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特别冷!
林雨桐覺得感覺越來越清晰。冷意叫人打了一個寒顫,她整個人也清醒了起來。
嘶!
還沒睜開眼,先倒吸一口氣。這不光是冷的, 還是疼的。她想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疼的額頭,卻發現手根本不能動。她掙紮了一下,才發現這是被人綁着雙手。怎麽會被人綁了?她心裏不解,急忙微微的睜開眼,想看看自己的處境。可四下掃了一眼, 她就有些愣住了。要是沒看錯,那正堂擺着的, 好似一座關公像。這關公像應該是泥胎的,沒什麽彩繪的顔色, 灰撲撲的好似吹口氣都能吹掉一層皮似得,隔得三五米的距離,都能看清那關公像身上的幾處裂紋。雖然破落至此, 可那供奉用的長條案幾上,倒是還有一把香發出明明滅滅的光來。證明這裏還有人供奉。那案幾缺了一條腿, 是用一根粗樹樁子立在地上代替那條腿支應着。再往兩下裏一瞧, 就見那牆上固定着的,是兩個火把。應該是照明用的。她這才反應過來,此時不是白天。于是不由的扭頭朝外看了一眼,門大開着,外面黑漆漆一片。風順着洞開的門吹進來,帶着濕氣。想來外面不是剛下完雨,就是還飄着雨絲呢。
認出這是關公像,就不難猜出這是關公廟。再看這破敗的景象,此地應該不常有人來。但那火把香燭,還有自己被綁着的手,都證明這裏還有其他人在。
難道是被綁架了?
林雨桐低頭朝身上看了一眼。灰撲撲的帶着補丁的對襟褂子,下身穿着一條大約是黑色的褲子,褲子的腳腕處綁着綁腿,腳上一雙已經看不出什麽樣子的圓口老布鞋。這一身裝束,她馬上就明白了個大概。
民國!這絕對是民國!
心裏驚詫了一瞬,她就收起了繼續琢磨的心思。因爲她突然發現,剛才她對現在處境的推測是錯誤的。這身上的一身裝束,明顯不像是出自有錢人家。這樣的人值得人家綁架嗎?這個猜測瞬間就被推翻,随即她心裏有了另一個猜測,難道是被人販子拐賣?好似也說不過去,這長手長腳的,怎麽着也該是個大人的樣子。要說是拐賣婦女,這倒有可能,盡管此刻身上穿的是一套男裝,可當剛才掙紮的擡起手的時候,胳膊蹭到胸前,很明顯,這個身子還是女人。
心裏有了這樣的猜測,她就不再猶豫,手心一翻,就出現了一把小匕首,輕輕一劃,綁着雙手的繩子就解開了。将繩子拿開,她活動着手腕,就站起身來,她現在得知道如今自己在哪?四爺又在什麽地方?
她擡起手想摸摸額頭上的傷,可手一舉起來,她瞄了一眼就愣住了,這雙手意外的纖長。長的十分好看。
這又不對了。窮人家的孩子,手能保養成這樣?
