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北見到外國人一點也不奇怪。除了醫科學校, 還有一所衛生學校,是一位蘇國派來的外科大夫執教。西醫的那一套很中醫壓根是兩個體系,因此, 兩個學校就像是兩個體系。林雨桐從不在這方面與之争執, 西醫的培養可比中醫的培養快速很多。兩年學習的西醫能去野戰醫院, 但中醫卻難。因此,很多人覺得醫科學校更偏重于藥劑師和護理。她也算認可。中成藥使用的時候,有他們輔助,效果自然會不一樣的。這麽短的時間,想培養針灸的高手,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了這位蘇國派來的大夫,還有一位是美國的大夫。這兩位其實一直是被作爲‘禦醫’使用的。有這兩個人進進出出的,大家對于看到外國人再沒什麽好奇的。如今又來了一個外國的女人, 白種人,黃頭發, 也不知道國籍。她遠遠的看過一眼就算了, 還有許多事情要忙呢。
藥廠和學校都建在城外,可這從出城的路程可不短。錢妮笑呵呵的牽了兩匹馬來, “……是爲了工作方便, 給您特批的。連我都沾光。您要不會騎……”
林雨桐卻馬上跨上馬, “沒想到還能騎馬。”
錢妮一愣:“您會啊?”
“會!”林雨桐一提缰繩,穩穩的跑了起來。一出城, 這才敢快馬而行。然後馬蹄揚起來的黃土撲頭蓋臉而來。到了地方, 下馬在路邊吐了兩口唾沫, 都是帶着一絲絲塵土的。趁着錢妮沒趕上來,趕緊拿了直接擤鼻涕,鼻子裏比口腔更甚。
她摸了摸頭發,估計晚上回去,頭上能抖出二兩土來。也就是自己,能偷偷的洗頭,其他人想也别想。當然了,以後搬到言河的邊上,要是自己勤快點,倒也偶爾能自己洗個頭。
等林雨桐到了地方,遠遠的看見言河邊的場景,就不由的笑了。延河如今還被冰封着,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在上面滑冰了。
嬉戲的時間能有多少?新鮮勁過了,就得趕緊挖住的地方了。
她這次對醫院窯洞的要求可比上次高多了,“要在地面下,牆上,預留出火道來,冬天才好過一些。宿舍全都做成炕,牆上要是能留火牆,也一并留下。”
這當然好了。如此每個屋裏就少不了一個燒火的爐子或者土竈,也能燒點熱水什麽的。
“你們要是不怕麻煩,就這麽辦。”林雨桐跟他們說了一聲。如今雖說耽擱點工期,但是在這裏住可不是一天兩天,這得十年呢。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麻煩點就麻煩點吧。
方雲剛生完孩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也跟在林雨桐身邊,聽她這麽說,她直皺眉,“這可不是麻煩一點。”
“醫院沒辦法不講究。這傷藥換藥,身上根本就穿不成衣服,這夏天還好,冬天怎麽辦?你看之前,蓋着被子還能将腳和腿凍傷了。”林雨桐在這方面堅決不肯讓步。
這些學生在宿舍的土台子床上住了兩個月,都戲稱他們自己是‘團長’。爲什麽?因爲冷!冷的整晚就團成團子睡覺。身體健康的能團成團子叫自己好過點,但是傷員根本就動不了,除了硬扛着也沒辦法,所以蓋着被子凍傷的,是真有。
“醫院就是叫病人修養身體的,所以,咱們哪怕麻煩點,卻盡量要做到舒服。”林雨桐說着,就看方雲,“我說你出月子了嗎就跑出來?回去回去!這裏不用你。”
方雲擺手:“正忙着呢,我哪能躺着。”
“孩子呢?”林雨桐皺眉,“孩子誰看着呢?”
“送寶育院了。”方雲說的雲淡風輕,“我按時去給孩子喂奶,要是趕不及,也有人照看。”
這心可真是夠狠的。
見林雨桐不贊成,方雲就道:“都這樣,也不是隻我這樣。沒事,照看的好着呢。”
這當媽的心可真大,孩子還沒出月子就敢叫人家照看,她勸道:“好歹過了三個月再說……要不請個保姆幫着帶?”
