的事,林雨桐這麽想到,事實上,這麽大的孩子即便幫忙也幫不了大忙。
“但這事一種精神。”四爺低聲道,“而且孩子也該接觸同齡人了。跟着咱們,他的成長壞境太單一了。”
長到這麽大,除了安安和虎妞,就沒接觸過别的孩子。這絕對是不行的,對孩子的成長是不利的。人是群體動物,隻有在群體中融入了,被認同了,才能真的找到自己的定位。
事實上,孩子是被耽擱了。危險的環境,叫人沒有時間去顧忌孩子的教育問題。有些東西,不是文化可以彌補的。
林雨桐的心一下子就軟下來了,但臉上卻更加的嚴肅,“你要是做了決定,就不能後悔。再苦再累,都要堅持。要是中途受不了,這可就是逃兵了。”
“不會!”常勝一聽林雨桐的意思,就知道這是準了,他馬上就笑了起來,猶如六月的太陽花,燦爛的叫人心裏跟着陽光了起來,
于是,這家裏最忙的人,倒成了常勝了。天不亮就起來,要去操練。然後一整天都在外面,連吃飯也是。童子軍晚上不用集體住宿,但是吃飯卻是一起的。當然了,這也就意味着小竈是沒有了。每天晚上,也大概是七八點才回家。到家都累的眼皮子睜不開了,别說是學文化課了,就是給他留了好吃的,也都是閉着眼睛往肚子裏塞的。
等暑天過來,這孩子脊背上曬的蛻了一層皮一下來。
林雨桐弄了藥給他擦,“跟你說了多少才了,就是不聽。這天一熱,你們就下水,出來了又直接暴曬。然後又下水,如此往複,這能不脫皮嗎?瞧瞧,這嫩肉長出來,覺得疼了吧。”
不過常勝這孩子也是硬氣,疼的連都變形了,愣了沒吭一聲。
“你倒是叫啊!”林雨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嘴唇都咬出血了。
常勝悶哼了一聲,“人家受了敵人的大刑,都不屈服,這點小疼算的了什麽。”
在孩子心裏,那樣的才是真英雄。
四爺皺眉:“之前你答應過的,文化課不能落下。你有多久沒動筆了?”
“我沒忘。”常勝立馬竄起來,“我放哨的時候,在一邊用樹枝寫字了。”
所謂的放哨,就是在野外挖坑,然後給上面蓋上樹枝野草做僞裝,他們鑽到坑裏,頭戴着柳條編出來的草帽,隐藏在裏面。一個夏天,身上全都是蚊子咬的包。林雨桐給了他防蚊蟲的藥包,但是人家不帶。還一本正經的給林雨桐上課,“媽,你根本就不動什麽是偵查。你的醫術好,但其他的,您還是别摻和了。這藥包的味道這麽大,要真是有敵人,人家聞到味道就知道這附近有人活動,我們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再說了,男子漢,蚊子咬一下算什麽……”
要是你晚上能睡的踏實,不因爲渾身的包哼哼唧唧的,這話倒也算是可信。
其實孩子就在周圍,他們如此,隻能算是演練,危險距離他們很遠。過了這段适應期,林雨桐也就不多管了。再說了,四爺一直暗地裏盯着呢。
方雲笑林雨桐:“男孩子嘛,你不能總把孩子當丫頭養。”
可那童子軍裏,小丫頭也不少。一個個虎的不得了。
這邊林雨桐還沒接話,方雲就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道:“有個事,這一忙也給忘了。你是不是隻在之前參加過三個月的學習班,之後就沒有再進修學習了?”
