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雨,院子裏的梨花都開了。林雨桐坐在窗戶邊的榻上,隔着窗戶往外看,眼睛盯着花枝,可心思卻飄的有些遠。因爲身上有傷,甘氏打發太醫今兒一大早就來了。來的時候,燒還沒退。不想叫人知道爲什麽發燒,索性身上有傷,因爲外傷發熱的情況也十分常見。林雨桐堅持說是因爲外傷而發燒的,太醫們也就說不出其他來。反正外傷是因爲救陛下,那麽因爲這個傷引發了其他病症,在他們看來這是公主在演苦肉計。都是聰明人,他們不會這麽不長眼色壞了公主的事。再說燒都要退了,又不是大病症,也出不了事。既然不用擔責任,那麽這些人開了藥領了賞就退下了。回去怎麽跟甘氏說,林雨桐不用聽也都知道。想起以前四爺給府裏養大夫,就是不用太醫的做法,也越發的理解了。皇帝前腳訓了你,後腳你就上火。這不是擺明了告訴人家你心裏的想法嗎?如今換成自己,她隻感覺到了一個字——累!
真是太累了!
她靠在軟枕上,三喜湊了過來,給她換了一盞蜜水,低聲道:“主子,正吃藥呢,還不是不要喝茶。早膳沒用多少,一會子再吃點,香梨做了梨花糕,您得賞臉。”她說着,起身就想關窗戶。這風冷的很,這麽吹着,會着涼的。
林雨桐擺擺手:“你叫我透透風。我這裏不用招呼,你去給香梨搭把手。”
各有各的差事,哪裏用的着自己。
三喜知道主子是想一個人呆着,她隻得無奈的轉身進去拿了披風過來,又給林雨桐裹上。林雨桐由着她忙活,才一閃神的功夫,再擡起頭就看見貴喜急匆匆的進了院子。她拍了拍三喜,朝外面一指:“出去看看,貴喜急匆匆的回來,想來是有事,趕緊去問問。”
三喜窗子外面看了一眼,就急忙轉身出去了。隔着窗戶,林雨桐似乎能聽見兩人說什麽‘宮裏’之類的話。稍等了一會,三喜又反身進來了,“主子,宮裏何嬷嬷來了,帶了不少東西。”
宮裏來人就來人呗,貴喜急什麽?
林雨桐看向三喜:“還有什麽?一并的說了吧。”
三喜抿了抿嘴角才道:“宮裏今早就有了旨意,昨晚上參與謀逆的家眷,在宗室中除名,不許以金爲姓。”
林雨桐眨眨眼睛,一時之間沒有明白:“什麽叫不許以‘金’爲姓?”剝奪人的姓氏,這還真是叫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三喜抿了抿嘴,低聲道:“主子,咱們爺也姓金。”
所以貴喜一副慌亂的樣子,他是謹國公府的舊人,對謹國公府有感情。這是有些物傷其類了。
林雨桐一時之間有些啞然,這明顯就是在打壓金氏宗族。自己能救一次,卻也救不了第二次。而自己就算救人,落在别人的眼裏也隻剩下僞善二字。自己在他們眼裏跟甘氏其實是一樣的。别說甘氏不會再給自己插手的機會,就算插手将人救下了,這些人不會感恩,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多了一些敵人。沒有人會認命的,在這些人的眼裏,甘氏是他們的仇人。而自己是他們仇人的女兒。就這麽簡單。
她閉上眼睛,沉默了良久才問道:“那這些人……怎麽安置?”家産肯定是要查抄的,貶爲庶民又不給姓氏,剩下的老幼婦孺該怎麽處置?