如今是可以請保姆的,每個孩子一出生就有保育費,這錢不光能貼補孩子,也是貼補産婦的。像是方雲這樣的,本身工作忙,可以請個周圍的老鄉幫着照看,一個月一兩塊錢的事。
方雲搖頭:“你不知道,寶育院接收孩子也是有數的,如今不送去,再想送去估計就沒缺額了。到那時候……我要麽長期得請保姆,要麽就不能工作了。你說?”
按照林雨桐的思路,有孩子當寶媽的,不工作怎麽了。而且現在的政策真的算是挺好的,孩子一個月拿十塊的補貼,寶媽的糧食還是按時按量給配給的。啥心都不用操,不是都說了嗎?把孩子養好了,就是培養了接班人。培養了接班人,就是最好的革|命工作。再過幾十年,要是每個寶媽能有這待遇,一準能高興死。可如今呢?認爲養孩子就是舍棄了工作。婦女要求解放,堅決不做生育的機器,不做家庭婦女。
林雨桐不能說你這想法是本末倒置,是錯誤的。她發現兩個人的想法隔着整個太平洋,根本溝通不到一起。
可憐的沒出月子的孩子,她歎了一聲,沒法子說了。隻能從側面告訴她母乳的重要性,催着她回去給孩子喂奶。
就在林雨桐一邊盯着醫院的建設和學生的安置,一邊忙着整理一些母嬰的宣傳冊子的時候,言安悄然間刮起了一陣風。叫這個剛剛到了的三七年,充滿了别樣的氣氛。
這個消息還是四爺帶回來了,林雨桐除了晚上,其他的時間可都在城外。
“跳舞?”林雨桐看四爺:“交際舞?”
四爺點頭:“去不去?我看你最近也是累的夠嗆,要不去放松放松?”
這個可以有。
林雨桐伸出一隻手,端着架子一副女王的樣子,等着四爺紳士的邀請。四爺拿着熱毛巾一把蓋在她臉上:“趕緊洗把臉吧,你瞧瞧你最近,灰頭土臉的……”
帶出去給你丢人了?
林雨桐利索的站起來,起身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還真是!這也就是老夫老妻,要不然誰看見誰都得嫌棄。”女人就是不能邋遢。
将前額的頭發往後梳也不留流海,隻用黑色的皮圈紮好。剩下的頭發全都自然的垂到脖子的位置。又照了照鏡子,這才拉扯身上的衣服。土黃色的軍大衣,斜着的領子和扣子,長長的一直到膝蓋上。露出褲管子來,看起來很寬大。她平時不打綁腿,四爺就蹲下給她把庫管往上挽了一寸,這才把黑棉鞋的鞋尖露出來一點。
不是林雨桐的褲子長,而是這軍裝的布料它就是這個特别,容易往下垂。以前看老照片的時候,總是覺得,不算男女,不管職位高低,不管胖瘦,那衣服怎麽看上去不是寬的晃蕩而是長的都幾乎遮住屁股了。現在等穿到身上才明白,衣服一久,它就變形,整個都往下墜。褲子還能裁斷,袖子也能裁短,這身上一動就不協調了,衣服上的扣子衣兜等等,就都得改。如今一改,衣服就看不成了,也就成不了軍裝的樣子了。
林雨桐的褲子就是這樣,距離上次修改沒多久,好似又長出一點點了,将鞋都遮住了。越是變形的快,越說明這衣服快要破了。
真是讓人憂傷。對于補衣服她倒是不反對,但是褲子最容易破的地方就是屁股後面,膝蓋,還有褲裆的位置。補在褲裆的位置尤其尴尬。
收拾好了,四爺滿意的點頭:“這多好,白白淨淨的小媳婦,非得弄的灰頭土臉的。”
“我跟你說,這平時的生活習慣是會被傳染的。”林雨桐給自己找借口,“一群女人在一起,都是那副樣子。誰在乎美醜?”這就跟上大學的時候,有的女生宿舍出一個愛化妝的,别的人即便不怎麽化妝,也少不了幾件化妝用品,在有些場合的時候偶爾也化上一回。這都是一個道理嘛。
兩人說着,就直接出了門。房門關上,但大門就這麽敞着,都是不用鎖的。大家都這個習慣。也沒見丢過什麽東西。
舞會是在一處廣場上,遠遠的能聽見留聲機放出來的音樂,斷斷續續的聽不怎麽清楚。林雨桐往廣場的最邊上一指:“那是幹什麽?”