我也得有那個時間吧。
“怎麽了?”林雨桐問完就明白了,學習這件事,在言安是絕對不能松懈的事。很多将領都會定期的回來充電,自己還有什麽理由逃避學習。當然了,這個學習是在不能耽擱工作的前提下。“行!我知道了,回頭我就報班,晚上盡量抽時間學習。”
四爺回頭就給林雨桐選了俄文,“有英文,有法學,有教育學,我覺得還是俄文好點。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跟蘇國的交往會多一些,專家學者,大都是來自該國,這俄文,是用得到的。另外……外語到什麽時候都有用。”
林雨桐掰着手算了算,“我會英語,如今跟着醫院的同事,還學了日語。更婦女救援會那邊的朝顯人,也學了一些……”她低聲道,“這在以後就叫韓語。如今再學俄語……我的天啊!”這真成了生命不停,學習不止了。在這方面自己就不如四爺的多,他的熱情總是比自己多一些。比如冶金,比如開礦,比如石油,這些他之前都是有一些粗劣的知識體系,但如今一窮二白之下,卻給了他從頭開始學習和實踐的機會,他除了設計圖紙,也花了很多的時間去參與到這些事情裏面。
林雨桐覺得忙,可是大家都忙。工作、學習、生産、生活,每個人都是這麽過的。累是累了點,但真的是充實的很。
但不管多忙,林雨桐從來不會忽視生活的質量。比如飲食,隻要沒有手術,隻要趕在飯點上,這飯還是得自己做的。
中秋前面,四爺和林雨桐的待遇又提升了一格,竟然有鮮牛奶供給了。
白元見林雨桐詫異,就笑道:“我打聽了,是外國友人贈送了奶牛,如今養了一年了,産奶量還是跟的上的。聽說那些記者在交際處,每天早上都是牛奶面包雞蛋,另外還有酥油……”
“媽,什麽是酥油?”常勝喝了一杯牛奶,喝的一嘴的白胡子,但聽到新名詞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酥油就是一種粗制的奶油,這孩子沒吃過奶油,自然不能想象酥油的味道。
于是四爺出門真給孩子弄酥油去了,林雨桐覺得爲了這點吃的沒必要,“我自己就能做。”
“自己做的孩子并不會覺得那就是酥油該有的味道。”四爺看着常勝皺着眉一點一點的放進嘴裏嘗試,就寵溺的笑笑,“孩子嘛,永遠覺得别人飯碗裏的飯香。”
事實上這種酥油常勝并不如何愛吃,沒有烤箱,林雨桐也做不出來酥皮的點心出來,“等以後吧,以後天下太平了,想吃什麽咱們就吃什麽。”弄的現在,吃口酥油都成了奢侈了,還得四爺出來靠人情才能換回來這麽小半斤來。
晚上的時候,林雨桐悄悄的拿了一個面包出來遞給常勝:“吃吧。”小可憐樣的,聽到人家說面包也饞了。他倒是吃過兩回,但是不常吃,聽到大人說,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到底沒開口要。
常勝嘻嘻的笑,最普通的一塊五就能買到的奶黃面包,這孩子三兩口就給塞進去了,“好吃是好吃,就是沒有窩頭頂餓。外國人怎麽喜歡吃這個?”
這才說了外國人,這外國人就來參觀了。工廠、機關、學校、寶育院、部隊,到處的走。林雨桐一天就接待了好幾撥。廠子那邊的,醫學院那邊的,還有醫院這邊的,陪完了這一撥再陪另一撥,六個外國記者,隻有一位來自于蘇國,天然都言安就要好感,其他的幾位來自西方。西方的記者,對工黨的态度也都不一緻,有喜歡的,也有厭惡的,中立算是大多數。他們會采訪,但林雨桐并不接受任何采訪,這是不被允許的。每次她都充當方雲的翻譯,将方雲推到第一線。她越來越有外交發言人的風範了。
每天的應酬都叫人應接不暇,林雨桐多少也有點厭煩,關鍵是太耽擱事了。
這天正在準備下一台手術,方雲急匆匆來了,“剛才一個重青跟過來的什麽通訊社的記者,在外面嚷着要采訪你,說是看見罂|粟了。”
一提罂|粟,自然首先想到的是鴉|片!這是要鬧事啊!