不管心裏有多少疑問,她都得先處理自己的傷。摸了摸傷口,就疼的更加劇烈起來。但緊跟着,一幕幕過往就從眼前閃過。她靠在牆上,閉着眼睛,等了好一會子,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林雨桐就知道這個身子的身份了,心裏的疑惑也就跟着解開了。
這是個十六歲的姑娘的身子。但這十六年,知道她是姑娘的人,幾乎沒有。她的記憶裏沒有父母,隻有師傅。她的師傅,是個老賊!她的一雙手之所以保養的好,也就有了答案。賊嘛,靠的就是這雙手的功夫吃飯。她沒有姓氏,師傅叫她醜醜。醜醜就是她的名字。從小跟着他師父四處遊走,老人家手藝不錯,她也不算是吃過苦的。半年前,師傅得了痢疾,求醫問藥,将身上最後一個銅闆都花了,也沒把老賊的命給救下來。留下這姑娘一個人,到處讨生活。這老賊對親手養大的徒弟,很有感情。将本事傳給了徒弟,卻從不叫徒弟親自上手。用他的話說,他的手髒了,就不想叫徒弟也髒了手。臨走拉着徒弟的手,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叫徒弟走他的老路。又十分後悔,沒叫徒弟學其他的謀生手段。這姑娘到底沒聽師傅的話,第一次偷東西,是需要錢給師傅買一個棺材下葬。在街上晃悠了一天,最後找了一個要去大煙館子的大|煙鬼,從他身上偷了一個銀元,這才将師傅給安葬了。随後,她就盯上了大戶。在她的意識裏,這叫劫富濟貧。那些茶館的說書先生都是這麽說的。但是大戶也不是好偷的,這半年,她靠着偶爾偷一回老煙鬼買大|煙的錢糊弄着過日子。直到前天,她盯着的大戶人家終于有動靜了,這家的姨太太要出遠門,還要搭了一個司令太太的順風車。那叫一個威風!前面是一輛小吉普,坐人的。後面跟着一輛大卡車,這是用來裝貨的。後來她發現,這整個貨車的車廂,根本就沒有人看着。她這才動了心眼,提前跑出鎮子,給車輛出鎮子以後要走的必經路上擺上了石塊。等車停下來清理路障的時候,她偷摸着爬上了卡車。等車開起來,她正急着找值錢輕便的玩意呢,車猛地就刹住了,她的額頭撞在了行李裏的木箱角上,給撞破了。而如今之所以被綁着仍在這裏,是因爲這一隊人被土匪給攔下了。東西沒偷到,她卻跟着一隊人一起,被土匪給綁到了山上。因爲這些人裏,就她身上炸不出油來,所以,就被單獨仍在這裏,沒人管她的死活。
弄明白了來龍去脈,林雨桐心裏就有譜了。她得先找找,四爺在哪。
要是變成了刀疤臉的土匪頭子……林雨桐抖了抖,這個畫面太美,簡直不敢想象。
躲在背光的角落,先吃了點東西補充體力。然後吃了點藥。這頭上的傷口現在還不能處理。叫人看見了難免要懷疑。
等收拾好了,這才悄悄的從正堂裏摸出去。外面黑漆漆一片,刮着風,還真下着小雨。衣服根本就不擋風,她縮了縮肩膀,将衣服緊了緊,四下裏看了看,發現這裏真沒人。難不成就扔下自己一個人,其他人都走了?
不應該啊!
她又繞到正堂的後面,果然,後堂連同兩側的廂房,都有亮光透出來。
想不到這個關公廟配備的還挺齊全,想來,曾經的這裏,香火也是極爲鼎盛的。
可能是外面冷,屋裏的人都沒有出來的。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敢大意。多繞了幾步,從廂房背後繞過去,繞到後堂的後面,這才從破舊的窗戶紙裏,往裏面看。
相比起正堂的清冷,後堂卻熱鬧多了。屋裏十幾個男人,手舉着火把。這些人大都穿着黑色的對襟褂子,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是什麽布料的。但即便是土布洋布,沒有補丁,穿的還這麽齊整,就知道這夥子土匪絕不是烏合之衆。再細看,見每個人的腰裏都纏着腰帶,腰帶上被衣襟遮住的位置鼓囊囊的。林雨桐心裏一提,那應該是槍吧。
屋子中央,凳子上坐着三個人。而一個大胡子中年漢子正坐在他們對面。這三個人是兩女一男,都沒有被綁。兩個女人,一個長的十分纖細,身上穿着一件顔色十分絢爛的旗袍,肩膀上搭着一個披肩,腳上一雙單根淺口皮鞋。林雨桐在記憶裏見過這個女人,這就是被原身盯着的大戶人家的姨太太,好像姓盧。下人不叫她姨太太,隻稱呼爲盧小|姐。而另一個女人就富态多了。胖胖的臉,兩三層的下巴。黑色的旗袍裹在身上,叫人有點不忍直視。
還沒來得及打量另一邊穿着西裝的男人,就見這位富态的太太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項鏈給取下來,對對面的土匪頭子道:“……都給您了!都給您了!請您擡擡手,之後定有厚報。”
“郭夫人,您這是哪裏話?”大胡子呵呵一笑,“今日實在是誤會!咱們兄弟都是粗人,請夫人您來做客……雖然是粗魯了一些,但絕對沒有半點不敬之心。”他推拒了那項鏈,這才道:“我柳三河是萬萬不敢動夫人的體己的。您這是把我柳三河,柳子幫當成什麽了?”