那裏有兩個戰士圍着一個機器還是什麽的不停的搖着手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發電機。”四爺指了指留聲機的位置,“沒有電怎麽行?”
啊哦!
見識了。
她低聲問道:“那現在用的發報機……都是用這樣小功率的發電機發電的?”
四爺微微點頭。林雨桐就不問了,這事叫别人聽見可了不得。不該打聽的還是别打聽。
到了廣場上,跟認識的人相互打招呼,林雨桐這才注意到場中樣子,跳舞的基本都是幾位首長,有些年輕的女學生也有些躍躍欲試,但另一邊的幾個大姐神色卻不怎麽好看。場中跳舞的女人,一個是之前見到的外國女人,一時穿着旗袍燙着頭發女人。這樣的女人在這裏很顯眼,她們舞步輕盈,跟舞伴笑語嫣嫣。總能成爲焦點。
林雨桐一把拉住四爺,“咱倆……還是去散步吧。”
四爺笑了笑,就拉着她退出人群,朝言河邊去,“那是美國的記者史沫和她的翻譯吳麗。”
林雨桐也猜出來了,“我看那城裏來的女學生對那兩人十分追捧。而另一邊呢,卻一樣有人看不慣她們的做派。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我還是别去參與了。”兩個陣營她哪邊都不屬于。
兩人挽着胳膊,正慢慢的走着,四爺猛地‘哎呦’了一聲,就朝不遠處的山梁上看去。
林雨桐一瞧之下吓了一跳,一頭毛驢正順着山梁滾下來。後面跟着的是哪個單位炊事班的。在山梁上心疼的恨不能跟着毛驢一起滾下來。
可能是看見林雨桐了,急的喊:“賽閻王!賽閻王!趕緊看看我的驢……”
我不是獸醫謝謝。
但毛驢作爲一個單位重要的運輸工具,林雨桐還真不能不管,跑到跟前一看,得嘞!有驢肉吃了,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就跟這老班長商量:“能不能賣給我們一點驢肉。”
“不成啊!”這位班長心疼的直抽抽,“我們學校千餘口子人,一人也就分一口肉。”說着,還念叨,“今兒就不該想着過來拉水的,要不然我這寶貝嘎達也不能這麽死了。”
看人家傷心,林雨桐都不好意思再說服人家賣寶貝嘎達的肉了。
誰知道到了晚上,楊子帶了幾個同學過來了,他們手裏提着兩個大桶,林雨桐一瞧,好家夥,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心肝脾肺。
“什麽玩意的内髒長這樣?”她皺眉問道。
四爺撇了一眼,再看看楊子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驢的。”
楊子跟他的幾個同學就笑,他朝四爺挑起拇指:“連這都能看出來,姐夫就是姐夫。”
“買的?”林雨桐用手翻了翻,還真不少。
楊子身後的一個高挑的姑娘笑嘻嘻的湊過來:“不是買的!大姐你說人家這生活習性怎麽就不吃内髒呢。我們瞧見炊事班的人将這都扔了,我們給撿回來了。在河邊洗幹淨了才拿過來的。楊子說大姐的手藝好,就麻煩大姐了。”
林雨桐笑看他們:“你們送過來,這味道一傳出去,能引一群人來。你們可分不到幾口。要不我把配料給你們,你們自己個找個地方煮了去。”