“發配嶺南。”三喜低聲回了一句。
“嶺南……”林雨桐搖搖頭:“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隻怕到不了地方,就得折大半。有命走,沒命到。
三喜歎了一聲:“昨兒還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今兒就被人踩到泥裏。這世事還真是無常。有時候想想,還真是不如咱們這些奴婢們……就算主家出事了,奴婢們換個主子還是一樣的過日子。”
林雨桐哼笑一聲:“你現在真是膽肥了,當着主子的面說這個合适嗎?行了,别在這裏耗着了,貴喜還在外面等着回話呢。你告訴他就說我知道了,京城裏有什麽消息,叫他及時的回禀就是了。不要有顧慮。你親自去迎一迎何嬷嬷。”
三喜應了一聲,不大功夫,就帶着何嬷嬷進來了。
“我的姑娘,怎的一晚上臉上的肉都下去了。”何嬷嬷湊過來看着林雨桐仔細的端詳。
哪裏就這麽誇張了。
“有些憔悴是有的。”林雨桐摸了摸自己的臉,“倒是沒瘦。今兒一起來,也沒影響胃口。就是身上有些賴,想歇一歇。”
何嬷嬷好似松了一口氣似的:“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不管怎麽着,凡事别存在心裏。主子昨晚上一夜都沒安枕,稍微眯了一會子,醒來就說夢見姑娘了。大半夜想打發人來,又怕驚着你。老奴這才一大早上就過來了,帶了不少東西。姑娘也才搬過來,這邊什麽都沒有。主子念叨了半晚上,叫老奴要記得這個記得那個,這不,都在外面呢。得閑了,姑娘親自瞧瞧。”
林雨桐拍了拍何嬷嬷的手:“難爲嬷嬷了。”她話裏話外全都是甘氏的好話,老人家一片心意,就是怕母女起了隔閡。甘氏忙着處理後續的事,昨晚忙的眯了一會是真的,但真是沒功夫顧得上自己。她笑道:“我這是犯懶呢。其實身上都沒那麽疼了。您回去給陛下說,叫她不用擔心。過兩天我就去議事閣。”
何嬷嬷嘴角動動了,以前說主子都是叫‘娘’或是‘母親’,如今都叫成‘陛下’了。這點差别,她哪裏聽不出來。本想說幾句的。但一看林雨桐通透的眸子,話在嘴裏滾了幾圈,到底隻是歎了一聲,反過來也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姑娘,您要信老奴的。主子對您,可從來都沒有壞心。虎毒不食子……”
“我懂。”林雨桐打住何嬷嬷的話,“您多慮了。”
何嬷嬷嘴裏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她起身:“那姑娘歇着。早點好了,也好早點爲主子分憂。如今……真是焦頭爛額!”說着,又提醒了一句,“至于宗室的事情,您還是别跟着摻和。這些人能謀劃着要主子的命,就能謀劃的對您不利……”
林雨桐點頭,表示受教了。這是你死我活的遊戲。這個道理自己當然懂。
三喜送何嬷嬷出門,結果剛出府,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府門前。
“大長公主府的馬車。”何嬷嬷皺眉,“這位老祖宗怎麽來了?”
三喜有些難爲:“您要上去見禮嗎?”
何嬷嬷搖頭,“我從另一邊走,你去忙的。回頭給殿下帶話,就說不管誰求,都别心軟。”主子在這事上誰的面子都不賣。省的母女倆爲這個又鬧騰。
三喜匆忙的應了一聲,給了門子一個眼色,叫他進去報信,自己則迎了上去。大長公主的馬車,是可以進府的,在二門口停下來就好。但這位現在非要在大門口下馬車,将姿态擺的這麽低,叫人都不知道該怎麽應承才好。
林雨桐接到消息,就披着衣服迎了出來,在院子門口看見了由三喜攙扶着的大長公主。她遠遠的就福了福身,趕緊行禮:“您老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情,您打發人叫我就是了。我是小輩,可當不起您屈尊。”說着,就上前,代替三喜扶着大長公主。這段時間,大長公主明顯見老了,頭上的頭發都白了,人也消瘦的厲害。
她見了林雨桐,沒拒絕她的攙扶,反而笑了笑。等到了花廳裏坐下了,上了茶。林雨桐以爲她此次來是我了宗室的事情,卻不想她一開口就道:“我這次上門,不爲别的事。隻是厚着臉皮請你幫個忙。我們家侯爺畢竟也是上了年歲了,戍邊……我是不放心的。況且,我這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怕我臨走見不上他最後一面……”聲音帶着哽咽,眼圈一瞬間就紅了。
林雨桐趕緊拿了帕子遞過去,“之前我就跟陛下提過了。隻是最近事多,稍微耽擱了一二。調令這兩天就下,您放心。”
大長公主好似沒想到林雨桐答應這這麽爽快,愣了半天才道:“那就是好……那就好……我困住了他大半輩子,老了老了,還是自私了一回,非得他在身邊我才安心。”再說了,她是實在不想叫他給甘氏這個女人賣命了。
“少年夫妻老來伴。難免的!”林雨桐明白她的想法,不過什麽也沒多說,反而理解的點點頭,又關切的問:“您身子哪裏不好?回頭叫太醫們好好瞧瞧。”
大長公主心裏苦笑,之前太醫住在府上都行,現在嘛,自己活着都是礙眼。甘氏可不見得待見自己。說不得自己死了,反而是兒孫們的前程更好些。自己也不是不想爲宗室裏那些獲罪的家眷們說話,實在是……跟宗室們走動的也就那樣了。血緣關系最近的就是端親王的幾個孩子和林雨桐了。剩下的算起來都是遠宗。犯不上爲了他們,惹得甘氏不愉快。這些人再親,還能親的過自己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她又歎了一聲,就扶着丫頭的手起身:“人老了,不中用了,出來一趟,三兩句話都說不完,身子就乏了。你也歇着吧。我得回去了。”
肆意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到老了,學會了低頭了。她的父親是皇帝,她的兄弟是皇帝,她的侄兒也是皇帝。她這輩子都沒對誰低過頭,如今卻低頭了。
等将人送走,林雨桐搖搖頭,看來昨晚上的事,對宗室的震懾作用還是不小的。如今的宗室,還能剩下多少人?