罂粟這東西,就怕監管不嚴,所以明知道這東西藥用價值高,但林雨桐還是抛棄了它。所有的藥裏,都沒有這一味東西。而且,整個邊區,都已經沒有抽大煙的了,而且每個村都有工作組,也不可能有人私下種植。她将手裏的東西放下,“走!過去看看。”
方雲起的臉都青了,“昨兒還有一個姓謝的,說是這次考察團的領隊。跟我說,這些記者都是猶太人,猶太人沒有國家,因此他們不能理解國家一統的重要性。他們現在所了解的所有問題,都是爲了回去讨好那些國外的民衆。因爲他們貪财,越是寫這些能勾起人興趣的東西,得到的報酬就越多。他們如今鼓吹咱們的D,是因爲回去之後能爲他們的戶頭上多出一大筆美元出來。叫我要聽從他的安排,想好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林雨桐還真不知道還有這麽一碼事,這位姓謝的領隊,站在他的立場上,這麽說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可這人的辦事能力有問題,這樣的話在來之前,你該跟上面的人洽談才是,怎麽能在這裏對下面的人指手畫腳呢。再說了,這小面的人,對你客氣那是政策規定的,心裏還不定怎麽恨呢。尤其是方雲這種,受過國黨磋磨的人,更是恨不能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能聽你在這裏瞎叨叨嗎?除了激起衆人的不滿情緒,這話一點價值都沒有。
不過方雲說的事,也叫林雨桐知道了他們的目的。那就是抹黑!在外國記者面前極力的抹黑言安的形象。
今兒參觀醫學院的,是一個叫坦因的美國記者,陪同他來的,好幾個都穿着西裝打着領帶,應該是重青派來的跟随考察團一起來的人。安來正在接待這些人,她的英文是在抗大學的,還湊活,基本的交流還是沒有問題的。跟在坦因身後的事一個帶着眼睛的年輕人,安來低聲跟林雨桐介紹,“那位是陳記者,是他說看到罂|粟的。我說絕對沒有,他卻不信。”
林雨桐了然的點頭,伸出手跟坦因握了一下手,然後才朝這位陳記者問到:“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罂|粟?”
“當然!”這位記者盎然的仰起頭,“花開的那麽大,我怎麽會看不見?我用相機已經記錄下來了。”
林雨桐的面色就奇怪了起來,“你确定?”
這位陳記者一下子就變的惱怒了起來,“林院長難道不相信我,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的每一句都是真實的,回頭我會洗出照片……”
林雨桐擺擺手,“那倒不用了。”她說完,就揚聲對外面道:“來人,帶這位陳記者去他看見罂|粟的地方采集樣本,我們就在這裏等着,不管多晚都等着。你們陪着陳記者,不管多遠都陪着,直到找到罂|粟爲止!”
那位陳記者的面色一下子就變了。可林雨桐卻不再跟他争辯,直接叫人将他請了出去。
坦因朝林雨桐攤攤手:“言安真的沒有罂|粟嗎?”
“坦因先生,如今已經是陽曆的九月份了,中秋都已經過了。”林雨桐聳聳肩,“霜都已經降下來了,怎麽還會有開花的罂|粟呢。這裏不是東南亞,氣候條件決定了,這裏要是有罂粟,也該在五月前後開花,花開一周結果。等到果實成熟,就要等來年了。如今這天氣……坦因先生,這位陳記者可真是太會開玩笑了。”
這話一說,坦因就笑了起來,“林,你真是太幽默了。想來陳記者現在正在發愁,到底要到哪裏去找開花的罂|粟呢。”
“不不不,隻要是罂|粟,不管是開花的,結果的,還是剛發芽的,隻要他找到,都算我輸。”林雨桐笑了笑,将交際處送來招待外賓的咖啡拿了一罐沖了兩杯,一杯遞給坦因,一杯拿在手裏,跟着喝了一口。盡管不愛喝,但這個範總是在的。
這話叫除了坦因之外的幾個觀察團的成員臉上尴尬了起來,這個陳記者怎麽能犯了這樣的常識性錯誤?