這姑娘十分豪爽:“那哪成?誰趕上誰吃呗。不分你我他。”
四爺就看了楊子一眼,朝他點頭,這對象找的不錯,就是爽朗的有點像是傻大姐。這樣的人沒有那麽多心眼,也好。
楊子笑嘻嘻的跟林雨桐身後,“她叫陳晨,讀文學專業的。”
陳晨朝林雨桐笑:“大姐寫的那些關愛婦女,尤其是婦女衛生的宣傳冊子我都看了。”
有這麽一個愛說話的姑娘搭手,兩人的速度倒是不慢。楊子卻帶着他的幾個男同學跟四爺請教問題。
鍋裏的肉還沒熟,隻味道飄出去了,人就不停的往裏面湧。來了也不見外,都在院子裏蹲着。還有的就直接跟四爺借刀片。刮胡子的那種。然後一個挨着一個用。這東西如今都不怎麽好買。
吃完飯送楊子走的時候,林雨桐叫他周六過來叫上陳晨一起,這才放他離開。
過了年,天氣慢慢和暖的時候,醫院和學校都已經建成了。醫院一共一百個窯洞,分了整整三層。二層和三層前面又個三米寬的平台,也都鋪排的整整齊齊。醫院的廣場上,還真就立着一個日晷,用來計時的。學校跟醫院緊挨着,也是一樣的結構。最下面的教室,二層和三層作爲宿舍使用的。
這兩個地方林雨桐改變最大的,其實是廁所。當地老鄉的廁所都是在窯洞頂上的。在窯洞頂子上挖深坑,上面放在木闆就行了。男廁所根本就沒有遮擋,而女廁所隻用席子稍微遮擋就行了。這一點是林雨桐怎麽也沒辦法适應的。所以學校和醫院都是建了旱廁所。打掃廁所,是安排在值日裏面的。本來林雨桐想着花錢雇人專門收拾,可話還沒說出口就馬上醒悟,這不是怕苦怕髒嗎?所以,還是值日吧。爲了幹淨,還專門多買了石灰放着,跟方雲和宋凱文道:“咱們是醫院,最要緊的就是衛生。”
這邊的廁所才好,就聽說要滅鼠。這絕對是好事,這裏的老鼠賊大,都是以吃人的……那什麽長大的。宋凱文說要求藥廠配合。
林雨桐笑:“不是叫我的藥廠配合,是叫你那邊産滅虱子藥的廠子配合吧。”
宋凱文苦笑:“虱子,蚊子、蒼蠅、現在又多了個老鼠。我都快成了四害的克星了。”
“北方蟑螂少……”林雨桐還涼涼的補了一句。
這事過了,林雨桐才知道這場滅鼠的戰役是那位叫史沫的記者提議發起的。
這邊還在感歎一個外國人走到了前面,就見向紅梅磨蹭着進來:“林院長,我想請假。”
“請假你找我幹什麽?”林雨桐忙着自己的,“你找方大姐去。”這些瑣事自己從來就沒管過。
“方政|委不批。”向紅梅給林雨桐的杯子裏倒了水,就低聲嘟囔了一句。
“不批有不批的道理。”林雨桐皺眉擡頭,“你來找我我就能批了?”這是沒心眼還是沒成算的,方雲不批,自己批了,這不是制造矛盾嗎?
向紅梅還是第一次見林雨桐拉下臉的樣子,不由的就拘謹起來:“今天醫院沒什麽事……我想去看話劇,公演呢!就這一次機會……”
“什麽話劇這麽着迷?”林雨桐納罕,爲了看話劇請假的,她還是第一例。
向紅梅馬上眉飛色舞:“高爾基的《母親》,據說是吳翻譯自編、自導、自排、自演的。”
吳翻譯?那個吳麗?
林雨桐正要說話,門就被推開了,方雲黑着臉進來,直接對向紅梅開火:“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了?”