“如今的宗室還能剩下多少人?”此刻,在謹國公府,金守仁對着金成安和四爺,壓低了聲音也如此吼了一句。
金成安瞪眼道:“閉嘴!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你嘴上得有個把門的!”他的心裏其實也是沒有底氣的,誰也沒想到甘氏下手這麽狠。宗室經此一劫,十室九空!自己這一脈到底能不能守住……他突然有些拿不準了。
金守仁看向四爺:“老四,你是驸馬。對公主,你到底是能不能拿捏的住?”
真是什麽都敢說!甘氏千防萬防就是防着有人拿捏桐桐,他倒是敢把這話喊出來。四爺端着茶眼角都沒擡,隻輕聲說了兩個字:“慎言!”
金守仁被噎了一下,轉臉看向金成安:“爹!你看老四……”
“行了。”金成安煩躁的揉揉額頭,“老四啊,你是得小心點。公主換不了,但是驸馬可以換的。就怕那女人起了心思,那真是咱們什麽都沒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算來算去忙活了半天,竟是最後爲他人做了嫁衣裳。”心裏憋着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
“爹……”金守仁坐過去,靠近金成安,“咱們可不能再這麽下去……破弩軍……”說着,就看向四爺,剩下的話不言而喻,就是想叫四爺将破弩軍給還回來。
給你你敢要嗎?
四爺沒心情在這裏跟他們磨牙,沒接話茬,反而道:“父親還是多注意二叔吧。宗室發配抄家,都得過他的手。昨晚上的事,二叔很可能也是提親就知情的。”你在這裏謀劃的熱鬧,小心身後被自家人給賣了。
金成安面色一變,擺擺手:“你說的對!如今宜靜不宜動。你先去忙吧。”說着,想起什麽似得提醒道,“今兒九門開了,新帝登基的消息已經散出去了。接下來……恐怕真正的不太平才來……你小心點吧。上面那位……心太狠,兩手準備總出不了差錯。”
四爺沒言語,就拱手告辭了。
金守仁看着四爺的背影,臉上有些陰晴不定:“老四這是什麽意思?”
金成安眼睛眯了眯,轉臉看了一眼金守仁:“你有功夫,還是先把元哥兒母子接回來。老在林家待着,是怎麽回事?沒事的時候,也叫你媳婦多去公主那邊多走走。”
金守仁愣了一下,讪讪的點點頭。
金成安看見他這樣,越發的煩躁起來。這兩個兒子,聽話的沒能力,有能力的不聽話。就沒一件事是順心的。見金守仁還待着不動,就瞪眼:“你是不是最近還派人在找齊氏?”
金守仁面色一變,自己和林雨枝連同元哥兒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被救了,但是齊朵兒卻沒了蹤影。那麽多人都獲救了,就她不見了。不管怎樣,他都得找找,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被問到臉上,他心裏有些揣揣的,“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我也是盡盡心。”
齊朵兒和李妃頗有淵源,甘氏上位了,你将齊朵兒找回來想幹什麽?
金成安斥責道:“将人都撤回來。不許再折騰了。最近也别出府,老實的待着。”
“裝孫子?”金守仁臉上露出幾分屈辱之色。
金成安眼睛一眯,再睜開眼寒光乍現。父親和自己兩代人經營,難道就這麽認慫了?
休想!