方雲見事情就這麽輕描淡寫的解決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對林雨桐示意了一下,叫她陪着外賓,她自己則出去準備招待用的飯菜去了。
剩下林雨桐,其實并不知道該跟一個美國記者說什麽。尤其是對方的漢語磕磕巴巴的時候。
坦因倒是覺得林雨桐很神奇,大概聽到過林雨桐的傳言,他主動跟林雨桐用英語攀談了起來,也說起了去西按,之後繞道山熙,見識了國黨之後才來言安的事情。好像非常不解一般,“……從地圖上看,從西按來言安很近便,但是不知道爲什麽,我們被安排去了山熙,當然了,在那裏見到了一位姓閻的司令。當然了,我們在西按,想要采訪你們的辦事處,卻發現那位胡司令好似不怎麽歡迎我們這麽做。你們的辦事處,那條街上空蕩蕩的,我們坐在人力車上,後面跟着很多騎着自行車的人跟着我們,那種感覺糟糕透了,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喜歡這種名爲保護,實爲監視的行爲。我覺得我的**受到了侵犯。還好,到了這裏并沒有這種不自在。”
林雨桐笑了笑:“是嗎?正好,我前不久剛從辦事處回來,在哪裏停駐了半個月的時間。”
“哦?是嗎?”坦因頓時來了興趣,覺得跟林雨桐有了共同的話題,“你知道嗎?林。我覺得最神奇的事,在辦事處,你們受到了那麽嚴密的監視,孤立無援,那裏像是一片孤島……但是奇怪的事,他們一點都不封閉,對那座城市的一切他們都了如指掌,當袁問我,你們昨天跟英國的傳教士談的那個問題我也很又興趣,你們跟省長提的那些建議真是太有前瞻性了,你們昨天吃的可是西按最地道的小吃……哦天啊!他們不光是知道我們跟什麽說話了,還知道說了什麽,連吃什麽了都知道。你知道嗎?我當時就在想,他們究竟是誰在監視誰?這太神奇了。”
那是因爲有于曉曼那樣的工作者,默默的隐藏在對方的心髒裏。
她沒法跟他說這個,隻是笑道:“華夏有句古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隻要做了,當然就會被發現,這沒什麽可說的。”轉臉她又挑起了其他的話題,怕坦因會因爲這事再繼續問下去,“不知道坦因先生還去了哪些地方,都有什麽印象呢。”主動掌握了說話的主導權。
坦因馬上就笑了,“林,您真是一個很好的情報員。好吧,我本來是不該說的,但是誰叫我難得找到一個能跟我溝通無障礙的人,還是個漂亮的女士,親愛的夫人,您知道的,我對于一切美的事物,都沒有抵抗力的。”
林雨桐哈哈就笑,“真是太謝謝您的誇獎了。能得到像您這樣的紳士的誇獎,這真是一件叫人覺得榮幸的事情。”
大廳裏的人除了交際處派來的翻譯,都不知道這兩人說的是什麽。這裏面有會英文的,但像是安來這樣,基本的對話可以,但是進一步的交流,顯然是有障礙的。
坦因喝着咖啡,談興倒是越來越濃了,“在西按,胡司令說貴黨十分野蠻,還找來了一位據說是你們的逃兵,當然了他應該就是你們的逃兵,他說是他想打仗,不想種地當農民,當時我不是很理解這話是什麽意思。當然了,大家也并沒有因爲這個證人就覺得貴黨野蠻殘酷。事實上,那也說明不了什麽。你知道嗎?那個逃兵逃出來好幾次了,幾次都被抓回去……我心想,這人還能逃出來,那再嚴酷又能嚴酷到哪裏去?後來我就問他,我說你收了嚴刑沒有?他說沒有。我問他關禁閉了沒有?他也說沒有,之後補充說是被批評了。哦!我的天啊,這哪裏殘酷了?等我來了這裏之後,看見你們的大生産,我們才明白這個證人說的是什麽意思。不過,我隻想說,你們真的很了不起。真的!”
