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背影挑着兩桶熱水, 腿腳有點不靈便,一眨眼,就拐彎,屋舍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楚人了。這應該就是丁帆。
鄭東找了這個人, 既然他在這裏,那麽, 這個澡堂子也就是一處間諜機構。而如今的政策,鄭東即便知道,也沒辦法出手。他透漏給自己, 是希望自己怎麽做呢?
四爺笑了笑, 也沒再回去。這裏沒什麽好見識的。不願意在木桶裏跟别的女人混浴, 就會被發個木籌,上面寫着‘風呂’兩個字。意思是公共浴室。倭國向來就有男女混浴的風俗,有什麽看頭。
所以說, 這裏的所謂浴室,功能多多。當澡堂子也行,當成旅店也可,要是在這裏來場露水風月,條件也很便利。
他沒多耽擱,出門也沒做鄭東的車,直接叫了黃包車往回趕。地方有點遠, 一個小時才回來。
安全上倒是不用擔心, 後面的車裏藍衫黃褲的人跟的很緊。
到家的時候, 槐子已經在屋裏。見他沒穿制服,四爺驚訝了一瞬:“這是怎麽了?”
“官被人給撸了。”槐子笑了笑,渾不在意的樣子。
四爺将外面的衣服脫了,“總得有個緣由吧。”
“上面下令了,要抓捕報社的一些記者,愛國文人,還有進步學生。都是些有抗倭言論的。這活太髒,我不能幹。已經叫人去悄悄通知了,能走多少走多少吧。”槐子冷笑,“隻是那些文人……你是知道的,那是甯肯去監獄裏坐坐,也堅決不逃的。”
當然了,也是無處可逃。
四爺沉吟道:“姜現在抓這些人,是要給倭國人一個交代。但是放到監獄裏,卻也未必會如何,之後周旋周旋,也就放出來了。總要給社會輿論一個交代的。”又問槐子,“以後有什麽打算。”
槐子沉默了很久:“我倒是想走,去前線,隻要對倭國人開戰,哪裏都行。”說着就失笑,“我也就是說說……再看吧。”
這邊話沒說完呢,那邊外面又喊了,楊子被抓了。
槐子站起來往出走:“我去處理,出不了事。你們别摻和。”
楊子大概是被混在學生堆裏被抓進去了,要不然以槐子的面子,應該不會對楊子動手。林雨桐也确實沒怎麽往心裏去。轉臉問四爺鄭東找他做什麽,四爺将經過說了,“……恰巧碰到了丁帆。”
“用這個人……幫助咱們脫身?”林雨桐問了一聲。
四爺點頭:“三十八号費勁心裏想要留住咱們,想走可沒那麽容易,一通電報下去,到處都會是通緝令。”
另外,也是真的不想連累相關的人。比如林家,比如學生,比如宋校長這樣的同事。
等白坤将一切都處理好了,這才回來:“要走,就不要耽擱了。你們先撤,過上一年半載,我想辦法把設備弄出去,然後就去找你們。”
四爺點頭:“我們會在西按等你。到時候在報上登尋人啓事就好。”
兩人商量了細節,白坤最後才道:“所有後續的問題都有我和槐子在,你盡管放心。”
林雨桐将幾個住處要緊的東西都收起來了,但又保持了常住的樣子。這天晚上,跟平日裏沒什麽區别,四爺和林雨桐喬裝了一番,順利的從林家走了出來而沒有驚動其他人。
京城東車站,晚上的人也不少。等四爺和林雨桐到了地方,銅錘就遞上兩張票,然後将行李箱遞上去:“回頭我去找你們。”
四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後會有期。”
票是一等座,因着銅錘在鐵路局挂着名,他又是個會做人的,之前将這列車上的列車員全都賄賂了一遍,上車會不會有任何問題。車是開往津市的。如今可不比後世,想去哪裏買票就到。最多倒一兩回車。現在可不能跟以後比,想去西按,沒有直達車。除非有專機專列,剩下的就是繞。從京城坐火車去津市,然後從津市做船去金陵。再從金陵坐車去絡陽,再從絡陽坐火車到童關,入了童關就算是到了陝熙了。然後再看是做火車還是其他。在加上不會剛好趕上就有去目的地的車或者船,在路上的所要消耗的時間,簡直不跟想象。
車是晚上十一點三十分的,候車廳裏的大洋鍾到了十一點開始準點報時。
四爺和林雨桐不由自主的往鍾表的方向看了一眼,靜靜的等待着。
此時京城的街道上,有些不繁華的地段早已經沒有人了。一輛汽車猛的停在了空曠的地方。槐子扭頭看看,後座上坐着三個人,一個是丁帆,剩下的一對男女,據說是山本株式會社的當家人。如今他們都昏睡不醒。
槐子将懷表拿出來看了看時間,很好,跟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鍾。他将丁帆帶下車,放在離車不遠不近的距離,然後将駕駛室的車門打開,将丁帆身上的衣服撕下一點挂在車門上,做出急着逃跑的樣子。
然後跑出二十米之後,才将手裏的手榴彈扔了出去。準确的從開着的車窗抛進了車内。他猛地提起速度轉身就跑,身後傳來爆炸聲,他腳下的大地都跟着顫了顫。回頭一看,汽車已經在大火之中,傳來難聞的焦灼味道。不遠處的丁帆還那麽靜靜的躺着,生死不知。但槐子知道,即便有呼吸也醒不過來了。
他再不留戀,加速朝前走。轉過兩條巷子,就是林德海和林母住的院子,他敲門的時候,就報了名字:“阿瑪,外面亂了,我來瞧瞧。你還好嗎?”
林德海心裏一下子安穩了:“好着呢。你今晚就别走了,住下吧。”
“我在我額娘這邊。”槐子應了一聲,隔壁林母已經把門打開了,“楊子呢?你跑來了,楊子怎麽辦?”
“林家那麽多人,他有什麽好怕的。”槐子應了一聲,然後再看看懷表,“十一點二十分鍾,不早了,趕緊歇吧。”
這話才一說完,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爆|炸聲,将林母吓了一跳,“離的遠,像是租界那邊。”
槐子心裏一松,成了!
兩聲爆炸聲一響,火車站有短暫的混亂。但緊跟着,有穿着制服的人拿着大喇叭:“去津市的準備上車。去津市的準備上車……”
四爺一手拉着林雨桐,一手提着行李箱,“走吧!”
順着人群,在車下檢票,然後上車,順利的坐到包廂裏。好像還能聽見外面的警哨聲。
十一點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