郭夫人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從來沒聽說過土匪不求财的。她小心的朝一邊坐着的盧小|姐看了一眼,才對柳三河道:“敢問柳三爺,您……這是……爲的什麽。”她将項鏈往前一送,“這……這是給兄弟們的辛苦錢。隻當是請兄弟們喝茶了。還請柳三爺收下。外面車上的東西,也都奉上,都是慰勞兄弟們的。”
柳三河的面色當即就變的喜氣盈盈:“你看……夫人這麽客氣……叫人多不好意思。”說着,一個眼色過去,從他身後站出一個瘦高的漢子來,将那項鏈接過去。不過并沒有退下去,反而看着盧小|姐。盧小|姐擡起頭,又飛快的低下,将耳朵上的金耳墜和手腕上的镯子都遞了過去。
此時,柳三河才一腳踹向瘦高的屬下:“丢人現眼的玩意,沒出息的東西。看叫夫人看了笑話……”
那瘦高個一副貪财的樣子,往懷裏一揣,一點都不顧被踹的一個踉跄,站直了朝兩個女人一拱手,撒丫子就往出跑。
“夫人見笑了。”柳三河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客套了這麽一句。
林雨桐心道:這土匪頭子惺惺作态的樣子還挺文明。
郭夫人好似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僵硬的笑了笑。卻聽柳三河話音一轉,突然問道:“聽說郭司令榮升城防司令了,在這裏先恭賀夫人了。”
林雨桐這才恍然,這柳三河該不是有求于人家吧。這這求人的手段,當真是别具一格。
郭夫人好像也有點明白了,腰闆一下子就直溜了起來道:“都是鄉裏鄉親的,有用得着的地方,柳三爺請直言。”
“夫人真是個痛快人。”柳三河馬上站起身,“有夫人這句話在,在下就知道怎麽跟郭司令說了。”
說着,就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林雨桐剛要起身,想看看柳三河去做什麽。就見一直坐在兩個女人身邊的男人擡起了頭,剛開始,他那眼裏還帶着幾分迷茫,緊跟着,就朝身邊的兩個女人看去,眼神帶着幾分打量。
恰好,郭夫人此時眼神放空,估計在琢磨柳三河的态度。
林雨桐一看,馬上就明白了。這個男人一定是四爺。他之所以盯着郭夫人,一定是懷疑郭夫人是自己。看看郭夫人的年齡,四十好幾了。站起來估計不足一米六的樣子,感覺體重接近兩百斤。她心裏有些想笑,也不知道四爺心裏此時作何感想。
四爺确實是有點懵。盯着眼前的女人看了半天,見她還是一副兩眼放空的樣子,他就有點不能确定,這是桐桐正在接收記憶還是怎的?