四爺從謹國公府出來,去茶樓見了一個人——溫雲山。
爲了參加登基大典,他一直滞留京城。如今還沒走,捎話要見自己一面。兩人也沒避着人,就在茶樓的大廳裏坐着。
沉默了半晌,溫雲山才開口,低聲道:“四爺,老夫大周的臣子,受皇恩不淺,如今……江山倒懸……”
四爺了然的點點頭,這位算是坦誠的。就差沒明說,他對甘氏并不支持了。那麽他來找自己,而不是找桐桐,意思就更加明白了。武則天當年執掌江山那麽多年,大臣們還不是一樣心裏向往李唐王朝。溫雲山不是個例,滿朝的大臣即便現在看着屈服了,但隻要一個導火索,就都能馬上給跳起來。
他沒急着表态,也沒将靠攏過來的人往外推,隻模棱兩可的問道:“禦林軍中幹淨嗎?”
溫雲山面色一變,禦林軍他一直都自以爲掌控的很好,但裏面還是有人接了先帝的所謂密诏,他卻毫不知情。手裏這點事都鬧不明白,貿然的動作,就等于是找死。他連忙拱手:“老夫明白。”
兩人沒有多呆,更沒深入的談,就匆匆的分手了。
回來的時候,路上被被堵住了。衆人擠在街上,都是爲了看熱鬧的。
“哎呦喂,瞧那小郡主,長的多好,哭的多可憐!”
“那些都是王妃娘娘貴人吧,啧啧啧……如今成了什麽了……”
“也不知道發賣不發賣,買回去也過過王爺的瘾。”
街上的人指指點點的,都對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從王府裏被驅趕出來的女人。
貴武眼裏閃過一絲不忍:“爺,這也太……”圈在府裏當豬養着,也比現在這樣強。不用想,都知道這些養尊處優的女人将來要面對什麽。要是有氣性的一頭撞死了,反倒是幹淨了,少受些罪。如今這樣……看着叫人就不忍心。
四爺沒有言語,直接繞了過去,回到府裏的時候,都已經半下午了。
林雨桐在府裏也不是一點都沒有聽聞。如今這府邸本來就是以前的恒親王府,周圍也都是皇室宗親。還能一點動靜都傳不出來?
她一整天都坐卧不甯,手裏拿着筆在紙上畫了寫,寫了畫。
四爺進來的時候,見滿地都是廢紙,上面寫着‘政|治犯’‘女子監獄’等字樣,“你還是不想看着由着這些人流放?”
林雨桐的臉色很難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麽?隻知道如果就這麽看着的話,她們會遭遇這世上最悲慘的事。出身高貴又跌落泥裏,年輕貌美……我都不敢想象。我不是什麽善人,不能說她們無辜,所以求放過她們。我隻想着,叫她們活的像個人!”
四爺将那些紙張都收起來,“那就去做吧。想做就做吧,要不然你不會心安。另外,我也得提醒你,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想想端親王府的大郡主,她在府裏都被人……你将這麽多女人圈在一起,下面的人但凡有一點壞心,這所謂的女子監獄,就會變成一個暗|娼|門子。”
有人會用她們謀利!
林雨桐抹了一把臉:“她如今是女帝了!女帝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高女子的社會地位。同樣身爲女人,我想我能說服她。而她如果真想做成這件事,這次對宗室的女眷處理上,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甘氏沒想到晚上了,林雨桐反而進宮了。
“身上的傷如何了?”甘氏揉了揉眼睛,指着凳子叫林雨桐坐了,“進宮爲了什麽?我可不信你是沒事了,大晚上的跑到宮裏消食了。”
林雨桐開門見山:“我是爲了宗室那些女眷的事。”
甘氏的眉頭就皺起來了:“是大長公主找你了?”
林雨桐搖頭:“不是!大長公主求我,是想叫靖安侯早點回來。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時日無多了。”
甘氏點頭:“知道了。明天就下旨召靖安侯回京。至于宗室的事情,你别管了。”
“我倒不是爲了求情。”林雨桐看向甘氏,“我是覺得,或許還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你想怎樣?”甘氏說着,看了林雨桐一眼,緊跟着眼睛就盯着手裏的折子。
林雨桐往折子上看了一眼,此時甘氏的字迹又自成一體。她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低聲道:“如今,說什麽的都有。既然主犯都已經死了,留下這些婦孺,又何必趕盡殺絕?”
“誰趕盡殺絕了?”甘氏嗤笑一聲,“隻是發配罷了。”
“您知道這一路人對這些女人意味着什麽?”林雨桐盡量叫自己的語調平和,“你是女人,男人反對您,但或許您能叫女人支撐您呢。這世上,隻有男人也女人,女人占了一半!如果,女人能跟男人一樣,讀書習武入朝爲官,那麽您坐在現在的位子上,還顯眼嗎?”