不得不說,這個坦因很會說話,說的話叫人覺得心裏很舒服。
林雨桐剛要答話,就聽坦因又道:“林,你聽說過勞動營嗎?”
勞動營,這個還真聽過。那裏關着的,都是投奔言安的學生和進步青年,在來言安的路上被胡綜南所部抓獲,被集中關在一起,這個地方,就叫做勞動營。
林雨桐點點頭,“有所耳聞。”
坦因馬上就笑起來了,“那你怎麽看待這個勞動營呢?”
來了!
就說嘛,坦因這麽個外國記者,大堆的漂亮話說出來,總得圖點什麽吧。這不,氣氛正好,他就抛出這麽個問題來。
如今還是合作期,林雨桐能說什麽呢?又該怎麽說才是對的?她沉默了半晌都沒言語,隻道:“我相信坦因先生的判斷能力。”
坦因點了點林雨桐:“林,你太狡猾了。好吧!我很榮幸在你的眼裏我是個聰明人。但是那位胡司令可能并不這麽認爲,他将我們當成了蠢貨。”他忍不住吐槽道,“你知道嗎?他叫我們參觀勞動營,裏面的牆壁是重新粉刷的,而且關在裏面的人穿的也很幹淨,甚至是嶄新的。可是他們的健康狀況卻不好,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在那裏的待遇并不好,并不是像那位胡司令說的,隻是教育學習。他們一定遭遇了什麽不公正的待遇,等同于政治犯。你知道嗎?我問你個青年,問他被關押了幾年了,他說兩年。等沒人注意的時候,他偷偷告訴我,被關押了四年。天啊,連問題都要這些人背好了回答,要是回答的不對,天知道他們還會對那些可憐的孩子做什麽。這真是叫人遺憾。我之前以爲姜先生說的都是真的,來看看才知道,都是騙人的話。他們都是騙子,這令我太失望了。他們總是希望給我們灌輸一些他們的思想,但是親愛的,這是不可能的。在短時間内,這麽做是愚蠢的。他們将我們當成蠢貨的時候,他們就正在幹一件最愚蠢的蠢事。我們還在他們安排的地方,就是一個叫大荔的地方,見到了他們安排好的社會各界,有穿着綢緞的農民,他們拄着拐棍……我不相信他是農民,他的手上并沒有繭子,但是他用拐棍當鋤頭給我演練怎麽種地,你知道的,那真的很滑稽。”
林雨桐從他說的話裏提煉有用的信息,然後又主動搭話,“那你們見到那位胡司令了嗎?我從來沒見過他。”語氣帶着幾分遺憾。
坦因頓時就笑起來了,“哦!不!林。還是不要抱期望了,他在我看來是有點神經質的一位将領,言談舉止穿着打扮,有點在可以模仿拿破侖。他說童關是抗倭的前線,當然了,隔着河确實能看見倭國的軍營,兩方經常是對着互相開炮的,這也是我第一次上前線。他想證明他們是在抗倭,但是他們不該固守,應該出兵才是,三十萬人駐紮在這裏,由着對面一個倭國中隊炮轟,這本來就是失敗的。你說是嗎?林。”
林雨桐沒想到坦因會這麽評價胡綜南,随即又問起了他在山熙的見聞。
令她意外的的是,坦因對閻老西的評價有些高,稱他爲神奇的山頭老人。
“一位老将軍,幾十年把控着地方政權,不讓外人侵入他的地盤,這是相當神奇的事情,他還在他的地盤上興建工業,有那麽完備的兵工廠,甚至修建了鐵路,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你知道嗎?我覺得他是在建立他自己的世外桃源,有點像是中世紀的貴族城堡。哪裏沒有上帝,當然了也沒有你們國家的任何一個領袖,到處都懸挂着這位老帥的照片。在那片土地上,他就是一切。是神,是主,是統治者。你知道嗎?他跟我們講,對付貴黨,他是有辦法的,當然了,我也不知道他說的一切是真是假。”