可等對方回過神來,他從眼神裏很容易就判别出來,這女人不是。緊挨着他坐着的女人一直在顫抖,是吓的。桐桐的膽子沒這麽小,所以也不是。
此時,外面傳來一聲鳥叫聲,特别的突兀。隻那一聲,婉轉異常。裏面的黑衣人朝四下看看,還有人嘟囔了一句,“這什麽鳥,他娘的叫的還怪好聽的。”
四爺眼裏卻閃過一絲亮色,那是畫眉鳥的叫聲。這荒郊野外,哪裏有什麽畫眉?分明是人爲的嘛。桐桐見識了口技,就心癢的想學,後來閑着沒事,還真專門找人學過。雖然學的不盡如人意,但這簡單的鳥叫聲,還是能模仿的。
那麽此刻,她應該就在外面。
而林雨桐此時卻對眼下的處境犯了難,因爲她不知道眼下的四爺,跟那兩個女人是什麽關系。盧小|姐肯定不認識四爺的原身,因爲記憶裏原身盯着盧小|姐半年,也沒見兩人有過交集。那麽就是跟郭太太有關系?看四爺如今的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難道是郭太太的子侄?要不然怎麽解釋他們倆在一輛車上的事。
要是這樣,就麻煩了。自己和四爺,想法子總能跑出去。可要是帶上兩個女人,這就不容易了。那怎麽辦?等着柳三河跟那位郭司令談判?林雨桐搖搖頭,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這可不是她和四爺的風格。
正想的出神,就聽見腳步聲傳來,有人朝後面來了。她縮着躲在暗影裏,就見有個模糊的身影,往更遠的地方走,邊走還邊罵着。因爲這後院子雜草叢生,從裏面過,難免牽牽絆絆的。就見這人好似險些被絆倒好幾次,頗爲不耐煩的勉強朝前又走了幾步,這才停在一棵樹邊上,解了腰帶搭在肩膀上,往下退着褲子,不停的前後抖着……
這是出來解手的。
林雨桐心裏一動,悄悄的摸過去,等到這人解手完了,邊走邊提褲子系腰帶的時候,她瞅準時機拉扯了一把藤蔓,這一下牽一發而動全身,整片的藤蔓都動了起來。這人也鬧不清楚是他踢了藤蔓,還是藤蔓絆住了他。隻不過一瞬間的時間,哪裏來得及細想。晃悠了兩下,什麽也沒抓住,身子一歪,就被絆倒了。林雨桐撿起一根枯枝,直接戳在這人腰上的穴位上。一得手,就撒手趁着他爬起的功夫迅速的躲在樹後。
那人起身,撿起腰上的枯枝,“他娘的,差點戳死老子。”他以爲是混在藤蔓裏的枯枝剛好不巧的給紮到了。随即就憤憤的的将枯枝折成兩斷,仍在地上,這才一瘸一拐的走遠了。
林雨桐利索的從樹後閃身出來,趕緊跑到正堂,靠在角落,用剛才的繩子,将自己的手又給綁起來,靜靜的等着。
才緩過氣來,就聽見外面亂了起來。有人殺豬一般的哭嚎着:“疼!疼死老子了!”
正抱着肚子疼的打滾的可不就是剛才出去解手的人。
四爺看着這人出去了一圈,回來就又哭又喊,直嚷着肚子疼。他就猜到,應該是林雨桐動的手腳。
屋裏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看着疼的要死要活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撞邪了?”
“肯定是三魁這狗東西又背着咱們偷吃什麽了?”
“吃壞了肚子也不是這樣?”
“快去叫三當家的。”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亂了起來。柳三河來的時候,就見到這樣的場景。
“這是怎麽了?”他看着三魁大汗淋漓,直喊疼之後,忙問道。
三魁疼的要死要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柳三河皺眉道:“找大夫也得等明天,這現在去哪找大夫……”
“這可拖不得!”四爺适時的說了這麽一句,“我瞧着這位兄弟這樣子竟像是絞腸痧。”
絞腸痧?
柳三河就朝四爺看過來,一看四爺身上的西裝,就先信了八成。對四爺也客氣起來了,“小兄弟,你既然知道是絞腸痧,可有辦法醫治?你放心,隻要治好了我兄弟,你以後就是咱們柳子幫的恩人,是咱們的兄弟。柳三河别的沒有,義氣還有幾分。絕不爲難兄弟你。”
四爺擺擺手:“柳三爺客氣。”他起身拱手,朝四下了看了看,“我雖不能醫治,但我知道有人能治。她此時就在這裏。”
“誰?”柳三河忙問了一聲。
“今兒跟我們一起上山的還有誰?”四爺反問了一句。他沒時間翻看記憶,隻能由着眼前的事情推斷。林雨桐東躲西藏不露面,一定不是這土匪一夥子的。那麽能出現在這裏的,不是土匪,就隻能是人質了。
郭太太忙道:“你是說的那個小夥子?”