向紅梅都快哭了,林雨桐擺手:“你先出去吧。”等人出去了,她才拉方雲,“消消氣,你跟小丫頭聲什麽氣。”
方雲跟林雨桐之間沒什麽矛盾,因爲林雨桐除了專業的東西,其他的一概不插手。兩人從沒有在工作中紅過臉。這會子林雨桐笑着勸解,她臉上的神色就收了,也軟和下來,“你的年紀跟她差不多,也就是結婚早。她可不算小了,你看看她如今的樣子……都是被蠱惑的。”
林雨桐又是倒水又是給她搬凳子,也不說話,隻笑着聽着。
方雲說着,就又氣氛起來了,“我們家老姚你知道吧,以前周六,還陪我把孩子接回家來,一家人在家裏團聚團聚。現在呢?一到周六,就去教堂,跟着……學交誼舞。回來還說我落後……你說說,這不是用資産階級那一套腐蝕咱們的幹部嗎?這就罷了,像是向紅梅這樣的,也跟着起哄……”
言安城外有個天主教堂,一年以前,zel跟張雪良的第一次接觸就是在那裏。“如今變成交誼舞培訓班了?”
“你才知道?”方雲驚訝的看林雨桐。
可不才知道嗎?
“我都忙成什麽樣了?”林雨桐往她對面一坐,“藥廠那邊第一批藥材來了,這加工制作連同保密的工作,都需要進一步細化,哪裏還有時間管那些東西。藥出廠了,我還得琢磨着在咱們醫院搞臨床試驗,然後量化用量用途,再整理成講義,學生是必須掌握的。你算算我有多少事要幹?”說着,才又将話題拉回來,“你們家老姚的事,我看你也有不對。他去學,你也跟着他去學。你們倆一起跳,這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他們還能跳一整天?兩三個小時而已,回來再一起去接孩子,多好的。剛好兩口子也有機會一處說說話。像你們兩口子,一個月能見幾面,你值夜班的時候他回家,他值班的時候你回家。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方雲卻固執的很:“我不是爲了這個,是他的思想要不得。”說着,她想起什麽似得忙道:“有件事差點忘了,我報了d校的培訓班,下一期就快開始了。這一期我去,下一期得你去了。你趕緊抓緊安排安排,遲早得去一回的。”
然後……人家就走了。
林雨桐覺得自己苦口婆心說了半天,算是白說了。
到了方雲還是沒有批了向紅梅的假,不僅沒批假,晚上還召集沒有值班的人員開會,要統一思想。當然了,林雨桐因爲忙,所以躲到藥廠去了,沒參加。
第二天倒是聽說演出非常好,反響也激烈。
四爺問林雨桐:“你什麽時候關心話劇了?”
不是關心話劇,是有些八卦而已,她歎了一聲:“男人女人湊在一起,總是會發生點故事的。”
“我看你還是不忙。”四爺一邊将桌上的圖紙收了,一變點林雨桐,“接下來你們醫院真的要忙了……”
“怎麽了?”林雨桐神色就嚴肅了,醫院一忙,準時有戰事了。
“油井、鹽池、煤礦這些地方得收過來,光是土匪就夠人忙的了。”四爺拍了拍林雨桐,從口袋裏摸出一把沒包裝紙的湯來,“你的糖不好拿出來,還是裝着這個吧。顧不上吃飯的時候含一個。”
邊區的糖可貴了。白糖一塊錢一斤,像是這種硬糖塊,兩塊五一斤。
林雨桐将衣服兜撐開,叫四爺把糖放進去,“你的零花錢用完了?”肯定全拿去買糖了。
四爺順勢将手掌伸開:“這個月還有十天,給個一塊八毛都行。”
把林雨桐笑的夠嗆。她實在佩服他,什麽日子他都過的極爲投入。
随後,果然忙了兩個月,天天有運回來的傷員,林雨桐一天差不多有兩三個要她親自處理的傷員。而藥廠的第一批藥,也正式的投入實用,效果相當不錯。
宋凱文激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首長表揚了,叫咱們再接再厲……”
本來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林雨桐倒沒意外的神色,“隻是要大量的生産,單單人工可不成。”
“放心,設備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宋凱文歎了一聲,“隻是姜在西按的時候口頭答應的很好,可這想真的叫他放棄對付咱們,也難。聽說西按的遼北軍發生内讧了,元老派和青壯派兵戎相見,王一哲将軍被殺了,矛盾升級,這能不能順利的運回來,如今還不好說。”
這就是沒辦法的事情了。心裏再急,可這時局就是如此,能怎麽辦呢?