甘氏放下手裏的折子,往椅背上一靠:“說下去!”
“提高女子的地位,我覺得這是您必須要做的事。”林雨桐看着甘氏,說了這麽一句。
甘氏有些沉吟,提高女子的地位,其實就是提升自己的地位。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改變方式。至少在人的認知裏是這樣的。
“您覺得女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嗎?”林雨桐又問了一句。
甘氏搖頭,她當然不會這麽覺得。聰明的女人,完全可以征服男人。
“所以,在您即位以後,女子就不能再被當做物件一樣糟踐。”林雨桐歎了一聲,“您得叫她們活的有尊嚴。哪怕是犯婦,那也是有尊嚴的。”
“還是想說宗室的事。”甘氏有些無奈的看了過來。
林雨桐搖頭:“這不僅是宗室的事。說點您不想提起的事,外婆和舅媽當年可曾在牢裏呆過?”
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女人在牢裏會經曆什麽?”林雨桐問了甘氏一句,“您想必也有體會。若是當年沒有被砍頭,這世道可容得外婆和舅媽活下去?”
甘氏的拳頭緊緊攥在了一起。
“女人有了錯處,小錯被夫家休妻,大錯會被宗族直接處置。以族規代替律法,這本身就有許多不公之處。而女人若有冤屈,甯肯被族裏冤枉,也不敢上官府,這是爲什麽?因爲所謂的名節。”
“所以呢?”甘氏看向林雨桐,“你打算怎麽做?”
林雨桐卻搖搖頭,“您認爲該如何做?”
甘氏拍用手裏的折子拍打着另一個手的手心,“你提的這個事,不是小事。想從根子上改變,沒有五年八年改變不了。至少縣衙得設置女衙役,凡是女犯人,男衙役是必須要避免近身的。這些事情繁瑣的很。而且,阻力極大……”
“所以,現在才是機會啊。”林雨桐忙道:“誰敢不答應?不答應豈不是對宗室先主沒有半點忠心?隻要這先例一開,往後的事情自然就順理成章了。不用跟那些老夫子去扯皮。另一方面,對您的名聲總是有些好處的。”
“可你知道多養這麽多人意味這要多花多少銀子嗎?”甘氏歎了一聲,“戶部撥不出銀子了。你以爲朕爲什麽這麽急着處置這些宗室嗎?他們時代積攢的可不是小數目。如今新朝伊始,别說朝中大事都等着銀子呢。就是朕想恩賞,都拿不出多少東西來。正好他們作死,要往上撞,那正好,朕一舉兩得。好容易将銀子收攏上來了,你又要朕去年年月月的養着他們的女人……哼哼……這比買賣,怎麽算都不劃算。”
“養着?”林雨桐搖頭,“不養着。她們自己種菜養豬,每年的軍被軍服,她們也能出一分力。怎麽會花銀子白養着呢。她們自己養活自己。”
甘氏的手一頓,眼裏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你叫她們幹粗活?行吧!這事我打發人去做。”就怕你想的簡單,你爲了人家好,人家卻未必領情。
林雨桐從宮裏出來,她不是不明白甘氏的意思。養尊處優慣了,還以爲要折磨她們呢。可自己隻能做到問心無愧,要是她們能在裏面好好的做活生活,也未必就會過的有多糟糕。要是不願意在裏面待着,非要鬧着出來的,想來甘氏也沒好脾氣慣着她們。那就繼續她們的嶺南之路吧。再會遭遇什麽,那就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了。有多少人願意安分的待着,這其實都不是今晚找甘氏的重點。今晚的重點是,甘氏可能會在律法上入手,擡高女人的地位。
果然,第二天就聽說甘氏召見了翰林院的幾位大儒,意在修改法典。
四爺就笑:“你倒是給她找了個好的切入點。”
林雨桐湊過去,躺在榻上枕在四爺的腿上,“她是個舉一反三,說一知十的人。”說着,又不免問起他昨天出門的事。
四爺搖搖頭:“金成安恐怕不死心。”
林雨桐的手頓住了,“你沒攔着他們?”
四爺順着林雨桐的頭發,沒說話。對于甘氏,還得往下看看。若是她行事還過得去,出手幫她一把也沒什麽。若是她實在不行,金成安其實是一顆好棋子。用的好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昨天我還見了溫雲山。”
“他不支持甘氏?”林雨桐語氣肯定。
四爺‘嗯’了一聲,“你知道的,若是得不到大部分大臣的認可,甘氏很可能會劍走偏鋒。”
什麽是劍走偏鋒?林雨桐有些明悟,“用酷吏!”