小夥子?
四爺梗了一下,朝柳三河看去。
柳三河一拍腦門子,“還以爲是個賊偷,沒想到是個小大夫。”說着,就朝一邊的屬下吩咐:“快去正堂将人請來。”
這會子也沒人追究四爺爲什麽跟那個莫名其妙搭車的人認識了,顧不上!
林雨桐聽着急匆匆的腳步聲,趕緊将眼睛閉上。覺得有人進來,就睜開眼睛。
“小子,會醫術不?”來人粗聲粗氣的問了一句。
林雨桐點點頭:“會!怎麽了?”
這人二話不說,就将繩子給林雨桐解開了,“快走,快去救人。”
林雨桐不動聲色的将那繩子收起來,這繩子隻有當初的一半,一頭還帶着整齊的切面,可不敢叫這些人發現了。還是收起來妥當。
她應了一聲,跟着這人就往後堂跑。
四爺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就收回視線。這些人的眼睛都是瞎的?這明明就是個姑娘嘛!這心裏一下子就松快了下來。對于桐桐如果是男人這事,他從來沒想過。
“這是……”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就去診脈,說話的時候,卻留了一個活扣。
四爺馬上接話道:“小兄弟看看那是不是絞腸痧?”
林雨桐一副認真的樣子把脈,聽了四爺的話,就知道怎麽接了。她認同的點頭:“還真是絞腸痧!”說着,就對一邊的柳三河道,“拿把刀子來,在火上烤了拿過來。”
絞腸痧傳統的治療辦法是先放血,林雨桐依照這個辦法給放了血,這才在幾個穴位上按壓了一遍。五分鍾都不到,疼的死去活來的人就不喊疼,反而躺着打起了呼噜。
“這……這就好了?”柳三河看向林雨桐問了一聲。
本來就是一針的事。爲了掩蓋真相,可放着這人不少血。
林雨桐這麽想着,臉上卻不動聲色:“好了!養幾天就沒事。”
柳三河一巴掌就拍在了林雨桐的肩膀上,拍的林雨桐一個踉跄險些摔倒,這個手勁喲!“哈哈……”他朝四周的屬下看了看,“你們他娘的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請上來做客的可都是能人。我柳三河最佩服有本事的人,請教小兄弟高姓大名啊。”
“不敢當。”林雨桐也拱拱手,“在下林雨桐。”
柳三河豎起大拇指:“兄弟,你的醫術是這個。救了咱們兄弟的命,你就是咱們自己人。”說着,就看向四爺,“一看您這派頭,就是留洋回來的。若是看的起咱們,咱們就交下您這個朋友……”
四爺還真不知道這原身是怎麽回事呢。
那邊郭夫人卻接話了:“柳三爺好眼力。這孩子是咱們十裏八村的頭一份,留洋去過什麽美利堅……他族叔跟我娘家有點瓜葛,這才搭了我家的順風車。”說着,就對四爺使眼色,“尹震,柳三爺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你自小離家,不知道柳三爺的威名就罷了,如今見到了,趕緊見禮吧。”
四爺這才朝柳三河拱手:“不識金面,還請見諒。”
柳三河馬上回禮,請四爺和林雨桐,“走走走,咱們廂房說話。”
四爺這才朝郭夫人點點頭,跟着柳三河走了出去。
郭夫人松了一口氣,結點善緣還是有好處的。這會子總不擔心這些土匪一不高興,真來要了她的命了。
遠遠的還能聽見幾個人的說話聲。
“尹兄弟和林兄弟之前就認識?”這是柳三河的聲音。想來他也奇怪兩人既然任何,爲什麽一個明着搭車,另一個卻暗着扒車。
“我是在街上見過他給一個乞兒治病。”四爺含糊的應了一聲,“卻算不上認識。隻能說是見過。”
原來如此。
“今兒實在是對林兄弟失禮了。”柳三河說的是捆綁林雨桐的事。
林雨桐擺擺手:“瓜田李下的,難怪。是我沒告訴主人家,就想借别人的光,怨不得别人。”
這些話斷斷續續的傳到郭太太耳朵裏。她心裏就有些釋然了。剛才還以爲是尹震夥同别人盯上了她們攜帶的行李了。