等終于有空跟四爺出來散步走一走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城裏城外的青年學生越發的多了起來天氣暖和了,言河岸邊,姑娘們小夥子們各占一邊,洗衣服的洗衣服,洗頭的洗頭。到處都是笑聲。
錢妮也抱着髒衣服去湊熱鬧,林雨桐不好意思叫她給自己洗衣服,“你直接泡着,我一會去洗。”
錢妮擺手:“那可不行,這衣服這麽一泡就爛的快。”
林雨桐隻得趕緊搶過來,“那我洗我洗。”四爺就在一邊幫着從河裏打水。
許多人不打水,直接坐在河邊,還有的脫了鞋襪直接站在河裏的。可如今天冷,林雨桐可不敢這麽作。這一上手搓衣服,才明白錢妮爲什麽不叫林雨桐用水泡衣服,這言河的水堿性大,要是衣服不是很髒,根本連肥皂都不用,就這麽一搓就幹淨了。可要是泡着,時間一長,次數一多,衣服就容易爛。
正洗着呢,錢妮揪了一把灰灰菜來,将上面最嫩的葉子掐了是爲了帶回去當菜吃的。下面的老一點的葉子就塞給林雨桐,“跟衣服放在一起搓?”
這是爲什麽?這不染綠了嗎?
四爺才拿着灰灰菜的葉子翻看,然後指着背面:“咱們以前也沒注意過,這菜的背面是白的。隻怕是堿性的。”
還真是!搓上去好像真有點效果。這一扭頭,發現用灰灰菜葉子洗衣服的大有人在。
看着衣服上一道一道的綠,林雨桐都愁。可等衣服幹了,那綠道子還真就不見了,看的她直說神奇。
這天回去,兩人還采了一大捆子灰灰菜,洗幹淨,在水裏一抄,出來擠趕緊水分,然後切的碎碎的,放上蒜泥,然後将幹辣椒切成細絲也灑在上面,放上鹽,用熱滾滾的油一潑,晚飯就是小米粥就着一盆子野菜。
甜越來越暖和,但林雨桐明顯能感覺的到,四爺一天比一天焦躁,
“怎麽了?”她坐起身給他按摩減壓。
“白坤到現在都沒消息,應該是不順利。”四爺皺眉,“這跟預想的有了偏差。我原本想着,他上個月就該回來了。”
再急也沒用,不定是什麽地方給耽擱了。
這一等直到半個月後,才見到風塵仆仆的白坤。
“東西到了嗎?”四爺忙問。
白坤接過林雨桐送過來的水,“幸不辱命。雖說不順利,但好歹算是運回來了。”
“在哪裏耽擱了?”四爺忙問道。
“在西按,眼看就到了,結果卡住了。西按正亂呢。”白坤解釋了一句,“後來還是由遼東軍先查抄,然後運往蘭城,說好了,咱們的人去‘搶’,兩邊都對天鳴槍,做了好大一出戲……”
東西沒丢,人沒事就好。
白坤說着,就看向林雨桐:“我偷着去了一趟林家,槐子不在京城,已經走了。”
“什麽?”林雨桐愣了一下,“去哪了?”家裏有老人他能去哪,“老爺子老太太出事了?”該不是被自己連累了吧?
白坤搖頭:“我跟侯三打聽了,說是老太太跟楊子的親爹走了。”
啊?