“既然得不到敬,那麽隻要叫人畏懼也是一樣的。”四爺看向林雨桐,“其實,從對金成全的重用,你應該已經看出了一點端倪了。”
酷吏政治!特務政治!
在各朝各代,都不是沒有出現過。
四爺一下一下拍着林雨桐:“所以,你心裏要有準備。”或許真會有一天,站立在對立面。
林雨桐閉上眼睛,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新朝冊立,恩賞一道借着一道往下發。更是開了大恩,今年的科舉照常舉行不說,更是将恩科定在了明年。連着兩年的科舉,這就是在邀買天下讀書人的心呢。雖然不乏放棄科舉直接回家的人,但是還有更多希望通過科舉,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其中,倒是寒門舉子占了大多數。
這天晚上,四爺和林雨桐難得的歇的早了點,就偏有客人上門了。
四爺先去了前廳,見到了郭常和和禮部尚書衛華。見了禮,四爺就請兩人坐下。衛華跟四爺從來沒打過交道,有些拘謹。
郭常和倒是一點也不見外:“四爺,請殿下出來一見吧。真是遇上難事了。”
四爺叫他稍安勿躁:“馬上就來了。說說吧,這大半夜的。”明知道府裏很可能有人盯着還這麽大晚上的叫門。又帶着個根本不相熟的人,這肯定是又出事了。
郭常和看了衛華一眼,“說吧。如今也沒什麽可瞞着的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兒大家都得知道。”
四爺就朝衛華看去,“說吧,這花廳裏還是安全的。”
衛華歎了一聲:“驸馬爺,陛下這次真是給臣出難題了。今兒突然下了口谕,叫禮部拟旨,要冊封甘海潮甘大人及其夫人。”
林雨桐在外面聽了個尾巴,進來就問道:“要冊封他們什麽爵位?”
衛華起身趕緊給林雨桐行禮,“要冊封其爲皇帝皇後位!”
啊!?
林雨桐愣了一下,就叫衛華坐下,“慢慢說。”
“這不合規矩禮法!”衛華搖搖頭,“這陛下的皇帝位傳承自金家,沒有冊封甘家先祖的道理。臣就是掉了腦袋,這事都萬萬不能答應。”
郭常和搖搖頭:“陛下這事要幹什麽?現在此封了甘家的先祖,是不是過兩天就該想着更改國号了。這大周還是大周嗎?”
沒錯!更改國号,冊封甘家的先祖。這是甘氏能幹出的事。她這是要将金家的痕迹完全的抹去。這可是觸動了大臣的神經了。
别說他們難,就是林雨桐這會子都有點犯難。這事怎麽跟甘氏說?
四爺看向林雨桐:“要不你也上一份折子。”
“折子上寫什麽?”林雨桐有些沉吟,“這都叫什麽事。”在自己看來,人死了,冊封這些有什麽意思。但在如今這觀念裏,隻要關系到‘禮法’,就是大事。
四爺低聲道:“請朝廷建一座忠烈祠。将甘大人請入忠烈祠中。”
林雨桐還沒說話,郭常和就一撫掌:“妙啊!妙!”
等甘氏看到林雨桐的折子,一時之間就沒有說話。
林雨桐直言不諱的道:“外公一輩子爲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您給他的,真是他想要的?他一輩子清白的名聲……說句不好聽的。隻怕他若在天有靈,也未必就認可您現在的所作所爲。他守了一輩子的東西,叫您這麽給打破了。您百年之後,見到外公,該怎麽跟他說?”
甘氏的眼神就有些晦暗不明,“是誰找你來當說客的?”
林雨桐坐下:“不是說客!是代人上了一份折子。折子是禮部拟定的。他們認爲給外公一個忠烈堅貞的谥号,比其他的虛榮都來的合适恰當。”
甘氏聽着林雨桐說話,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沒有動。林雨桐就在一邊靜靜的陪着,這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甘氏搖搖頭,露出幾分苦澀的笑意;“忠貞?忠貞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身首異處。”
“那您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像是外公一樣的忠直之臣落到那樣的下場。”林雨桐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甘氏面色一下子就沉凝起來了:“你在教我?”
林雨桐起身低頭,沒有言語。
甘氏歎了一聲,在林雨桐的折子上寫了兩個字:準奏!
林雨桐以爲這事就這麽揭過去了。可誰知道沒幾天,甘氏突然下旨:改國号爲‘燕’,定年号爲永貞。