這邊三人進了廂房,裏面隻有一張八仙桌。卻不想八仙桌旁還坐着一個人。穿着長衫,帶着黑框的眼睛,看起來很斯文。對方好似也沒想到柳三河會帶人進來,臉上還帶着幾分尴尬。此時桌上放着一個油紙包,散發出肉香味。林雨桐瞥了一眼,瞧見那是鹵好的豬頭肉。邊上還放着花生,花生和剝剩下的殼都散落在桌子上,邊上還有一個粗陶碗,裏面半碗應該是酒。
叫林雨桐奇怪的是,這兩人對坐,可桌上的碗筷卻隻有一副。可見,這兩人的關系并不親密。
見柳三河沒介紹,林雨桐和四爺自然就不多問。
“再拿兩個碗來。”柳三河吆喝了一聲,就有人端着兩碗酒過來,放在四爺和林雨桐面前。
林雨桐端起來就喝了一口,正好驅寒。
那邊四爺已經跟柳三河天南地北的說了起來。
“柳三爺……我說的事,您看……”對面那斯文人好似坐不住了,提醒了一句。
柳三河哼笑一聲:“綁票是綁票,撕票是撕票,這兩個可不是一樣的價錢。你給咱們綁票的錢,卻叫咱們幹撕票的活。當咱們傻啊!你他娘的知道咱們幹這一票把誰給綁來了不?那是同城城防司令的老婆!大老婆!可不是那什麽小婦。”
林雨桐和四爺隐晦的對一眼,就明白了,柳三河還真不是有求于那位郭司令,而是綁錯了。他們的目的大概是另一個女人,那個盧小姐!如今,柳三河當着他們的面說話,這就是叫他們給郭夫人捎話呢。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就朝柳三河道:“三當家的,我去去就來。”
柳三河瞬間就覺得這書生看着還不錯。不是那讀書讀傻了的。“盡管去!盡管去!哥哥等着你喝酒。”
四爺出門就去見了郭夫人,招手将她叫到門邊,将事情低聲說了一遍,最後才問道:“你可知道那女人是什麽來路?”
郭夫人恨得咬牙切齒的,“……是新搬到咱們鎮上的。平時沒事一起玩牌,她要搭車我也順道就同意了。這當一回好人怎麽就遭了這報應了?她男人是做藥材買賣的,出手倒是闊綽。”
四爺點點頭,朝不住的往這邊看的盧小|姐看了一眼,才低聲道:“兩輛車上的司機,人家都沒往山上帶,爲的就是放人回去給送信的。柳三河既然沒想着爲難您,您不妨賣他一個面子。這裏離鎮上太近了,家裏的其他人……”
郭夫人的娘家離這裏不是二三十裏地。要真是真叫這些人記恨上了,犯不上的。強龍壓不過這地頭蛇!她心裏掂量着,馬上就道:“卡車上的東西,咱們都不要了。隻當是見面禮了。隻要放咱們囫囵個的回去就行。最好能現在就走。隻當是從來就沒有這一碼子事。”
如此最好!
四爺回來對柳三河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就見柳三河朝四爺拱手道:“謝了!兄弟。”語氣誠懇許多。
“你還是親自去郭司令的老家一趟,這個面子得給足了。”四爺說着,就示意林雨桐起身,“那麽咱們後會有期。”
一行人帶着郭夫人下了山,山下就停着兩輛車。火把照耀下,林雨桐看了個大概,這小吉普是沒有車棚的,這會子座位上都落了雨了。
林雨桐和郭太太坐在後座,一坐上去,褲子就濕了,屁股涼飕飕的。四爺低頭研究了了半天車,到底将這大家夥給發動了。
“兄弟,後會有期。”柳三河對四爺和林雨桐拱手。四爺點點頭,發動機轟鳴了一聲,車就動了。
邊上的郭夫人松了一口氣,可算是出了狼窩了。“……那盧小|姐……”她有些不忍心。
林雨桐被車晃悠的坐不穩,隻得死死的扶住邊上的扶手,這才解釋道:“那柳三河可不傻。請土匪綁票撕票的,是那位小|姐夫家的當家主母。一個女人能掏出多少錢來?可盧小|姐那丈夫卻是富商,出的起贖金。所以,盧小|姐不會有性命之憂。隻是花點錢罷了。”
“那就好!那就好。”郭夫人歎了一聲,“好好的姑娘,做什麽給人做二房?”