林雨桐呵呵了兩聲:“别告訴楊子。”要不然非得氣死不可。
可門簾子一動,楊子卻掀簾子進來了,“大姐,我聽見了。”
屋裏一下子就靜下來了,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合适。
楊子蹲在竈台前面好半天才道:“我是大哥養大的,這爹媽……不要了也罷。”說着,站起來就往外走。
林雨桐要去攔,四爺一把拉住,“你叫他自己呆一會。”
楊子的親爹什麽德行,大家心裏都有數。就是這麽一個人,這麽大年紀的林母還能吃了回頭草,真是少有糊塗人。
那邊白坤卻問起來四爺:“急壞了吧。”
能不急嗎?
四爺低聲道:“得敢在七月之前,第一批武器得出廠。咱們的時間緊的很。”
白坤撓頭:“七月?難道是真的?”
“什麽真的?”林雨桐回頭問了一句。
“倭國那邊已經公開發聲明了,說是會有動作,三個月内拿下整個華夏。”白坤皺眉,“這不是什麽秘密,甚至國外的媒體說,倭國将會炮制當年的把戲,在七月七日在盧勾橋有所行動。”
林雨桐吓了一跳,“當局知道嗎?”說完就馬上閉嘴,連白坤從京城過了一下都能聽到的消息,沒道理姜會不知道。可要是知道了,還抱着不相信的僥幸心理,那可真是……不知道叫人說什麽好了。
白坤看着夫妻的樣子,就問一聲:“你們信這消息?”
“不管是不是消息上說的,咱們該準備的就得準備。有備無患。”四爺說了一句,就催促林雨桐:“給我收拾東西,短期内我先不回來了。你叫錢妮給你在家作伴吧。”
林雨桐馬上把東西給收拾了,連同被褥一起交給白元,又拿了各種藥給塞進去,這才給四爺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按時吃飯,我在家等你。”
四爺起身抱了抱林雨桐,這才直接拉着白坤出門,門外邵關山已經等着了。見林雨桐送出來,就隻沖她點點頭。巷子口停着一輛小卡車,一行人直接坐在車廂裏,不等坐穩,車子就動了。
林雨桐擺手,直到看不見車影子,這才往回走。
錢妮小聲問:“這是去哪了?”
“不該問的不要問。”林雨桐的眼神嚴肅起來,“記住了,誰問也不要多嘴。”
“是!”錢妮應了一聲,隻低頭跟在林雨桐身後。
此時的街道上,牆上用白石灰寫的滿是标語,字體也實在醜的很。還有紅色的橫幅上貼着的紫色的寫着黑字的紙,寫着‘慶祝d代表會議勝利召開’。
該開會的開會,該工作的工作,每個人的分工都不一樣。四爺走了半個月,林雨桐還是習慣不了。如今這是不知道人去了哪裏,不能寫信,不能通電話,一點沒有音訊。
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林雨桐周身都是低氣壓。上班的時候方雲将林雨桐請去,做思想工作,“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是我們幹革|命,兒女情長的就不好了。那首詩是怎麽說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抛。要做個純粹的革|命人。”
林雨桐嘴角動了動,好半天才道:“你說的對!”跟這人沒辦法辯解的,越是辯解越是沒完沒了的做思想工作。
大家平時關系都挺好的,但是關系好卻從來相互都不串門子。這不是林雨桐和方雲這樣,大家都是如此。生活都不寬裕,上門誰也沒東西招待。能有三五個棗,一把花生就算是招待客人了。沒有茶水,沒有糖水,就是白開水也是限量供應的。不在家生火的人,都是在單位領熱水,喝的開水一天兩壺,就是挂在腰上的軍用水壺。喝不完第二天刷牙還得繼續用。因着這不串門的習慣,大家有事都單位裏說。彼此聯絡感情,也都是靠單位裏開會或是舉辦活動。
方雲就又道:“也知道你忙,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活動你也不參加。對一個醫院的同志,你了解的都不算多。但有件事我還真的得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林雨桐都準備走了,一聽這話隻得又坐下。
“做紅娘的事。”方雲就笑,“你常不在醫院,我這裏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這不是開會嗎?各地的幹部都回來了,上門來叫咱們給做一回紅娘……”
姑娘多的地方就是有這樣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