林雨桐靜靜的聽着,從一個外人的眼裏,去重新看待這些人物。
晚飯的時候,方雲才過來,準備的是西餐,面包和烤羊排。當然了,這兩樣都做的不怎麽地道。
坦因苦了臉,對林雨桐低聲道:“其實吃一點你們的飯也沒有問題,你們不必這麽……你知道的,你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我們原來吃過的。我倒是盼着夫人能請我去您家裏用飯。”
這個得特批,沒有批準,當然不能帶一個外人,尤其是一個外國人去自家住的地方。
但林雨桐也有的是辦法,“去家裏大家也坐不下,要是不介意,我請你吃烤全羊吧。”這個四爺相當拿手。有好些年都沒自己烤過全羊了。
坦因自然是欣然答應,“這真是太好了。”
可這烤全羊,羊從哪裏來?當然是自家養的,得現殺了。
這可不得了了,常勝一下子就哭了。羊是孩子弄回來的草喂出來的,尤其是去了童子軍以後,每天放哨帶打豬草的。豬啊,羊啊,孩子把這東西當成寵物了。尤其是羊,這動物生性溫順,又是一隻小羊,每次見了孩子去喂,就‘咩咩’的叫,就跟叫媽媽似得。如今要殺羊媽媽,小羊掙紮着繩子都勒住脖子了。
叫聲十分凄慘。常勝擋在羊圈外,說什麽都不讓。四爺哪裏舍得孩子哭,叫白元出去買一隻羊回來,在外面殺好了帶回來就行。林雨桐摸了摸常勝的腦袋,這也就是他,要是别的孩子,隻怕該被呵斥婦人之仁了。尤其是在滿人眼裏,那牛羊就是糧食,家家都放牧,家家牛羊成群,還不都是自己照看的,照這樣,是不是都得長長久久的養着,不忍殺之。
也幸虧人家客人還沒到,要不然這會子該多尴尬。
四爺倒是拍了拍常勝,“行了,沒事了。你去找你的小戰友一起過來吃肉吧。”
常勝這才一抹眼淚,撒着歡就跑了,“我們人多,肉夠不?”
“夠!放心去吧。”四爺給常勝安了心,就又叫鍾山,“再來買兩隻羊來。”
事實上,因爲是招待考察組,交際處也沒讓四爺和林雨桐真的花錢買羊。如今的日子跟前兩年不一樣了,好過多了,基本都能吃飽。而牛羊豬,這些供應基本也是充足了。幾隻羊而已,不會提供不起。
因爲考察團的其他成員大都也過來了,所以交際處一共送來了五隻剝洗幹淨的肥羊。
雖然環境簡陋,沒有提前準備什麽,但四爺還是十分考究的叫人把果木和松木屑弄來,這東西倒也不算是稀奇。四爺帶着人準備火堆,還有鐵絲等固定羊的東西,而林雨桐則是給羊入味。這些調料自己當然是有的。
常勝不知道什麽時候竄過來,“媽,什麽時候能好?”
這全羊烤起來很麻煩,時間當然久了,這也是提供一個和考察團在相輕松的氛圍裏對話的機會。所以,吃飯不完全是吃飯,這是社交,甚至是外交的一部分。
但這個跟常勝是沒法說的,林雨桐看着外面幫忙弄燒火的一堆孩子,心裏就酸澀起來,“先給你們烤羊肉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