林雨桐沒搭話,這時候的汽車,她真有點消受不起。
天快亮的時候,四爺将車停下,轉臉看向郭夫人:“前面就是鎮子,鎮子上有公署。我把您送那去。那裏有警員,他們護送您走,比我們送您安全。”他是一點都不想跟這個郭夫人有過深的來往。
郭夫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土匪輕易不敢招惹這些當地的警察。而這些警察,肯定樂意跑這一趟讨這個人情的。
到了公署門口,四爺進去不大功夫,就帶出來一個滿臉堆笑的矮胖警察來。一身黑色的制服,白領章,頭上帽子上是青天白日的徽章,腰上腰帶槍套齊全,腿上真個小腿都幫着白色的綁腿布,黑色的圓口布鞋。
四爺将副駕駛上的一個行李箱子拿下來,那是原身的行李,是三個人從土匪窩裏除了小吉普意外唯一帶出來的财産。林雨桐不用吩咐就已經從車上下來了。跟郭夫人辭别,四爺又被郭夫人拉着好一頓絮叨,兩人才得以脫身。一路上所見都非常的陌生,因此,兩人都都沒顧上說話,順着街道走了一個來回,找到了一家小旅店。
“有錢嗎?”林雨桐扭頭問了一聲四爺。自己手裏的東西不敢在這裏露面,對如今這治安,她可不放心。
四爺将衣服上的口袋摸了一遍,找到了一個一角的硬币,他攤在手心裏,“一毛錢?”然後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足夠了!”
住一晚上的話,是真的夠了。如今一分錢能買兩個大燒餅,這一毛錢真是不少了。
進了小旅館,一身灰色對襟短葛的小二就迎了過來,看見一身西裝的四爺,小二的腰都能彎成九十度。可瞥見一身狼狽的林雨桐,馬上就成了斜眼。
四爺豪氣的将一毛錢遞過去,“一間房,住一晚。”
“上房,住一晚八分,找您兩分錢。”小二将錢接過來,就去櫃台。
“不用了!”四爺有些尴尬的擺擺手,“準備熱水就行。”
“謝爺打賞!”小二吆喝着,就在前面帶路。房間很幹淨,炕上鋪着靛藍中有些發白的床單,放着兩床藍底百花的粗布被子。雖然不是新的,但還算幹淨整潔。
等小二走了,門關上了,四爺和林雨桐才相對笑開了。林雨桐笑四爺的一毛錢的豪氣,四爺笑林雨桐那磕碜樣。一頭狗咬的頭發亂糟糟的,比男人家的頭發長,卻比留着學生頭的女人的頭發都短。臉上的血迹一道一道的,如今都成了黑色的了。面黃肌瘦,除了一雙眼睛撲閃着還算有點靈氣,實在跟之前沒法比。他還真沒見過林雨桐這麽狼狽過。
正笑着呢,四爺的眼神一下子就凝住了。他盯着糊在牆上的報紙在看。林雨桐也顧不得身上髒就急着往炕上一跳,爬過去看報紙上的日期:“民國二十年……”
後面的日子糊住了,看不清楚了。
林雨桐掰着指頭算,“民國二十年是一九……”
“一九三一年。”四爺朝外看了一眼,“如今是幾月了……”看樣子應該入秋了。
“八月!”林雨桐面色也凝重起來了,“那位盧小姐就是爲了去跟他丈夫一起過中秋的。這麽算來,還不到中秋節……”
可這是陰曆的算法!誰知道陽曆的今天是九月的幾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